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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命簿堆雪,虎爪翻糖霜

作者:山海难掩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紫微垣深处,司命殿偏殿。


    这里并非主殿那由亿万命轨长河堆叠而成的恢弘奇观,而是一间四壁皆由温润白玉砌成的静室。静室极高极阔,穹顶镶嵌着模拟周天星辰的夜光石,洒下柔和清冷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玉简和星砂尘埃混合的、清冽而古老的气息。然而此刻,这份应有的清寂却被一种更为“壮观”的景象彻底打破。


    静室中央,由整块巨大温玉雕琢而成的书案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无数玉简、帛书、星砂卷轴堆积而成的“山丘”。这“山丘”高耸得几乎要触及穹顶的星辰投影,玉简散发的微光与帛书古朴的色泽交织,形成一片浩瀚而杂乱的“雪原”。无数细小的光点——那是尚未处理、逸散着微弱命轨气息的星砂尘埃——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在这座“玉简雪山”上方纷乱飞舞。


    在这座令人望而生畏的“雪山”脚下,一个小小的、银白色的“凹坑”显得格外醒目。


    白藏盘腿坐在一堆半人高的散乱玉简中间,整个人几乎被埋到了胸口。他银白色的短发凌乱地支棱着,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身上那件为了方便行动而换上的素白窄袖常服,此刻沾满了细碎的星砂尘埃和不知从哪里蹭到的玉简碎屑。他眉头紧锁,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琥珀色的虎瞳里燃烧着熊熊的烦躁之火,几乎要喷出实质性的火星子!


    他左手死死按着一卷正试图从他膝盖上自动滚落的星砂卷轴(那卷轴像是有生命般不安分地扭动着),右手则抓着一支由精金打造、笔尖凝聚着一点固化星辉的“点命笔”,正咬牙切齿地、用近乎戳穿的力道,在一枚摊开的玉简上“书写”——如果那歪歪扭扭、墨迹(星辉)浓淡不一、还时不时因为力道失控而把玉简表面刮出白痕的鬼画符也能称之为“书写”的话。


    “该死的!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白藏暴躁地低吼,虎耳因为极致的烦躁而向后紧紧抿着,尖端却不受控制地高频颤抖,如同绷紧的弓弦,“‘卯时三刻,东市张屠户切肉,不慎伤及左手小指’?这破事也要记?!记它干嘛?!能影响他明天卖肉还是咋地?!” 他越说越气,手里的点命笔猛地往玉简上一顿!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玉简表面瞬间多了一道深刻的划痕,上面那行歪扭的字迹和代表张屠户的命轨光点一起,闪烁了几下,噗地一声熄灭了——记录损毁。


    “……” 白藏看着报废的玉简,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心虚,但立刻被更汹涌的烦躁淹没。他泄愤般地将那废玉简狠狠丢向身后的“玉简山”,“啪嗒”一声,激起一小片尘埃和飞舞的光点。“不写了!谁爱写谁写!老子是西极杀伐神君!不是给你这老乌龟当抄书童子的!”


    他猛地将点命笔也扔了出去(笔在撞到玉简堆前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定住,悬浮在半空),双手抱头,烦躁地抓挠着自己的短发,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那对白色虎耳因为主人的抓狂而抖得更加厉害。


    就在白藏被文山牍海折磨得濒临爆炸边缘时——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无声无息地从他身侧探了过来。


    那手中托着一只巴掌大小、通体由温润青玉雕琢而成的莲叶小碟。碟中并无珍馐仙果,只静静躺着三枚小巧玲珑的点心。


    点心形如含苞待放的花蕾,外层是近乎透明的冰皮,薄如蝉翼,隐约可见内里包裹的馅料:一枚是流动着熔金光泽的蜜糖馅,一枚是沉淀着星砂般细碎光芒的紫薯馅,还有一枚是晕染开层层叠叠粉霞的桃花馅。三枚点心表面,都极其精巧地点缀着几粒比芝麻还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星砂结晶,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一股清雅悠远、混合着蜜糖的甜润、紫薯的醇厚与桃花冷冽芬芳的气息,瞬间钻入白藏的鼻腔,奇异地压下了他胸腔里翻腾的烦躁。


    白藏暴躁的抓挠动作猛地顿住。他扭过头,琥珀色的虎瞳直勾勾地盯住了那碟近在咫尺、精致得不像话的点心。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方才还熊熊燃烧的怒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甜香浇熄了大半,只剩下咕咕作响的空腹感和……难以抑制的馋虫。


    “哼!”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面子,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扭过头不去看那碟点心,但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着那抹诱人的蜜金色,嘴里含糊地嘟囔,“……少来这套!几块破点心就想收买本神君?当哄小孩呢?” 只是那语调,比起刚才的暴怒,明显虚了不少。


    那只托着玉碟的手并未收回,反而又往前递了递。清冽如同寒潭星尘的气息无声地靠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白藏身体僵硬地绷着,梗着脖子,努力做出不为所动的样子。然而,那不断钻入鼻腔的甜香,还有眼角余光里那三枚玲珑剔透、散发着诱人光芒的点心,如同最狡猾的钩子,一点点瓦解着他的意志。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微微颤抖。


    静默在玉简堆中蔓延,只有星砂尘埃飞舞的微光。


    终于,腹中一声响亮的“咕噜”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白虎神君强撑的尊严。


    白藏猛地转过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琥珀色的虎瞳里闪烁着“豁出去了”的光芒,一把抢过玄武手中的青玉莲碟!


    “吃就吃!怕你不成!” 他粗声粗气地宣布,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任务。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两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拈起那枚流淌着熔金蜜糖馅的点心!


    他甚至来不及细看,直接塞进了嘴里!


    牙齿轻轻咬破那层薄如无物的冰皮。


    “唔!”


    一声短促的、带着极致满足感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白藏喉咙里逸出。


    冰皮在舌尖瞬间化开,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紧接着,那包裹其中的、温热而粘稠的蜜糖馅如同熔化的黄金流沙,轰然爆发!极致的甜润裹挟着浓郁的蜂蜜香气和一丝极其微妙、恰好中和了甜腻的淡淡花香(似乎是昆仑雪莲?),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那甜味纯粹而霸道,带着阳光般的暖意,顺着喉管滑下,瞬间熨帖了所有因烦躁而紧绷的神经,连带着四肢百骸都仿佛浸泡在温热的蜜糖之中,舒坦得让他几乎要叹息出声。


    白藏琥珀色的虎瞳瞬间睁圆了,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满足!他腮帮子微微鼓起,专注地咀嚼着,细细品味着那蜜糖流沙在齿间流淌的绝妙口感,连眉宇间深刻的“川”字纹路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抚平。那对原本因为烦躁而紧抿颤抖的白色虎耳,也如同被顺了毛般,肉眼可见地放松、舒展开来,甚至还因为这份极致的味蕾享受而微微抖了抖,透出愉悦的气息。


    他三两口便消灭了那枚蜜糖点心,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着一点晶莹糖渍的指尖。目光立刻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投向了青玉碟中剩下的两枚——那沉淀着星砂光芒的紫薯馅,和晕染着粉霞的桃花馅。


    就在他的爪子即将伸向那枚紫薯点心时——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再次伸了过来。这一次,手中拈着一方素白、边缘绣着极其细微玄青龟甲暗纹的丝帕。


    “擦手。” 玄武低沉平静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的目光落在白藏那刚刚舔过、还沾着些许糖渍和星砂碎屑的手指上。


    白藏动作一顿,琥珀色的虎瞳带着点被打断的不爽,瞪向递来丝帕的玄武。然而对方的目光沉静而坚持,仿佛在说:点心需净手而食。


    “啧!麻烦!” 白藏嘴上抱怨着,身体却诚实地接过了丝帕。他胡乱地在手指上擦了几下,动作粗鲁,将那方精致的丝帕揉得皱巴巴,然后看也不看就塞回玄武手里,迫不及待地再次扑向青玉碟!


    这一次,他拈起了那枚沉淀着星砂光芒的紫薯点心。


    入口冰凉。冰皮化开,内里的紫薯馅却并非想象中的绵软甜腻,而是一种极其细腻、带着颗粒感的沙瓤质地。醇厚浓郁的紫薯本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大地般的沉稳气息。奇妙的是,当舌尖触及馅料中那些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星砂结晶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清凉能量瞬间在口中爆开!如同细小的冰珠在味蕾上跳跃,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神魂的清新感!这清凉与紫薯的醇厚完美融合,形成一种既踏实又灵动的奇妙层次。


    白藏满足地眯起了眼,喉间再次发出舒适的咕哝声,吃得比刚才更慢了些,似乎在细细品味这份独特的口感。


    就在他沉浸在紫薯星砂的美妙中时,玄武动了。


    他没有打扰白藏进食,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越过白藏的肩膀,探向他身后那堆被丢得乱七八糟、甚至有几枚滚落在地的玉简和卷轴。修长的手指动作轻巧而精准,如同最灵巧的穿花蝴蝶。他先将那卷还在不安分扭动的星砂卷轴轻轻按住,指尖微光一闪,卷轴瞬间安静下来,表面的光纹也恢复了平稳。然后,他极其熟练地将散落在白藏腿边、膝盖上、甚至头顶(不知何时飞上去的)几枚玉简归拢、叠放整齐。又将几卷滑落到“玉简山”边缘、岌岌可危的帛书小心地抽出来,抚平卷角的褶皱,重新码放在相对稳固的位置。


    他的动作流畅无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每一次指尖拂过凌乱的玉简或帛书,那些纷乱飞舞的星砂光点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安抚,缓缓沉降、隐没。混乱的“玉简雪山”脚下,以白藏为中心,一小片区域正在被迅速整理出来,变得井然有序,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整洁气息。


    白藏正专注于最后那枚桃花点心,对此浑然不觉。他拈起那枚晕染着粉霞的点心,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冰皮碎裂,内里粉色的桃花馅瞬间流淌出来,并非甜腻的糖浆,而是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清冽微酸的桃花香气和一丝极其淡雅的冷冽花香(像是昆仑寒潭边的千年桃魄?)。那酸味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清冽的花香则直冲灵台,瞬间驱散了所有残存的烦躁和因久坐而产生的昏沉感,整个人都如同被清泉洗涤过一般,神清气爽!


    “好吃!” 白藏忍不住小声赞叹,琥珀色的虎瞳亮晶晶的,如同盛满了星光。他珍惜地小口吃着这最后一枚点心,连指尖沾染的一点点粉色馅料都仔细地吮吸干净。


    当最后一点桃花馅消失在口中,白藏满足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般惬意。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身体放松地陷入身后刚刚被玄武整理好的一小堆柔软的帛书卷里(这堆帛书不知何时被垫在了他背后,成了舒适的靠垫)。


    “嗝……” 一个微小的、带着甜香气息的饱嗝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白藏瞬间僵住!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他飞快地抬手捂住了嘴,琥珀色的虎瞳带着点懊恼和尴尬,偷偷瞟向身侧的玄武。


    玄武刚刚将最后一枚滚到远处的玉简拾回,放归原位。听到那声微小的饱嗝,他整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那清俊如玉的侧脸上,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短暂却真实。


    他将那枚玉简放好,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瘫在帛书堆里、捂着嘴、脸颊微红、眼神躲闪的白藏身上。龟蛇异瞳沉静依旧,深处却清晰地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软光晕,如同初春午后融化的雪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微光一闪,那方之前被白藏揉得皱巴巴、还沾了点糖渍的素白丝帕便出现在他掌心。他动作轻柔地展开丝帕,然后俯下身,极其自然地、仔细地擦拭着白藏另一只手上(刚才拈点心那只)还残留着的一点星砂碎屑和不易察觉的油光。


    微凉的丝帕拂过温热的指尖和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白藏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玄武用指尖极其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扣住了手腕。


    “别动。” 玄武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玉磬轻敲。


    白藏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专注地为自己擦拭手指的模样,感受着手腕处那微凉而稳定的触感,心头那股刚被美食压下去的烦躁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暖洋洋的熨帖感,还有一丝……被当成某种易碎品般小心对待的、难以言喻的羞赧。


    他的脸颊更红了,琥珀色的虎瞳闪烁着,不敢与玄武对视,只能胡乱地瞟向别处。那对暴露情绪的白色虎耳,此刻也彻底放松下来,软软地耷拉着,尖端却染上了一层可爱的、淡淡的粉晕,随着主人有些紊乱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玄武细致地擦完他每一根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做完这一切,他才松开白藏的手腕,将那方再次变得皱巴巴的丝帕收起。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白藏面前那堆依旧高耸、却明显被整理过、显得不再那么令人绝望的玉简文书,最后落回白藏那张写满了“吃饱喝足不想动”的脸上。


    “还剩,” 玄武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个事实,“东市张屠户。”


    白藏:“……”


    他琥珀色的虎瞳瞬间瞪圆了!刚刚还暖洋洋、懒洋洋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张俊朗的脸庞上,满足的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从美梦中强行拽醒的惊愕和……生无可恋!


    “啊——!” 一声饱含着痛苦、绝望和强烈控诉的哀嚎,骤然打破了司命殿偏殿短暂的宁静,在堆积如山的玉简文书间久久回荡。他猛地将脸埋进身后柔软的帛书堆里,只留下一个剧烈抖动的银白色后脑勺,和那对刚刚染上粉晕、此刻却因为巨大的打击而再次不受控制地疯狂抖动的白色虎耳。


    玄武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看着他将自己埋进帛书堆里装死的模样。龟蛇异瞳深处,那抹温软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如同融化的星海,清晰地荡漾开来,将他清冷的眉眼都染上了暖意。他负手而立,玄色的袍角在清冷的星辉微光中纹丝不动,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这只被文书淹没的炸毛老虎,自己从这甜蜜的“刑罚”中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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