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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伤疤

作者:三水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哎哟!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啊?"


    严宁还没进门,一声响亮的招待从堂内冲出门,打断了她的思路。


    说话的是一个三四十的中年妇女,她亮着高昂的嗓音,殷切地迎了上来。


    路过时指着一个正上菜的小二焦急大喊:“于三!这是那桌的菜,你脑子怎么长的,小心我扣你工钱!”


    “是是,老板娘!”那叫于三的小二连忙把菜端起,走向另外一桌,腿脚稍有些跛,但走得很稳。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内堂跑了过来,“于三脑子可聪明了,才不笨呢!是娘你说错了!”


    她又对着老板娘做了个鬼脸,看见严宁,乐呵呵的打招呼:“姐姐好!”欢快地跑出去了。


    “阿宁,她好可爱。”长秋说道。


    “住店。”严宁趁着空档回答,没有理他。


    “这位女侠,您可是镇上来杀鬼尸的?”老板娘看着严宁提着一袋药材,衣服有些脏乱,面色苍白,但身姿绰约,像是修道侠客的风范,想起近日不太平,应该是贵客。


    严宁一愣,想起方才郎中的提醒,那出现鬼尸的森林离这并不远,这应该是把她当成修士了,难怪中午会有那么多武夫。


    客栈人杂,老板见得人多,一眼就能看出严宁不是寻常人。


    严宁沉默点头。


    “多亏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不然这地方哪还有什么人呀!”


    老板娘笑的很灿烂,连连欠身,把严宁请上二楼,“看您面色不佳,要不请我家相公给您看看,他修过道法,什么病都能治。”


    “不必,准备一些吃食即可。”严宁摆手道,像是又想起什么,“烦请再烧些水。”


    她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了老板娘手上。


    “好咧!雅间您请!”老板娘嗓音洪亮,嘴角快要咧到耳根,这穷乡僻壤只见铜板,哪见过银子。


    她将严宁送进客房,门一关就喊起了于三的名字,震耳欲聋。


    长秋若有所思道:“阿宁,她怎么这么高兴,我们是不是给的太多了……”


    毕竟他们都没什么生活经验,哪里知道该付多少钱……


    简单的填饱肚子后,于三提上来一桶桶热水,倒在浴桶里,但他都是左手发力,是个左撇子。


    这才发现他不仅走路有些跛,右手还少了拇指食指两根手指,像被砍掉的,但丝毫没有影响行动,手脚麻利。


    严宁点头道了谢,小二毕恭毕敬地退出门。


    “你把这些草药倒进水里。”


    “做什么?”


    “阿宁不是要沐浴吗?”


    “要用三仙汤?”


    他温和的语气带了些嗔:“对呀,快点快点,不然水就凉了。”


    严宁扔进草药,脱去衣服踏入水中,水温有些高,皮肤都有些发红,但她的身体终于放松。


    这和慕成寒黏腻的血、冰冷的海水比较起来,很是难得。


    “你现在调息试试。”长秋道。


    严宁直起身子盘腿而坐,开始运功,开始时很迟滞,但随着身体越来越热,灵力运转变得通畅,大概是水温的缘故,极大的发挥了药草的效力。


    “你还懂得这些?"严宁闭眼说道,可他一个妖,怎么会懂这些仙道药方?


    “我可是树妖,树啊草啊的当然知道了,不然魔尊为何将我留在身边。”长秋理直气壮。


    他接着说:“现在你将灵力运转至璇玑,左右大横三穴,可以稳固你的元神。”


    可这些穴位是修仙道常用的,严宁有些怀疑:“你知道我并非修仙。”


    “阿宁,道法自然,仙魔并不冲突。”


    严宁一愣,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他又说:“你的邪气功法,比魔道还激进,需要中和一些温顺的仙道术法,也可以减减你的戾气,你太凶了。”


    “你!”


    “好好运功,不要讲话。”他乐呵道。


    他竟然让自己不要说话?究竟是谁一直说个不停?!


    严宁用力拍了一下水面,长秋浅浅的笑声暂时安静了下来。


    可他过于异常,妖并非不能修仙,首先就要渡过化形的难关,再重新开始修炼,因为妖本是邪根的缘故,也比凡人修仙难数十倍。


    她将灵力运转到这三处穴位后,开始调息,起初感觉有些淤积不适,内脏翻腾不止,可坚持下来后,元神不再像之前那样难以控制。


    片刻后,她趁水还有些温度,开始清理自己身上的脏污。


    皮肤随着擦洗逐渐干净,但她的前胸背后并不光洁,新伤旧疤交叠,刀痕、灼伤、鞭痕……什么都有。


    蓄满水的帕巾从散开的发上逐一擦下,她抬起手时,腕间皮肤颜色和其他地方不一致,水珠下滑手腕,像是绕了路,仔细看去,绕开的竟是一条条凸起的疤。


    右手亦是如此。


    长秋似乎注意到:“你的手……”


    “什么?”严宁看向手腕,原来是那些陈年旧痕,她顿了片刻放下手,“没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合着水声,轻到自己都听不见。


    “是手铐么……”长秋低声问。


    严宁沉默了一会没有作答,但整个人都凝固没有动作。


    长秋大概了然,她手腕的痕迹不是一次两次就能留下的,并且若非猛烈挣扎过,断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疤。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犯了错惩罚而已。”


    “惩罚?很疼吗?”


    “忘了,不记得了。”


    严宁随口回答,仰头靠在浴桶边缘。痛吗?或许是痛的吧,但是真的不记得什么感受了,她闭上眼,试图回想起那些画面。


    记忆中的人仿佛不是她自己,一个纤瘦的人跪在阴冷的囚室地上,浑身是血,这人垂着脑袋,头发散落在两旁,两个胳膊各被镣铐挂起,手腕相接之处,尽是血痕。


    身下有一条漆黑的鞭子,某个角度,还反射着囚室里的微微火光。鞭子兀得收了回去,破风的声音呼啸而来,这人再次紧咬着牙……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严宁猛地睁开眼,心快要跳出胸外,方才她陷入梦魇,身体卒然抽动醒来,激起的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曾经的地牢中,可不时没过肩头的水提醒她,一切都结束了。


    “你还好吗?”


    “很好。”


    长秋不再追问,但能感受到她方才身体的抖动,还有急促的呼吸。他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提及这些,这些疤痕,无疑代表着她过去残酷的人生。


    水面逐渐平静,温度也慢慢散去,严宁站起身,水滴从她身体的曲线滑落,风吹进来,有些凉意。


    对面桌台的圆镜里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高挑、纤瘦,但十七年的修炼,她的身体并不孱弱,过低的体脂使得纤薄的肌肉很是明显。


    一切恰到好处,除了前胸明显的道道鞭痕。


    长秋透过严宁的视角也看到了,有的鞭痕,甚至从连在后背。


    他联想到她手腕的伤痕,呼吸一滞闭上眼,似乎他也在牢房里,皮鞭挥动,先是打在前胸,剩下的鞭尾贴过肩,甩在背后。


    可怖的挥鞭声再次响起,那人一声不吭,铁链却猛地一响,人没跪稳,腕间的血红更重了。


    “你的疤……对不起,刚才是我不该问的……”长秋声音低沉。


    “你……把你的眼睛闭上!”


    严宁回过神,立刻捂住胸口退开镜前。


    “啊?啊!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识海里的他赶紧关闭视线,这才回过神紧捂脸颊耳根泛红。


    怎么不气,严宁气得头都晕了,怎么就带上了这么个不知边界的树妖!


    她速度极快地换上干净衣服躺在床上,经过方才的调息,灵力已恢复两成,她探下元神,裂痕虽未扩张,但破损依旧,想到这里,她的眉头依旧紧锁。


    必须尽早回时命阁,路上耽误的时间越久,越是危险。


    “阿宁——”


    “不许叫!”


    严宁听到他说话就头昏脑涨,重重地翻了个身。


    “呃……你相信我,元神修补好不是件难事,给我些时日,你的灵力,可以比以前更加充沛。”长秋说地很认真,很诚恳。


    可严宁是不想他废话,并不是不喊名字!但他说要替她疗伤……


    她沉思片刻,以往除了师兄,并未有人对自己如此上心过,他们只是各取所需。


    他只不过是怕自己死了。


    “多谢,我会尽快恢复,等到回时命阁给你想想办法。”她冷淡道。


    最后两不相欠,这样很好。


    长秋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深思熟虑,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不回去,不行吗?”


    不回去?


    以前是为了使命活着,现在完成了,又是为什么而活?况且长秋也不能一辈子待在识海里,一体两魂又算怎么回事。


    而且师兄肯定在等她的好消息,十几岁时,她执行任务回阁,师兄都会第一时间在山下等着她。


    “我必须回去。”严宁坚定道。


    房间寂静,两人不再交谈。


    渐渐地,严宁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疲于奔命一整天,如今放松下来,却是难得的疲惫。


    可每到关键之处,她都像惊醒一般抽动,却掐着眉间强行清醒,此处离魔域很近,若真睡过去,遇到什么情况不好处理……


    “……你睡不着吗?” 长秋瓮声问道。


    严宁按眉间的手一顿,“有什么事吗?”


    “你……能来识海吗?”


    “不去。”严宁再度翻了个身。


    “嗯……”他的声音很小,感觉像要消失了,“我、我们的元神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麻烦……”严宁翻起白眼,粗声呼了几口气,进入识海。


    抬眼瞬间,她怔住了。


    秋意正浓,长秋立在树下,金色树叶反射的光从他身后散出,仿佛他也披着星芒。


    这才发现,他的衣服并不是纯白的,金丝纹绣的叶片脉络细细缀在衣上,光一打才看的见,腰带上也嵌着金色镂空叶片,多余的腰带垂在侧边,身体微微移动便扬了起来。


    他面容平静,带着浅浅的笑意,倒有些神圣感。那棵树还在缓缓落着叶片,和静立的他组合起来,像一幅诗意的画。


    她收起目光,来之前的不爽与恼怒好像散去了。


    这时,长秋轻快地从树下走来,表情很惬意,没有丝毫不适的模样。


    严宁皱起眉,看向站定面前的长秋,“元神怎么——”


    瞬间,她的手腕被拽起,长秋那张脸越来越大,唇边的尾音没入了他的肩上,他的双手环在身后,两人胸膛相抵。


    她她她,竟然在他怀里?


    严宁本能想推开,但身体僵硬,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忘了退出识海。


    间隙之间,能闻到淡淡的木质清香,与寝殿里那个结界似有似无的清冷气味一样。


    她回过神来,头轻轻抬起,空出一些距离,木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身体放松,元神留在这里就可以睡着了,”长秋温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的灵力很擅长做这件事,你应该会舒服一些。”


    长秋背后的手心涌出温暖的灵力,像是试图抚慰她焦躁的内心,严宁纤薄的后背他一只手就能环住。


    “你!是不是疯了……”严宁反应过来他们的姿势,带着怒气的声音却渐低,困意席卷,她的头渐渐垂下,“你……找死……”


    严宁强睁开眼,只能看见他胸口到下颌清净白皙的线条与皮肤。


    他的喉结微动,轻笑一声,说道:“好好睡吧……”


    声音低沉温柔,可以感受到他胸腔微弱的共鸣。


    话音刚落,严宁再也睁不开眼,世界像是倾斜九十度,整个人沉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她很快便睡着了。


    但没有想到,无梦的最后,慕成寒还是没有放过她。


    他带着金色的面具,身着昨夜玄黑色金纹长衣,慢步走来,眼神里尽是戏谑。


    严宁坐在漆黑的大殿上动弹不得,他走近弯下腰,冰冷的食指抬起严宁的下颌,面具靠近,他又吻了上来。


    和昨夜他临死前一样,鲜血再次将她包裹。


    可在这个梦里,她重温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慕成寒当时的轻吻,温柔克制,像留恋又像是不舍。


    眼眸相对,她竟然看到了他眼底的一滴泪。


    他哭什么?


    严宁瞬间惊醒,满头冷汗。


    “你怎么了?”是长秋的声音。


    但严宁听到后又一惊,她猛地跳起,屈身跪蹲在床上,浑身充满了戒备,像一匹受惊的狼。


    因为这声音不是从识海传来的!


    已是傍晚,窗户开着,夕阳洒进来,房间里亮堂堂的,像是笼罩着暖意的秋色,窗前有一人负手而立。


    这人白色的衣袍垂下,衣服发丝间似有点点金光,他转头看她,神色担忧,下一刻像是要走过来。


    金色的阳光仿佛是从他白皙的肌肤上透出的,黑色的眼眸也被光打的发亮,微风吹拂头发和衣衫,光线不断闪动,亦真亦幻,亦正亦邪。


    站着窗边的那人,就是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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