“嘀——”
“您已迟到。”八点零一分,毫无生气的机械女音向陈舟宣告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全勤奖没了。
陈舟站在公司门口崩溃了两分钟,又在心里暗骂了几句方才在路上开得慢悠悠堵着路的司机,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他打眼一看,似乎整个办公室其他人都到齐了,于是便略有些心虚地放轻脚步,偷偷溜回了工位。
刚坐下没几秒,陈舟对面的工位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一个圆脸的女生探出半个头来,两眼放光地看着陈舟:“学长,早啊。”
陈舟闻言抬起头来看她,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早。”
这小姑娘名叫安涟,比陈舟晚几年进公司,在新人时期就被领导安排给陈舟带着。起初她面对陈舟还有些拘谨,总是“前辈”长“前辈”短地向他请教问题。
后来她和陈舟混得熟了,又得知陈舟和她毕业于同一个大学,便改了口叫“学长”,陈舟这人随意,便也由着她这么叫。
安涟一手搭在两人桌子中间的隔栏上,另一手提着一袋东西,放到了陈舟面前:“我家附近新开了家咖啡店,他们家咖啡可好喝了,学长,你尝尝。”
陈舟一看到咖啡就想起方才的梦,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但见对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便收下了:“谢谢啊,待会儿中午下班,学长请你吃饭。”
“好啊,那我可不客气了!”
陈舟囫囵吃了几口从家里带来的冰冻吐司,只觉得嗓子眼都要干冒烟了,于是顺手拿起桌上的咖啡尝了一口,这才发觉味道确实不错。
安涟大概是顾及到大冬天的早上喝冰美式对胃不好,给陈舟买的是热拿铁,到陈舟手里的时候还暖得有些烫手。
“小安啊,你这咖啡哪买的?还挺好喝。”
“就拾海路那儿,离这挺近的。”
“是吗?叫什么名字?”
“呃……这个嘛,这名字不太好说出口,要不等哪天有空我……”
安涟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
陈舟刚想开口问她“怎么了”,惊觉有些不对劲,缓缓回过头来。
果然,在他身后,赫然站着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糟。陈舟下意识想。
如果来的是领导,陈舟还能用花言巧语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把上班摸鱼的事一笔带过。
但偏偏来的不是别人,是和他关系最差的那个同事范然。根据平时的经验,陈舟觉得他免不了要大声阴阳几句“泡妞可比上班好啊”。
然而对方似乎心情很好,只是甩了一沓文件在他桌上,留下一句“今天开会的资料”就扬长而去。
那男人走远了,陈舟这才有空琢磨起他的打扮:西装革履,似乎还烫了个新发型,比陈舟平时见到的样子还要讲究。
陈舟转过去问对面的安涟:“刘哥和范然离婚了?”
安涟一脸不明所以:“没有啊,为什么这样问?”
“我看他穿成这样,还以为他要去参加相亲大会,开启第二春。”
“……”
安涟在一阵语塞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对陈舟说:“对了学长,我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
“陈舟。”一个声音忽然在陈舟身后响起,安涟的话说了两次都被打断,不免有些不满地转头看了一眼喊陈舟名字的人。
然后,她这不满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就在看到说话人时烟消云散了。
陈舟看见安涟忽然缩回了脖子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又对对方的音色再熟悉不过,顿时明白叫他的这位比刚才来的那位还要重量级——
“刘总,请问有什么事找我吗?”陈舟在转过头的瞬间换了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向不远处那个着深棕色大衣的女人问道。
这位刘总名刘歌,也被大伙儿称作刘哥,她不仅是范然的妻子,也是这儿的顶头上司。
大家叫她刘哥,谐音梗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陈舟他们几个老同事起的头。
好几年前,公司才刚起步不久,那时候陈舟和几个同事还没有熬成老油条,都带着些初入职场的青涩。
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透露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有次办公室一行人在外边大排档聚餐,组里有女同事被隔壁纹了花臂的醉酒大叔骚扰,陈舟他们几个男同事还没来得及撸起袖子跟对方干架,就听到“嘭”一声巨响,刘歌提着个碎了一半的玻璃瓶站起来,冷着脸朝那醉鬼抛下一句话:“再动一根手指试试。”
别说那醉鬼,陈舟他们几个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当然,在错愕的同时,也因此士气大振,陈舟他们几个马上冲上前把刘歌挡在前面,和那个醉鬼以及他同一桌的那群人对峙起来。
后来,因为街对面刚好有一桌工作结束了的警察在聚餐,听到动静赶来,吓得一帮醉鬼作鸟兽散,这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虽然这事告一段落,但刘歌却因此得了个“刘哥”的诨名,那天晚上参加了聚餐的同事在后来的日子里,还时时向刚入职的新人提起这件事。
刘哥啊不刘总有一双不那么平易近人的丹凤眼,看人总像在藐视,她看了陈舟一眼,微微抬起下巴朝他示意:“来我办公室一下。”
说罢也不等陈舟回答,便径自走进了办公室。
陈舟一脸懵地站起来,就要往刘总的办公室里走,刚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端着杯咖啡,匆匆喝了两口才转头放回桌上。
安涟看他回头,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陈舟有些奇怪:“怎么了?”
安涟被他问得一顿,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个……我爸昨天跟我说,做、做人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
陈舟更懵了:“什么?”
“没、没事学长,我这有雪梨,你等下回来的时候吃点儿!”
陈舟朝他笑笑:“好——”
“什么!?”要不是隔了层玻璃,大概整个办公室的同事都能清楚地听到陈舟的声音。
陈舟忽然想起方才安涟的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继续问刘歌:“所以,我跟了快一个月的项目,就因为昨天一天不在,被范然截胡了?”
刘歌正要开口,陈舟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小郑呢,我昨天不是让他帮忙代理事务了吗?”
“我让他出外勤了。”陈舟下意识想说“你故意的吧”,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不是刘歌说的。
“啪嗒”一声响起,陈舟和刘歌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范然笑得一脸随意,任谁都能听得出语气里的愉悦:“津贴的话,让他不用担心,我会帮他申请的。”
“我没有问你吧。”陈舟的情绪听起来并无什么起伏,但是这幅状态要是被他的老熟人们看见了,准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生气了。
肺都要气炸的那种。
“这里应该没你什么事吧,可以请你先出去吗范、经、理。”
范然最擅长的就是装傻充楞:“是吗,可是津贴是要向上级领导申请的,是我来到的不巧了吗?”
陈舟:“……”
眼见着走势不好,刘歌只好发话:“二十分钟之后开会,有什么事等开完会再说!”
陈舟强忍着把范然揍扁的冲动回到自己的工位,刚坐下没两秒,就见安涟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冲向了刘歌办公室……
旁边的茶水间。
陈舟在见到她往刘歌办公室方向去的那刻吓得“腾”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期间还不小心踢到了桌角,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直到对方打开茶水间水龙头的那刻,陈舟才终于放下心,坐回到位置上。
吓死我了。
还以为要上法制栏目了。
安涟回到工位上的时候,陈舟正皱着眉看刚才范然丢过来的那份开会资料。
安涟拿起自己桌上放着的梨,切了好几块,都一一递给陈舟:“学长,吃块梨。”
陈舟认真看资料的时候,要是人家说要递吃的给他,哪怕是块鞋垫他都能往嘴里送,所以他下意识接过对方递来的梨就吃起来,过了快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怎么突然给我吃梨?”
“降火。”
“……”
陈舟放下资料问安涟:“你刚刚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对啊学长,昨儿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我,本来想今早跟你说的,结果没来得及。”
陈舟默默叹了口气,问道:“你没被他为难吧?”
安涟擦水果刀的手顿了顿,脸颊忽地飞起一片绯红:“没、没有。”
陈舟还以为她这脸红是愤怒导致的,追问道:“真没事?”
“没没没!”安涟的声音都不由得微微提高。
“对了学长,你昨天干嘛去了,发信息也没回。”安涟似是想转移方才的话题,忽然问道。
“哦,昨天啊,我去医院检查……”
对了!
“嘭”地一声,椅子撞上了陈舟身后的那面墙。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突然站起来。
安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陈舟摆摆手,露出一个春风拂面的笑容:“没事没事。”
安涟脸上又飞起一片红晕。
陈舟没注意这些细节,只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我人都快没了还上什么班啊?!
我要创亖这个世界!
陈舟忽然站起又忽然坐下,还抽了只笔“唰唰”地写起字来,看得安涟心惊胆战,还以为他受了刺激,只小心翼翼地问对方:“学长,你在干什么?”
陈舟笔耕不辍:“写东西。”
“……”看出来了。
“写啥呀?”
“辞职信。”
“????!!!”
陈舟觉得自己高考写作文都没这么文思泉涌过,短短十几分钟便构思了一封令他十分满意辞职信。
陈舟放下笔的那刻,耳边正好传来同事的催促声:“大家收拾一下,来会议室开会!”
陈舟收拾好东西准备往会议室方向走的时候,忽然瞥见安涟正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朝她笑笑:“别难过,啊,待会儿看你学长发挥。”
会议室内。
刘歌在开会前先提了嘴待会儿有领导来视察,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随后才开始进入正题。
陈舟瞥了眼斜前方抹了发胶穿了西装的范然,这才明白过来今天他穿得人模狗样的原因。
会议并不长,刘歌只是简短地总结了年前还未完成的项目以及年底的种种安排,便打算结束。
宣布结束之前,她习惯性地走了个流程,问众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般大家都只顾着收拾东西离场,没人会提出什么异议,所以刘歌又顺着往下说:“那就结——”
“等等!”
平地一声惊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望向说话的人。
陈舟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也显得平静:“我还有话要说。”
刘歌无声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脸色并不好看,过了一阵,她才回道:“说。”
陈舟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跟大家说一下,我今天辞职而已。”
大伙儿听了前半句,不知怎的松了口气,心想刚刚刘总的脸色像是要陈舟打包走人,结果后半句话出来,所有人,包括刘歌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一个字:
啊???
不是,感情你真是要打包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