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 第1章 腹背受敌 “爹!娘!姐姐!......” 獠牙贯穿身体,雪地染上大片大片鲜红,堪比十步外枝桠上点缀的梅花红艳。 白灵挣扎着,模糊的视线里被狼群一口一口撕成碎布的爹娘和姐姐像一场噩梦,她伸手想去救家人,奈何挣不脱死死箍住她的人。 那人扛着她越走越远。 “......救救我爹娘我姐姐,求求你,救救他们......求你救救他们......” 白灵哭喊着,手打脚踢,却还是离家人越来越远。 “救不了了,二小姐。”男人声音哽咽,“白家长房只剩下您了,您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我不要,我要爹爹娘亲,我要姐姐!”白灵捶打男人后背,“你放开我,放我下去,你个坏人,坏人!......” 男人在雪中飞速穿梭,回首大雪纷飞渐渐掩盖那场血腥的厮杀,眼冒绿光的狼群转过头来视线对准他们。 “二小姐。”男人忍着伤口带来的剧痛,咬牙道:“属下一定会让您离开这里,您要活下去,活下去为老爷夫人还有大小姐报仇......” 白灵预感到什么,方抬头忽然整个人被抛出去,身后是铺满白雪的斜崖,眼前男人捂住不断流血的腹侧告诉她要活下去,而后拔刀转过身,毅然决然迎向奔腾而来的狼群。 “不要!......” 白灵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身,愣愣看着面前白色的帐幔。 “二小姐,你醒了?”一旁婢女放下针线活,端了温热的毛巾过来。 白灵接过毛巾轻轻覆在脸上,取下来周遭仍是自己熟悉的闺房,原是发噩梦了。 从爹娘姐姐去世连续发了几天噩梦,到后来渐渐连普通的梦都不再有,白灵这是第一次清晰地回忆起在狼口下丧生的家人。 “二小姐?” 见自家小姐好似没睡醒,婢女轻轻唤了声。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 白灵扔下毛巾起身抬脚往外走,婢女紧跟着为她披上斗篷。 走到门槛处白灵忽地顿住脚步。 婢女也停下脚,等待小姐吩咐。 白灵回过头看了眼自己的床,冷声道:“你去把帐幔换掉,我不喜白色。” 婢女也不问原因,更不自作聪明地指出小姐姓白,退下亲自去换帐幔。 白灵走出院子,护卫便上前道:“二小姐,西盘口发现有狼群迁徙,约莫四十只正往晴谷的方向去,这次您要亲自去吗?” 不怪乎来报信的人多问一句,且不论四十匹狼的攻击力,单说晴谷地势幽深,左右峭壁倾扎欲坠,谷道迂回如蛇盘绞,一旦遇险便是插翅难逃。 “去。” 白灵面不改色,接过缰绳。 就是追到天涯海角,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只狼。她要让北境的狼统统感受一遍他们一家人当时也是那么的无助。 穿戴好护甲,白灵摸了摸腰间剑柄,翻身上马扬鞭。 后面二十数众策马紧随其后。 婢女这时赶过来也只看到扬起的沙尘又落下,已然没了群马猎犬踪影。 握着二小姐落下的玉佩,婢女隐隐有些担心。 是因为要下雪了吗?婢女往回走,一个不察被什么绊了下,幸好反应快人没有摔倒,然而手中的玉佩却跌出落到地上摔成两半。 婢女惊呼一声,拾起碎成两半的玉佩,面色惨白。 这一刻她内心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婢女攥住玉佩几乎是夺门而出,直往外跑,路上遇见其他人同她打招呼也置若罔闻。 不一会儿府上的小厮便见角门有一匹褐色的果下马如雷电疾闪而过。 “又是哪个不安分的小蹄子......”小厮摇摇头,抓着扫把往另一处去,才选好地儿站定,又见一匹棕马嘚嘚跑过。 小厮再度摇摇头,“今天什么日子,连老头子都这么不安分......” ...... ...... “二小姐小心!” 护卫正要扑上去护住白灵后方,白灵手腕一转,剑尖直指身后,将跃起偷袭的一头狼眉心捅了个对穿。 护卫没有被狼头爆浆的场面震住,反倒是二小姐汹涌的杀气令他不敢再往前一步。 “还有多少?”白灵抹去脸上残有温度的狼血,厌恶地扫了眼一地狼尸。 其中也有两三个自己人,不用白灵吩咐已经有人将他们抬出来放到一旁,待事了再好好安葬。 二小姐心善,所有在与狼对战中死去的人无论高低,其身后事以及家属都会得到厚待。 “跑了几只,”护卫统计完神色有些凝重,“其中有狼王。” 他们猎狼队猎杀北境的狼群不是一天两天了,很清楚如何瓦解一支狼队,擒贼先擒王,却打到这份上狼王跑了。 是受伤撤退了,还是弃卒保车?也有可能躲在暗处伺机杀他们个回马枪吧,毕竟狼是如此地狡诈又记仇。 不过,总该是还在这附近的。 “追。”白灵重新跨上马,留下一小队善后,自己则领着剩下的人继续前行。 一行人避开结了薄冰的河流往晴谷深处走,走了一段隐隐闻到异味,果真在前方发现有狼的足迹。 大家一鼓作气往前,忽地一声狼嚎起,四周群狼响应此起彼伏。 听这数目不少。 果然,随着愈加深入,前后皆有狼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近,更可怕的是两边峭壁亦有群狼往下冲,速度之快犹如天上下狼雨。 不一会儿,队伍四面便被狼群包抄。 这让白灵想起十年前,他们一家人也是这样被狼群困住,腹背受敌逃无可逃,最后被生生吞食。 十年后的今天,不一样了。 白灵手紧紧攥住剑柄,眼里闪过狠厉,拔剑飞身而起。 “杀!——” 伴着喝声战号打响,人狼展开厮杀,混战作一团。 白灵手起剑落便收割一颗狼头,一些狼渐渐不再往这边来,除了一只例外。 在倒了一地人与狼还有猎犬的尸体中伫立着一头格外高大的狼,残酷的狼目盯视着她,龇着牙朝她低吼。 “呵,狼王......”白灵提着剑,双眼染上兴奋,一个拔身冲出去。 狼王也跃身而起,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像是一座山就要朝白灵压下。 白灵没有退开,胳膊一抡剑从手中脱力向狼王飞出,同时抬手放袖箭,让空中本就行动受限的狼王无处藏身。 不过狼王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收住往前的力,一个侧翻摔了出去堪堪避开攻击,在地上滚了几滚又站起,甩了甩狼头,目光看起来更加凶残了。 白灵走过去拾起剑,一人一狼再度朝彼此进攻。 周围打狼打得七七八八的也注意到与二小姐对战的是狼王,都下意识往这边靠拢,意图为二小姐助力,不远处的弓箭手也将箭矢对准这边。 白灵有帮手,狼王也是一呼百诺,不过片刻群狼便将背贴背的几人围在中间,嚎叫威慑。 白灵警惕着狼王,心中思忖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这孽畜,耳朵一动,忽地听前方数丈外有高高低低的狼嚎。 白灵轻轻一跃踩着狼头突出包围往那边飞跑。 见状狼王一爪子挥开阻挡它的人亦朝白灵追去。 白灵跑着跑着停住脚,前方没了路,只有浪拍悬崖。 悬崖尖上一只灰色的小狼崽在打转。 白灵还以为狼王藏了一窝母狼狼崽,没想到就只有这么一只小狼崽。所以刚刚那是回音...... 见有人来,小狼崽立刻打住转圈,露出一副凶相朝白灵嗷嗷叫,似在阻止人类进入它的领地。 白灵杀过无数的狼,不论雌雄老幼,她杀起来丝毫不手软。 因为手软就会像爹娘姐姐一样被撕得粉碎,葬身狼腹。 白灵继续朝前迈步,手上的剑挥起向着小狼崽,却在要刺中时猛地转身,剑向后扫去。 伴着脚步阵阵以及“二小姐小心”的喊声,狼王咬住了剑身,涎水滴答。 僵持不过片刻,剑被狼牙咬成了碎渣。 白灵收手往后跳开,跳到了小狼崽跟前,把小狼崽吓得龇牙咧嘴,也把众护卫吓得心惊肉跳,再一寸,再一寸二小姐就要掉下去了啊! 白灵掌心捏了把汗。 她扫过仅剩的六个护卫,眼里闪过不甘,咬牙下令:“撤退!” 如果不是剑没了,她还可以再撑一下。但她不能不顾这些为她卖命的人。 一行几人面带灰败折回去,骑上马,连替死去的战友收尸都顾不得便往回赶,渐渐把追来的狼群甩在身后。 身后的狼是看不见踪影了,前方迎面却走来一匹棕马,马上的老头银发飘飘,看着甚是仙风道骨。 护卫都认了出来,这是前段时间入住白府的客卿玄真子。 但其实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臭道士吧,说什么听闻二小姐杀遍北境野狼,慕名前来拜访,却在府上白吃白喝白住了这么多天,原本瘦骨嶙峋,这会儿小肚子都养出来了。 也就二小姐心善,不忍心赶老人家出门。 “道长怎会来此处?”护卫长上前,声音带着警惕。 这条山路可不平坦,老头一人安然无恙走到这步,不得不让人生出警惕。 玄真子扶着腰哼哧哼哧喘气,并不理会护卫长,对着白灵哎哟一声:“可算找到你了二小姐,快随贫道下山去,今日不宜出门啊,昨天不是才给你千叮咛万嘱咐了嘛......”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抱怨。 白灵蹙眉,“我不信这些。” 不过她也的确是要下山。说罢绕过玄真子继续前行。 玄真子松口气也往回走,掐指一算要给白灵找个方向,忽地脸色一变,“不好......” 话落谷道前后突然喊杀声四起,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几十蒙面黑衣人不过眨眼功夫便将一行八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第2章 不是意外 “完了完了。” 玄真子抱着头欲哭无泪,“我就说今天不宜出门的嘛......” 这黑乎乎一片几十个人,绝对是要杀人灭口啊。 玄真子还在哭哭唧唧嘟囔着什么,一个护卫气愤揪住他衣领,“这是你带来的人?” 他们的行程虽说不至于一丝风声都不走漏,但也没有到对外宣传的地步。 而白府就只有玄真子这个外人知道此事,还偏偏玄真子一来,这些刺客也跟着现身,怎么说都太巧了。 “我带来?”玄真子简直气得要跳脚,指着护卫的鼻子就骂道:“我要能带来这么多人,我还至于来投靠二小姐在白府白吃白喝白住这么些天么?” 原来这臭道士是有自知之明的啊。众护卫心里同时想道。 “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护卫长在前呵斥,又看着提刀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黑衣人,大声喊:“是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黑衣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嗤笑一声:“连这都想不明白,你们死在我刀下不冤。” 闻言白灵心里生出一股怪异感。 爹娘姐姐去世后的这些年,她除了杀狼便是杀狼,总不能是狼群找人买杀来要她的命吧? 白灵好笑地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愣住。 除了杀狼,这些年她还做一件事,便是如那个将她从狼群救出来的护卫所言,撑起白家长房。 当时白灵狼口逃生后并没有立刻回白府。 白灵在山上待了三年,回去时长房却被三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傻子霸占了,美其名曰给长房续香火。 二房也因为妻妾之争乌烟瘴气。 这样的白府不是白灵记忆中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白府,于是她顺手给整顿了。 总不会因为这样,二房三房的人就找来杀手向她报仇吧? 毕竟就算有一时不快,大家都是一家人啊。 白灵压下心中怀疑,手向后伸拔出玄真子背上的拂尘,在玄真子“诶诶那是我祖上传家之宝”的叫唤声中,飞身跃起朝黑衣人而去。 二小姐一动,众护卫赶紧拿起手中或发钝或残缺的武器纷纷跳马杀入人群。 一群黑衣人也是没想到这白家的猎狼队在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狼群围剿后还这么精力旺盛,杀起人来干脆利落,仿佛将他们也当成狼群给猎杀了。 但始终是以寡敌众,渐渐地,白家护卫体力有些不支,其中就有人因为伤口没得到及时救治,加上高强度的打斗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其他人自顾不暇,从一开始的主动进攻到现在以防守为主。 白灵深知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杀出一条路来。提着抢来的刀白灵往后退开,避过对面横扫而来的弯刀,侧过身,手中弯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入黑衣人后心。 “撤退。”白灵拔出刀喊道。 这回的撤退可是撤回方才死路一条的悬崖,狼王肯定还滞留在那附近。 但护卫们没有质疑二小姐的话,从打斗中脱身,骑上马就要往原来的方向跑。 就在这时,先前倒下的那个护卫突然跳起身朝队伍撤退的方向射出烟火,路前方顿时烟雾弥漫,遮蔽了视野。 马受到惊吓扬起前蹄嘶鸣。 白灵紧勒缰绳控住马,回过身不可置信看向护卫。 其他护卫亦是怒目而视。 心思单纯的以为这家伙是不甘心他们不带上他所以使绊子。碍着黑衣人又围上来,他们只得先下马杀敌。 白灵却不这么想,因为这烟雾散发出来的味道很熟悉。 就像当年他们一家被狼围困时,白灵也闻到过这股味道。 她不会记错。 白灵跳下马三两步走到护卫跟前把人揪起来,眼神阴鸷,“你是谁?” 护卫奋力挣扎,没能挣脱开白灵的手劲,又不敢看白灵,整个人的行为便显得颇为古怪。 直到峭壁上方隐隐传来狼嚎,护卫忽地一笑,“哈哈狼来了......” 白灵咬牙,“所以这狼是你唤来的?” 所以,十年前他们会遇上狼不是意外,是有人唤来了狼群。是这样吗? “为什么?”白灵吼出声。 护卫没说话,只是扑哧扑哧笑,笑着笑着嘴角溢出血,断气了。 白灵震怒,将护卫一甩砸到地上。 一支半臂长的木筒从护卫身上咕噜噜滚出来。 白灵捡起拔出塞,木筒里面空空,散发着和烟雾一样的味道。 白灵转动木筒,极力想要找出点什么,来证实她的猜测。 “二小姐当心!”护卫长过来,替白灵挡开了黑衣人的偷袭。 见到白灵拿着的东西护卫长不禁问:“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怎么看着像是铺子里卖的烟花用的壳子?” 二房擅经商,城中置铺数不胜数,其中就有卖烟火的,所赚收益每个月都有一部分上交公中,白灵是知道的。但白灵不知道二房卖的烟花长什么样子。 “你确定这是二叔铺子里的?” “二小姐看这里。”护卫长指着筒底,上面有个形状奇怪的突起,“城中烟火铺不多,都有各自的标识。家里铺子的就是这样,底下突出个回旋六角星。” 白灵攥住木筒,心直往下沉。 是二房要她死吗? 还有十年前她的爹娘姐姐,也是被二房引来的狼围困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白灵不想轻率下决断,可证据在手,至少能够肯定他们长房不是无缘无故遇上狼群。 一股恨意爬上白灵心头。 然而白灵也没有时间往下想,黑衣人依然在人数上占有优势,对他们步步紧逼。而且,两侧似乎又要“下狼雨”了。 白灵手一挥,“撤。” 挥手的方向没变,直指悬崖。 护卫们纷纷脱身上马。 黑衣人找到马的骑马,没马的便拔足跟上。 等现场活人都走光了,玄真子才从一处隐蔽的岩石后小心翼翼走出来,又小心翼翼踱步到一具尸体旁捡起他的传家之宝拂尘。 拂尘没有损坏,玄真子松了口气。不过在看向白灵等人的方向时,还没松到底的气又提起来。 他赶紧掐手指,掐了半天面色一片惨白,嘴角有血丝冒出。 “完了完了,又要找下一家了......”玄真子喃喃,又惊呼一声,“不对,有转机......” 玄真子看向相反的方向,一匹果下马驼着个似乎受了伤的女孩缓步行来,马的前侧一个面容苍白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年轻男子牵着缰绳。 ...... ...... 狭窄的谷道上马蹄踏踏撞开狼群,跑在最前方的白灵接近悬崖尖时比了个手势。 瞬时队伍呈八字形往两侧散开。 白灵亦是看准时机勒马拐入旁道。 而紧随其后的黑衣人就没那么好的马术也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们怎么也料不到堂堂白家二小姐竟跟他们玩阴的来这招,想调头为时已晚。 于是旁侧的护卫们便见头几个黑衣人连马像饺子下锅一样一个个跳下悬崖。 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几个,剩下的毫无悬念不是白灵他们的对手。 他们真正的对手仍然是狼群。 狼群中间,狼王舔了舔前爪,琥珀色的眼中是一片残酷与冰冷。 尽管潜意识里已经得知狼群可能只是被利用了才对他们长房下手,然而家人被一口一口吞吃啃食的那一幕是真实存在的,也是白灵一辈子的噩梦。 白灵举起弯刀,刀尖滴滴答答滴血向着狼王。 她要速战速决,好回去问问二房为何要对他们长房赶尽杀绝,不能让爹娘姐姐死得不明不白。 只是才要迎上去,白灵的裤腿被扯住,垂目一只小狼崽咬住了她的裤腿。 是先前那只灰色的小狼崽。 白灵抬起脚要把它甩开,狼王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 这一冲准要把白灵冲向身后悬崖。 “二小姐......”护卫长急道,朝剩下唯一的弓箭手喊:“放火,快放火!” 弓箭手便赶紧点火再射箭,火星子落到狼王身上没点着,倒也刺痛得狼王调转回头嘶吼。 其他几只狼受到召喚,朝弓箭手奔去,能动的护卫乱乱追去帮忙。 趁着群狼移开注意的空档,白灵往前挪,离悬崖远了些。 “二小姐您没事吧?”一个护卫跑了过来,心有戚戚问。 白灵摇头,见护卫身后狼王又转过来,正要拉开护卫,突然一双手将她一推。 白灵睁大了眼,伴着海风灌进她耳朵的是那推她下悬崖的护卫在碎碎念:“您没事我回去还怎么和老爷交代啊?对不住了二小姐,属下这不是害您去死,是送您去和家人团聚呀......” 很快他的念叨被其他护卫一声声惊恐的“二小姐”盖过。 白灵甚至听到婢女喊她的声音,撕心裂肺一点也没有平日的稳重。 说起来,婢女叫什么名呢? 白灵闭上眼,她的身子在急速下坠,渐渐再也听不见有人喊她,回音也消散,耳边只有风声呼呼依旧,除此之外......还有呜呜的叫声。 白灵疑惑睁开眼,那只灰色的小狼崽还在咬着她的裤腿,牙龈都咬出了血也不松口。 白灵无不自嘲地想,陪在她生命最后的竟是她最痛恨的狼,真是太讽刺了。 更讽刺的是她不是被狼杀死,而是死在自己人手下。 是二房吧。 十年前二房害死了她爹娘姐姐,十年后她这个活口还是一样逃不掉。 白灵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这时脸上一凉,有什么打在她的眼皮。 白灵眨眨眼,空中雪花纷飞。 下雪了。 白灵不喜欢雪,复又闭上眼,等待坠入冰冷刺骨的大海。 却没有等到。 耳际已然消弭的声音又渐渐热闹起来。 “娘,明天我能带妹妹去参加阿婷的赏花宴嘛?” “不行。妹妹受了风寒还没好全呢,可不能胡来。” “行吧行吧,那明天我给妹妹带吃的回来。阿婷家厨娘做的糕点还不错,我给多带几块回来。” “你这丫头,还多带几块,不知道的以为咱们家短你吃短你喝了呢......” 白灵猛地睁开眼弹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帐幔。 帐幔一角被小心撩起,现出两道身影,白灵转过脸,惊悚看着一如十年前一般年轻鲜活的母亲和姐姐。 第3章 疑惑更深 “醒了?这是做噩梦了?” 母亲温柔的笑脸愈发清晰,与白灵记忆中的笑脸完美重叠到一起。 “娘......”白灵喃喃。 她是做梦了吗,竟然梦到母亲还有姐姐...... 还是说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噩梦醒来,爹娘姐姐还在,没有被狼吃掉,自己也不是孤零零一人。 白灵抬眼,白色帐幔被挂起,绘有山水花草的屏风折到一边。亮堂的室内她看见墙上挂着水彩糊成一块的纸鸢,书案上父亲送的仙桃水注栩栩如生,长身的铜镜倒映出一屋子人或恭敬或微笑着看她......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是病傻了吗?”白鸾忽然凑近来,捏了捏白灵的脸,“哎呀手感真好。” “好了别逗弄你妹妹了,刚醒来呢。”白大夫人嗔怪地看了白鸾一眼,拿过仆妇手中的外衣替白灵披上,吩咐把熬好的汤药端上来。 白灵听着丫鬟仆妇有问有答,脸上残留着姐姐捏过的触感,还有会为她披上外衣的,除了那婢女只有母亲了。 白灵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得眼泪唰地流下来。 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灵突然哇哇大哭,吓得一屋子人不知所措,手忙脚乱这个拿手帕给二小姐擦眼泪,那个拿蜜饯哄二小姐别哭。 白大夫人在床沿坐下轻轻拍白灵的后背,柔声安抚。 “别哭别哭......”白鸾也赶紧把荷包里偷藏的糕点拿出来喂进妹妹嘴里。 不多会儿外间响起脚步声,白大老爷提着药箱走进来。 白家是杏林世家,白大老爷更是北境无人不晓千金难求的名医。 下人垂目行礼退出,屋内便只剩下一家四口清静许多。 白灵含泪看着拿出脉枕为自己诊脉的父亲,还有围住自己一脸担忧的母亲和姐姐,心中泛起酸涩。 在那场梦里,她爹娘姐姐那么好的人却落得被狼群吃干抹净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因为二房。 是二房在他们一家上山祈福时引来了狼群,让他们有去无回。 想到这里白灵一阵心惊,既然家人都还在,那就表示今天还不是朔和六年十二月的十五。 白灵颤着声音问:“今夕是何年?” 白大老爷和白大夫人面面相觑,脸上担忧更甚,这孩子是不是让梦魇着了。 白鸾倒是一脸好笑看着白灵,“朔和六年九月初一呀,放心吧你也就只昏睡了两天......” 哪里只是两天,白灵心中波涛汹涌,是十年啊。 白灵揪住白大夫人衣角,“娘,我身体好了,以后都不要上山祈福了。” 十四岁前的白灵身子虚弱,时不时就生一场病,所以白大老爷和白大夫人会在每年一些特定的日子上山到庙里为白灵祈求安康。 闻言白大夫人只当白灵在说孩子气的话,笑着安慰:“好,阿灵身体康健最好不过了。” 见母亲并没有真的听进去,白灵有些着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爹娘你们不要靠近二房,我梦见二房要害我们......” “住嘴!”白大老爷喝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白灵被喝得一顿,嘴巴微张怔怔看着面带愠色的父亲,想争辩她说的都是真的,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为什么不相信她? 然而白灵忘了,以前的白家三兄弟尽管各有长短却是兄友弟恭,对外一致,在外人看来这便是白家蒸蒸日上繁荣昌盛的原因。 不等白灵再度开口,白大老爷已经先道:“谅你这次是病糊涂了,以后可不许再说这种胡话。” 说罢扔下一句“我去熬些安神汤”走出屋门。 白鸾怜惜地看着妹妹,白大夫人则拍了拍女儿肩头,“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你看你爹爹还是担心你的。但是以后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知道吗?” “娘你也不信我?”白灵看着白大夫人,眼里有期盼。 阿灵怎么看着像是还没从睡梦中醒来?白大夫人眉间爬上几许愁思,看来是真的做了很可怕的梦,得找天请几个神婆来跳场舞...... “娘没有不信你。只是有些话可不能这么说......”白大夫人哄劝着,又让白灵躺下再睡会儿,轻轻拍着她,低低哼唱“囡囡囡囡困觉罢,阿娘绣朵牡丹花”...... 白灵却无法安心入睡,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攥住。既然没人肯相信她,那就只有她自己想办法了。 距离那日还有三个月。这一次,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 ...... 这一睡睡到了日上三竿。 守在脚踏打盹的南杳被窸窣动静惊醒,抬头见二小姐掀开被子要下床,赶紧起身搀扶,“小姐你慢点,慢点。” 白灵打量了丫鬟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大丫鬟南杳,与自己差不多年岁。 那会儿她下山回到白府时都是生面孔,原来的那些人应该是被发卖了吧。 “我娘呢?”白灵问,嗓子干涩得厉害。 “夫人有事回燕拂居了,婢子这就让人去请夫人过来......”说着要朝屋外喊人。 “不用。”白灵只是确认一遍自己没在做梦罢了。 南杳给白灵倒了水,“老爷亲自给小姐熬了安神汤在厨房热着呢,婢子这就去给小姐端来......” “先沐浴。”白灵接过水喝了口,语气不容置疑,顿了顿,又放缓声音:“流了汗觉得黏糊糊的,难受......” 她学着从前的自己说话。 南杳松了口气。刚才一瞬间她有些被二小姐的气势慑到。 定是因为嗓子哭哑了所以说话有些粗硬。 南杳应声是退了出去准备热水。 放下杯子,白灵缓缓侧过头看铜镜里的自己,不是婢女给她缝制的精湛裘衣,也不是一身冷冰冰的护甲腰间佩剑不离身。 镜中的女孩披着拖地的月白外衣,桃腮杏脸略显青涩,正是豆蔻梢头的年纪。 不是一脸肃杀,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白灵生疏地弯了弯唇角,笑意浅浅,笑脸柔和。 从暖烘烘的净室泡完花浴出来,白灵出了身汗,少了头重脚轻,感觉身体轻盈许多。 南杳端来了安神汤,白灵一口气喝完。 南杳还没来得及往二小姐口中塞一颗蜜饯,二小姐已经放下碗向外走去。 “小姐要去哪?”南杳只得随便把蜜饯塞自己嘴里,忙忙跟上。 白灵还没完全适应过来跟着她的不是安安静静的婢女而是有些冒失的南杳,温声解释道:“去燕拂居请安。” 她得弄明白,那家烟火铺是怎么回事。 ...... ...... 此时的燕拂居,白大夫人正在和白二太太对账。 白灵进来时乍一看到白二太太这张倒退回十年前年轻的脸有些不适应。 垂眸掩下眼中情绪,白灵喊了声“二婶”。 白二太太笑着应声,关心了白灵一番,很快便带着账目和仆妇走出燕拂居。 白二太太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白灵一直都知道,家里的大半生意都是二房做起来的,其中就少不了白二太太的功劳,因为白二太太的娘家是经商发家的,大家因此信服她的能力。至于长房则更专注于将祖上的医术传下去。 仆妇上了茶便退出去,好让母女二人说说体己话。 “娘,我们家的铺子都做些什么生意?”白灵坐在榻上抿了口茶,不动声色问白大夫人。 白灵以前几乎不怎么过问家里的生意,这一问让白大夫人颇感意外。 不过白大夫人也很乐意让女儿多学点,于是拉着她说起来,“什么生意都做,主要做药铺酒肆还有胭脂水粉这些,你爹偶尔会给改良一下方子。”又细细给白灵讲了城中哪些店铺是他们白家的,以及这些店铺的情况。 白灵听完,眉头轻蹙,“没有烟火铺吗?” “什么烟火铺,”白大夫人笑着摇头,“开一家烟火铺可不简单,首先就得请一个会制作各种烟火的师傅。可有这个本事的,哪里会出来给人做工?都是自家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白灵听懂了,但是心中疑惑更深了,因为二房的的确确是有家烟火铺的。难道是这个时候还没有? 难道二房之后仅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弄出了一间烟火铺来?还是从谁手中接过来了? 白灵想了想,问:“娘,我们家有做那种能吸......驱赶猛兽的药方吗?” 比起说“吸引”猛兽,“驱赶”听着正常一些。反正也是一个道理,都是把狼聚到一起。 “没有。”白大夫人想也不想道,“那种药方除了军爷会大量要,平常人家不怎么需要,需要的话大多有他们自己的门道。” 说白了就是无利可图。 什么线索都没有,甚至都不能十分确定二房做了手脚,白灵有些恹恹,痛恨那十年的自己只会杀狼杀狼,若是稍稍对家里的事留个心眼,也不至于过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家人的死另有蹊跷。 不过现在留心眼也不迟。 白灵开口问:“娘,能不能让我也帮忙打理家里的产业?” 家里的小姐手中多多少少都有几个田铺,虽然实际都握在父兄手里,但白家开明,并不排斥让家中女儿自己学着管理一两间店铺。当然年纪太小的便由父母先看着划入嫁妆单子。 白灵更是不缺。 不过这话问的自然不是几个田产铺面这种小事,而是需要和其他各房商量的事。 想到今早女儿古怪的反应,白大夫人微微蹙眉,“你是不是对你二叔二婶有什么误解?” 一觉醒来白灵也知道自己先前鲁莽了,这次没再脱口而出二房要害他们的话,只是试探着问:“娘你相信梦吗?” 白大夫人掀了下眼皮,“我只相信梦是相反的。” 白灵噎住。过了一阵她又道:“其实不是误解。二叔二婶很可能在外偷偷置办产业......” 白家虽然开明,但白家也和其他没分家的家族一样,不容许私置产业的事发生。 白大夫人总算知道白灵问家里生意的用意,绕来绕去仍是因为一个梦、因为对二房有偏见。 “休要再说了。”白大夫人板起脸打断白灵,“娘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竟学会了无端生事,对长辈也敢扯谎。” 白灵想反驳。 白大夫人已经唤了嬷嬷进来,“今日起,二小姐便留在青琉院抄写《心经》,几时静下心了,几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