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碎薄雾时,宋春生踩着湿漉漉的青砖踏入丹墀。新换的官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玉带扣硌得腰间生疼
“左都御史沈昭容觐见——”司礼太监的尖嗓撕破朝堂死寂
班列中传来窃窃私语
“臣有本奏!”宋春生微微抬头时,乌纱帽翅划过一切冷眼。皇帝冕旒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权臣蟒袍上的团龙张牙舞爪
这满朝文武冠冕堂皇,谁不是踩着他人血肉往上爬,而再华丽的衣裳也终究掩饰不了一颗颗肮脏透顶的心
宋春生望着阶下或幸灾乐祸或讳莫如深的目光,终于明白所谓风宪官,不过是帝王棋盘上随时可弃的棋子。而她要做的,是让这枚棋子,在棋盘碎裂前,先扎进某些人的喉间
宋春生话音未落,丹陛之上忽然响起一声嗤笑。皇帝斜倚在龙纹宝座上,玄色冕旒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十二串玉珠晃出模糊的光影,将他眼底的轻蔑筛得支离破碎
“宋卿家这是要学令尊?”
他屈指叩着镶金扶手上的螭纹,尾音拖得像毒蛇吐信,“可惜御史台的奏疏,朕如今看着倒像悼词了。”
满朝文武的抽气声中,宋春生瞥见权臣掩在广袖后的笑意。皇帝冕旒下露出半截苍白的下颌,低头看着面前的人,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宋春生毫无惧色,撩起绯色广袖,跪伏在冰凉的金砖上,乌纱帽翅随着呼吸轻颤
“陛下,北疆战事胶着,臣有三策可解危局。”她抬头时,正对上皇帝漫不经心转着扳指的手,冕旒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银针
没等高台上的人应答,她就继续开口
“其一,裁军屯垦。”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响,“将老弱士卒编为农兵,既减军饷之重,又增边塞粮秣。”权臣的蟒袍在余光里微动,“其二,以茶易马。西域商队垂涎江南茶砖已久,可设互市,以三寸方砖换千里良驹。”
殿外惊雷炸响,雨水顺着螭首兽嘴倾泻而下。宋春生望着皇帝冕旒摇晃的阴影,压低嗓音:“至于其三……”她顿了顿,“请陛下彻查军需贪墨。去年拨往西北的三十万石粮草,竟有半数化为灰烬——”
“宋卿家刚丧父,莫不是悲恸过甚,连奏疏都写得这般荒唐?”他冷笑一声,冕旒下的面容隐在阴影里
“边疆之事,自有军机大臣筹谋,御史台还是管好百官风纪吧。”
宋春生叩首时,额头贴上沁着寒意的金砖。她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嗤笑,也听见雨滴砸在龙纹丹陛上的闷响
雨滴就这样将满殿的谋划算计,统统碾进潮湿的地砖缝里
铜炉里的龙涎香突然熄了火,殿门吱呀一声被踹开。裹着雨腥味的冷风卷进来时,宋春生看见那人踏着满地积水大步走来——皂靴踩碎烛火映在青砖上的光影,玄色官袍下摆沾满泥浆,分明是从雨里一路闯进宫的
内阁次辅魏闻的乌纱帽歪戴着,露出半截染血的绷带缠在额角,只一眼斜睨她,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他腰间玉带缺了半块,悬着的象牙笏板还在往下滴水,抬手时袖口露出道新鲜的剑伤,暗红血痕浸透了月白中衣
"裁军?"他嗤笑一声,不屑的看了宋春生一眼。"西北那群兵痞没粮饷就敢哗变,你是想让边军倒戈屠了京城?""还是宋御史要的茶马互市?西域商队背后站着瓦剌的铁骑,到时候拿茶砖换的不是马,是你…你"魏闻修长的手指指向周围群臣的额头,最后手指微微一低
“还有你的脑袋!”指尖最终停留在宋春生额头三公分处
魏闻放下手指,突然逼近,腐血混着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嘴角歪斜着勾起个狞笑:"至于查贪墨......"他故意拖长尾音,"宋大人可知,去年那场粮草大火,烧死的都是去查账的御史?"
宋春生被这突然大势所怔住,看着近在咫尺的魏闻,宋春生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青石板缝隙渗出的寒意顺着官袍爬上脊背
魏闻眉目压着她脖颈的力道越来越重,殿外雨幕里隐约传来更鼓声,却衬得这方天地死寂如坟
"陛下明鉴。"沈砚突然后退作揖,"与其折腾这些纸上谈兵的玩意儿,不如让臣再掌三边总督印。"话音未落,魏闻便从袖中甩出卷残破的舆图,边缘焦黑处还沾着未干的雨水
"臣愿以人头担保,三月内必能整顿完西北军备,不需朝廷一文饷银。"
魏闻单膝跪地时,腰间残缺的玉带撞出闷响,染血绷带下渗出的血水正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听到面前的人信誓旦旦,龙椅上的朱翊好奇微微前倾,冕旒下的目光扫过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朱批
"西北铁矿私采猖獗,臣要陛下准我设军市。商贾用铁器换盐引,军户以矿税抵粮饷,如此既能充盈国库,又能......"他忽然抬眼直视御座,双眼闪过狼一般的精光,"还能揪出那些藏在漕运、盐政里的硕鼠。"
宋春生望着沈砚沾泥的官袍下摆,突然想起半月前城西那场莫名的大火——烧了三家铁器铺,掌柜的全是她暗中联络的人。雨声渐急,皇帝摩挲着扶手的动作停下,金口一开,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凝住了:"准了。魏卿三日后即刻启程。"
魏闻叩首。他起身经过宋春生时,高昂着头斜睨一眼,压低声音在她耳畔吐字如冰:"记住,朝堂不是你玩计谋的绣房。"潮湿的衣摆扫过她颤抖的指尖
宋春生听到这话,猛地抬起低下的头,待她细细斟酌魏闻的语句后,转头时只看到魏闻一个轻飘飘的背影映在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