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这是做噩梦了?”
母亲温柔的笑脸愈发清晰,与白灵记忆中的笑脸完美重叠到一起。
“娘......”白灵喃喃。
她是做梦了吗,竟然梦到母亲还有姐姐......
还是说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噩梦醒来,爹娘姐姐还在,没有被狼吃掉,自己也不是孤零零一人。
白灵抬眼,白色帐幔被挂起,绘有山水花草的屏风折到一边。亮堂的室内她看见墙上挂着水彩糊成一块的纸鸢,书案上父亲送的仙桃水注栩栩如生,长身的铜镜倒映出一屋子人或恭敬或微笑着看她......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是病傻了吗?”白鸾忽然凑近来,捏了捏白灵的脸,“哎呀手感真好。”
“好了别逗弄你妹妹了,刚醒来呢。”白大夫人嗔怪地看了白鸾一眼,拿过仆妇手中的外衣替白灵披上,吩咐把熬好的汤药端上来。
白灵听着丫鬟仆妇有问有答,脸上残留着姐姐捏过的触感,还有会为她披上外衣的,除了那婢女只有母亲了。
白灵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得眼泪唰地流下来。
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灵突然哇哇大哭,吓得一屋子人不知所措,手忙脚乱这个拿手帕给二小姐擦眼泪,那个拿蜜饯哄二小姐别哭。
白大夫人在床沿坐下轻轻拍白灵的后背,柔声安抚。
“别哭别哭......”白鸾也赶紧把荷包里偷藏的糕点拿出来喂进妹妹嘴里。
不多会儿外间响起脚步声,白大老爷提着药箱走进来。
白家是杏林世家,白大老爷更是北境无人不晓千金难求的名医。
下人垂目行礼退出,屋内便只剩下一家四口清静许多。
白灵含泪看着拿出脉枕为自己诊脉的父亲,还有围住自己一脸担忧的母亲和姐姐,心中泛起酸涩。
在那场梦里,她爹娘姐姐那么好的人却落得被狼群吃干抹净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因为二房。
是二房在他们一家上山祈福时引来了狼群,让他们有去无回。
想到这里白灵一阵心惊,既然家人都还在,那就表示今天还不是朔和六年十二月的十五。
白灵颤着声音问:“今夕是何年?”
白大老爷和白大夫人面面相觑,脸上担忧更甚,这孩子是不是让梦魇着了。
白鸾倒是一脸好笑看着白灵,“朔和六年九月初一呀,放心吧你也就只昏睡了两天......”
哪里只是两天,白灵心中波涛汹涌,是十年啊。
白灵揪住白大夫人衣角,“娘,我身体好了,以后都不要上山祈福了。”
十四岁前的白灵身子虚弱,时不时就生一场病,所以白大老爷和白大夫人会在每年一些特定的日子上山到庙里为白灵祈求安康。
闻言白大夫人只当白灵在说孩子气的话,笑着安慰:“好,阿灵身体康健最好不过了。”
见母亲并没有真的听进去,白灵有些着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爹娘你们不要靠近二房,我梦见二房要害我们......”
“住嘴!”白大老爷喝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白灵被喝得一顿,嘴巴微张怔怔看着面带愠色的父亲,想争辩她说的都是真的,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为什么不相信她?
然而白灵忘了,以前的白家三兄弟尽管各有长短却是兄友弟恭,对外一致,在外人看来这便是白家蒸蒸日上繁荣昌盛的原因。
不等白灵再度开口,白大老爷已经先道:“谅你这次是病糊涂了,以后可不许再说这种胡话。”
说罢扔下一句“我去熬些安神汤”走出屋门。
白鸾怜惜地看着妹妹,白大夫人则拍了拍女儿肩头,“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你看你爹爹还是担心你的。但是以后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知道吗?”
“娘你也不信我?”白灵看着白大夫人,眼里有期盼。
阿灵怎么看着像是还没从睡梦中醒来?白大夫人眉间爬上几许愁思,看来是真的做了很可怕的梦,得找天请几个神婆来跳场舞......
“娘没有不信你。只是有些话可不能这么说......”白大夫人哄劝着,又让白灵躺下再睡会儿,轻轻拍着她,低低哼唱“囡囡囡囡困觉罢,阿娘绣朵牡丹花”......
白灵却无法安心入睡,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攥住。既然没人肯相信她,那就只有她自己想办法了。
距离那日还有三个月。这一次,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
......
这一睡睡到了日上三竿。
守在脚踏打盹的南杳被窸窣动静惊醒,抬头见二小姐掀开被子要下床,赶紧起身搀扶,“小姐你慢点,慢点。”
白灵打量了丫鬟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大丫鬟南杳,与自己差不多年岁。
那会儿她下山回到白府时都是生面孔,原来的那些人应该是被发卖了吧。
“我娘呢?”白灵问,嗓子干涩得厉害。
“夫人有事回燕拂居了,婢子这就让人去请夫人过来......”说着要朝屋外喊人。
“不用。”白灵只是确认一遍自己没在做梦罢了。
南杳给白灵倒了水,“老爷亲自给小姐熬了安神汤在厨房热着呢,婢子这就去给小姐端来......”
“先沐浴。”白灵接过水喝了口,语气不容置疑,顿了顿,又放缓声音:“流了汗觉得黏糊糊的,难受......”
她学着从前的自己说话。
南杳松了口气。刚才一瞬间她有些被二小姐的气势慑到。
定是因为嗓子哭哑了所以说话有些粗硬。
南杳应声是退了出去准备热水。
放下杯子,白灵缓缓侧过头看铜镜里的自己,不是婢女给她缝制的精湛裘衣,也不是一身冷冰冰的护甲腰间佩剑不离身。
镜中的女孩披着拖地的月白外衣,桃腮杏脸略显青涩,正是豆蔻梢头的年纪。
不是一脸肃杀,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白灵生疏地弯了弯唇角,笑意浅浅,笑脸柔和。
从暖烘烘的净室泡完花浴出来,白灵出了身汗,少了头重脚轻,感觉身体轻盈许多。
南杳端来了安神汤,白灵一口气喝完。
南杳还没来得及往二小姐口中塞一颗蜜饯,二小姐已经放下碗向外走去。
“小姐要去哪?”南杳只得随便把蜜饯塞自己嘴里,忙忙跟上。
白灵还没完全适应过来跟着她的不是安安静静的婢女而是有些冒失的南杳,温声解释道:“去燕拂居请安。”
她得弄明白,那家烟火铺是怎么回事。
......
......
此时的燕拂居,白大夫人正在和白二太太对账。
白灵进来时乍一看到白二太太这张倒退回十年前年轻的脸有些不适应。
垂眸掩下眼中情绪,白灵喊了声“二婶”。
白二太太笑着应声,关心了白灵一番,很快便带着账目和仆妇走出燕拂居。
白二太太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白灵一直都知道,家里的大半生意都是二房做起来的,其中就少不了白二太太的功劳,因为白二太太的娘家是经商发家的,大家因此信服她的能力。至于长房则更专注于将祖上的医术传下去。
仆妇上了茶便退出去,好让母女二人说说体己话。
“娘,我们家的铺子都做些什么生意?”白灵坐在榻上抿了口茶,不动声色问白大夫人。
白灵以前几乎不怎么过问家里的生意,这一问让白大夫人颇感意外。
不过白大夫人也很乐意让女儿多学点,于是拉着她说起来,“什么生意都做,主要做药铺酒肆还有胭脂水粉这些,你爹偶尔会给改良一下方子。”又细细给白灵讲了城中哪些店铺是他们白家的,以及这些店铺的情况。
白灵听完,眉头轻蹙,“没有烟火铺吗?”
“什么烟火铺,”白大夫人笑着摇头,“开一家烟火铺可不简单,首先就得请一个会制作各种烟火的师傅。可有这个本事的,哪里会出来给人做工?都是自家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白灵听懂了,但是心中疑惑更深了,因为二房的的确确是有家烟火铺的。难道是这个时候还没有?
难道二房之后仅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弄出了一间烟火铺来?还是从谁手中接过来了?
白灵想了想,问:“娘,我们家有做那种能吸......驱赶猛兽的药方吗?”
比起说“吸引”猛兽,“驱赶”听着正常一些。反正也是一个道理,都是把狼聚到一起。
“没有。”白大夫人想也不想道,“那种药方除了军爷会大量要,平常人家不怎么需要,需要的话大多有他们自己的门道。”
说白了就是无利可图。
什么线索都没有,甚至都不能十分确定二房做了手脚,白灵有些恹恹,痛恨那十年的自己只会杀狼杀狼,若是稍稍对家里的事留个心眼,也不至于过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家人的死另有蹊跷。
不过现在留心眼也不迟。
白灵开口问:“娘,能不能让我也帮忙打理家里的产业?”
家里的小姐手中多多少少都有几个田铺,虽然实际都握在父兄手里,但白家开明,并不排斥让家中女儿自己学着管理一两间店铺。当然年纪太小的便由父母先看着划入嫁妆单子。
白灵更是不缺。
不过这话问的自然不是几个田产铺面这种小事,而是需要和其他各房商量的事。
想到今早女儿古怪的反应,白大夫人微微蹙眉,“你是不是对你二叔二婶有什么误解?”
一觉醒来白灵也知道自己先前鲁莽了,这次没再脱口而出二房要害他们的话,只是试探着问:“娘你相信梦吗?”
白大夫人掀了下眼皮,“我只相信梦是相反的。”
白灵噎住。过了一阵她又道:“其实不是误解。二叔二婶很可能在外偷偷置办产业......”
白家虽然开明,但白家也和其他没分家的家族一样,不容许私置产业的事发生。
白大夫人总算知道白灵问家里生意的用意,绕来绕去仍是因为一个梦、因为对二房有偏见。
“休要再说了。”白大夫人板起脸打断白灵,“娘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竟学会了无端生事,对长辈也敢扯谎。”
白灵想反驳。
白大夫人已经唤了嬷嬷进来,“今日起,二小姐便留在青琉院抄写《心经》,几时静下心了,几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