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宙没变。
他还和高中那会儿一样。
皮肤白得透光,鼻梁挺直。
鼻尖有颗小黑痣,眼尾微垂的细窄眼皮,瞳色漆亮,眉宇间藏了几分压不住的傲气。
就连说话的语气,仍像从冰山底下冒出来的一样。
那时,走到哪儿都能引起一阵骚动的十八岁少年,每次打完篮球回到教室,随手将额前湿发抓到脑后,坐在夕阳渐落的窗台下,胸口微微起伏。
仿佛一个永远无法聚焦的长镜头,硬生生框进迟默整个青春。
念高中时,甄珠曾评价程宇宙的长相,很有侵略性。
迟默却觉得,程宇宙的每个五官细看过去,都带着股柔劲。
用今天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做男做女都精彩。
甄珠惊讶,“默...你这话说的,真让我怀疑你看没看过程宇宙的正脸。”
其实甄珠这话不严谨。
她当然是和程宇宙对视过的,不过永远只有0.6秒而已。
在他们视线不经意相撞,他目光短暂停留的时间。但0.6秒之后,长睫便在他白皙面庞覆落一层暗影,漫不经心挪向别处。
他看向她的时候,不知为何,总冷冰冰的。
甚至,连八年后的此刻也一样。
心尖蓦然一凉,迟默视线抽离,迅速撇过了头。
不过,这莫名其妙的被捉奸感是怎么回事???
......
“程宇宙,你他妈到底是因为迟默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你跟我发火,还是为当年没考上体院嫉妒我到现在啊?!”
十七班人尽皆知,耿焱燚和程宇宙的梁子,从高一刚开学竞选体委那时候就结下了,两人明里暗里不对付了三年。
高考结束后,耿焱燚得知程宇宙没念上体院,兴师动众地给自己办了场升学宴,还专门邀请了程宇宙。
谁都知道其中的羞辱意味有多强,但没想到程宇宙当时真来了。
本以为两人就此说和,刚才吃饭还在讲客套话,也不知道突然因何,又开始针尖对麦芒。
“耿焱燚,你该不会忘了14届京市体育学院的点招,第一名是程宇宙吧?要不是他主动放弃,哪儿轮得到你这个最后一名?”
从角落响起的一道甜美女声,迟默瞬间就听出了是谁——
以前每个早自习都站在讲台上领读的学习委员,十七班公认的班花,戚馨语。
“你少他妈胡说八道!他连去京体考试的胆都没有!再说了,谁不知道你戚馨语喜欢程宇宙啊,咋了?现在还帮着他放狗屁,是想再续前缘?老子最看不上你这种人!刚吃完老子请的饭,转头丢碗就骂上爹了呗?”
“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也就你这种生活过得不如意的人还能记得。”
双臂往胸前一挽,戚馨语高跟鞋“噔噔”地站到耿焱燚正前方,盯着他的眼神丝毫不退怯。
冷嘲道:“以及,这家餐厅是程宇宙开的,今天这饭,你就是想请也未必能请得到啊。”
话音落地,方才还面面相觑的众人似乎一下找到话题转折点,窸窸窣窣议论开了。
啥???
迟默也跟着傻眼。
所以鹤鸣山庄的老板,那个爱装逼又骚包的人...是她暗恋八年的程宇宙啊......
“哎呀老同学好不容易相聚,小程小耿你看你们这弄的,各自罚三杯啊!”
“班长和体委争着请客都是好意,但谁请都一样嘛。”
几个醉酒男开始带头打圆场。
迟默回神,抬头望向门边。
刚还站在她眼前的程宇宙却正好转身,背影融进门廊外的黯淡暖光,推门离开。
“欸程——”
她眸光一动,撑起身想追出去,视线忽恍过另一道纤纤身影。
果然不管怎么变,她都是那个被当众调侃的小丑。只为增强他们之间感情而存在的臭鲶鱼。
......
“我靠!”
一场闹剧收尾,甄珠酒也醒了大半。
赶忙伸手把还呆站着的迟默带到左边圆桌坐下,急得直掐她胳膊。
“程宇宙刚刚明显是在帮你啊默!你咋不趁这个机会追出去??”
“戚馨语去了。”
筷子搅着水杯,迟默耷拉下的余光撇见胸前三颗珍珠纽扣。
想到出门前的拖延,难免感慨,的确是不合时宜啊。
喜欢上程宇宙,和知道他绝对不会喜欢自己这两件事,迟默几乎是同时领悟的。
随后反复印证的八年,她就像被放在平底锅上煎烤的咸鱼,浑身上下焦得没一块好皮。
但好处是,她不再为程宇宙身边出现任何一个女生而感到难过了。
喜欢不过是一种迷恋情绪,迷恋对方身上某个特征。
比如好看的皮囊,费洛蒙分泌的气味,或者,仅仅只是一双篮球鞋。
那,为什么不能换个差不多类似的人喜欢呢?
皱紧的眉头松开,迟默抬眼看向甄珠,满脸认真地问:“甄珠,你上次说介绍给我的那个it男,还单着吧?”
“啥?”
“其实...我前几天去刚算过命,那先生说我这辈子的正缘在二十六岁,错过就得寡一辈子......你知道我刚好国庆生日嘛。”
嗯,她很信命的。
-
夏夜凉风,寒意更甚。
程宇宙离开那个让他心口淤堵的房间,拐进走廊尽头的外阳台。
铺满大理石灰石板的三十平空间,旁侧围了一圈鹅卵石,正对放着两盏日式神龛造型的夜灯,暖光映到墙边的青竹,竹叶倾斜,又掉回程宇宙黯淡的眸光。
心绪杂乱。
指尖摸到衬衫口袋,挑开又落空,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戒烟半年了。
“直接躲开,可不像你的性格。”
“刚才,谢谢你。”
往旁边挪开两步,程宇宙轻声道谢。
“我只是讲了实话,”戚馨语摇头笑笑,“但...程宇宙,我真的挺好奇你当年为什么没去体院,而是选择跑到我们学校来读金融。”
见他沉默,她忽双眼微眯,倾身,挑眉问道:“你该不会,真是因为想追我吧?”
“我不——”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呢。”
眼见程宇宙蓦地瞳孔一紧,戚馨语知道他终于从落寞的情绪中抽离,忙掐断他的话头。
戚馨语在十七班当了三年学委,程宇宙当了三年班长。
身为班级里处理事务最多的班干部,她和他的接触是最多的。
当然,对他的关注,也是最多的。
她从不隐藏自己的喜欢,即便是在发现他喜欢的其实是另一个人之后。
“嗒。”
背靠着栏杆,戚馨语拧开包扣,摸出烟盒,兀自点燃。
细长香烟抿在唇边,缓缓吐出几缕白烟。
“程宇宙,虽然我不知道你当年为什么放弃走职业篮球这条路,就像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一样。但高考这条一辈子只能选一次的人生路,你已经没法再往回走了,”戚馨语说,“感情里却恰好相反,错过的人如果再出现在你生命里,是上天为了让你不留遗憾给你的又一次机会。”
“可是,程宇宙”,她深吸了一口气,“缘分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来,你要是再错过,就真得后悔一辈子了。”
一番话说完,戚馨语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在劝他还是劝自己。
直到烟头火星烧到过滤海绵,还没听见身旁人开口发出一个字音。
戚馨语有点恼了。
“程宇宙,你是不是有什么述情障碍啊?”
“......?”
再次打开手提包,戚馨语从卡夹里拿出一张名片模样的东西。
“上次我为了跑业务,组织全公司去幽城山上的禅修班待了一周,你要这么为难,不如也去待几天?正好让修行的师父点点你呗。”
-
程宇宙和戚馨语离开后,包间内的“兄弟情”达到**。
刚才缩到一边的七八位男士,现在勾肩搭背扯着嗓子唱: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
实在难听。
都给甄珠唱吐了。
“......默,呕,你——”
“忍住忍住,我带你去卫生间!”
迟默吓得一激灵,忙挽着甄珠往外冲。
同时还不忘把两人的外套和包都抓上。
古有尿遁,今有吐遁。
什么破烂同学情,她一秒钟也不想多待了。
两人刚走到走廊,甄珠已经憋不住,猛地挣开她胳膊,歪歪扭扭往卫生间的方向跑。
迟默本来想追,奈何实在没穿习惯高跟鞋,跟了两步就站在原地等。
“迟默?”
“......啊,哈哈学委好。”
“这都毕业多久了还叫我学委呀?”
看见班干部就紧张的毛病,迟默现在还没改掉。
她尴尬地笑了笑,站在戚馨语面前,手足无措得像是被老师抽背单词。
“今天...天气挺好哈。”
“你是说,早晨就发布的高温预警吗?”
“噢我、我在家吹空调呢没注意,我是说,这里的菜挺好吃。”
“但我看你刚刚一口都没吃呢。”
......迟默快眼冒金星了。
戚馨语笑笑,放过她了。
从包里摸出两张门票递上前,“迟默,前段时间我们公司接了个灵隐寺的项目,他们住持送了我几张门票,我今天拿来送给同学的,你来得晚,这张是专门留给你的。”
“......呃,那个。”
收了又是一笔人情债。
视线盯着盖戳的票根,迟默摸了摸鼻子,正想着怎么拒绝时,从卫生间回来的甄珠猛地凑上前,一把扯过门票摁到她手心,满脸真挚。
“试试啊默!我听说灵...灵隐寺求姻缘最灵了,你不是说那算命的说——唔...唔唔!”
“哈哈哈哈哈哈,那谢谢学委了!”
甄珠话还没说完,就被迟默猛地摁回喉咙,半拖半抱地快速逃离了现场。
什么灵不灵的。
她要相信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