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妖食肆》 第1章 第 1 章 “哎哟喂,这是要杀人呐?可了不得了……” “行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多大点事?” “仁济堂成天舍粥舍药,老店主是个大善人,伙计们莫要坏了老店主名声……” 祝微明只听到周围嘈杂纷乱,努力睁开眼,目光所及,最先接触到的是身下的青石板地面,他自己倒伏在地上,半蜷缩着身体,左臂奇痛。 似乎有人朝他屁股踢了一脚骂道:“小瘪犊子,去哪里偷不好,来咱们药店偷药?少一棵灵芝人参,卖了你都赔不起……” “行了,行了,大家伙都散了吧,没事了啊,没事了……” 另一个声音喊,紧接着祝微明被拉着右臂提起来。 “提”?没错,是被提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矮小,像未成年? 的确是未成年,手小一号,脚也小一号,个头更是缩水二十公分不止。 祝微明惊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对劲,靛蓝布短上衣,下身是打了两块整齐补丁的黑裤,扎着裤腿,脚上一双家做千层底黑布鞋,已经快要顶破脚趾尖。 他抬起头,目光所及是一个比他高大半个头的少年,少年十五、六岁年纪,正是提起他的人,此刻和他一对眼,立马垂下眼睑躲开视线,双手使了个巧劲,一手托,一手摁,只听得“咔吧“一声。 祝微明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痛楚袭来,他“啊呀”一声大叫出声,但接着,他发现原来感觉到的左臂疼痛在慢慢消褪,原来那少年看似不经意间,已经给他把滑脱臼的手臂推复了位。 “赶快滚,你还想找打?小瘪犊子!” 另一个声音传来,并且那声音的主人还在走近。 周围围观的人有摇头叹息的,有指指点点的,也有表情木然扫一眼就匆匆走过的,县城里,东西南北街,哪里不是经常上演这样一幕?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祝微明脑海中涌出许许多多的片断,他整个人处于混沌状态,哪哪都不对劲。 周围的人全部穿着古装,他自己亦然,此刻站在仁济堂药店门口,正对着他骂骂咧咧的是个留着一字胡子的三十来岁矮胖男人,这是仁济堂的少东家刘舸。 扶他站起来的少年背过刘舸的目光,迅速地把一个不足两寸长的小瓷瓶塞进祝微明的手里,随后又把祝微明的身子扭了一个相反的方向,粗鲁地推了一把: “赶快离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快走。”他还故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一个令人讨厌的肮脏动物。 祝微明握紧那个小药瓶,心底茫然又无措,一时消化不了这个事实——他穿越了! 穿越成一个不知名朝代的穷苦少年,刚才据说因为偷药被店里的少东家看到,招呼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学徒,对他暴打了一顿踹出门。 事实上,原身祝微明就是此刻被打死,而他不知为什么就穿越到这里。 祝微明脑子渐渐清明起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他愣愣地站在那里。 一个拄着一根树枝的老乞丐,颤微微走到他身边,用手里的树枝轻敲了一下他的腿喝斥: “还不……快离开?等在这里……过大年?咳咳……咳咳!” 祝微明打了个突,彻底回过神来,扭头便对上台阶上背手而立的少东家,那双凶神恶煞的三角眼隐在房角的阴影里,迸射着狠戾的光芒,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面目不善,抱臂而立的年轻伙计。 “快走快走。”刚才塞药瓶给他的药店小伙计再推他一把,看似厌烦到极点,祝微明却觉察到他深藏的善意和怜悯。 祝微明咬牙咽下一口嘴里的血水,仰起头深深看一眼“仁济堂”三个黑底金漆的大字,转身蹒跚着走出几步,拐过街角,在一块大石头边靠坐下来。 他浑身疼得厉害,摊开手掌,看着那一小瓶跌打药,怔怔出神。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身少年根本没有偷仁济堂的药,只是打听到仁济堂东家宅心仁厚,连着三天赶五、六里路,过来想给母亲求点下脚料的药渣煮煮喝。 却在今日碰上了那杀才少东家,知道原委后,非旦未施药,还伙同两个伙计暴打他一顿。 祝微明慢慢整理原身的记忆,他清楚地意识到,原身想要给母亲求药,这个做法就是个错误的行为。 原身父亲祝大志是个石匠,一个月前,山上开石头发生意外,被山石砸死。 母亲赵氏是个目不识丁的小脚村妇,无奈之下,只好求助村民,花钱刨出父亲尸体,又抬回去,本来薄有积蓄的家庭,出殡完死人后,变得一贫如洗。 连粮食都在办丧事时大多吃完,眼看坚持不了几天。母亲操劳丧事又加上长期营养不良,病倒在床上,原身情急之下去求药,才又惹来这场祸事。 祝微明摇头苦笑,小孩子不懂事,哪里是什么药能救母亲,分明得是钱才能解救这个家。 然而,在这个户籍分明的朝代,世袭的匠户凭手艺吃饭,如今家里失去唯一的主劳力,他这个十二岁的小男孩,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何弄到钱和粮食? 没地没收入,在村里又是父亲这辈才迁来的外来户,无依无靠之下,怎么能让娘俩活下去,这才是首要解决的大问题。 祝微明坐在石头边,用脏污的衣袖抹着嘴角的血,摊开双手,看着自己这双不像干过什么粗活的手,思量着最靠谱的挣钱方法。 他前世是个美食博主,拜学中医的母亲所赐,读过很多中草药书,时不时做些药膳药茶,拍了视频放到网上,收入也足以让他活得从容。 如今既沦落到这种境地,不能坐困愁城,或许可以去野外挖点野生药财,或卖掉或制成药膳出售,总归会有点进项。 祝微明待身上的疼痛渐渐麻木,立刻起身,径直回家准备工具。 这天崩的开局,逼得一向佛系散淡的他,不得不尽快去着手赚钱,解决燃眉之急。 次日一早,祝微明把邻居牛婶送来的五个鸡蛋全煮熟,放在母亲床边,又侍候她喝过一碗小米和野菜煮的菜粥。 这才告别母亲,牵起家里唯一最值钱的一匹瘦小的驴子出了门。 驴背上架起一根木棍,一边挂着一个柳条筐,另一边是一个父亲生前常常带着上山采石时用的旧皮革水囊,还有一个凿子,一把铁锹,一个铲子,一团昨晚做好的绳套和一个弹弓。 前世祝微明为了做出地道的蒙古餐,曾经在牧区,跟着牧人体验过半年的游牧生活,学了一手下套逮兔子,用弹弓打野鸡鸟雀的本领,甚至骑马射箭也稍有涉猎。 尽管好几年没再实操过,但他相信,换一个时空,仍然可以利用这手半吊子功夫,多少弄点野味,采点草药回来。 新人新作,求点击求阅读求善意指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祝微明身上挨过揍的地方还是疼,但好在都是皮外伤,昨晚又擦了仁济堂那个叫曹庄的伙计给的跌打药油,今天已经好多了。 他没舍得骑那头瘦驴,牵着驴一直走出有十来里地,才渐渐进入大山边缘。 这里属保定府地界,离京城较近,在这里生活的人大都过得没有偏远地区苦,除了农人,匠人,还有做小生意的商人,但凡勤快点,没有吃不饱饭的,很少有人愿意辛苦地进山,靠打猎为生。 祝微明把驴子拴在一棵粗大的树根,任由他吃着周围没膝的青草,卸下驴身上的担子,放在一边。 他边往里走边俯身扒开附近的草丛,逐渐看到越来越多的兔子粪便,还有灌木枝条上勾挂下来的野生禽类的羽毛。 这里根本已经没有路,一人多高的灌木、荆棘居多,鲜少有高大的树木,顺着一道山溜往下走,祝微明看到不少老鼠和兔子洞口。 他小心地把编好的十几个缠了马尾毛的套索,埋在兔子常出没的洞口附近,又用附近的茅草柴棍掩好。 兔子这种动物,白天不会轻易出洞,都是夜晚才出来觅食,今天是甭指望可以逮到它们。 倒是用弹弓打到两只斑鸠和一只鹌鹑,可惜都是些小野禽,合起来也就一斤肉,聊胜于无罢了。 他挖到一些野生柴胡、黄芪、黄连、葛根、野山芋、地黄,还有两根小指粗的红参。 用手指简单抹去药材上的泥沙,根须也尽量保持完好,他现在没想好这些药材自己炮制还是整支卖到药店,如果是卖的话,品相越完整价钱越高,走哪个药店都是这理儿。 头顶有老鹰不停地来回盘旋,证明这个地方有不少小动物和山禽。 祝微明一边咬着粗粝到刺嗓子的野菜高粱面窝窝头,一边往更深的草丛中走去。 忽然,他面前十几丈远的地方斜跳起一只肥硕的大雁。 那只大雁努力扑扇着翅膀想要飞起来,无奈只飞出不到一丈就又落地,扇起周围不少的蒲公英细碎的绒球。 祝微明顿时顾不得脚下的刺草划破脚踝,他叼着剩下的一点窝窝头,甩动两臂,飞快地朝那只大雁追去。 这是一只翅膀受伤的大雁,速度快的话,一定可以打到它。只是弹弓射程有限,加之他如今的小身板,胳膊上根本没有力道,必须再接近点才能命中。 大雁不停耷拉着翅膀扑腾起飞,但又一次次落地挣扎。祝微明的距离与它越来越近,天空中盘旋的鹰在尖利鸣叫,伺机袭击,看来这本来是它的猎物。 祝微明可没有那么高深的道德感,管它是谁的,现在落在他眼里,谁先逮到算谁的。 他急速奔跑追赶,突然脚下踩到一个柔软有弹性的东西,害得他一个趔趄,嘴里的窝头也掉落地上,整个人差点朝前扑倒。 祝微明顾不上好奇脚下的东西,稳住脚步继续追赶大雁,直到离大雁就差五六丈远的地方,他喘息着站定,瞄准那扁毛畜牲,用弹弓激射出一颗石子。 大雁一阵剧烈的扑腾,胡乱扇动的翅膀把周围的枯草败叶和沙土扇出一片尘雾。 祝微明连跑带跳冲过去,一把掐住大雁的翅膀把它拎起来,好悬没有被它挣脱。 石子正中大雁的一只眼睛,半边脑袋都血肉模糊,眼看活不成了。 祝微明拔出斜插在腰带上的一柄刻刀,利落地在大雁脖子里来了一下,随即放手把它丢开。 好可惜这些鲜血,回去做成血豆腐汤很补,但是依这大雁的伤势,肯定拖不到回家就死了,不放血的野生禽鸟很腥,口感差。 大雁最后扑腾了一阵子,终于消停下来,祝微明这才又过去捡起它。 好家伙,足有六七斤重,这么一只肥硕的大雁,够他和母亲吃两三顿。祝微明对今天的收获很满意,明天一早过来看看那些设下的套索能不能套几只兔子。 眼看太阳已经偏西,该回去了,他这才想起刚刚踩到的那个软绵绵的东西。 他循来路往回走,先是捡到自己掉那一小块窝头,拾起来扑扑上面的土再送进口吃下去。 然后在一棵粗壮的雷击木树桩下,看到露出盆口大一块黄白色的像蘑菇的东西。 他用脚尖点了一下那东西,软软的,Q弹Q弹的,祝微明好奇地蹲下身,把大雁放在脚边,刚想伸出手扒开树桩底部的落叶和泥土,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突然斜刺里滚过碗口大一个银白色的刺球,那刺球目标明确冲着他的手刺过来。 宋微明吓了一跳,忙缩回手,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个头不小的刺猬。 浑身灰白,只刺尖发出银色的光泽,犹如整个刺猬身上罩了一层光晕一般,还挺特别,这个颜色的刺猬倒是真少见。 宋微明正奇怪,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年音: “我的,这是我的,我祖宗三代守着的宝贝,你不能挖去!” 宋微明这回真的震惊了,哪里来的声音?他站起身转头四下张望,周围除了风声,只有秋后昆虫扑动翅膀发出的嗡嗡声,和枯树草叶摇动的沙沙声。 祝微明疑惑地低下头,却看到那只刺猬张开四脚,像个大饼一样,整个趴在那个像蘑菇的东西上。 祝微明觉得古怪,他再度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刺猬粉嫩的小屁股。那只刺猬身子蛄蛹着挪动了几下,不停地踢蹬它那小小短短肥肥的小后腿,小爪子也尽可能伸开护揽住身下的东西。 “刚才是你在说话?”祝微明试探地再次戳那刺猬Q弹的屁股。 刺猬像是生气地弹动它手脚,气哼哼地叫:“住手,你礼貌吗?” 祝微明吃惊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头皮有点发麻,这特么是个什么情况:“你这是成精了?还会说人话?” 刺猬哼哧哼哧喘气,一副不想搭理无知又没见识的祝微明的样子。祝微明没敢再戳刺猬的身体,他退后一步,打量着刺猬和它身下的那个东西,再次开口: “这是个太岁吧?你祖上三代守护?莫非是个灵物?” 刺猬仍旧不说话,圆圆的黑色鼻头不停耸动,黑亮如琉璃的两只豆豆眼警惕地盯着祝微明,身子在太岁上来回小幅度挪动,却紧紧贴在上面,须臾不肯离开。 祝微明既觉新奇,又有点好笑,他摸着下巴道:“刺猬肉虽然有点腥臊,但是用香辛料炮制,再烤来吃,也还凑合。” 第3章 第 3 章 那只刺猬身子一哆嗦就想团起来,但是团到一半,又摆烂地再度趴展,颤抖地开口: “你擅自杀死有灵物,罪孽深重,早晚受报应!” 从它的神态和动作上,祝微明明显感觉到,它怕自己更胜一筹,他顿时气势足了: “知道得不少,还懂个报应?算了,你也没几两肉,炮制你太麻烦,你起开,我要挖这块太岁。” 祝微明说着,找了个角度,拎起刺猬几根刺把它抛在一边,动手扒拉太岁埋在树根里的部分。 没想到那刺猬大叫着滚过来,一个高蹦到太岁上,张开四肢,像个吸盘似的,牢牢地护住身下的太岁,愤怒地大叫: “我的,这是我的,不许挖!”它甚至张嘴,呲着几颗小小尖尖的牙齿凶祝微明。 祝微明整个身影笼罩在刺猬身上,故意伸开手掌在刺猬身上比划。 刺猬精两颗乌溜溜的眼珠,随着他的手掌来回转动,巨大的阴影,显然给这只小动物造成极大的心理压迫感,它浑身的刺一耸一耸,甚至在银色之外发散出浅浅的蓝光来,那层淡蓝色仿如要流动荡漾起来。 “我咬到你,你就会中毒而死。”刺猬再次开口危胁:“咱们就鱼死网破吧!” “还是只有文化的刺猬精!” 祝微明再次蹲下身来:“你有什么本事跟我鱼死网破?” “我的本事可大了去了。”刺猬慌乱中不忘吹嘘:“这山中灵药灵物,我一眼便能识别,什么精怪要成精化形我也能感知,谁的寿命还有几年,我也知道。” 它看祝微明无动于衷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这些本事没有打动面前这个邪恶的大家伙。于是更加慌乱,眼珠乱转,提高声音道: “我能闻到三十里外的水源,还能听到几十丈下的地动,我能提前感知风雨雷电的到来,能看天象测吉凶。” 祝微明表面仍旧八风不动,心底已经惊异,想不到这么一只小小的刺猬精,竟然还有钦天监的本事,不去当官真可惜了,很可以利用一下嘛! 他嗤笑:“和我有什么关系?” 刺猬呆住了,白白的面皮崩得紧紧的,额际的细刺小辐度高频率地摆动,终于沉不住气崩溃:“你到底要怎么样?” 祝微明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碰了碰刺猬一只小爪子,它立即受惊地缩回去,防备地瞪着祝微明。 “以后每天我都会来山里挖草药打猎,你帮我辨识有灵效的草药。” 刺猬疑惑地问:“就这?” “如果我进山叫你,你不答应,不配合,我就把整株太岁全挖走。”祝微明指着太岁说。 刺猬不安地仰后靠在太岁上,一副守护的模样,随后又烦恼起来:“这都十月了,再过几天我就冬眠,你叫我也起不来。” “再有多久你冬眠?” 刺猬犹豫了一下:“一般就是十月底,顶多十一月初,我只能帮你一个月。” “那成吧,一个月后你冬眠我就不找你了,现在咱们商量第二件事。” 祝微明再度把目光投向那个太岁:“你这太岁这么大,我就割……” 不等他说完,那只刺猬在太岁身上一蹦而起,立马反脸,怒吼:“不行,你割了它就死啦,坚决不行。” 祝微明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这只小玩意儿:“谁跟你说太岁割一块就死了?它不过是介于原生物与真菌的东西,割一半也不会死,仍然会继续长。” 刺猬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祝微明:“你骗人!”它甚至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凶狠道:“你骗人!若果真如此,我祖上和我父母度劫割一块不就成了?何必硬挺?” 祝微明知道这个太岁就是刺猬的逆鳞,怎么和它商量都不会同意,干脆拎起刺猬几根刺,站起身,在它的尖叫声中,迈大步走出几步,用力一抛,把它抛出几丈远。 而后迅速返回来,用刻刀利索地切下巴掌大一片太岁肉。 刺猬愤怒地大叫着,连滚带爬扑过来,看到缺了一块的太岁,顿时天塌了,伸开两只小脚,坐在地上,仰天嚎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轮番蹬着两只小脚,两只小爪子还用力拍地,简直就是个缩小版的泼妇。 祝微明看着好笑,用脚轻轻拨拉一下刺猬的身体:“你看看再哭,你看它死了没有?” 刺猬听他这么说,收住眼泪,侧转身瞅向那太岁,果然看到被割的那个伤口处,微微渗出一点黏液,整个太岁看起来除了少了一片小豁口,没什么大的变化。 刺猬痛心地伸出小爪子轻轻拍着太岁,居然安慰:“不痛了,一会就不痛了。” 而后再转过头生气地瞪着祝微明:“你这个强盗,明明说好我帮你,你就不挖太岁的,怎么还割它?” 祝微明用帕子包起那片太岁放进怀里,然后拎起大雁说:“我又没把它整个刨出来,就是割一片救命。” 说罢准备起身回家,无视刺猬的情绪,问:“你有名字没有?” 刺猬气鼓鼓地不回答,祝微明叹气:“那我明天来就喊:‘刺猬!’” 刺猬还想继续生气,听到这种没礼貌的叫法,立即破功:“我叫白至正,白至正,白至正!”它大声强调。 “好吧,白至正,白老爷,我走了。”祝微明戏谑。 刺猬白至正听到那声白老爷,吃了一惊,显然这个称呼取悦了它。活了八十来年,它虽然大多时候远居山中,但因为听力异常,偶尔还是会远远听到路人称呼老爷少爷的。 在它的心里,老爷当真是个了不得的称呼,显然祝微明这声老爷让它猥心大悦,不由欢快地问:“你叫什么?” 祝微明不明白这种野生动物简单的喜乐,他丢下“祝微明”三个字,扬长而去。 …… 赵氏料不到祝微明真的能满载而归,听到院子里鹌鹑和斑鸠扑打翅膀的声音,还有祝微明卸下驴背上的药筐,拖拉挪动的嘎吱声。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伸长脖子想去看窗外,然而,屋里光线昏暗,离窗户又远,什么都看不到。 赵氏连喊了两声,有气无力,声音太低,祝微明也没听到。只等了半刻钟,祝微明才张着两只**的手走进屋。 看到满眼含笑的赵氏,祝微明心下大定,问道:“娘,你感觉怎么样?” 赵氏不欲令儿子担心,忙含笑回答:“娘好多了。” 其实她感觉大概自己油尽灯枯,也到了该走的时候,心里万般不舍这个还未成年的儿子,却没有半分奈何,仔细打量着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的儿子,她的眼里又浮起泪花。 祝微明笑笑,尽管接手了原身的记忆,但他是真心还没有和赵氏处出感情,只是顺其自然,觉得既然继承原身身体,怎么都得照顾好这个病弱的妇人。 第4章 第 4 章 晚饭自然是烧大雁肉和糙米饭,赵氏从未见过成盆端上来红亮的大雁肉,这么豪迈的吃法吓住了她,怎么?这是不过了?哪里能这么个吃法? 祝微明猜出了她心思,安慰道:“娘,我从今天开始出去打猎挖草药,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以后这样的肉,能让您吃到吐,不稀罕的,快吃吧。” 临睡前,祝微明端来一碗像是蘑菇煮的汤,说这叫太岁,是补药。赵氏喝着口感也和菌子有些许类似,味道不差,一气儿喝光,才安睡下。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祝微明迷迷糊糊听得外屋有响动,他睁开眼,看到屋里另一张大床上的被褥已经叠得整整齐齐。 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立马达拉着鞋子走到外屋,却看见灶里火光闪烁,映衬着赵氏安详的脸,显得异样精神。 看到儿子只着一个背心内裤站在门口,赵氏神采飞扬,嘴里吹着热气,手脚麻利地从锅里铲出几个锅贴饼子: “阿明,娘喝了你那碗太岁汤,完全好了,真是仙丹妙药啊!” 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妇人,虽然不再青春洋溢,但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仍旧看着亮眼: “你今天不是还要进山里吗?娘给你烙点锅贴,带着中午吃,一会儿,娘去集市上把那两只斑鸠和一只鹌鹑都卖了。那些药材要都洗了吗?” 妇人的语音一扫往日的悲伤,带着轻快、愉悦,还有一丝炫耀:“我儿子是真能干,长大了,都能供养娘了。” 祝微明长舒了一口气,心下也是吃惊不小,难怪那个刺猬精对太岁那么上紧,原来还真是灵物,效果居然这么好,衰弱如斯的母亲居然喝一碗汤就完全好了,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祝微明心情也格外轻松起来,只要有个好身体,改变生活条件,指日可待,他对自己的手艺和能力有十足的信心。 匆忙吃过早饭,又教了母亲怎么清洗晾晒那些药材,祝微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娘,我出去打猎,免不了带死兔子死鸟回来,要是自己吃不了,扔了怪可惜,死的东西卖又不值钱,不如做熟了出去卖,您说呢?” 赵氏想起昨晚儿子做的烧大雁肉,不禁吞了口唾液,乐滋滋地点头: “那敢情好,你做的红烧大雁肉还真好吃,想来拿出去卖,必定有人买。” “娘,咱家调料不凑手,想要压住野味的腥臊气味,得浓油赤酱重调料。” 赵氏显然没有听明白“浓油赤酱”这四个字的意思,她呆愣了半天,但也大体知道儿子的意思: “阿明是说,咱们再买点调料?” 祝微明点头:“娘,咱家还有铜钱吗?要有的话,买些调料,做出好味道,才能卖出好价钱。” 赵氏拿着锅铲犹豫了半天,她前些日子病得起不了床,都快死了,也没舍得拿出那个小银锭使,那可是当年出嫁时候,父母给的全部陪嫁,有一两重。 这么些年一直舍不得拿出来花,她都想着,万一她哪天真的咽气了,一张破席子埋出去就成,这点银子,留下够儿子使个一年两年的,怎么也能让他长大点。 赵氏想到这里,眼里又浮起泪光,天可怜见,又让她活了过来。 祝微明看母亲愣怔不语,觉得有点难为她,父亲的丧事已经把家底抽干,家里盐都快没有了,怎么可能还有钱? “算了,娘不用犯难,等我再打点野味卖出去再买调料。” 祝微明赶快安慰母亲,他准备去穿上衣服,吃过早饭赶快进山。 却见赵氏放下锅铲,咬牙走进里屋,摸出一把钥匙,爬上床,把床角一个木头柜子锁头打开,掏摸半天,掏摸出一个小小的蓝布帕子,捧到祝微明面前,打开来。 祝微明看到那一小锭银子,因为长年不用,埋在柜底,已经有些氧化发黑。赵氏反复用布帕擦抹着银锭,嘴角挂着笑: “你看,儿子,咱们还有钱,花了它买调料吧,我儿子本事大,要不了多久就能挣回来。” 祝微明动容,这个质朴的妇人,在自己病得将要死去的时候,都没舍得拿出这么点看家银子去抓副中药喝,却在他想要建立自己的“事业”的时候,拿出她的宝贝支持他。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如何不让他动容?他在现代的家庭是只有理智与体面,鲜少能体会到亲情和信任的。 祝微明微笑,双眼晶亮点头:“娘,我去写下几样要买的调料,一样少买点,用完再买,您今天有空出去置办齐了,如果今晚能打回野味,我们就用得着了。” 赵氏猛点头,开心地笑,忽而又疑惑地看着祝微明:“阿明,你向来没有做过饭,怎地一下子就会烧肉了?” 祝微明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娘,前日我走在路上,忽然一道强烈的阳光射到我身上,我眼前一亮,脑子里就出现了许许多多原来没有过的念头,停都停不下来。” 他边说边观察赵氏的反应,接着说:“大概是爹在下面不放心我们孤儿寡母,担心我们过不下去,定是施了什么法术,让我学得许多本事,好让我们活下去。” 赵氏同大多数古代目不识丁的农村妇人一样,都是极其迷信,她相信一切神灵,心中没有什么专一的信仰,但对一切不可理解的事物都保持足够的畏惧、虔诚和恭敬。 听祝微明这么一说,马上双手合什念了声“佛菩萨保佑!”随后直接把银子递给祝微明,匆忙走到祝大志灵位前,点起一根自制的艾草香拜了三拜哽咽道: “当家的,我知道你这是怕我们饿死了,做鬼都在给我们出主意。你放心,咱们儿子出息着呢,我一定好好带大他,你安心投胎转世,好生和阎王求求,下次投胎到富贵人家,做个少爷,不用受苦受累……” 祝微明则抓紧时间找出自己去年缀学后,剩下的几张劣质纸和一支掉毛的毛笔,还有一小截快捏不住的墨条头,滴了几滴水在捡来的一块充做砚台的石头里稍稍磨了几下。 然后飞快地写下两行字:菜籽油、芝麻油、盐、糖、花椒、八角、桂皮、陈皮、丁香、山茱萸、香叶、草果、白蔻这几种基本调味料。 把这张小纸条递给母亲的时候,他叮嘱母亲:“你去香料铺子里把纸条递给伙计,他就能看明白,我在上面都标了重量。如果还有余钱,就再买一小罐黄酒。” “做菜还要酒?”赵氏吃了一惊,瞪圆眼。 祝微明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当然要的,娘,你就瞧我的手艺吧。” 第5章 第 5 章 祝微明安排好家里的一切,牵着驴匆匆出门,今天他带了两个筐子,驴身上一边一个,打算着一筐里放药材,一筐里放野味。 距离昨天下套还有十来丈远的地方,祝微明就听到一阵野草丛被扑腾的声音。他心里一喜,料定必然是套住了兔子。 等他拴好驴,跑到下套的地方,收获还真不小,十三个套子,居然套住九只,有六只已经奄奄一息,另外三只死透了,大都被套住了后腿,两个小兔子一只被套住脖子,一只被套住腰勒断了气。 马尾上的毛韧性非常强,几根绞在一起,足能勒破兔子身上的皮肉,越挣扎套得越紧。 那四个落空的套子,有三个没有动过,显然没有兔子经过这里,另外一个上面还残留着兔子皮毛和血迹,十有**套住了前肢,被兔子挣脱逃掉了。 祝微明把套子摘下来,用绳子一一绑住兔子的四脚,把它们都丢在柳条筐里,九只兔子有大有小,不过全放进筐里,也快把筐装满了。 祝微明眼角余光瞅到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抹银白色的影子。 “白至正?”他叫了一声。 看到那圆球吓得哆嗦了一下,白至正慢吞吞地从草丛中走出来,畏惧地看着祝微明,显然刚才祝微明从套子上摘下兔子,那残暴粗鲁的动作吓住他了。 “你怕什么?”祝微明盯着他看,白至正又一哆嗦,黑鼻头急速耸动了几下,没敢吱声。 “咱俩是合作伙伴,我又不会杀了你。” 祝微明看到白至正在他说到“杀”那个字的时候,连续打了两个哆嗦。 “过来。”祝微明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展开来,放在地上,是两块大雁肉,虽然凉了,但口感肯定比生肉强。 “给……给我的?”白至正小爪子指了指自己,疑惑地盯着祝微明。 “废话,感谢你慷慨赠我太岁,治好了我母亲的病。” 白至正耸动着鼻头,张开嘴,祝微明亲眼看到一串晶亮的口水顺着他张开的嘴流到地上,不由好笑: “快过来吃,没有毒,我还指望你帮忙找灵药呢,吃完咱们抓紧时间找。” 白至正终于放心地迈碎步走过来,低下头,张嘴叼起一块肉大口吃起来。 大概他猥生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白至正噎得直伸脖子:“好……好咸!太好吃了。” 祝微明才想起来,野生动物大都吃不了加盐的东西,本着优待合作伙伴的原则,他决定下次给这只刺猬精带点不加盐的肉。 吃过大雁肉的白至正心情明显放松下来,一会滚动一会蹦跳,居然很快乐地领着祝微明,找到一大片肥厚根茎的黄芩。 祝微明可太高兴了,成片的黄芩花穗枯垂着,用手指一捻,深紫色的花穗便碎成了渣。 这片黄芩植株高大,想来地下的根也粗壮。黄芩用途广泛,价格也不低,这么多黄芩都挖出来,还真值不少钱,要是实验着真是灵药,价值更是翻几番都不止。 刺猬精白至正带祝微明找到这片黄芩就蹿没影了,祝微明也顾不上管他,只顾埋头不停手地用铁锹和铲子深挖。 为了保持黄芩整株品相,他挖出很深的坑才能完全刨出来。好在这里的土质疏松,常年有各种小动物和鸟类的粪便滋养,再加上腐植质和天雨中的微量元素不缺,肥沃的土壤不像板结的盐碱地那么没难挖。 刚挖出来的黄芩大都拇指粗细,折断后颜色嫩黄,甚至透着萦光亮色。 祝微明只捡大的挖,留下一些小的让它继续长,以后他要指着这片地养家糊口,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可不能涸泽而渔,直挖到中午才差不多把这一片地的大黄芩挖完。 他决定,等初冬地还没冻结实的时候,把屋子后面的荒地开垦出来一块,打上院墙,到春天,移植一些值钱的灵药过去,实现人工种植名贵药材,图的是一个长久买卖。 想想未来还是非常值得期待的,未被化肥农药破坏的天然生态环境,什么东西的品质都不错,做好病虫害防治就可以了。 中午休息下来喝了半皮囊水,祝微明吃着母亲给他烙的锅贴,叫了声:“白至正。” 刺猬精“嗖”一下从草丛里蹿出来,祝微明分给他一小块锅贴,白至正闻了闻,一点兴趣没有,皱着眉头问: “你明天还给我带肉不?” 祝微明点头:“自然,明天给你带兔子肉,我打到什么就给你带什么肉。” 白至正一下高兴了,立起身,左右腿轮番跳动,完全忘了上午祝微明对待兔子的凶残模样。 “你下午还挖药不?”他问。 祝微明拍拍手里的锅贴碎屑站起身:“今天不挖了,我得早点回去把那几只死兔子做熟了卖,要不臭了可惜,药材也得炮制,明天上午再过来。” 他说着,重新修整了一下那些套索,走出有一里多路,在另外兔子洞比较多的地方,一一把套子安置好,随后返回来,把药材放到空筐子里,居然也是大半筐,和那筐兔子重量差不多。 祝微明一路往回走,一路盘算,暂时不把整株的草药卖到药店,品相如此好的野生草药,很打眼,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太招摇了必然会引来麻烦。 他决定先自己炮制起来,等天气再冷的时候就没法挖药了,到时候在家里做药膳药酒药茶卖。 独自走在山路上,几乎碰不到什么人,偶然会远远地看到一个放羊的羊倌,羊倌看到山下有人,兴奋地冲祝微明打个呼哨。 要是有个随身听就好了,边走边听点小说故事,哪怕听首曲子也行。 祝微明叹息,远离了现代五花八门的娱乐,重归一种原始又纯朴的生活,有诸多不便。 但同时也有现代不具有的好处,一个念头马上可以着手实施,没有太多的竞争压力,于此一点来说,穿越后又可以自由自在施展自己的能力,过得舒展又不必非得讨好别人,用以维系复杂的人际关系。 第6章 第 6 章 祝微明进了院子,看到一个三十六七岁,脸上有个大黑痦子的女人从自家走出来。 看到祝微明正在卸下驴背上的野味和药材,那女人细长眼吃惊地瞪大,指着那两大筐东西问: “微明,这……这么多都是你自己弄来的?哪儿弄来的?” 赵氏也跟着走出家门,看到儿子今天带回更多的东西,简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边担心这个大嘴巴的杨六嫂到处说出去,一边又忍不住想炫耀一下能干的儿子,简直矛盾得一批。 祝微明淡淡地瞅了一眼这个村里有名的长舌妇,根据大脑中对这个妇人过往的记忆,这婆娘不单长舌八卦,还爱笑话人,喜欢捧高踩低,邻里之间没大有人喜欢她。 曾经因为乱传闲话,还引起过好几次打架纠纷,动不动被她老公揍得跑回娘家。 对于这种女人,祝微明根本不想搭话,赵氏也看出儿子不喜欢杨六嫂,忙把她送出大门。 祝微明把药材筐搬到离水缸近一点的地方,方便母亲清洗,随后又走近灶屋,看到灶里压着火,忙加了几根木柴,让火烧得旺一点。 他一刻顾不得歇息,无论洗药材还是洗兔子肉,都用得着热水。赵氏兴冲冲地跑过去清点了一下套住的兔子,啧啧地赞叹着,兴奋又着急想帮忙,赶快搬出两个大木盆,还有两个控水的筛子。 不用儿子吩咐,她已经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开始涮洗药材。边洗边乐滋滋地和儿子说话: “阿明,娘跑了两个香料铺子,把你写下的调料都买全了,那两只斑鸠和一只鹌鹑也卖了,总共卖了十六文钱。” 她边说边埋头洗药材,忽然又担忧地问:“你说这些死兔子烧熟了能卖出去吧?要是卖不出去,可连调味料钱都得搭进去。” 祝微明笃定地安慰母亲:“准定能卖出去,娘你放心好了。” 说着,他拎起三只死兔子走出大门,一直走出四五十米远一个倒垃圾的土坑边,找到一棵歪脖子树,用绳子把兔子后腿绑起来倒吊着。 随后拿出刻刀,麻利地把兔子四脚,沿关节部位都剔开一圈,再每条腿划开一道缝,随后轻轻撕开一圈口子,用力翻转皮子一拉,整张兔皮利索地剥了下来,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工夫就搞定。 待把八只死兔子都剥完皮,想想那唯一活着的一只,也不一定能养好伤,何况野兔这种动物,家里养不熟,也养不活,干脆一起宰杀了。 小半个时辰已经把九只兔子全部剥皮放到一个大木盆里,随后在盆里倒上凉水,先浸泡一会儿。 利用这点时间,祝微明把内脏全部清洗出来,他意识到如果长期做猎户的话,家里的盆子、桶还真不够用,等有收入了,再买几个盆子,还得订做个能放熟肉的带盖保温木桶。 赵氏吃惊地看着儿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简直被震住了,就算当家的真显灵,他本人也不会这些本事,怎么教儿子?这是天神爷二郎真君显灵了吧?咋儿子啥都会? 赵氏心中的天神爷有一堆,用的时候会就近方便去随手抓一个。她这又是欢喜又是酸楚,还隐隐有些不安,试探着开口问:“阿明,你还会……还会啥本事?” 祝微明给兔子肉换上干净的凉水继续浸泡,笑着看了母亲一眼,保持足够神秘:“娘,我啥都会,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以后吃不上饭。” “你还小呢,娘啥都没教过你,咋就啥都会了呢?”赵氏不无酸楚又惆怅地叹息。娘俩正说着话,听得大门被推动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隔壁牛大娘的大嗓门: “明他娘,我听杨六家的说你的病,吃了啥子年岁好了?啥子药这么灵?” 一连十几天,祝微明马不停蹄地上午忙着逮兔子、野禽,挖灵药,下午回家清洗晾晒烘焙,晚上则把已死的兔子、禽类浸泡,清洗,用调味料腌制起来。 早晨一起来,先把头天泡好的肉类红油赤酱地烧制下锅。这样,等他采药打猎走了,母亲会把做熟的肉放到大木桶里,扁担一头挑着熟肉,一头挑着几只活的小动物,早上赶到县城里去卖。 连大带小,平均一只活兔子能卖三十文钱,烧出的兔肉平均下来,差不多也是这个价。 但是剥下来的兔皮,如果品相完好,大的一张可以卖到十五文,小的也能卖十文,这样算下来,杀了烹制熟卖肉反而更赚一点,但是,除了调味料和木柴、油、盐的成本,烧熟的并不比活兔子多赚很多。 只是抓到的死兔子不好卖,只能做成熟肉才能价值最大化。禽类则大小不等,只能算总帐。 每天晚上,赵氏都会拴好大门,油灯下盘坐在床上,清点一天中所赚的所有钱,这是最令她快乐的事。 祝大志活着的时候,只能依老为实地刻个墓碑,雕点石像,手艺也没多好,勉强糊口而已。 成婚十三四年,也不过攒下不到两贯钱,一场丧事办完,花了个罄尽。 如今儿子小小年纪,居然有这好本事,不但会抓兔子,挖草药,做出的肉香酥软烂,只要挑出去,不出两刻就卖完。 仅只这半个月,还不等草药卖出去,仅只兔肉和禽类,就卖出六吊整钱,再加七百多文,就这还不耽误送给邻居兔肉、禽肉尝鲜。 赵氏细心,家里攒下二十多张兔皮,找皮匠给硝好,能做两床兔皮褥子,这样过冬就暖和了。 还有一大扎五颜六色的雉鸡翎毛,这些华丽的雉鸡毛也很值钱,攒起来卖给过路的戏班子做行头用,能卖个好价钱。 赵氏还听了祝微明的话,把野禽的细碎绒毛收集起来,准备给儿子做个绒羽袄子穿,剩下的再做床新羽被。 生活越来越有盼着,这段时间天天少不得吃肉,过冬的粮食也已经蓄备好。 祝微明不是个守财奴,钱挣来就是要花的,他趁着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请隔壁牛大伯带了两个匠人回来,重新用黄泥把走风撒气的房子整个漫了一遍,连房顶都重新用苇草铺过后加固了沥青油毡。 这样这个冬天再买点木炭,就能暖和地度过了。 然而,生活不总是欣欣向荣,就在祝微明和母亲刚走出丧事的悲伤,竭力构建美好新生活的时候,接二连三不好的事接踵而来。 先是 第7章 第 7 章 好么,不到半个时辰,这消息就长腿了。赵氏开了大门,身材墩实高大的牛大娘走进来,上下打量赵氏,拍着巴掌嘎嘎大笑: “还真好了,俺那娘,神了嗨,前儿还病得连揪头筋都没有,看着就活不了几天了,今儿咋就活蹦乱跳了?” 牛大娘说话毫无顾忌,好在邻里之间,大家都熟悉,赵氏也不以为意,只是抿嘴笑。 “牛大娘。”祝微明打了声招呼,前两天牛大娘送过来五颗鸡蛋给娘补身子,这份人情他记着。 牛大娘一转头,看到院子里用钉子钉在地上的好么些兔子皮,吓了一跳,再一看一只大木盆里泡了一盆的剥皮兔子,祝微明正拿着菜刀把兔子剁成块。 “俺那娘,这是咋回事?这么多兔子?他赵婶,你家这是发了啥财?” 正要关大门的赵氏感觉到大门被抵住,一低头,看到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矮身从她身边挤进大门。正是牛家六个孩子中最小两个儿子,一个是六岁的牛蛋,一个是四岁的牛角。 两孩子一进院子就叫嚷起来:“明哥,这是啥东西?小羊羔?”牛角吸溜着鼻涕,指着盆里泡的兔子问。 “傻瓜,那是兔子。”牛蛋颇有见识。 牛大娘一看俩调皮鬼又跟过来,愁得挥动两臂像赶小鸡一样往出赶:“回去,快回去,你大姐给煮麦子吃哩,小讨债鬼,走哪跟哪……” 祝微明从水盆里捞出一大一小两只兔子,用草绳拴起来递给牛蛋: “牛蛋,拿回去,让你大姐给你们晚上烧兔子肉吃。” 牛蛋乐得一个高蹦起来,伸手就去接,人小力气弱,两只兔子得有差不多四斤重,祝微明看到牛蛋举不起手,兔子都拖到地上了。 牛角在一边急得蹦高,鼻涕泡都喷出来了:“我也要拿,我也要拿。” 牛大娘过去一人后脑勺上扇一巴掌:“拿你个鬼?你坐了官了?一次讨这么多赏?”边说边去夺牛蛋抱着的兔子。 牛蛋缩了一下脖子躲过他娘又一巴掌,又扭身撅屁股躲开他娘抢他兔子的手。 牛角在一边跺着脚张嘴嚎:“我要拿,我我也要拿,我要吃兔肉……” 赵氏看儿子一次送出去两只兔子,虽然有些心疼,但是屡次受过牛家恩惠,也不好舍不得,忙拉开牛大娘劝道: “你打孩子干啥?咱们这些人,一年到头难得吃顿肉,这是阿明打猎打来的,给孩子们拿回家炖了吃。” 祝微明则把两只兔子,大的递给牛蛋,小的递给牛角。这下,俩孩子都乐了,也不嫌脏污血水,**的,一人抱起一个兔子一溜烟往家里跑去。 牛大娘不好意思地拍了一把大腿:“哎哟,俺的娘哎,真是讨债鬼,走哪儿就地拉一张嘴,不招人喜欢的东西。” 祝微明一边听着牛大娘和赵氏唠嗑,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兔子全斩成小块,七只兔子,他决定今天全做成红烧的,等一两天院里再盘个灶,买点大枣、桂圆、枸杞等,再做点药膳滋补兔肉汤。 祝微明把反复浸泡清洗干净的兔肉块放入凉水锅中,然后又加了葱段和姜片,再倒一点黄酒,随后起火烧开锅,边煮边撇去上面的浮沫,一直煮了七八分钟后,才全部出锅。 随后再用温水反复清洗焯好的兔肉,直到兔肉粉白干净,一点脏东西都不带了,才沥干水备用。 锅里放了不少油,再加上有一两碎冰糖,炒至颜色红亮,方放入七个八角,一大把花椒,三片桂皮,七片香叶,一小堆生姜,炒出香味后,继续加了三勺家里自做的黄豆酱,继续翻炒半分钟后,把兔子肉下锅。 随着哧啦一声爆响,一股浓厚咸香的味道从灶房传到院子里,赵氏在洗着黄芩,牛大娘边帮她把洗干净的黄芩摆在筛子里,边陪她说话。 两人闻着灶屋传来的香味,不由各自吞咽口水。牛大娘有些奇怪地问: “俺的娘来,你家微明不是连菜粥都不会煮的吗?怎么还会烧兔子肉?闻着还这么香?啧啧啧……那么老些兔子肉全烧了?你娘俩能吃得了?” 赵氏笑得抿不上嘴:“我呀,命好,当家的连个招呼不打就冷不丁去了,那几天,我寻思着反正也病得不行,干脆死了算了。谁成想没爹的孩子天可怜,俺家阿明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赵氏骄傲无比:“俺家阿明不光会打猎挖药材,还会做饭,说梦里他爹教的。” 牛大娘惊异地拍胸口:“俺的娘嘞,你家大志也是个不下厨的,咋死了倒学了……啊呸,瞧我这张臭嘴。” 牛大娘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一把,讪笑一下,瞅了一眼灶房方向,凑到赵氏耳朵边压低声音道:“真是……大志教的?” 赵氏也瞧了一眼灶房,压低声音对着牛大娘耳朵说:“俺估摸着,是神仙显灵了,他爹哪有那本事。” “嘎嘎嘎……”牛大娘惊得张开嘴,半天合不拢:“哎哟俺那娘,可了不得了,他赵婶,这是天可怜见,你要跟儿子享福嘞!” 说话间,听得一墙之隔的牛家大院里传来一个变声期男孩破锣般的声音:“娘,你快回来,大姐又捶牛宝啦!”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小孩哭叫谩骂声,还有一个少女喝斥声。牛大娘腿脚麻利地边往门口跑边骂: “生这么些讨债鬼,我这是几世造孽哟,真是羊粪蛋一坡不管用,夜明珠一颗值老鼻子钱……” 等赵氏把所有的药材都洗干净晾晒到筛子里,灶房里祝微明正好把大铁锅里的兔子肉收汤出锅,装满一个陶瓷罐子还剩下半海碗肉。 涮洗干净锅,再重新熟油炒香料,加点山茱萸,最后把切碎的兔子内脏爆炒起来,临出锅,又把院里墙角种的香菜叶切碎,和碎葱花一起撒到锅里。 盛出来两盘麻辣鲜香的兔杂小炒,唯一遗憾的是这个时代,辣椒还没传入中国,许多需要辣味调味的,只能用山茱萸代替,到底是少了点灵魂。 晚饭煮了半锅小米稀饭,加上早晨做的锅贴,再加上一碗红烧兔肉,一小碟炒兔杂,另加一盘麻油凉拌马齿苋。 赵氏满足地洗涮着碗筷,说实话,正经祝大志活着的时候,他们都难得连着两天吃上如此好菜,人这运气,真是难说。 第8章 第 8 章 家里没有斤秤,祝微明知道母亲不识秤上的刻度,干脆拿出一个小碗,盛出满满一小碗兔肉对母亲说: “娘,明天你到集市上,这一小碗兔肉十五文钱,最少不能低于十文,肉和骨头搭配着卖。 “这一大陶罐少说有三十碗,最少也能卖三百多文钱,还有这些兔杂,一小碗卖八文,有五六碗,也是四十多文钱。全部卖出去,除了香料、木柴成本,咱们怎么着也能净赚两百文钱。 “加上院子里晾的草药,我估摸着,至多三天,就能赚回那一两银子。这几天趁着天气还没太冷,我每天出去走一趟,等再过一个来月下雪了,就没法出去了,到时候咱们在家里做药膳卖也能挣钱。” 赵氏让儿子这大饼画得,脑袋瓜嗡嗡的:“多少?”她瞪大眼,瞠目结舌,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说……多……多少?三天一两银子?天神爷爷嘞……” 她双眼发直,简直要疯掉了,原来祝大志凭石匠手艺挣口饭吃,除了买米买面,买生活必须品,冬天连柴都舍不得买,一年到头攒不下三百文。 如今三天能挣一两银子,赵氏觉得走路有点飘,无论如何她不敢相信儿子的话,这是做梦吧? 三十天一两银子也成啊,一年就是嗯……多少来着……一年怎么也得十来两银子吧,那就顶了大天去了吧! 呸……呸,清醒一点,甭异想天开,穷人家的日子,哪能那么快发起来,做梦都不带这么不着边际的。 祝微明到底身上还有伤,又连着忙了两天,刚吃过饭,就撑不住,洗了手脚,躺在床上就睡死过去。 天刚蒙蒙亮,娘俩充满干劲地起床,打仗一样匆忙吃过昨晚剩菜剩饭,祝微明又赶着驴进山了。 赵氏用根扁担,一头用结成网的绳子挑着盛兔肉的陶罐,一头挑着一个扁筐,筐里放着一小盆炒兔杂,三个大小不一的碗,还有一个蓝布口袋,一个装满水的小水囊,还有一个小板凳。 三个碗,是祝微明提前想到的,大碗一碗兔子肉二十五文钱,中碗一碗二十文,小碗一碗十五文,上下浮动不要超过五文。虽然不那么精确,但胜在好算帐。 蓝布口袋里装着十文钱,赵氏迷信,相信引子钱,口袋里装些零钱,就能引来更多的钱。 赵氏的脚小时候曾经缠过一段时间,后来她母亲看她日夜啼哭,于心不忍,又给放开了,但到底伤到过骨头,长得不像完全缠过的那么小,但又有点畸形,没有正常脚大,走路也不是很得劲。 离县城五六里路,挑着小四十斤的担子,还是有些吃力。一路歇了五六回,直走了一个时辰,才走进县城。 天光已经大亮,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早点摊子前面最是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盛轿的,骑马的,络绎不绝。赵氏贴路边走,一看到有带刀的官兵走过,就吓得心咚咚跳,恨不能缩到地缝里。 前后看上两个位置,一个是卖菜集中的地方,邻近卖菜的老婆婆好心地提醒她,卖熟食的挤在卖菜中,肯定不好卖,得找同样卖熟食的地方才行。 赵氏觉得有道理,又把担子挑到一个卖煮熟的猪下水的旁边,那是个矮胖中年妇人,一看赵氏放下胆子,立马叉腰蹦起来破口大骂: “你个小X养的臭香巴佬,谁家老娘们儿□□破了掉出个你?敢过来抢老娘生意?寻思老娘不敢揍你咋地?” 说着抡胳膊挽袖子就要上来打赵氏。赵氏好玄没吓掉魂,急忙挑起担子就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直走出几十丈远,激跳的心才渐渐平稳下来,赵氏来回瞅着路两边的铺子。 都道同行是冤家,她再不敢把摊摆在人家饭店小吃铺前,最后找了个卖馒头蒸饼的铺子门口,战战兢兢靠边角放下担子,一时不敢把全部家当摆出来,只等着,万一店铺主人出来撵自己,好马上挑着担子走。 直等了有半柱香的功夫,站远一点瞅着店铺里边,看店铺老板娘直冲着她乐,赵氏终于放下心来,赶忙冲老板娘回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才开始收拾摊子,全部摆出来。 摊子是铺开了,但赵氏不敢张口叫卖,兔子肉凉了,香味淡了好多,赵氏心下想,明天要是还有兔子肉,她得在出门前热一回,等挑来市集,指定没有彻底凉,香味还能比这足,应该更好卖。 好长时间无人问津,赵氏眼巴巴地瞅着一个又一个的路人经过,直到一个歪戴着帽子,浑身脏兮兮,胡子拉茬的矮瘦男人站在她摊前,嬉皮笑脸地伸出他黑乎乎的手,想捏一块碗里的兔肉吃。 赵氏急得双手护住碗,涨红了脸憋出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 那人嘻嘻笑着缩回手,在摊前来回走动着道:“你这么小气可不成,卖吃食,哪里能怕人尝?你让我尝尝,好吃我替你吆喝两嗓子,不是给你招揽客人么?” 赵氏自己张不开嘴,坐在这里一柱香的工夫了,没有人问询,正有点沉不住气,听了这个像乞丐的人说这几句话,觉得有点道理。 于是用筷子在罐里挑了一下,夹起一块胸腔上没大有肉的递给那人道:“你尝尝,香着呢,尝了可得替我吆喝。” 那人也不嫌弃,果真拿手接过来,送到嘴边,啃着吃起来,边吃边点头,最后把细碎的兔子骨头都嚼着咽了,舔着手指头上的油赞道: “香,实在是香,老久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香的兔子肉。要是热的,就着一壶酒,给个神仙都不换。” 说罢,他清了清喉咙,竟真的仰起头扯开嗓子喊起来: “兔子肉,□□肉,香麻酥烂、入口即化、回味三年,给个龙肝凤胆都不换的兔子肉……” “男娃吃了三元及第,女娃吃了进宫当娘娘,妇人吃了保生龙凤双胎,汉子吃了龙精虎猛,老人吃了能活百岁……香得嘞,吞掉舌头的兔子肉……” 赵氏先是给他这一通吆喝吓了一跳,接着,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她哪里听过这么有趣的吆喝,像在唱大戏。 第9章 第 9 章 你还别说,就冲着他不着边际的一通乱喊,还真有人好奇走过来,边笑边询问起来。 赵氏这次学慷慨起来,夹起一小块兔肉,挨个给过来问询的人,让他们尝尝,尝得好吃再买。 有几个人尝过后,当即便要买,赵氏忙从筐里拿出来提前裁好的油纸,临到要钱的时候,却怎么也不敢要个高价,怕把人要走不买了,小碗十文,中碗十五文,大碗二十文卖了起来。 这一波忙活,兔杂卖出一多半,兔子肉卖出一小半,等跟前没有客人了,赵氏把蓝布包钱袋子紧紧捂在怀里,整个人都在微微哆嗦,半袋子铜钱啊,这可是小半袋子铜钱! 她口干舌燥,坐在小板登上,把钱袋子夹在腿根和肚子中间,伸手取了水囊,拨开塞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儿喝了半囊水,一回头看到那给她吆喝的汉子正笑眯眯地瞧着她。 赵氏脸一红,心里感激他热心帮忙,手脚麻利地用小碗盛了半碗兔杂,用油纸包了递给那个汉子: “这位大哥,谢谢你帮我,这么点兔杂,你回去就着稀饭吃吧。” 那汉子也不客气,接过兔杂,道了谢走了。 赵氏手一直捂在钱袋子上,非常想倒出袋里的钱数一数,又怕钱财露白,让贼惦记上,心里抓心挠肺的痒痒。 脑子里不停计算着,卖了六个小碗加三中碗的兔肉,两小碗的兔杂,大碗的兔杂卖了两碗,盆里的兔杂已经剩顶多两小碗,兔子肉还有一多半。 她张了几次口,终于闭了闭眼,颤抖地喊出一嗓子:“卖□□肉!” 韵律上没有承前启后,干巴巴的一声,把饼店老板娘给逗乐了: “这位大妹子,哪有你这样吆喝的,你得学一学秦久,人家那是正经读书人,都能放下身段帮你吆喝,你还有啥不敢的?又没人打你,扯开喉咙喊就是了。” 赵氏脸涨得通红,连连点头称是,无奈话到嘴边滚过舌尖,出口的又是一句: “卖兔子肉!卖兔子肉!” 老板娘笑得捶墙,连进饼店买馒头的客人都笑出声。 赵氏红头涨脸,又羞又窘,但是眼前又滚过儿子从山里回来,一刻不得闲,急三火四地去剥皮泡肉,一连忙两个多时辰才做出这么一大锅兔子肉,今儿要是卖不完,可白瞎了好东西。 想到这里,顾不得羞窘,终于张开嘴吆喝道: “兔子肉,□□肉,香烧兔杂,卖□□肉嘞……” 这回虽然语音高一声低一声,没什么韵律感,但到底有那么点样子。头一句喊出嘴,赵氏回忆着秦久替她喊那些话,虽然记不住,但是照猫画虎,还是能学个影子。 “卖□□肉嘞,香酥入味,孩子吃了聪明,大人吃了能干……” 果然不一会就有人走过来问询,赵氏喊出口后,底气居然足了很多,她觉得不能再贱卖,一小碗多赚五文,多了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于是按小碗十五文的价格卖出两碗。 她发现,虽然买的人挑剔嫌贵,但最后给油纸包里再搭上一块肉,大家还是开开心心地走了。 赵氏仔细观察路人,总结哪些人是潜在顾客,慢慢居然总结出一些经验,那些手里牵着孩子的衣着虽然朴素,但没有补丁的妇人,多半愿意给孩子买一碗尝尝鲜。 那些衣着华丽的人,反而不屑于这种小摊上的吃食;年轻的妇人小姐们,是连看也不看她这摊子的;倒是看起来衣着整齐的年轻男子,愿意买点兔杂兔肉回去下酒。 日头过午,陶罐已经见底,剩下几块泡在底下的汤水中。兔杂更是一点没剩。 赵氏抱起陶罐,把剩下的十来块兔子肉连汤倒在大碗里,看着不到半碗,又从大碗倒到小碗里,居然也有快一碗了。她端起这一小碗兔肉,送进饼店,递给老板娘: “大嫂子,这一天在你门口,打扰你了,剩下这碗兔子肉,晚上你炖点菘菜萝卜的,也能顶个菜吃。” 老板娘有点意外,满脸笑容忙接过来道:“大妹子,这怎么好意思?做点小生意,卖几个钱不容易,你明天还来,我这里随便你摆哪里都成,今儿运气好,没遇到五城兵马司的。” 她说着颇有提点的意味道:“隔三差五这帮官爷就来巡视,你留个心,远远看到他们,赶快把挑子挑进来放我铺子里,要不非给你抢了去,要么给你踢翻了,弄个鸡飞蛋打,哭都没处去。” 赵氏吓了一跳:“五城兵马司?那是什么?” 老板娘把那碗肉倒进自己家盆子里,摆了下手,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做了个不要再说了的手势,顺手把碗递还给赵氏。 赵氏接过碗,心不在焉地谢过老板娘,整理起挑子,往家走去。她是真没想到,自己家做的东西,还有可能被官兵收缴,看来人有善心,天有感应,幸亏今天给了那老板娘一碗肉,才得她提点。 腰间挂着沉甸甸一袋子铜钱,赵氏路上看哪个人都像贼,走出半里路,总要停下来,用手按一按大褂子下的钱袋子,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心里才踏实。 回到家里,远远就看到家门口站着两个男人,是杨六和村头住的老光棍蔡土炮仗。 蔡土炮仗这名儿也不知道怎么得来的,反正全村都知道这老光棍嘴里没一句实话,信马由缰的,胡吹海侃,鬼都信不上。 两男旁边,还有一个老太太是牛大娘婆婆。三个人正一替一句争辩什么。 祝微明知道蔡土炮仗手脚不干净,自己家里没有大人,他一个小孩子,和他单独在院子里,这老无赖真抢了兔子就跑,他都没法丢下一院子东西去追。 所幸敞开院子门,好让左邻右舍都能看到,反而会让这家伙有点忌惮,果然不一会杨六和牛婆婆一前一后也走过来。人越多,祝微明越安心,只顾埋头有条不紊地干自己的活,任他们仨在那里打嘴仗。 第10章 第 10 章 最先是这么起头的: “微明,你一个小孩子进山里,不怕遇到狼么,你不得找个帮手?可不能天天走运!” 说话的是蔡土炮仗,刚走过来的杨六也点头:“微明,明儿一早,你喊上杨叔,杨叔身子壮,替你赶个野狗啥的没问题,咱爷俩搭个伴咋样?” 祝微明瞟了两人一眼,没吱声,牛婆婆颤巍巍走过来,张开没牙的嘴啐了一口: “咱这周围哪里来的狼?别吓唬孩子,你俩有那本事,自己个儿去打猎,孤儿寡妇的不容易,甭打他们娘俩的主意。” 蔡土炮仗歪着脑袋瞪牛婆婆,论辈分,他得称呼牛婆婆一声牛三嫂,但蔡土炮仗一辈子没人约束,野惯了,哪里管什么礼仪尊卑,直着脖子叫: “牛三家的,你都土埋半截脖子了,走路都打晃,不安心在炕上等死,咋哪哪都有你?你管你爷爷的事?” 这话说得岂只不客气,简直是恶毒,牛婆婆气得直喘,连声咳嗽:“你个山羊没入过圈的野猴子,你个天雷劈没大没小的坏种,谁死都赶不上你死让人称心……” 菜土炮仗还想再还嘴,杨六踢了他一脚,菜土炮仗一回头,看到赵氏挑着担子正往回走。 一个死了汉子的寡妇么,有啥好怕的,菜土炮仗一咂嘴,呲开缺了好几个大牙的嘴,老远地打招呼: “祝家娘子,你就没想过给你家儿子找个爹么?” 牛婆婆朝地上恶狠狠地吐口唾沫骂道:“牛屎糊了你个眼睛的蛐蛐儿,上天入地钻头觅缝找不痛快,啥心都敢有?” 牛蛋和牛角听到外面吵声,一前一后蹦跶出来,一边一个给他们奶助威,牛蛋还壮着胆子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冲蔡土炮仗丢过去。 杨六乐哈哈地叉腰看热闹,菜土炮仗气得两手拍腿,做出老鹰抓小鸡的样子去轰俩小东西。 忽然远远看到牛大正背着一捆干柴拐过来,吓得赶快闭嘴,一溜烟地跑了。 杨六知道牛家和祝家两家关系好,自己再待在这里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明儿起个大早,后边尾随着祝微明跟踪看看,到底他在哪里打猎。打定主意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身走了。 牛婆婆在那里絮絮叨叨继续骂:“闻着腥的野狗子,看着别人家好就想薅一把,哪里刮风到哪里下雨,成天价游手好闲不学点好,败祖上德性的东西,后辈儿孙都跟着抬不起头做人…… 赵氏远远扫见这边,就大致猜出啥情况,面对牛婆婆,还是勉强露出个笑脸,招呼牛婆婆进屋说话。牛婆婆摆摆手,边骂骂咧咧,边拄着拐杖慢吞吞走了。 赵氏急忙关上院门,插好门栓,一把拉了祝微明进到屋里,解下腰上挂的钱袋子,哗啦啦,把一袋子铜钱倒在桌上。 祝微明眼睛一亮,捡起掉了地上的一枚铜钱放到那一堆钱币里,笑问:“都卖完了?” 赵氏抬起衣衫擦了把额头的汗,兴奋得脸孔通红,急急地催促:“明儿,快数数,赶快数数,娘数不过来了。” 祝微明先把大小不等的铜钱分开,小平钱十个摞一摞,折二钱也是十个摞一摞,折三钱同样十个一摞,折五钱也是十个一摞。两个折十的另外放好。 赵氏日常很少一次性见到这么多铜钱,至于十个八个铜板,一下就数过来了,这么多大小不一的铜钱混一块,她看着都眼晕,心跳手抖是真数不过来。 一看儿子这么分开数,她立即了然,这么数钱,再没有数错的,连连称赞儿子聪明。 祝微明数了数铜钱,居然有三百六十八文钱,除去赵氏早晨拿的那十文引钱,还余三百五十八文。 一日挣这么多钱,赵氏看着桌面上一小堆的铜钱,乐得找不着北,一个劲地说: “不行,我今黑晌得再缝个大点的钱袋子,要是再多点兔子肉,这个小钱袋都盛不下这么些铜钱。” 她边说边把钱全部收到袋子里,又打开柜锁,把那袋子放进柜子里,刚放进去,想起来没留引子钱,自己倒乐了,一拍脑门笑道: “瞧我这猪脑子。”边说边打开柜子,从钱袋子里又倒出十枚平钱,这才重新锁好柜子,笑对着正走出门的儿子说: “娘来帮你洗兔肉药材。” 是晚,祝微明带回来的又是八只兔子,其实还套住一只狐狸,祝微明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骨子里对狐狸、黄大仙和蛇有几分敬而远之的心理。 因那狐狸只是前腿受伤,祝微明解开套索放了它,狐狸跑出几丈远,又回头看他。 祝微明问身边的白至正:“这狐狸有没有灵性?” 白至正点头:“有灵性,这狐狸修了有上百年了,估计化形也就三年两年的事了。” 祝微明有点怀疑:“动物成精化形前,不是都应该有点神通的吗?它怎么连个套索都躲不开?它这么瞧我,是想报复我么?” 白至正瞅着祝微明瞪圆了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祝微明摸不着头脑:“知道什么?” 白至正指着祝微明手里的套索道:“你这编套索的马尾,来历不凡吧?这是一匹立下赫赫战功的神马的马尾,死后被皇帝封神了的,马尾的灵气可不是一般大,用它编织的套索,可随套住物的大小随意伸缩。” 祝微明心下大惊,他只是看到家里包在一个布包里的一绺马尾,不知道它是什么来历,以为只是父亲偶然买来有什么用的,根本不知道居然是个宝贝,就这么被他给糟贱了一半。 随即见白至正又指着他道:“你这个人又不是普通人,何必再装呢?” 祝微明是真有点懵,装什么?他哪里不普通了?再问白至正,白至正耸动着鼻子道: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哪里不普通,总之你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遇到我,根本没法抓住我的刺,我要是放出蓝光,他立马就会犯迷糊走掉,你一点不被我的障眼法所迷,指定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第11章 第 11 章 白至正的话,祝微明由不得不信。 他穿越到这么个陌生的朝代,陌生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件离奇的事,再说这两三天,做什么事都顺利得出奇,这难道不是冥冥中的一种加持力量在起作用? 不管普通还是不普通,既来之则安之,祝微明刚刚找到一条在这个世界维持生活的路子,好好干上一个月,到冬季来临之前,完全能攒够买家伙什,做药膳的家具。 等天气冷了,不能打猎了,他必然还要回归老本行,做药膳药食药酒一系列。一旦打开这条路子,就不需要再打猎了。 今日当他看到那被套住狐狸眼里的泪水时,忽然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做猎人,究竟是杀戮太过,有违天和,有旁的谋生法子,谁愿意杀生! 赵氏不知道祝微明心里所想,她沉浸在赚钱的欢欣鼓舞里。儿子这么能干,要不了一两年,就攒够娶媳妇的钱了,他们现下住的房子不过两间土坯屋,十几年来涂涂沫沫,赶上夏季,时不常要漏雨。 等明年开春,要盖三间砖瓦房,将来好给儿子娶房好媳妇。 娘俩各自盘算,手里的话却一点没落下,祝微明看看做完今天的兔肉,已经空空如也的盐罐子,又回屋给娘拉了个要买货物的单子。 这回得连大枣、桂圆、枸杞、莲子都得买全了。 七八日后,祝微明劝母亲把铜钱换了一个二两,一个一两的小银锭,余下来的铜钱,打算买点米面和煤炭,天气已经越来越冷,该为冬天的到来做准备了。 这日一早,天气不太好,冷风嗖嗖,房前屋后的树叶,似乎一夜之间落了个精光,祝微明走出屋门就觉得冬天是真的来了,薄袄子都抵御不了北风。 赵氏边烧了火,在大铁锅里热头一晚做好的□□肉,还惦记着今天得取回皮匠那里硝制的兔子皮,寻思着给儿子做个兔皮袄,那个轻便又暖和。 祝微明惦记放置的套索,一早就赶到山里,等摘下套索上的七只兔子,天空便雷电交加,豆大的雨滴落下来。 祝微明顾不上再挖草药,天气寒冷,他身上的薄棉袄子要是湿透了,太容易感冒生病了,在古代,一场风寒感冒就极有可能要人命。 祝微明牵着驴到处找避风雨的地方,但是密草丛生,四处没有可以躲避的沟梁。 雷电在头顶打得急,火星四射,树下是万万不敢过去的,附近又都是碎石,这里的土山还真没有什么石洞崖檐可以挡风。 抬头望望,好像只有他活动的一片聚集着厚厚的阴云,四周似乎都是晴空,这雷电破空暴响,一串串滚来滚去,来回周旋,非常诡异。 白至正跑得影都没有了,一向性子温驯的驴子,躁动不安地来回蹦跶,后蹄用力踢什么东西。 祝微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冻得牙齿打战,他紧紧牵着驴子的缰强,防备它跑没影。 雨幕中又是数道闪电直冲着祝微明和驴子激射下来,祝微明看到在驴子跳起来的脚下,一只黑白花的兔子跳来跳去,在躲避着驴蹄,却不肯远离。 祝微明弯腰一把抄起兔子耳朵拎起来,这是一只个头不大的兔子,被祝微明抱到怀里,瑟瑟抖得厉害,团成一个团,但却没有试图挣扎。 祝微明猜测,定然是自己最近身上煞气太重,杀掉不少兔子,又吃了不少兔肉,这只兔子已经被吓懵了,连挣扎逃脱的胆儿都没有。 祝微明虽然又湿又冷,还是有些快乐,看来他还真有些与常人不同,没想到,不用套子,还有兔子主动找过来,他的八字是兔子的冲克吧! 他正待拿出筐里的草绳绑起兔子,忽然又是接二连三的闪电雷鸣在头顶爆响。 大小火球在身边乱滚,雨水把本来干透的枯草浸湿了,倒是没有引起山火,冒一阵烟后,那些火球就变成黑炭色了。 但就是如此,驴子还是吓得唏溜溜仰天大叫,扭头摆尾挣命想要挣脱缰绳。 祝微明顾不得绑兔子,狼狈地两手死命抓着缰绳,被驴子拉得双脚摩擦地面,鞋底都快擦出火星了。 那只兔子从他身上滑跌到地面,却不跑掉,在他脚边须臾不离他左右,随着他们一起蹦跳腾挪。 当头一片天空阴暗黑沉,乌云压得很低,仿如一伸手就可以探着,破空的雷击几乎让祝微明耳朵完全失聪,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密集的雷电暴击,尽管周围不停有火球滚下,祝微明仍旧死死拽着驴子缰强。 无论如何不能失掉这头驴子,这是他的脚力,未来这段日子,他只能指望它驮东西,否则连进山打猎挖草药都不可能。 一人一驴一直战斗了有一刻钟时间,雷声才渐渐止歇,天空犹如被一只手拔开一道缝一般,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 那道缝隙越来越大,刹那间雨过天晴,天空碧蓝如洗,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刚才的急风骤雨、电闪雷鸣一般。 祝微明身上被雨水汗水浸透了,两裤管泥浆败叶,两只鞋子脚尖干脆撕裂开来,布袜子都磨破了,露出好几个脚趾,大脚趾指甲裂开,隐隐有血丝渗出。 驴子也彻底安静下来,喷着鼻息咻咻喘气。祝微明比驴子还累,他感觉精疲力竭,几乎想就地躺下来,浑身透湿,却又汗出如浆,两只手掌被缰绳磨得血肉模糊,一阵阵尖锐的疼痛才感觉出来。 他不管不顾地就地盘腿坐下来,全身上下**冒着蒸汽,与驴子的搏斗让他浑身骨骼没一处不疼。 刚才那只奶牛兔忽然在他眼前一个转身,只见袍角精光闪烁,一个白净面皮,身着黑色束腰长衫,外镶着银边夹棉袍的少年,赫然立于眼前。 祝微明惊得身子后仰,险些跌倒,这是怎么个意思?大变活人! 那少年相貌俊俏,红着脸退后一步,冲着祝微明弓身施礼: “感谢小哥帮我度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劫,月桂君没齿难忘。” 第12章 第 12 章 祝微明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心念电转,这十来天工夫,他经历了自己穿越,刺猬说话,太岁救人,又再次经历兔子精化形成人,无一不像聊斋故事一般不可思议。 他的心脏耐受力逐渐被拔高,倒是没有被吓得失了魂,只是慢慢站起身,回了一礼问:“你是兔子精?这是刚度劫成功了?” 兔子精点头道:“在下名唤月桂君,的确是刚度完雷劫,得以化形,敢问恩人尊姓大名,容月桂君报答大恩。” 祝微明看着兔子精长相清隽,样貌斯文,比自己还大两三岁的样子,顿时有几分好感: “我叫祝微明,恭喜月桂君度劫成功,得以化形。” 月桂君略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道:“阁下帮我抗了天雷,必不是凡人,虽然我的这些小神通在您眼里不值一提,但是知恩不报非君子所为。”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小很小的瓷瓶递给祝微明道:“这里有点明视水,祝兄若是不嫌弃,天天早晚两次滴在眼里,旬日后,即得夜视功效。” 祝微明伸手去接那瓷瓶,却不料那月桂君似乎有点害怕,下意识手一抖,又退后一步,两相里错开。 祝微明尴尬地伸着那只手,看向月桂君。月桂君自己大约也有点不好意思,干脆一抛,把小瓷瓶抛到祝微明手里,又退后一步和祝微明拉开一点距离,再次弓身施一礼道: “祝兄见谅,您身上杀戮之气太重,在下……在下……” 祝微明知道他什么意思,正待开口,听见脚下草丛沙沙作响,白至正一摇一摆地爬了出来。 看到月桂君,白至正吃了一惊,愣怔片刻,立起身来,激动地大叫:“啊啊……啊,怎么可能?” 月桂君看到白至正,忽然眉飞色舞地笑道:“白家幺儿,你还怎么和我争?看看到底是谁先化形?” 白至正情绪特别激动,忽然放声大哭,泪水飞溅,居然躺倒撒泼打滚起来。可让祝微明又一次见到他的泼妇嘴脸。 一旁的月桂君和祝微明忍不住都笑了。白至正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哭了一会,居然自己坐起来宽慰自己: “哼,你比我修练得年岁短,你居然先化形,定是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法子,你不光明磊落。” 月桂君脸腾地红了,眉毛都竖起来:“我是君子,哪里像你那般小人?我天天对月修行的时候,你到处溜达着玩,哪有不下功夫就能精进的?” 祝微明浑身**冷得难受,也顾不得听这两只小妖斗嘴,牵起驴便往家走。 见他要走,月桂君和白至正两个也不吵了,同时开口,一个道: “祝兄,这就要走了么?” 另一个说:“喂,祝微明,你不是要见识我的法术吗?今儿教你开开眼。” 祝微明冻得抱成一团,两手心嘶拉嘶拉地疼,皱着眉看向那个号称让他开眼的白至正。 却见白至正几下滚到他身边,围着他张大嘴猛吹了几口长气,憋得浑身的刺又隐隐发出蓝光来。 祝微明只觉得身上湿哒哒的衣服犹如被炭火烤过一般,一下子变得干爽暖和起来。他低头打量自己,虽然裤腿上仍旧沾着干草败叶,还有干涸的泥土,但的确全身衣服都干透了。 祝微明顿时感觉身上有了精气神,冻得缩成一团的心脏也在渐渐舒展开。 白至正得意地抖着脚冲月桂君显摆:“瞧见了吧?论起实用本事,还得是我白家家传艺,上知五百年,下测流年凶吉,趋吉避凶,最是有用。” 月桂君刚刚化形成人,消耗了太多灵力,现在有点累,没精力和白至正打嘴炮,于是竖起拇指对白至正赞道:“白兄神通广大,某不如也!” 说罢又回转身对祝微明道:“祝兄,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时候,只消拿出刚才在下给您的那个瓷瓶,轻扣三下,叫三声月桂君,不论在哪里,在下定然会在一柱香时间赶过去。” 白至正一听就嘲笑起来:“还要一柱香啊?要是碰上杀人举刀的,你这一柱香,八条命都不够丢的。” 说罢对祝微明拍着胸口道:“你要是有困难,也不用那么麻烦轻扣什么瓷瓶叫唤,就唤我白老爷救我,我就会立马用障眼法助你设结界,让别人眼里看不到你。” 祝微明这回真吃惊了:“你果真有这本事?” 白至正偷瞧了一眼没有刚才那份精气神的月桂君,以为他被自己的本事斗败,所以才失去精气神了,于是挺了挺胸口,叉腰道: “虽然只是暂时隐身,但是两三息功夫,让你保命逃跑出几十丈还是起做用的吧?” 看祝微明神色呆了一呆,白至正又急忙补充:“等我三两年化形了,能让你隐身的时间就长了,保管能隐身一柱香的功夫。” 祝微明算看出来了,这个白至正说话就不靠谱,前几天还说他得再有十年才能化形,今天为了和月桂君斗法,又说三两年就能化形,这货就一不着调的吹牛大王。 祝微明撇了撇嘴没理他,牵了驴子就往回走。他不知道,白至正少年心性,最怕人家瞧不起,要是他能道个谢,白至正反而对他爱搭不理了,正是他这种瞧不上的嘴脸,反倒激起白至正的热血来。 他气哼哼地就地打个滚,一路怒冲冲滚回老窝去加紧修练去了。 等祝微明再度整理好驴背上的筐子再回头,月桂君也因为刚化形不能长时间保持人形,化做一个兔子,远远朝祝微明做了一揖扭头跑进草丛里了。 这一天对祝微明来说收入减半,浑身疼痛,没有挖草药,早早回家忍着疼痛收拾他的兔子了。 对赵氏来说更加是劫难的一天,她也不知道谁举报了她,半上午,她的兔子肉刚卖出一半,五城兵马司的三个官兵,凶神恶煞地径直冲她过来,赵氏急急忙忙搬了盛兔子肉的陶罐放进饼店里。 那三个官兵早看到她动作了,一刻不带停顿地跟着她走进饼店,一脚站踹在赵氏身上,踹得她膝盖一弯,差点没跪倒。 第13章 第 13 章 其中一个则弯腰伸手,从陶罐里捡出一块兔肉放到嘴里大嚼起来: “不错么,你这兔肉哪里来的?” 赵氏头垂到胸前,一眼不敢看三个官兵,听得人问,整个脑子都是懵的,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野兔子,逮……逮来的,不是……不是偷的。” 饼店老板和老板娘看到凶神也似的三个官兵,也不敢上前相帮,缩在面案一角,尽量不发出声音。 老板娘如今分外后悔,当初怎么就一高兴让赵氏躲进她店里,为着一点兔子肉,真犯不着招惹这些比土匪更强的官兵。 另一个黑脸的官兵,对着赵氏肩背挥出一巴掌骂道:“你是猎户么?课税了你就敢猎兔子?说,谁教你这么干的?” 赵氏浑身哆嗦,眼泪夺眶而出,连求饶都不敢,只一味缩成个团,背过身用脊梁承受那一下又一下的巴掌。 饼店门口挤了几个看热闹的人,有人不忍心小声嘀咕:“看那女人穿着,也是个可怜的,定是过不下去了,谁还没个三灾六难的时候……” “你说什么?谁在那儿嘀咕?怎么?想打抱不平?出来,让老子瞧瞧,是哪位好汉?” 那黑脸官兵几大步迈到饼店门口,抬起胳膊指划着围观的人群,牛眼瞪得老大,顿时,围观几个胆小的就转身走了。 又是那个秦久,满面露出阿谀的笑,弯腰弓背做揖打圆场: “官爷,官爷,您和一个乡下无知妇人讲啥道理?她们个顶个没见识,根本不懂得猎户需要缴税,都是些睁眼瞎,您就当她们是个屁,放了得啦……“ 那黑脸官兵笑啐了一口:“你个穷酸瘸子,哪哪都有你?说,是不是看上这娘们儿了?” 秦久一把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猥琐地嘿嘿笑着,端肩膀,约定俗成脖子,挤眉弄眼地故做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官爷,您这么……您这么直不隆嗵说出来,怪不好意思嘞!” 周围有人起哄:“秦老久,你知道人有没有男人?你就看上人了?你这又穷又瘸的,自己都养不活,还做梦娶媳妇呢?跟着你讨饭做叫花子吗?” “秦老久,你都四十多了吧?还行不行?这么大年龄再娶媳妇不是白瞎么?” 人群中哄笑声更大,黑脸官兵也嘿嘿笑着,来了点兴趣,用手里拿的腰刀刀鞘捅了捅赵氏的后背,大声问:“兀那婆娘,你回过头来,让爷瞧瞧,和秦老久配不配?” 另外两个官兵也边嚼着兔肉边凑过来,其中一个伸手拉扯赵氏衣服: “你害什么臊?回过头来,官爷问你话呢,你有没有汉子?” 秦久一阵“借过,借过”,挤到人群前面,点头哈腰地越过三个官兵,伸手扯了扯赵氏的衣服,用力把她扯得翻过身来。 赵氏羞愤交加,忍不住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哭得倒不过气来。 秦久故做猥琐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别顾着哭了,赶快走,担子先留在饼店,丢不了。” 边说边还顺手帮赵氏扑打身上的灰。三个官兵以为他凑近说悄悄话安慰赵氏,看着有意思,居然哈哈大笑着互相挤眉弄眼,品头论足说起低俗笑话来。 赵氏晕头转向之中,听到秦久提点,忙缩着身子靠柜台悄悄往外溜,溜到门口,转身就一阵风地向外跑去。 三个官兵光顾着互相说笑打趣,居然没有注意到赵氏溜走。那个黑脸官兵看两个同伴边说话还边往嘴里送兔肉,仿佛才琢磨过事来: “哥几个,不厚道了哈,吃好东西也不说一声。”说罢也凑到陶罐边捞兔肉吃起来。 秦久松了口气,也慢慢退出人群正要走,谁成想人群中真有那黑了心肝的叫出一嗓子: “喂,秦老久,你那相好的没等你,自己跑了喂。” 秦久本来瘸着腿已经走出外围,听到这一声喊,回过头来,看到饼店里三个官兵光顾着吃兔子肉谈笑聊天,根本没注意这一嗓子。他冷笑着压低声音道: “兄弟,杀人不过头点地,给儿孙积点德吧,你备得住自己家妇人外出不遇险?” 言罢,也不着急,慢悠悠迈着方步走了。听得后面有人赞道:“秦老久,到底是有读书人的风骨,活得敞亮!” 赵氏一阵风般跑到街角处,回头看官兵没有追过来,终于抽噎着缓过这口气来,举起衣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她四周瞧了瞧,行路的人,谁也没注意到她,便走到一棵大树后,顾不上羞耻,掏摸出系在腰间,整个袋子却垂在裤子里边的钱袋子,紧紧握在手里,喘着粗气继续往家跑去。 祝微明回到家里,把驴子身上的筐子卸下来,又加了半碗黑豆饲料,拍着驴背安抚了一儿,方才回到屋里。在凳子上坐下来休息,两掌心被驴缰强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回忆起早晨那一幕,还是觉得新奇,妖精啊,是真的妖精,还见到两只。 想想这个世界真是奇幻,只有自己想不到的,未来还不定能有什么奇遇。 他歇息了一会,又从母亲的针线笸箩里翻找了半天,翻出两块蓝色旧布,看起来洗得干干净净的,想来是准备当补丁用。 现在也顾不上消毒什么的了,他用几根纳鞋底的麻绳把两块布缠在手上,趿拉着两只前面大张嘴的鞋子,走出屋,忍痛去剥兔子皮。 刚把兔子皮钉在院子里,就听到大门响,祝微明回头看到赵氏失魂落魄地走进院子,空着身子,没挑担子,走路深一脚浅一脚来回晃荡。 不对,时间不对,情绪不对,整个人状态也不对。 祝微明站起身,迎上前,皱眉问:“娘,发生什么事了?” 赵氏看到儿子瘦小的身子,想到他这么小个孩子,天天早出晚归,辛辛苦苦出去打猎挖草药,承担了养家糊口的重担,一点不喊苦喊累,自己却把他辛苦打回来的兔肉舍掉了,还搭上一副担子水囊板凳什么的。 丈夫死了,孤儿寡母这日子,刚盼到个头,却又再经营不下去了,往后又指望什么挣钱糊口呢? 赵氏一把抱住儿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祝微明被赵氏的举动吓住了,两只缠着布条的手沾着血水脏污,也不敢弄到赵氏身上,只一叠声地问道:“娘,发生什么事了?遇到劫道的了?” 赵氏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哭得伤心,不住口地唤着:“阿明,阿明,娘对不住你。” 第14章 第 14 章 祝微明没有一直追问,看到赵氏空身回来,他就知道一准是遇到打劫的了,只要母亲人没事,东西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重新置办。 直到听了母亲的述说,祝微明两眼喷火,腮帮子咬得死紧,胸腔急剧起伏,两只握紧的拳头中又迸出血丝。 赵氏惊呼一声,也顾不得哭述了,一把捧起儿子一只缠得乱七八糟的手掌,从一边拨开蓝布,才发现他的手掌血肉模糊。 “明儿,明儿,你这是咋了?”赵氏颤抖地轮番捧起儿子两只手,心疼得缩成一团,焦急地瞅着儿子:“摔的?磕碰的?嗯?” 刚经历过一场丈夫意外身亡悲剧,赵氏脆弱的小心脏再经不起另一场打击了,她整个脸唰地变得惨白,身子也摇摇欲坠地站不稳。 祝微明闭了闭眼,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急忙扶住母亲,用手背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出言安慰: “没事,娘,今儿野外打雷,驴子受惊要跑,我拽驴子拽得磨破了点皮,不打紧,只是轻伤,两三天就好了。” 赵氏听着祝微明的解释,方才用手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泪水再次扑漱漱落下: “咱们娘俩这是啥命,刚刚好过一点,就接二连三碰到倒霉事。” 祝微明看着哭泣的母亲,叹了口气,仿佛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妇人,不过才三十岁,搁到现代,很多这个年龄的姑娘还没找对象没结婚呢。 而在这个和明朝有些类似的古代,这个可怜的妇人,几乎已经快走完一个女人的一生了。 长期贫穷、营养不良和操劳,让她过早地呈现出老相,额上已经出现不该有的皱纹,尽管五官底子不错,但粗黑的皮肤,疏于保养,已经让她看上去是个典型的中年妇人。 祝微明再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的女人抛头露面讨生活是多么不易,这要是在现代,一个寡妇做生意供养儿子,是会被人们交口称赞的,哪里需要活得这么小心翼翼。 他决定从今往后,决不能再让母亲出去卖兔肉了。不,是不再打猎卖兔肉了。 往后做点药膳药茶卖,还有现代的点心奶茶,各种零食,他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去卖,总比让母亲去摆摊卖兔子肉好点。 为了安慰母亲,祝微明说了自己的打算: “娘,我也不打算出去打猎了,毕竟是杀生太多,正好今天我把所有的套子都收回来了,以后专门就出去挖草药,我知道一些草药炮制方法,咱们做药膳卖,定然也能挣到钱。” 赵氏先是点头,随后又吃惊地问:“药膳是什么?” 祝微明自信道:“就是用黄芪、柴胡、党参等等的不同药材,炖汤、煮茶,熬饮子,做到糕点里拿出去卖。针对不同的病症,有食疗的效果,还比单纯喝苦药汤子口感好,有钱人们都愿意买,这个挣钱也不少。” 赵氏一下来了精神:“这敢情好,明儿,这些本事都是你那天学会的?你挖了那么多药材没有卖掉?是不是早有这个打算?” 见祝微明微笑点头,赵氏立刻把午后遭遇到的伤害丢到了脑后。听儿子的意思,赚钱的方法还有很多,那她还愁什么愁?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生活还是有奔头的。赵氏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匆匆走进屋子,把那半袋子钱放到柜子里,打算等天黑了再数。 明天,她还得把挑子取回来,置办一套家伙什也是需要不少钱的。 赵氏一刻不敢耽搁,儿子今天手伤得厉害,什么活都不能让他干了,她得抓紧时间洗出兔子肉和内脏,还有那些药材。 祝微明手疼,也没去剁兔子肉,他决定不再打猎后,这七只兔子就不准备卖了,做成风干的,留下一个冬天自己家慢慢吃。 赵氏这些天一直看着儿子怎么处理兔子肉,早就知道流程,在祝微明指点下,开始腌制兔子。 先把泡干净血水的整只兔子捞出来,放在筛子里控水,随后就去灶房把盐、花椒、八角、香叶、桂皮、白芷等炒出香味,再加入小茴香、孜然继续翻炒,看火候差不多关火晾凉。 此时兔子身上的水份已经控干,祝微明用针锥在兔子身上扎上很多孔,方便腌制入味。 赵氏又在祝微明指点下,把兔子身上的脂肪全部一点一点割下来放在一个碗里,准备一会炼制点兔子油,然后用前几天买的一小坛高度酒,把每只兔子身上严严实实地擦抹一遍。 最后再把已经放凉的香料用蒜臼捣碎,祝微明不禁又一次感叹在古代生活的不易,什么需要捣碎的东西都得手工操作,费时费力,搁到现代,电磨一开,粗细自选,几十秒就搞定了。 赵氏又把兔子身上肉厚的地方,用刀划开,然后把香料厚厚地全部抹在兔子身上。最后把兔子整齐地码在一个干净的大盆里,端到灶房窗户边,用筛子扣起来,上面再压块石头,防止半夜被野猫进来叨走。 这个腌制过程要持续一天一宿,其间要翻动一到两次,确保香料能把所有的地方都腌制入味。 做完风干兔子,已经是天将擦黑,每天这个时间,大门外总是会聚集起不少人,多是来探看祝微明打猎情况的。 自从十多天前,祝微明第一次打猎回来被杨六嫂看到后,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此后每天下午,都会有几个年轻人,过来打听祝微明用什么工具打猎,去哪里打猎。 祝微明拿出弹弓和自己编的套子,还毫无保留地教几个人怎么编套子。 但是没有例外,这些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出去白转悠三四天后,辛苦地跑几十里山路,连根兔毛都打不着,几天以后,都不得不悻悻地放弃了打猎这个想法。 但是,每天看着祝家那个半大小子满载而归,说不眼红是假的,这里面肯定有诀窍,只是人家吃饭的本事,不肯全教给别人罢了,须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第15章 第 15 章 今天依然大门口聚了不少人,赵氏一门心思洗自己的药材,院门大敞着,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互相之间闲嗑牙打发时间。 看到祝微明手上的伤,几个成年人也叹一声,这小子年龄不大,倒是能吃苦,咱们别总看到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了,打猎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看天色晚了,人们也就陆陆续续离开,只有杨六嫂磨蹭着不肯走。 她蹲下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赵氏说话,一边仔细观察赵氏清洗的药材,不厌其烦地询问各种不同药材的名字。 她当家的前几天,已经连续五六天出去尝试打猎,除了一只斑鸠,什么都没打到。 杨六嫂看着祝家又是肉,又是药材,天天满载而归。这娘俩因为吃得好,几天时间,气色都好起来,乡下人家,能吃饱就不易,何况天天有肉吃?杨六嫂越发眼红。 杨六尝试打猎不行,杨六嫂又动了挖药材的念头,挖药材又不需要本事,祝家小子能挖到,她凭啥挖不到?无非就是多走点路,往大山里边走走,保险可以。 直到一一辨识好那些药材,杨六嫂才起身离开,准备次日一早,跟当家的一块出去挖药。 天气越来越冷,药材靠阳光照射自然晾晒干,已经不太可能,晚上吃过饭后,赵氏又用抹布把灶台擦洗一遍,把刚洗过的药材烘在灶台周围,若不及时烘干,就会腐烂发霉,辛苦白费。 隔壁牛家大儿子牛宝和房子后边一个叫李根苗的少年过来找祝微明玩。三人年纪相仿,又是邻居,常常一块淘气。 只是自从祝微明穿越过来后,一直忙于操持生计,根本没工夫和同龄的伙伴们一起玩。 今日看两个少年过来找他,祝微明心里一动,开口道:“兄弟,明天能不能跟我一块干点活?” “你明天不打猎了?”李根苗问。 “不打了,以后也不打了。”祝微明回答。 “为什么?”牛宝吃了一惊:“你那么会打猎,能挣不少钱,咋还不打了?” 祝微明叹了口气:“听县城里的官兵说,不是猎户不让打猎,而且还得课税,交完税也不剩什么了。” “那你以后准备干什么?做石匠?” “你傻呀,他才十二岁,怎么做石匠?连块大石头都搬不动。”牛宝敲了李根苗脑袋一记,回头又问: “你爹教你石雕石刻本事了?” 祝微明摇了摇头,踌躇了一下才道:“那天我进山里,遇到个老人,教了我许多用药材做吃食的法子,我看着那像是个老神仙,打算用他教的方法试试看行不行。” “老神仙?” 其他俩少年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样的老神仙?白胡子白眉毛?” “是不是骑着白马?” 祝微明笑了:“打扮和咱们一个样,花白头发,也是进山里挖药材的,就是他教我什么药材怎么用,看起来挺慈祥。” “说不定就是个普通郎中。”李根苗接口:“老神仙不驾祥云骑白马么?” 牛宝对这个没兴趣,直接不耐烦道:“甭瞎白活了,微明,你说明天要我俩帮忙做啥子?” 祝微明说:“帮我弄点红粘土回来,拓点土坏子,我想盘个火炕,天气冷挖回药材晾在炕上,能干得快点。” 火炕在北方不稀奇,村里很多人家家都有,尤其家有老人小孩的,过冬就指望一盘火炕取暖。 祝微明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家里没有,他打算今年暂时在他们住人的屋里先盘个小火炕,等明年条件允许了,再盖几间更加保暖坚固的砖瓦房。 他已经长大,不方便再与母亲住一个屋,娘俩一人一个卧室,都盘上炕,过冬能暖和一点。 第二日一早,两个半大少年果然早早过来,帮祝微明拉了三四车红粘土回来,又弄了两麻袋麦穰和进去,先用水浇透,让它浸一宿,隔天粘土泥才更加有韧性。 到了晚上,赵氏早早做了一只肥兔子,又炖了菘菜豆腐,招呼两个帮忙的少年。 闻着那扑鼻香的兔肉,牛宝哈啦子都快流下来了,前几天,祝家送给他家两只兔子,他大妹子剁成块煮来吃,虽然也挺香的,但是这几天,天天能闻到祝微明家里烧兔肉的香味,比他家做得香多了。 今晚这兔肉明显和以往闻到的味道又不同,似乎格外浓郁。那俩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本来就大,加之常年很少吃到肉,一只肥兔子足有四五斤重,吃得一点不剩,心满意足地离开,承诺明天继续过来帮忙。 赵氏这一天一边纳鞋底,一边烘药材,昨天晚上,凑合着把祝微明那双撕裂口子的鞋子缝了缝,今天一直纳鞋底,得给儿子做两双鞋,一双棉鞋,一双里子缝兔皮的,下了雪穿出去脚底板也不冷。 祝微明听了月桂君的话,早晚两次往眼里滴那个小瓷瓶里的水,刚用了两天,别的没感觉,但是眼睛明亮了许多,礼物格外清晰,是个好东西,可惜是在古代,也没法检测这药水里的成份。 一旦不用出去打猎,时间明显多起来,手掌心的伤,已经结痂,用力弯曲伸展,便会再次破皮流血,很影响干活。 祝微明只能分检一下这几天攒下的药材,品质格外好的,他都装筐放起来准备自己用,一些细瘦品相不好的,堆放在麻袋里,准备等手掌好点了,出去联系一下县里的药店卖掉。 李根苗和牛宝一早又来帮忙,因祝微明受伤,两人都不让他伸手,只管动嘴指挥便成。 李根苗父亲是泥瓦匠人,家里全套家具都有,他还从家里带了一个拓炕坯的模子过来。 都是农村孩子,虽然没有亲自做过所有的活,但大人们做的时候自然是看过的。 两人先在昨天和好的加了麦穰的黄泥里,再加一些水,和匀,牛宝铲起泥倒进放在平地上的模具里,模具是个方形的三面木板钉起来的木框。 李根苗用泥板把泥摁紧实,抹平后,再轻轻抬起木框两边的把手,让已成方形的泥坏顺利脱模。一块厚约一寸一分,边长一尺一寸的黄泥炕板便成型了。 李根苗把木框模具在大水盆里沾上水后再放到地上,牛宝再用锹铲起泥倒进框模具内。如此往复,一个上午工夫就排拓出百来块炕板。 第16章 第 16 章 中午赵氏给烙了兔肉馅饼,凉拌了豆芽菜,还做了一锅菌子蛋花汤。俩少年惊喜非常,又是有肉的一顿饭,油水足,吃得高兴,心里想着,要是天天能吃这个,哪怕每天都来干活都乐意。 下午又拓了一下午,足够盘两盘炕的土坯了,晚饭依旧是兔肉炖菌子,李根苗还答应等炕板干透了,他就央他爹过来帮忙盘炕。 晚上在油灯下,赵氏把做好的一双棉鞋放在地上,让祝微明试试。虽然现在穿还有点热,但是新鞋子暖和又舒服,祝微明穿起来在屋里来回走,非常喜欢,不舍得脱下来。 鞋子做大一指节,少年长得快,这样能穿一个冬天没问题。纯手工做的棉鞋,鞋尖有装饰的一道梁,通到脚脖子后左右分绕到后跟上面,再缝合起来,就成了鞋口,滚蓝边的黑布鞋,看着齐整好看。 赵氏看祝微明喜欢,自己的针线得到肯定,抿嘴开心,捏着针在头发上抹了几下,继续笑眯眯地缝另一双兔皮靴子的里子。 祝微明则关好家门,和母亲一边一个坐在油灯前,拿出纸列做药膳需要的家具。首先他确定,要先做两种东西——糕点和膏子,马上就要冬季,饮料可能要到明年春季以后才能上。 就他目前有的药材里,黄芪和黄芩最多,那就从这两样入手,做个甘草黄芩糕,做个黄芪党参山药糕,再熬点黄芪人参膏和党参枣膏。 先做这四样,慢慢打开销路再增加其他的。甘草黄芩糕主要功效是清热燥湿、止咳平喘的功效;黄芪党参山药糕具有补气升阳、生津养血的作用;而黄芪人参膏对老年人乏力、气短、容易疲劳最有裨益;党参枣膏则对常年贫血、头晕目眩的虚弱人群非常有疗效。 这四样,哪怕见效慢也不会产生太大副作用,说白了,吃不死人,是保守的中药食品,制作难度也小。 配料需要买的有陈皮、山楂、大枣、山药、桂圆、枸杞等,工具类的则需要买几尺白棉布和纱布,几个盛糕点的干净竹篮子,熬制膏体的砂锅,搅拌的木铲子, 还得买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小瓷罐装膏体,如果瓷罐太贵,则考虑小陶罐也成。 无论做糕点还是膏体,都需要大量的蜂蜜,祝微明前些天进山里,明明是看到有野蜂窝的,却怕耽误时间没有采摘下来,这一两天,他得专门进山里,看能采多少山蜜,如果采不了多少,就只能去买。 两三天后,吊在房檐的四只风干兔子已经风干得差不多了。此前已经吃掉了三只,剩下来的,祝微明打算等李根苗爹过来给盘炕的时候,再送给人家一只,余下来的三只,就留下来自己家过冬吃。 拓好的土坯已经半干,祝微明手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把半干的炕坯做空心状码起来,这样,万一有雨天,也可以随时方便用草席盖好,省得浇坏。 这日一早,祝微明赶着驴子,带了两个半大陶罐,准备了包头用的布巾,进山里专门去找野蜂巢。 白至正显得精神萎靡,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身上的刺看着都软塌塌的趴下了,也不跟祝微明斗嘴。 祝微明掏出一个前几天牛大娘给他的苹果递给白至正: “你这是要进入冬眠期了吗?你要是冬眠了,你的太岁怎么办?”他问。 白至正停止了咬苹果,抬起一对豆豆眼,警惕地仰望祝微明。祝微明这个高度,看白至正,感觉他弱小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你不要老是抵触我,太岁是好东西,一般人都知道吧,估计生了灵根的动物们也知晓这事,你过冬的时候,怎么保证太岁不被挖掉?” 白至正叹气:“往年都是我用杂草埋起来,然后想法子设个小结界,大概还能保持得住,但今年不一样,我有预感,这个太岁要遭人抢,现下还没有什么好法子。” “那你为什么不吃掉它呢?既然知道它对你度劫有好处,早点吃了它不就不用担心被人抢去了?” “我吃不完啊。”白至正翻白眼。 祝微明为这妖精的智商捉急:“你每天吃上几口,用不了一个月,这块太岁也就吃完了,怎么会吃不完?” 白至正愣住了,原地转了几个圈,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哦,既然割一刀太岁还能活,我天天吃一点,它应该死不了。” 他一下子鲜活起来,咔嚓咔嚓几口咬着把那个苹果吃完,愉快地说:“赶快走,帮你找几个蜂窝,我这就回去吃太岁……不对,我刚吃了个苹果,饱了。” 白至正带祝微明找到两个结在茂密灌木枝杈上的蜂巢,告诉他这是一种特殊的土蜂蜜,算得上灵药了,效果非常明显。 趁着祝微明取蜂蜜的时候,白至正又不知道跑到哪里了。两个蜂巢祝微明都没有破坏,把大部分的蜜取出来,给蜂子留了一点,他打算让这两窝蜂长期替他打工。 俩窝蜂取了有四五斤蜂蜜,祝微明再叫白至正,连叫两声没叫来,他尝试着再叫“白老爷。” 远远听到白至正的声音:“你没看到野狗吗?我害怕它,不敢过去。” 祝微明四处张望,果然看到右边草丛中,有一颗黄色的狗头,那狗模样不大正常,正呲着牙凶狠地瞪着他瞧,还没等祝微明反应过来,那只野狗急速地冲着他扑过来。 祝微明害怕这畜牲扑翻蜜罐,连忙放下罐子往一边跑开。 那只狗眼睛血红,嘴里淌着口涎,一看就是只疯狗。祝微明有些心惊,幸亏他为了割蜂巢,带着一把镰刀。 前世在草原上,跟着蒙古族小伙子,参加过数次围剿狼群的经验,祝微明倒是不怕一只野狗,只是听说疯狗的唾液中有毒,极容易至人死命。 祝微明极力镇定,回过身来,等疯狗咆哮着再次向他扑来的时候,他侧身闪开,举起镰刀,猛力向它脖子砍去。 这一镰刀下力很重,疯狗哀叫着向前冲出几步远,一头栽倒,整个身子不停抽搐起来。祝微明走上前,举起镰刀再次狠狠地劈向它脑袋,连劈两下,那狗终于不动了。 白至正鬼鬼祟祟爬出来,远远观察了好一会,确定那疯狗死了,才走过来,战战兢兢道:“太凶残了!” 第17章 第 17 章 祝微明瞅了它一眼:“你知道被它咬了的后果吗?” 白至正打了个冷战,祝微明挤兑他:“你不是成精了么?怎么什么都怕?” 白至正的尊严受到了挑衅,他不服气地说道:“成精了也是怕天敌的,就像成精的鼠也是怕猫,这是血脉压制,无可更改。” 祝微明拽了把草叶擦干净镰刀上的血迹,说道:“你这天敌可真是不少,狐狸,獾子,猫头鹰,我看是动物都是你们的天敌。” 白至正给气噎住了:“祝微明,骂人不揭短,你到底还想不想我帮助你了?” “那你想不想保住你的太岁了?” 祝微明点在了白至正的死穴,白至正缴械投降,乖乖带着他找另外的蜂巢了。 不一会,祝微明就看到天空盘旋着好几只乌鸦,这是准备吃那只疯狗的肉了,他很好奇乌鸦吃了疯狗的肉,会不会变成疯乌鸦,大自然这种自我降解的能力真是无可比拟。 祝微明出去了一整天,到天黑才回到家里,野蜂蜜弄回有近二十斤,有这些蜂蜜,可以做不少的糕点和药膏。 赵氏惊异于儿子这本事,只要他想要的,出去一天,一准都能弄到,这本事,简直无敌了,就是当家的也保佑不了这么大的本事啊,这一定是菩萨保佑的。 赵氏又返回身来到丈夫牌位前,点上一只香拜了三拜,絮絮叨叨地念叨: “大志,咱们儿子如今一身本事,指定是你在菩萨跟前说了好话,你离菩萨近,多在菩萨跟前说说,保佑咱们儿子以后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别再受伤,咱们娘俩能过得下去就好了!” 赵氏因陋就简,拜祝大志连菩萨一块拜了,她也不知道哪来的一套理论,觉得祝大志死了,肯定就离菩萨更近了,更容易跟菩萨说上话了,反正就是非常虔诚、认真地这么认为的。 赵氏今天去县里,到饼店把自己的挑子和陶罐家伙什都取了回来,给饼店老板娘说了好多好听话,饼店老板娘陪着她掉了一把眼泪,叹了句寡妇的日子不好过,还热情地邀请她以后进县里常过来坐坐。 还差一批装药膏的小容器,隔日祝微明起了个大早,和母亲再次进县里,赵氏去布店买了六尺白布,一匹蓝布,一匹碎花布,还有一匹黑布,准备过冬之前,给娘俩都做身棉衣服穿,那匹碎花布想做床新棉被。 今年收入四两多银子,棉衣棉被都换过,冬季就会好过得多。棉花也买了二十来斤。 祝微明去了镇上的一个烧陶小作坊,最小的陶罐也能盛一斤多重的东西,祝微明不甚满意,就又去了一个烧瓷器的作坊。 瓷器看起来分好几个档次,有专门给有钱人家的小姐做的珐琅首饰盒,最是名贵,次一等的还有装脂粉的带盖小罐,青瓷、青花瓷、白瓷、彩瓷、红瓷、黑瓷都有。 祝微明选了个能盛半斤重的将军肚带盖款青瓷瓶,特意订做一百个个瓷瓶,共花费一千个大钱,瓶盖上用董其昌行书体写一个小小的“祝”字。 没想到接待的人并不知道董其昌是何许人,更不知道他的书法。看来这个时空没有董其昌这个人。 祝微明拿起小桌上的笔,舔笔书写了一个“祝”字。掌柜的拿起那个字连道:“好字,好字!” 不由再次上下打量祝微明,少年还未束发,梳着两个童子髻,上身一件灰色半旧布袄子,下身一条青布裤子,脚上一双此时穿有点早的新棉布鞋,穿着打扮一副普通农家子弟模样。 脸孔稚嫩,宽额容长脸,一双眉眼生得极好,眉毛修顺,一根杂乱也无,斜飞入鬓,双目黑白分明,光华流转。只这一对眉眼就极不寻常。 难得的是少年执笔毫不扭捏,信手挥就,一个“祝”字写得行云流水,只一个字,提按转折处,圆中见方,一波三折,婉转变化,看出那气韵生动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掌柜不由问道:“小哥可是尊姓祝?敢问大名如何称呼?” 祝微明拿出二百个订钱递给掌柜的,回答道:“小子姓祝名微明。” “是微妙而明通之微明么?”掌柜看起来也是个读书人。 “是些微明了,不求甚解,难得糊涂的微明。”祝微明笑着回应。 掌柜怔了怔,忽然开怀笑起来,拱手点头:“在下洪驰洪亮白,祝老弟仙乡哪里?” 祝微明心道,可遇上了个腐儒,但人家这么客气,自己也不好掉头就走,于是也拱手还礼道:“不敢,小子家在牛家庄,家父生前乃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石匠。” 洪掌柜的不由摇头叹息:“可惜,可惜!” 祝微明也没理他可惜什么,和母亲一块告辞走出陶瓷作坊。 赵氏仍旧沉浸在肉痛到心颤的那笔订制瓷罐的花销中。一两银子啊,一百个那么小的瓷罐就花了一两银子,照这个花销,四两银子,哦不,买了棉花棉布后,只剩下三两半银子了,这么个折腾法,几天工夫,他们家就又会穷到揭不开锅盖。 祝微明看了母亲那副如丧考妣的神态,就知道她是心疼钱。他和母亲一边往市集走,一边安慰母亲: “娘,咱们的药膏是要卖给有钱人的,自然是看上去高档才能卖个好价钱,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装药膏的瓶子体面,才能要出高价来。” 赵氏虽然没有很好的理由反驳儿子,但是光一个装药膏的瓶子先要十文钱,那一瓶药怎么也得卖二十文钱才能不亏本,否则又是药材,又是烧火的木柴,再搭上那些工夫。唉,谁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呢!儿大了,不由娘了! 药瓶要两天才能订做出来,祝微明和母亲中午在馄饨店里一人吃了一大碗香喷喷的馄饨,下午又去采购了一些桂圆大枣枸杞等辅助的药材,又买了六个竹编的精制方形屉,这才挑着满满一担东西返回家里。 回到家,赵氏迫不及待地去数钱,银子只剩下一个一两的,一个二两的,她觉得这三两银子无论如何不能出世了,放在哪里都不保险,这次一定要存在一个连儿子都不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