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兰棘发现自己的脑袋长草了。
此刻，他正站在昏黄灯光下，透过洗手间的镜子审视自己。
镜中水汽氤氲，透明的水珠顺着冷白侧脸划落，眼尾熬夜后带着淡淡的浅红，冰瓷的眼眸清晰映出右耳处诡异的东西。
莹白的耳垂旁几根细小的，没有叶子的幽绿藤蔓探出，像八爪鱼的腕足盘绕着，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上面还结着几个花苞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前一秒同事还向他紧急汇报昨夜全球突发植物基因感染的消息，让他尽快回研究院去主持研究工作。
结果后一秒就发现，他这个全球生物研究院的副院长先成了感染的受害者。
多么好笑。
要是让他那毒舌的院长哥哥看到会被笑死的吧
美人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镜子里的绿草，仿佛要用眼底的冰雪冻死它。
耳边的藤蔓好像感受到了寄主的杀气，几个花苞毫无预兆“啪”的一声，绽出纯白的小花摇了两下。
一副讨好献媚的样子。
勒兰棘：……
很好，还没开始研究呢，自己先脑袋开花了。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的情绪，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冷静。
睁开眼仔细观察着藤蔓，无论是颜色还是形态，又或是表面的质感都不来自他认识的任何植物。
作为生物学顶尖的学者之一，如果连他都不能分辨，那么这就是一种全然未知的植物。
不，是不是植物都未可知。
勒兰棘正想着突然藤蔓动了，他眼睁睁看着那藤蔓顶着一朵白花，仿佛拥有意识般生长到他眼前，轻轻晃了两下，像是发出某种邀请。
他谨慎地抬手去触碰那朵花，小心翼翼抚过白软的花瓣，藤蔓也不躲，乖乖巧巧任他摸。
一种清润的质感透过薄薄的花瓣传到指尖，甜腻的花香扑鼻而来，让他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香味倒是挺特别的，淡淡的像热带的水果，就是过于甜了。
他又转而用手去捏了一下藤蔓的枝条，藤蔓仿佛被捏懵了，僵住了一下然后瑟缩着，不知是吓得还是弄疼了。
好奇怪，触感是又软又毛茸茸的。
他试着用了点力，藤蔓软到可以捏成薄薄一片，韧性好的有点离谱。
勒兰棘像捏面团一样揉了好几下，明明是毛茸茸的植物触感却不会被揉破流出汁水。
每捏一下都像在捏解压玩具一样，让手指不受控地一下又一下去捏，刚才心头的闷气顿时烟消云散。
小藤蔓也人畜无害的任他揉搓，完全没有作为未知生物的危险性，适应后甚至得寸进尺地主动缠上白皙纤长的手指。
看上去没什么危险性，反而可玩性很强。
勒兰棘开始对藤蔓产生兴趣了。
如果没有什么危害的话长在他身上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作为工作狂的勒兰棘只堪堪沉迷了一分钟，就冷酷无情把手上缠绕得正欢的藤蔓扒拉下来，转身回到房间。
打开衣柜翻找许久才找出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有一个可以遮住半张脸的兜帽。
他可不想顶着一头白花在外面招摇过市。
勒兰棘对着镜子仔细调整角度，确认那个总想偷偷探出来照光的藤蔓老老实实缠在耳畔的阴影处，没有露出一丝可疑的绿色。
拿起充电点位上的金属圆球——1221他的智能体，揣进口袋里走了。
街道一如既往，行人步履匆匆，只是多了几分诡异的气息，许多人和勒兰棘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警惕的眼睛。
看来感染的速度非常快，街上的人基本就没有健康的。
勒兰棘乘上飞行器把速度拉满，几分钟后到了车站。
跨洲行程只有长途飞行器和海底列车，勒兰棘一如往常地选择乘坐了海底列车。
从南美洲到亚洲会经过太平洋，他喜欢穿梭大海时阳光照进幽蓝的海面，光线折射再折射，透过玻璃看那些鱼类和植物。
对于他这种经常忙到住在实验室的人来说是难得的消遣。
然而今天勒兰棘一上车就后悔了这个选择。
不算宽敞的车厢里坐满了人，个个裹成个粽子只露出一双双胡乱瞟的眼睛。
他沉默几秒还是走到座位坐下，车厢死一般地安静，空气仿佛凝固的胶状物，诡异地静了很久，一直到列车行驶。
突然，一个低着头全副武装严严实实的乘客呜咽一声，双手紧紧捂住的衣服，里面一耸一耸地像是有东西要钻出来。
周围人惊恐地看着他颤抖，纷纷不安地向四周躲开。
那人终于受不住了，颤抖着手拉开拉链。
“咻——”
一根卷曲的绿藤自他的领口猛地蹿出，在空中晃悠了两下，然后长出叶子，绽放花朵，紧接着又迅速凋零，结出了一串水莹莹的绿葡萄，然后没了动静。
众人都看着他，表情显得极为微妙。
“呃，吃吗？”
那人尴尬地挠了挠头，略显不自然地摘下那串水淋淋的葡萄递到众人面前。
众人沉默着，人群中一个微弱的声音犹犹豫豫开口：
“这……能吃吗？”
“哦，能吃的！”那人顿时热情高涨，非常积极地将那串葡萄分成几份，向周围人递了过去，“我尝过了，没毒能吃。”
“你别说，还挺脆甜的。”众人大胆地接过一边细细品尝，一边如此评价道。
“那当然，正宗的阳光玫瑰！”那人骄傲地高高仰起头。
这一串葡萄使得车厢原本凝固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经历多年战争的他们早已炼就了苦中作乐的强大心脏，学会抓住一切享受快乐，哪怕是现在被不明物体寄生也一样。
许多人纷纷解开自己的衣服，兴冲冲地与周围人谈论起自己身上的植物，种类繁多，不过大多是水果。
“给你们看看我的小番茄。”一人掀开宽大的袖子，手臂下结着颗颗红彤彤的果实。
“我有草莓！”另一人说道。
“不是，怎么就我是狗尾草啊？！”一人指着头顶的绿草哀嚎。
“呃……兄弟，这已经提示的很明显了吧……”蓝莓脑袋幸灾乐祸道。
狗尾草兄弟怒而摘了他的蓝莓，两人你一下我一下掐起架来。
“隔壁车厢有哈密瓜！”车门外一人从另一个车厢探头报信，顿时人群一窝蜂地涌出去。
刚把被动静吸引出来蠢蠢欲动探头探脑的藤蔓按回去，勒兰棘就被好心人塞来的一把“自产自销”的水果。
“……谢谢。”
他垂眸看了一眼，捻起一颗葡萄仔细查看，又放入口中，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吃起来都与普通葡萄无异。
确实很甜……如果忽略它从一个活人的身体上摘下来的。
勒兰棘按耐住心中不断涌现的诡异想法，一边嚼一边思考其他人身上长出的植物。
大都是些常见的水果花草，这场感染的源头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力量让这些植物突然变异，将自己的基因感染到了人类身上？
勒兰棘的目光落到耳边的藤蔓，别人身上的植物只能快速生长，而他头上的这根却能够随意移动，还能感知人的情绪，就像有“意识”一般。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碰到过这种东西？
勒兰棘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剩下几颗葡萄。就在这时，他感觉手心传来一阵轻微的、持续不断的搔痒。低头一看——
几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绿色丝线，鬼鬼祟祟地从耳畔的发丝间探出，灵巧地卷住他掌心里剩下的葡萄，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头发里拖。
勒兰棘：“……”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心变得空空如也，那绿丝得手后立刻缩了回去，消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发丝深处传来极其细微的吧唧声，听上去很是满足。
列车驶入最后一个海底隧道，漆黑过后进入灯光大亮的站台，车厢内的人终于又内敛起来，再次裹好衣服小心翼翼地出站。
勒兰棘也压低了帽子，将那过于引人注目的脸藏进阴影，低头随着人流踏上扶梯出站。
三个小时的行程，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站口，一排排白蓝色公共飞行器摆放整齐，勒兰棘拿出ID卡在飞行器刷卡处一刷。
“嘀，优政卡！编号0919为您服务！”
飞行器亮起来，待他设置好地点，系上安全带，飞行器上升半米，展开金属滑翔翼飞上天空。
空中，各大公司和私人涂装的飞行器如鸟类般横行，尾部留下一道道白烟。飞行器下面一列列依托陆地支柱而建，在高楼之间蜿蜒的空中缆车。
十分钟后，飞行器缓慢下降至地面半米停在一座高大的双螺旋建筑前，白色金属大门前一个巨大的地球标识和“全球科学院亚洲生物研究中心”的标牌。
勒兰棘拉了拉帽檐走下去，飞行器又自己飞去最近的站点等待下一个人使用。
穿过研究院的前厅和花园，进入双螺旋大楼来到休息室。
勒兰棘拉下帽子脱去外套，帽子下罩着的白花见了光立刻招摇起来，探出耳畔努力绽放圆润的花瓣。
勒兰棘明显闻到鼻尖萦绕的甜香变浓了几分。
他面无表情捏了几下藤蔓然后取出白大褂换上，转身出去。
“勒教授……早上好。”
迎面走来正要和勒兰棘打招呼的年轻研究人员呆呆地看着他。
纯白小花让瓷白到仿佛瓷人的勒兰棘多了几分鲜活，昳丽又凌厉的脸庞增加了一丝柔和，透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勒兰棘朝他点头示意，然后敲门走进院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