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更替,江夏市又走到一个十二月。
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陈舟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取他的体检报告。前些天不知是不是连续熬了几场大夜的缘故,几乎不怎么生病的他突然发起了烧。
除了头昏脑胀这一症状,他一直以来不定时发作的关节疼痛也让他受了不少苦。
陈舟去医院看病,顺便也做了个全身检查,今早医生提醒他报告结果出来了,需要他到医院一趟。
工作日不怎么堵车,陈舟驾车一路到医院,畅通无阻。
问诊的医生是位上了年纪的女士,看起来可靠有经验。只是她厚厚眼镜片之下那双被几条皱纹缝织了眼尾的眼睛,颇有些严肃忧郁之感,她一眼看过来时,陈舟莫名有些心慌。
“那个……医生,我……我情况怎么样?”陈舟小心翼翼地问。
对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才将手边的报告递给他。
陈舟刚接过报告,就见医生缓缓摘下了自己的老花镜,扶额叹息了一声:“唉,可惜了,这么年轻……”
陈舟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有些僵硬地翻开了报告,找到写着结果的那一栏。
映入眼帘的是六个大字:风湿性关节炎。
陈舟:“?”
半晌后,医生听到她面前那位年轻的病人小心翼翼地地发问:“医生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不叫……李春梅吧?”
医生愣了两秒,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陈舟手里的报告:“……拿错了。”
然后,她拿起桌上另一份报告递给他:“这份才是你的。”
陈舟默默松了口气:“我就说我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得老寒腿呢……”他边说着,边打开了报告:“原来是——”
“骨癌晚期?!”
他总算知道,医生为什么扶额叹息了。
陈舟看着那份报告,低声问:“这病,还有得治吗。”
“目前来说治愈率不太高……”
“那费用呢,贵不贵?”
“……”
“那我还是不治了吧。”
那医生见他情绪低落,轻拍了下他的肩,以示宽慰:“那个,小伙子……这个病其实治不治没什么区别……看开点,剩下的时间里别委屈了自己,过得开心点吧,吃点想吃的……旅旅游啥的……”
陈舟闻言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湿润:“医生,我还剩多少时间?”
医生见他如此神情,也有些慌张:“不好说,一、一两年吧……不过你放宽点心,只要别受太大刺激……”她斟酌了一下说辞:“呃,就不会……走那么快。”
陈舟沉默了十几秒,突然猛地站起来,握了握医生的手:“谢谢您啊医生,幸好发现得早!不然我过几天就要买房子了!我这几年来日拼夜拼,就是为了买下江边,就臻桂地产那一块地方景色最好的房子!”
“现在倒好,直接省下一大笔钱!”
“那么多钱呢!不知道能点多少个帅气男模了!”
医生看着他,嘴角抽动:“虽然我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的喜好,但是……呃……你开心就好。”
陈舟走出诊室前,医生还嘱咐他:“千万别瞒着你身边的人,要和他们有个商量……”
陈舟觉得那位医生十分尽职尽责,决定认真填写一下医院官方发来的病人反馈信息,然后他点开那位医生的个人简介,第一眼就看到了对方的名字——李春梅。
陈舟:“?”
陈医生刚刚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正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收拾收拾桌上的物品,就听到“咚咚”两声敲门的轻响,她才刚说了个“请”字,门就被打开了,方才来取体检表的那个年轻人丢下一句“您也得好好注意一下身体啊”,然后又迅速将门合上。
医生:“?”
直到走出医院大楼,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寒战,陈舟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了。
方才突然如此激动,大概是信息量太大,CPU干烧了才口不择言的吧。
其实对于死亡,陈舟既不排斥也不向往,只是偶尔觉得人生无聊,工作太苦时,会冒出“不如死了算了”的想法。
对于这种想法,他选择拍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再埋头继续工作。
因为他的余光瞥见,自己的上司在背后盯着自己。
但是真的要死了,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一没恋人二没崽,剩下的那么多钱可怎么花啊?
辛辛苦苦攒下的那么多钱,总不能便宜了别人吧?
陈舟他妈走得早,他从二十岁失去外公起,就再没有了亲人。所以他觉得死了也没多大事儿,反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嘛。
他这人活得随性又潦草,平时也没多大开销,加上种种原因,他妈走之前还给他留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财产,他读完大学还绰绰有余。
除此之外,凭借从小练就的花钱扣扣嗖嗖的技能,他在工作的这几年有了数目可观的存款。
本想着存的钱差不多能付个首付,再慢慢攒点养老金,等老了还能领退休金,自己一个人安享晚年也没什么不好,没事就看看电视跳跳舞,打打游戏溜溜鸟。
这下倒好,他可真给自己省心,连老都不用养了,直接跳过老年阶段。
陈舟想,如果人生是场游戏,那他大概是开了挂,一键直达人生终点。
他莫名地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得有些想笑,在憋了一会儿之后索性放飞自我:“哎呦我去我这操蛋的人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发觉医院门口站岗的保安一脸“这人是不是有病”地看着自己,陈舟才收敛了仰天长笑的动作。
时间还早,陈舟又因为请假偷来了半日闲,所以决定驾车四处逛逛,看看有哪些既不经济也不实惠,消费还贼拉贵的餐厅,犒劳一下平时连点一份酸菜鱼都得等周三会员日有优惠券的自己。
在发动汽车之前,他忽然记起方才医生叮嘱他“别瞒着你身边的人”,又想起在大明湖畔有几个跟他从大学开始就玩得很好,即使后来不在同一个城市联系也没断过的兄弟。
于是陈舟随手拍了张写着结果的体检表的照片,发到了那个四人小群上,并配文:这么多年兄弟交情,到时候记得来吃席。
大概是大家都忙着工作没看消息,陈舟等了几分钟也没等到回应,他干脆息了屏,驱车出发。
在街道上兜来转去好几圈,陈舟最终决定在整个江夏市人均消费至少八百,最豪华最奢侈的名为“我的法”的法国餐厅——
旁边三条街道再过两个红绿灯的江夏公园前方的空地上的那个炸串小摊前落座。
没有别的缘故,只是因为他开车路过那个小摊的时候,被炸串诱人的香气吸引了,仅此而已。
绝对不是因为看到了手机上“我的法”餐厅1288元一份的鹅肝。
陈舟一个近一米八的男人,缩在一张比巴掌大点的塑料胶凳上眼巴巴望着炸串摊老板炸串,着实是让人觉得有些好笑的画面。
他看着老板在小推车后忙活得满头是汗的身影,不禁回想起自己上高中时翻墙出学校买牛杂的传奇岁月。
也是这样的小推车,这样的一片暮色,他好几次催促老板快些装碗,老板和他都急得满头大汗。
现在陈舟不必催促,他也早过了为一碗牛杂翻墙的年纪,但是当那盘烤肠肉串飘着香气快到眼前的时候,他却还是不免的有些雀跃。
陈舟十分文艺地想,吃的不是炸串,是情怀。
端着盘子小心翼翼朝陈舟走来的是一个**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厚厚的红色棉袄和一条蓝灰色的棉裤。
虽然看起来朴素不过,但……
肯定很暖和。穿着单薄风衣的陈舟如是想。
她将那盘炸串放到陈舟面前,漾出一个小酒窝:“哥哥,你点的东西好了。”
快过二十七岁生日的陈某人对于她这个称呼十分满意且感动,郑重其事地向那个还没他坐着高的小女孩道了声“谢谢”。
对方有些害羞地朝陈舟点了点头,又缩回了正忙活着的老板身后。
陈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开始转战他的炸串。
说来也巧,江夏公园离陈舟的母校很近,只隔着一条马路。
正逢晚修铃响,操场上打篮球的立马脚底抹油开溜,慢腾腾刚吃完晚饭的同学也加快了脚步,陈舟隔着马路都能瞥见在校园里狂奔的身影,以及……
当着他的面从围栏上跳下来的两个少年。
他们穿着令人熟悉的校服,有着令这个年纪的陈舟有些惊叹的从容与轻盈。
那么多年过去,陈舟当初翻墙去买牛杂的地方不复当初,变成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小摊小贩们无法在这那片繁华里立足,于是大多迁至江夏公园前的那片空地上了。
学生们大都知道这点,也早和摊贩们打好了关系。才隔着这一小段距离,可以麻烦他们过个马路,再将食物从铁栏杆的空隙里递进去,就能轻松享受馋了一天的美味。
所以,一般的学生都不会翻墙出去买吃的,如果有的话,要么是闲得慌,要么是想吃的食物种类过于丰富。
陈舟一边默默地吃串,一边看着他俩悠哉游哉地从这个摊位逛到那个摊位,时不时还要拌两句类似于“手抓饼里怎么能少了沙拉酱呢”这样的嘴,丝毫没有他当年的心虚与着急。
陈舟对此表示十分欣慰。
所以在那两个少年一人提着四袋手抓饼一人提着三盒炒粉,接过炸串摊老板手中一大袋七荤八素准备转身回校的时候,陈舟忽然从那张小板凳上站起来,十分严厉地吼道:“你们两个哪个班的?都给我站住!翻墙出学校是要记过的!”
两人哪里会听他的话,拔腿就跑。
跑之前顺便还把手里的东西都丢在了炸串摊的小桌上。
陈舟看他们操作如此丝滑,猜想他俩绝不是第一次犯案。
然而陈舟这人做戏总要做全套,追着他俩从小摊边跑到了围栏下,再看着他们两三步翻上墙又轻盈地落下,跑出去一大段路,这才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转身离去。
陈舟走出去两三步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根香肠。
想到这根香肠陪自己奔波了这老远,他实在没崩住,站在马路边上狂笑不止。
等陈舟走回那个小摊的时候,老板已然换了一种神情,一时竟分不清是喜是悲,是惊是奇。
在陈舟吃完所有的炸串准备到小推车前结账的时候,老板才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般开口问他:“呃……老师……您贵姓啊?之前咋没见过你?”
陈舟故作惊奇:“没见过我吗?没见过就对了,因为……”
“我是毕业生,不是老师哈哈哈……”
老板:“哦哦……”
“嗯?”
陈舟: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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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体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