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自然是烧大雁肉和糙米饭,赵氏从未见过成盆端上来红亮的大雁肉,这么豪迈的吃法吓住了她,怎么?这是不过了?哪里能这么个吃法?
祝微明猜出了她心思,安慰道:“娘,我从今天开始出去打猎挖草药,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以后这样的肉,能让您吃到吐,不稀罕的,快吃吧。”
临睡前,祝微明端来一碗像是蘑菇煮的汤,说这叫太岁,是补药。赵氏喝着口感也和菌子有些许类似,味道不差,一气儿喝光,才安睡下。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祝微明迷迷糊糊听得外屋有响动,他睁开眼,看到屋里另一张大床上的被褥已经叠得整整齐齐。
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立马达拉着鞋子走到外屋,却看见灶里火光闪烁,映衬着赵氏安详的脸,显得异样精神。
看到儿子只着一个背心内裤站在门口,赵氏神采飞扬,嘴里吹着热气,手脚麻利地从锅里铲出几个锅贴饼子:
“阿明,娘喝了你那碗太岁汤,完全好了,真是仙丹妙药啊!”
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妇人,虽然不再青春洋溢,但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仍旧看着亮眼:
“你今天不是还要进山里吗?娘给你烙点锅贴,带着中午吃,一会儿,娘去集市上把那两只斑鸠和一只鹌鹑都卖了。那些药材要都洗了吗?”
妇人的语音一扫往日的悲伤,带着轻快、愉悦,还有一丝炫耀:“我儿子是真能干,长大了,都能供养娘了。”
祝微明长舒了一口气,心下也是吃惊不小,难怪那个刺猬精对太岁那么上紧,原来还真是灵物,效果居然这么好,衰弱如斯的母亲居然喝一碗汤就完全好了,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祝微明心情也格外轻松起来,只要有个好身体,改变生活条件,指日可待,他对自己的手艺和能力有十足的信心。
匆忙吃过早饭,又教了母亲怎么清洗晾晒那些药材,祝微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娘,我出去打猎,免不了带死兔子死鸟回来,要是自己吃不了,扔了怪可惜,死的东西卖又不值钱,不如做熟了出去卖,您说呢?”
赵氏想起昨晚儿子做的烧大雁肉,不禁吞了口唾液,乐滋滋地点头:
“那敢情好,你做的红烧大雁肉还真好吃,想来拿出去卖,必定有人买。”
“娘,咱家调料不凑手,想要压住野味的腥臊气味,得浓油赤酱重调料。”
赵氏显然没有听明白“浓油赤酱”这四个字的意思,她呆愣了半天,但也大体知道儿子的意思:
“阿明是说,咱们再买点调料?”
祝微明点头:“娘,咱家还有铜钱吗?要有的话,买些调料,做出好味道,才能卖出好价钱。”
赵氏拿着锅铲犹豫了半天,她前些日子病得起不了床,都快死了,也没舍得拿出那个小银锭使,那可是当年出嫁时候,父母给的全部陪嫁,有一两重。
这么些年一直舍不得拿出来花,她都想着,万一她哪天真的咽气了,一张破席子埋出去就成,这点银子,留下够儿子使个一年两年的,怎么也能让他长大点。
赵氏想到这里,眼里又浮起泪光,天可怜见,又让她活了过来。
祝微明看母亲愣怔不语,觉得有点难为她,父亲的丧事已经把家底抽干,家里盐都快没有了,怎么可能还有钱?
“算了,娘不用犯难,等我再打点野味卖出去再买调料。”
祝微明赶快安慰母亲,他准备去穿上衣服,吃过早饭赶快进山。
却见赵氏放下锅铲,咬牙走进里屋,摸出一把钥匙,爬上床,把床角一个木头柜子锁头打开,掏摸半天,掏摸出一个小小的蓝布帕子,捧到祝微明面前,打开来。
祝微明看到那一小锭银子,因为长年不用,埋在柜底,已经有些氧化发黑。赵氏反复用布帕擦抹着银锭,嘴角挂着笑:
“你看,儿子,咱们还有钱,花了它买调料吧,我儿子本事大,要不了多久就能挣回来。”
祝微明动容,这个质朴的妇人,在自己病得将要死去的时候,都没舍得拿出这么点看家银子去抓副中药喝,却在他想要建立自己的“事业”的时候,拿出她的宝贝支持他。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如何不让他动容?他在现代的家庭是只有理智与体面,鲜少能体会到亲情和信任的。
祝微明微笑,双眼晶亮点头:“娘,我去写下几样要买的调料,一样少买点,用完再买,您今天有空出去置办齐了,如果今晚能打回野味,我们就用得着了。”
赵氏猛点头,开心地笑,忽而又疑惑地看着祝微明:“阿明,你向来没有做过饭,怎地一下子就会烧肉了?”
祝微明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娘,前日我走在路上,忽然一道强烈的阳光射到我身上,我眼前一亮,脑子里就出现了许许多多原来没有过的念头,停都停不下来。”
他边说边观察赵氏的反应,接着说:“大概是爹在下面不放心我们孤儿寡母,担心我们过不下去,定是施了什么法术,让我学得许多本事,好让我们活下去。”
赵氏同大多数古代目不识丁的农村妇人一样,都是极其迷信,她相信一切神灵,心中没有什么专一的信仰,但对一切不可理解的事物都保持足够的畏惧、虔诚和恭敬。
听祝微明这么一说,马上双手合什念了声“佛菩萨保佑!”随后直接把银子递给祝微明,匆忙走到祝大志灵位前,点起一根自制的艾草香拜了三拜哽咽道:
“当家的,我知道你这是怕我们饿死了,做鬼都在给我们出主意。你放心,咱们儿子出息着呢,我一定好好带大他,你安心投胎转世,好生和阎王求求,下次投胎到富贵人家,做个少爷,不用受苦受累……”
祝微明则抓紧时间找出自己去年缀学后,剩下的几张劣质纸和一支掉毛的毛笔,还有一小截快捏不住的墨条头,滴了几滴水在捡来的一块充做砚台的石头里稍稍磨了几下。
然后飞快地写下两行字:菜籽油、芝麻油、盐、糖、花椒、八角、桂皮、陈皮、丁香、山茱萸、香叶、草果、白蔻这几种基本调味料。
把这张小纸条递给母亲的时候,他叮嘱母亲:“你去香料铺子里把纸条递给伙计,他就能看明白,我在上面都标了重量。如果还有余钱,就再买一小罐黄酒。”
“做菜还要酒?”赵氏吃了一惊,瞪圆眼。
祝微明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当然要的,娘,你就瞧我的手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