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渣男,不像演的》 第1章 体检表 年岁更替,江夏市又走到一个十二月。 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陈舟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取他的体检报告。前些天不知是不是连续熬了几场大夜的缘故,几乎不怎么生病的他突然发起了烧。 除了头昏脑胀这一症状,他一直以来不定时发作的关节疼痛也让他受了不少苦。 陈舟去医院看病,顺便也做了个全身检查,今早医生提醒他报告结果出来了,需要他到医院一趟。 工作日不怎么堵车,陈舟驾车一路到医院,畅通无阻。 问诊的医生是位上了年纪的女士,看起来可靠有经验。只是她厚厚眼镜片之下那双被几条皱纹缝织了眼尾的眼睛,颇有些严肃忧郁之感,她一眼看过来时,陈舟莫名有些心慌。 “那个……医生,我……我情况怎么样?”陈舟小心翼翼地问。 对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才将手边的报告递给他。 陈舟刚接过报告,就见医生缓缓摘下了自己的老花镜,扶额叹息了一声:“唉,可惜了,这么年轻……” 陈舟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有些僵硬地翻开了报告,找到写着结果的那一栏。 映入眼帘的是六个大字:风湿性关节炎。 陈舟:“?” 半晌后,医生听到她面前那位年轻的病人小心翼翼地地发问:“医生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不叫……李春梅吧?” 医生愣了两秒,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陈舟手里的报告:“……拿错了。” 然后,她拿起桌上另一份报告递给他:“这份才是你的。” 陈舟默默松了口气:“我就说我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得老寒腿呢……”他边说着,边打开了报告:“原来是——” “骨癌晚期?!” 他总算知道,医生为什么扶额叹息了。 陈舟看着那份报告,低声问:“这病,还有得治吗。” “目前来说治愈率不太高……” “那费用呢,贵不贵?” “……” “那我还是不治了吧。” 那医生见他情绪低落,轻拍了下他的肩,以示宽慰:“那个,小伙子……这个病其实治不治没什么区别……看开点,剩下的时间里别委屈了自己,过得开心点吧,吃点想吃的……旅旅游啥的……” 陈舟闻言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湿润:“医生,我还剩多少时间?” 医生见他如此神情,也有些慌张:“不好说,一、一两年吧……不过你放宽点心,只要别受太大刺激……”她斟酌了一下说辞:“呃,就不会……走那么快。” 陈舟沉默了十几秒,突然猛地站起来,握了握医生的手:“谢谢您啊医生,幸好发现得早!不然我过几天就要买房子了!我这几年来日拼夜拼,就是为了买下江边,就臻桂地产那一块地方景色最好的房子!” “现在倒好,直接省下一大笔钱!” “那么多钱呢!不知道能点多少个帅气男模了!” 医生看着他,嘴角抽动:“虽然我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的喜好,但是……呃……你开心就好。” 陈舟走出诊室前,医生还嘱咐他:“千万别瞒着你身边的人,要和他们有个商量……” 陈舟觉得那位医生十分尽职尽责,决定认真填写一下医院官方发来的病人反馈信息,然后他点开那位医生的个人简介,第一眼就看到了对方的名字——李春梅。 陈舟:“?” 陈医生刚刚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正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收拾收拾桌上的物品,就听到“咚咚”两声敲门的轻响,她才刚说了个“请”字,门就被打开了,方才来取体检表的那个年轻人丢下一句“您也得好好注意一下身体啊”,然后又迅速将门合上。 医生:“?” 直到走出医院大楼,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寒战,陈舟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了。 方才突然如此激动,大概是信息量太大,CPU干烧了才口不择言的吧。 其实对于死亡,陈舟既不排斥也不向往,只是偶尔觉得人生无聊,工作太苦时,会冒出“不如死了算了”的想法。 对于这种想法,他选择拍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再埋头继续工作。 因为他的余光瞥见,自己的上司在背后盯着自己。 但是真的要死了,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一没恋人二没崽,剩下的那么多钱可怎么花啊? 辛辛苦苦攒下的那么多钱,总不能便宜了别人吧? 陈舟他妈走得早,他从二十岁失去外公起,就再没有了亲人。所以他觉得死了也没多大事儿,反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嘛。 他这人活得随性又潦草,平时也没多大开销,加上种种原因,他妈走之前还给他留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财产,他读完大学还绰绰有余。 除此之外,凭借从小练就的花钱扣扣嗖嗖的技能,他在工作的这几年有了数目可观的存款。 本想着存的钱差不多能付个首付,再慢慢攒点养老金,等老了还能领退休金,自己一个人安享晚年也没什么不好,没事就看看电视跳跳舞,打打游戏溜溜鸟。 这下倒好,他可真给自己省心,连老都不用养了,直接跳过老年阶段。 陈舟想,如果人生是场游戏,那他大概是开了挂,一键直达人生终点。 他莫名地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得有些想笑,在憋了一会儿之后索性放飞自我:“哎呦我去我这操蛋的人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发觉医院门口站岗的保安一脸“这人是不是有病”地看着自己,陈舟才收敛了仰天长笑的动作。 时间还早,陈舟又因为请假偷来了半日闲,所以决定驾车四处逛逛,看看有哪些既不经济也不实惠,消费还贼拉贵的餐厅,犒劳一下平时连点一份酸菜鱼都得等周三会员日有优惠券的自己。 在发动汽车之前,他忽然记起方才医生叮嘱他“别瞒着你身边的人”,又想起在大明湖畔有几个跟他从大学开始就玩得很好,即使后来不在同一个城市联系也没断过的兄弟。 于是陈舟随手拍了张写着结果的体检表的照片,发到了那个四人小群上,并配文:这么多年兄弟交情,到时候记得来吃席。 大概是大家都忙着工作没看消息,陈舟等了几分钟也没等到回应,他干脆息了屏,驱车出发。 在街道上兜来转去好几圈,陈舟最终决定在整个江夏市人均消费至少八百,最豪华最奢侈的名为“我的法”的法国餐厅—— 旁边三条街道再过两个红绿灯的江夏公园前方的空地上的那个炸串小摊前落座。 没有别的缘故,只是因为他开车路过那个小摊的时候,被炸串诱人的香气吸引了,仅此而已。 绝对不是因为看到了手机上“我的法”餐厅1288元一份的鹅肝。 陈舟一个近一米八的男人,缩在一张比巴掌大点的塑料胶凳上眼巴巴望着炸串摊老板炸串,着实是让人觉得有些好笑的画面。 他看着老板在小推车后忙活得满头是汗的身影,不禁回想起自己上高中时翻墙出学校买牛杂的传奇岁月。 也是这样的小推车,这样的一片暮色,他好几次催促老板快些装碗,老板和他都急得满头大汗。 现在陈舟不必催促,他也早过了为一碗牛杂翻墙的年纪,但是当那盘烤肠肉串飘着香气快到眼前的时候,他却还是不免的有些雀跃。 陈舟十分文艺地想,吃的不是炸串,是情怀。 端着盘子小心翼翼朝陈舟走来的是一个**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厚厚的红色棉袄和一条蓝灰色的棉裤。 虽然看起来朴素不过,但…… 肯定很暖和。穿着单薄风衣的陈舟如是想。 她将那盘炸串放到陈舟面前,漾出一个小酒窝:“哥哥,你点的东西好了。” 快过二十七岁生日的陈某人对于她这个称呼十分满意且感动,郑重其事地向那个还没他坐着高的小女孩道了声“谢谢”。 对方有些害羞地朝陈舟点了点头,又缩回了正忙活着的老板身后。 陈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开始转战他的炸串。 说来也巧,江夏公园离陈舟的母校很近,只隔着一条马路。 正逢晚修铃响,操场上打篮球的立马脚底抹油开溜,慢腾腾刚吃完晚饭的同学也加快了脚步,陈舟隔着马路都能瞥见在校园里狂奔的身影,以及…… 当着他的面从围栏上跳下来的两个少年。 他们穿着令人熟悉的校服,有着令这个年纪的陈舟有些惊叹的从容与轻盈。 那么多年过去,陈舟当初翻墙去买牛杂的地方不复当初,变成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小摊小贩们无法在这那片繁华里立足,于是大多迁至江夏公园前的那片空地上了。 学生们大都知道这点,也早和摊贩们打好了关系。才隔着这一小段距离,可以麻烦他们过个马路,再将食物从铁栏杆的空隙里递进去,就能轻松享受馋了一天的美味。 所以,一般的学生都不会翻墙出去买吃的,如果有的话,要么是闲得慌,要么是想吃的食物种类过于丰富。 陈舟一边默默地吃串,一边看着他俩悠哉游哉地从这个摊位逛到那个摊位,时不时还要拌两句类似于“手抓饼里怎么能少了沙拉酱呢”这样的嘴,丝毫没有他当年的心虚与着急。 陈舟对此表示十分欣慰。 所以在那两个少年一人提着四袋手抓饼一人提着三盒炒粉,接过炸串摊老板手中一大袋七荤八素准备转身回校的时候,陈舟忽然从那张小板凳上站起来,十分严厉地吼道:“你们两个哪个班的?都给我站住!翻墙出学校是要记过的!” 两人哪里会听他的话,拔腿就跑。 跑之前顺便还把手里的东西都丢在了炸串摊的小桌上。 陈舟看他们操作如此丝滑,猜想他俩绝不是第一次犯案。 然而陈舟这人做戏总要做全套,追着他俩从小摊边跑到了围栏下,再看着他们两三步翻上墙又轻盈地落下,跑出去一大段路,这才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转身离去。 陈舟走出去两三步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根香肠。 想到这根香肠陪自己奔波了这老远,他实在没崩住,站在马路边上狂笑不止。 等陈舟走回那个小摊的时候,老板已然换了一种神情,一时竟分不清是喜是悲,是惊是奇。 在陈舟吃完所有的炸串准备到小推车前结账的时候,老板才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般开口问他:“呃……老师……您贵姓啊?之前咋没见过你?” 陈舟故作惊奇:“没见过我吗?没见过就对了,因为……” “我是毕业生,不是老师哈哈哈……” 老板:“哦哦……” “嗯?” 陈舟: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体检表 第2章 遗愿单 陈舟瞥了眼炸串摊小桌上那几袋食物,低声问老板:“他们俩……应该会回来拿的吧?” 老板早就从方才的惊奇中回过神来,有些好笑地点点头:“这俩,惯犯来的。” 说罢又附上一句:“小伙子你可真有意思。” 陈舟摆手“哪里哪里”地客套了两句。 而后,陈舟跑到附近的小卖部随便挑了几瓶饮料结账,又拜托炸串摊老板帮忙转交给那两个待会回来拿东西的学生,这才驱车离开。 这个点恰好是晚高峰,平时半小时就能到的路程,硬是卡了快一个半小时。 闪烁在长街之中的红光刺目晃眼,陈舟无心流连,干脆打开了车里的音乐电台,随便找一首歌来消磨时间。 点进电台的时候正在播放的那首歌恰好走完前奏,歌词不过才刚蹦出来两个字,陈舟便已知道了歌名。 真巧啊。陈舟想。 他在高中时代将这首歌听了成百上千遍,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喜欢。 喜欢它的词,它的调,它的一切,所以即使后来他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渐渐将它淡忘,也能于此刻,仅凭几个字就认出这首歌来。 那首歌曲调低沉舒缓,缓到时间暂停,沉到记忆之底。 直到刺耳的喇叭声撕开现实与回忆,陈舟才察觉自己已经发了很久的呆。 所幸这喇叭声并不是对他的催促,只是隔壁车道司机发泄的不满。 陈舟觉得车里有些闷,便调下了车窗。 灌进来的冷空气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朝车窗外望去,才发现自己被堵在了一排高大的观景树旁。 四周都是刺目的红,只有风从陈舟的车窗前经过,激起一片摇曳的树影,在他眼前留下了一抹浓郁的绿。 他因着这点儿风,又想起方才那两个少年。 年轻真好啊。陈舟这样感慨。 好不容易挨到租住的小区门口,入库停车一系列操作下来,时间已近七点半。陈舟在负一楼等电梯的间隙拿出手机想看一眼信息,才发现那个绿色的聊天软件已然被三个小白点占领。 老板的、同事的消息看起来并不多,只一二十条,这些小白点中的消息,大部分来源于他方才发图片的四人群聊。 足足四百四十四条,平均每人近一百五十条信息,真不知道他们发了些什么,从白垩纪开始记录的吗?陈舟无声吐槽。 他一脸无奈地点了下右上角那个提示信息地按钮,信息不断向上回溯,过了好几秒,他才看到自己方才发的那张照片。 陈舟发消息的那个点大家都在上班,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回应。 直到半小时后,其他三人之中的一个可能得了空摸鱼,一连发了好几条信息。 已撞万重山:【图片】 已撞万重山:这么多年兄弟交情,到时候记得来吃席。 Dreaming:你要结婚了? Dreaming:不是,你是什么时候瞒着我们找了女朋友的?提都不提一句直接就要结婚了?你这畜生闷声干大事啊? Dreaming:等等。 Dreaming:你不是gay吗? Dreaming:【语音】 Dreaming:不对 陈舟没细想这最后一句“不对”,点开了李浚铭的语音。 陈浚铭在手机那头先破口大骂一番,又一本正经地问:“婚礼在国外办还是国内办?还是要去国外领证啊?不是人我们都没见过呢,也不带过来让我们过目一下,还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 听到这儿,陈舟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个陈浚铭,这么久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话这么多。 下一条信息与陈浚铭那一通连环炮又隔了足足有半小时,但并不是他所发的,而是来自另一个不好好上班的摸鱼佬。 0-:这么热闹,聊什么呢? 0-:结婚?! 0-:。 0-:? 林渐话还没说几句,群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五分钟后,陈浚铭才如梦初醒般在群里@了陈舟,并附上一句问候:你大爷的,这照片怎么回事? Dreaming: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Dreaming:@已撞万重山说话啊! Dreaming:【语音通话】 在陈浚铭冒泡之后,林渐也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在群里进行了一番信息轰炸,并附上几个没打通的语音通话。 后来他俩的喊魂和国粹把平时不怎么出声的梁舒都轰了出来,作为当事人的陈舟还是一声不吱。 陈舟上划手机界面,这才发现自己将手机调成了静音,除了一堆信息,还有几十通电话,愣是一通也没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看了看这一连串信息发送的大概时间,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陈浚铭他们几个在群里急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正好在追着小自己不知道几岁的学弟。 从小摊到围栏,锲而不舍。 心真大。陈舟有些好笑地自我吐槽了一番。 看群里的架势,似乎陈舟要再不回消息,他们都得报警找人了。 电梯恰好此时到负一层,陈舟走进去,趁电梯上升的空挡,在群里发了几条消息报平安。 已撞万重山:手机静音了,没看消息。 已撞万重山:医生说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没啥大事。 已撞万重山:到时候记得来吃席。还有,要交份子钱的都给我提前交啊,不然你要是等当天才给,本人可收不到。 原本闹哄哄的群,因为陈舟这几句话,忽然陷入了静寂。 几分钟,一通语音电话打破了群里的死寂。 打这通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陈舟。 可能手机并未离手吧,其他三人接得很快。 第一个接通的陈浚铭一来就开麦破口大骂:“陈舟你大爷!你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陈舟觉察出了他努力掩藏的哽咽,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手机。 “别咒我啊,我现在好着呢,刚吃了三串鸡翅四串香肠五串骨肉相连……这个胃口,跟咱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没啥差别吧?”陈舟顿了顿,继续道“我看这病也不难受,该吃吃该睡睡,到点就走,还不用像你们一样,等以后活到七老八十的时候,成天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升了天……” “嘿,您还反过来安慰我们几个呢。”林渐没好气地说。 “那可不,现在安慰安慰你们,省得到时候一个个哭死在我坟头。”陈舟哂道。 梁舒:“……” “嗒嗒嗒!“ “梁舒你在干嘛呢?”陈舟有些好奇这细微的动静。 “处理工作。”梁舒语气平静,没什么波澜。 “嘁,工作狂。”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吐槽。 既然作为当事人的陈舟听起来并无大碍,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大家,其他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关心了几句,便各忙各的事去了。 陈舟在挂电话的同时顺手关上了房门,楼道里微弱的灯光就此被隔绝,他在这一片黑暗里站了半晌,才问自己: 我要干什么来着? 坏了,骨头上的病还会影响到脑子的吗? 他在黑暗中摸索到玄关处灯的开关,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一般回到家,都要先洗个澡。 浴室里的水蒸气紧跟着陈舟,争先恐后地涌出门外,屋内被笼上一层湿润的暖意。 陈舟随意地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半干的头发,然后顺势往沙发上一坐,整个人窝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他盯着天花板,毫无困意。 还剩一年,要干点什么呢?陈舟对着空气发问。 “咚!咚!咚!”回答他的,是楼上传来的巨响。 陈舟:“……” 谁家好人大晚上剁猪肉啊?! “叮——”手机响了,陈舟拿起来一看,是林渐在群里发的。 0-:@已撞万重山有什么愿望想要哥几个帮你实现的尽管说。 陈舟一边低头打了个“知道了”,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电脑桌前坐下。 要不,先写个遗愿清单? 怕写起来没完没了,陈舟决定先定个数,不够可以到时候再加,便随手拿了个电脑桌上的空白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写了个标题: 二十遗愿。 二十个,应该不算多吧? 在思索了五分钟之后,陈舟落笔,在方才列的标题下方郑重其事地写下—— “1、” 合着想了这老久,就憋出来个数字。 算了,第一行应该写一个最想实现的愿望,先空着吧。 那先写个比较想干的。陈舟心道。 然后,他在那个“1”的下一行添了个“2”,并写下五个字——谈一场恋爱。 总不能到死都母胎单身吧?好歹让我试一下谈恋爱什么感觉。陈舟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给自己找起了借口。 随后,陈舟飞速纸上的“3”后写下“环游世界”。 几秒后,他又飞速地将这条划掉了。 环游世界——一个人的话,太累了,还得提老多行李。 所以还是得先谈个恋爱,才能有个人一起啊。 那找个没那么累的项目,比如坐个热气球—— 哦我忘了我恐高。 但是,如果有恋人陪着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害怕吧?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一个问题——陈舟母胎单身,还懒得要死。比起独自一人完成这些事,他大概会选择在床上躺个一年,然后等黑白无常来架他走。 既然一时半会儿没什么灵感,陈舟干脆一屁股坐回床上,打开了手机——借鉴借鉴别人的灵感。 他靠在床头,窝在暖和的被子里,一条条看人家写的“Bucket list”,再时不时自我吐槽一下: “研究天体物理……算了我还是更喜欢研究鸡蛋炒虾米。 “获得哈佛博士学位……要不打几把排位?” “完成一次极限运动……卡点上班算不算?” 虽然我英语不太好,但是我应该没记错,“Bucket list”的中文意思,是死之前要做的事—— 而不是做了会死的事吧? 陈舟嘀咕到半夜,困到意识都有些模糊,但最终还是没写出个所以然来。 时候不早了,他决定把手机放下,先睡一觉。 因为明天还要上班。 桌上那个笔记本的第一页,被陈舟涂了又改,最终只有五个字幸存:谈一场恋爱。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陈舟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一看时间,脑瓜子一嗡,马上从床上蹦起来换衣服。 七点的时候闹钟响了一次,他半梦半醒地摁停,又缩回被窝,想着再睡一会儿,结果这一睡,就是五十分钟。 说来也怪,在这五十分钟里,陈舟居然还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在喝咖啡,结果喝着喝着掉进了咖啡里,好不容易爬出来,满身都是咖啡。恰好天气又极冷,一阵风吹来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结果刚打完一个喷嚏就飞来一团毛,直往他鼻子里窜,他就又打了一个,一个之后又一个,直到那团毛忽然扑到陈舟的脸上,他才猛然惊醒。 此刻,洗漱完毕的陈舟并没有闲心去管什么咖啡和毛,因为——他还有二十分钟就要迟到了。 陈舟随手从冰箱里拿了袋吐司,飞也似地奔出门外。 第3章 辞职信 “嘀——” “您已迟到。”八点零一分,毫无生气的机械女音向陈舟宣告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全勤奖没了。 陈舟站在公司门口崩溃了两分钟,又在心里暗骂了几句方才在路上开得慢悠悠堵着路的司机,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他打眼一看,似乎整个办公室其他人都到齐了,于是便略有些心虚地放轻脚步,偷偷溜回了工位。 刚坐下没几秒,陈舟对面的工位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一个圆脸的女生探出半个头来,两眼放光地看着陈舟:“学长,早啊。” 陈舟闻言抬起头来看她,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早。” 这小姑娘名叫安涟,比陈舟晚几年进公司,在新人时期就被领导安排给陈舟带着。起初她面对陈舟还有些拘谨,总是“前辈”长“前辈”短地向他请教问题。 后来她和陈舟混得熟了,又得知陈舟和她毕业于同一个大学,便改了口叫“学长”,陈舟这人随意,便也由着她这么叫。 安涟一手搭在两人桌子中间的隔栏上,另一手提着一袋东西,放到了陈舟面前:“我家附近新开了家咖啡店,他们家咖啡可好喝了,学长,你尝尝。” 陈舟一看到咖啡就想起方才的梦,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但见对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便收下了:“谢谢啊,待会儿中午下班,学长请你吃饭。” “好啊,那我可不客气了!” 陈舟囫囵吃了几口从家里带来的冰冻吐司,只觉得嗓子眼都要干冒烟了,于是顺手拿起桌上的咖啡尝了一口,这才发觉味道确实不错。 安涟大概是顾及到大冬天的早上喝冰美式对胃不好,给陈舟买的是热拿铁,到陈舟手里的时候还暖得有些烫手。 “小安啊,你这咖啡哪买的?还挺好喝。” “就拾海路那儿,离这挺近的。” “是吗?叫什么名字?” “呃……这个嘛,这名字不太好说出口,要不等哪天有空我……” 安涟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 陈舟刚想开口问她“怎么了”,惊觉有些不对劲,缓缓回过头来。 果然,在他身后,赫然站着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糟。陈舟下意识想。 如果来的是领导,陈舟还能用花言巧语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把上班摸鱼的事一笔带过。 但偏偏来的不是别人,是和他关系最差的那个同事范然。根据平时的经验,陈舟觉得他免不了要大声阴阳几句“泡妞可比上班好啊”。 然而对方似乎心情很好,只是甩了一沓文件在他桌上,留下一句“今天开会的资料”就扬长而去。 那男人走远了,陈舟这才有空琢磨起他的打扮:西装革履,似乎还烫了个新发型,比陈舟平时见到的样子还要讲究。 陈舟转过去问对面的安涟:“刘哥和范然离婚了?” 安涟一脸不明所以:“没有啊,为什么这样问?” “我看他穿成这样,还以为他要去参加相亲大会,开启第二春。” “……” 安涟在一阵语塞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对陈舟说:“对了学长,我昨天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 “陈舟。”一个声音忽然在陈舟身后响起,安涟的话说了两次都被打断,不免有些不满地转头看了一眼喊陈舟名字的人。 然后,她这不满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就在看到说话人时烟消云散了。 陈舟看见安涟忽然缩回了脖子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又对对方的音色再熟悉不过,顿时明白叫他的这位比刚才来的那位还要重量级—— “刘总,请问有什么事找我吗?”陈舟在转过头的瞬间换了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向不远处那个着深棕色大衣的女人问道。 这位刘总名刘歌,也被大伙儿称作刘哥,她不仅是范然的妻子,也是这儿的顶头上司。 大家叫她刘哥,谐音梗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陈舟他们几个老同事起的头。 好几年前,公司才刚起步不久,那时候陈舟和几个同事还没有熬成老油条,都带着些初入职场的青涩。 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透露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有次办公室一行人在外边大排档聚餐,组里有女同事被隔壁纹了花臂的醉酒大叔骚扰,陈舟他们几个男同事还没来得及撸起袖子跟对方干架,就听到“嘭”一声巨响,刘歌提着个碎了一半的玻璃瓶站起来,冷着脸朝那醉鬼抛下一句话:“再动一根手指试试。” 别说那醉鬼,陈舟他们几个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当然,在错愕的同时,也因此士气大振,陈舟他们几个马上冲上前把刘歌挡在前面,和那个醉鬼以及他同一桌的那群人对峙起来。 后来,因为街对面刚好有一桌工作结束了的警察在聚餐,听到动静赶来,吓得一帮醉鬼作鸟兽散,这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虽然这事告一段落,但刘歌却因此得了个“刘哥”的诨名,那天晚上参加了聚餐的同事在后来的日子里,还时时向刚入职的新人提起这件事。 刘哥啊不刘总有一双不那么平易近人的丹凤眼,看人总像在藐视,她看了陈舟一眼,微微抬起下巴朝他示意:“来我办公室一下。” 说罢也不等陈舟回答,便径自走进了办公室。 陈舟一脸懵地站起来,就要往刘总的办公室里走,刚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端着杯咖啡,匆匆喝了两口才转头放回桌上。 安涟看他回头,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陈舟有些奇怪:“怎么了?” 安涟被他问得一顿,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个……我爸昨天跟我说,做、做人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 陈舟更懵了:“什么?” “没、没事学长,我这有雪梨,你等下回来的时候吃点儿!” 陈舟朝他笑笑:“好——” “什么!?”要不是隔了层玻璃,大概整个办公室的同事都能清楚地听到陈舟的声音。 陈舟忽然想起方才安涟的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继续问刘歌:“所以,我跟了快一个月的项目,就因为昨天一天不在,被范然截胡了?” 刘歌正要开口,陈舟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小郑呢,我昨天不是让他帮忙代理事务了吗?” “我让他出外勤了。”陈舟下意识想说“你故意的吧”,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不是刘歌说的。 “啪嗒”一声响起,陈舟和刘歌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范然笑得一脸随意,任谁都能听得出语气里的愉悦:“津贴的话,让他不用担心,我会帮他申请的。” “我没有问你吧。”陈舟的情绪听起来并无什么起伏,但是这幅状态要是被他的老熟人们看见了,准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生气了。 肺都要气炸的那种。 “这里应该没你什么事吧,可以请你先出去吗范、经、理。” 范然最擅长的就是装傻充楞:“是吗,可是津贴是要向上级领导申请的,是我来到的不巧了吗?” 陈舟:“……” 眼见着走势不好,刘歌只好发话:“二十分钟之后开会,有什么事等开完会再说!” 陈舟强忍着把范然揍扁的冲动回到自己的工位,刚坐下没两秒,就见安涟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冲向了刘歌办公室…… 旁边的茶水间。 陈舟在见到她往刘歌办公室方向去的那刻吓得“腾”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期间还不小心踢到了桌角,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直到对方打开茶水间水龙头的那刻,陈舟才终于放下心,坐回到位置上。 吓死我了。 还以为要上法制栏目了。 安涟回到工位上的时候,陈舟正皱着眉看刚才范然丢过来的那份开会资料。 安涟拿起自己桌上放着的梨,切了好几块,都一一递给陈舟:“学长,吃块梨。” 陈舟认真看资料的时候,要是人家说要递吃的给他,哪怕是块鞋垫他都能往嘴里送,所以他下意识接过对方递来的梨就吃起来,过了快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怎么突然给我吃梨?” “降火。” “……” 陈舟放下资料问安涟:“你刚刚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对啊学长,昨儿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我,本来想今早跟你说的,结果没来得及。” 陈舟默默叹了口气,问道:“你没被他为难吧?” 安涟擦水果刀的手顿了顿,脸颊忽地飞起一片绯红:“没、没有。” 陈舟还以为她这脸红是愤怒导致的,追问道:“真没事?” “没没没!”安涟的声音都不由得微微提高。 “对了学长,你昨天干嘛去了,发信息也没回。”安涟似是想转移方才的话题,忽然问道。 “哦,昨天啊,我去医院检查……” 对了! “嘭”地一声,椅子撞上了陈舟身后的那面墙。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突然站起来。 安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陈舟摆摆手,露出一个春风拂面的笑容:“没事没事。” 安涟脸上又飞起一片红晕。 陈舟没注意这些细节,只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我人都快没了还上什么班啊?! 我要创亖这个世界! 陈舟忽然站起又忽然坐下,还抽了只笔“唰唰”地写起字来,看得安涟心惊胆战,还以为他受了刺激,只小心翼翼地问对方:“学长,你在干什么?” 陈舟笔耕不辍:“写东西。” “……”看出来了。 “写啥呀?” “辞职信。” “????!!!” 陈舟觉得自己高考写作文都没这么文思泉涌过,短短十几分钟便构思了一封令他十分满意辞职信。 陈舟放下笔的那刻,耳边正好传来同事的催促声:“大家收拾一下,来会议室开会!” 陈舟收拾好东西准备往会议室方向走的时候,忽然瞥见安涟正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朝她笑笑:“别难过,啊,待会儿看你学长发挥。” 会议室内。 刘歌在开会前先提了嘴待会儿有领导来视察,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随后才开始进入正题。 陈舟瞥了眼斜前方抹了发胶穿了西装的范然,这才明白过来今天他穿得人模狗样的原因。 会议并不长,刘歌只是简短地总结了年前还未完成的项目以及年底的种种安排,便打算结束。 宣布结束之前,她习惯性地走了个流程,问众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般大家都只顾着收拾东西离场,没人会提出什么异议,所以刘歌又顺着往下说:“那就结——” “等等!” 平地一声惊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望向说话的人。 陈舟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也显得平静:“我还有话要说。” 刘歌无声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脸色并不好看,过了一阵,她才回道:“说。” 陈舟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跟大家说一下,我今天辞职而已。” 大伙儿听了前半句,不知怎的松了口气,心想刚刚刘总的脸色像是要陈舟打包走人,结果后半句话出来,所有人,包括刘歌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一个字: 啊??? 不是,感情你真是要打包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