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心中一痛,忙道:“你知道的,我怕你,一直都怕你,所以……”
顾止没再追问,只是失落闭上了眸。
他想要晚晚向他坦白一切,这样他便能逼自己原谅她,将一切慢慢变作真的了。
可惜……她始终不肯赤诚相待。
晚晚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总感觉……顾止似是发现什么了。
不!他今日还喝了她送的参汤,应当是她多想了,但久则生变,她不能再等下去了,次月下旬是他的生辰,到时她定要奉上“一份大礼”,亲自送他归西。
晚晚下定决心后,小心翼翼看向男人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有几分不舍。
她抱紧男人劲瘦的腰,抬起灿若星辰的眼眸,主动吻住了他微凉的唇。
顾止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眸底透着惊愕和欢喜。
这一刻,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他摁住晚晚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晚晚没有挣扎,他也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月色朦胧,寥寥辰星,虽称不上最美,却令人刻骨铭心。
后来,顾止发现晚晚落泪了,那泪炙热滚烫,让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知道她为何会哭,但他不语,只是一味的纵容,持续透支生命力换取那虚假的温柔,聊以□□。
或许,那虚假的表象中,还有一丝真心。
却不多。
次月,晚晚早早便准备了一瓷瓶的夹竹桃汁液,到小厨房熬了一碗鸡汤,将汁液全倒了进去。
她似怕味道太重顾止会察觉,犹豫片刻,又撒进了一勺盐和半勺醋中和味道。
这样虽难喝了些,却也安全。
此外,她还给顾止备上了一件生辰礼物——
一只她亲手雕刻的和田玉麒麟扳指。
她自小爱雕些小玩意儿玩,那时顾止常常看的入迷,她想,顾止应当喜欢这个。
其实就算她只熬一碗鸡汤端过去,顾止也不会说些什么,可她总想送顾止一些东西。
他太苦了,她想让他最后开心一次。
他小小年龄便亡命天涯,食不果腹,别的少年能轻易拥有的玩具,他都只能眼巴巴看着。她还记得他曾经攒了几个月的月例,买了一只能滑翔的木鸟,可惜滑翔一次便摔坏了,后来,他经常看着别人的木鸟失神。
她只会雕玉,不会削木头,待他死了,她会在宫外买一只木鸟烧给他。当然,前提是她还有命在。
晚晚眼神复杂,低头又忙活一阵子,便端着鸡汤回寝宫了。
顾止此刻正着一袭织金黑色龙袍,站在窗边负手而立,身姿颀长,一身阴鸷戾气,令人大气都不敢喘。
晚晚抬眸望向他清俊完美的侧脸,挤出一丝笑道:“顾止,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着,她缓缓走近男子,将鸡汤递了过去,温柔道:“先把它喝了,我给你生辰礼物。”
顾止回眸,冷静异常地盯着她,晚晚心慌不已,却依旧笑靥如花。
他眼神一黯,尔后接过鸡汤,将其一饮而尽,伸手轻轻揉了揉女子的鬓发,沙哑道:“什么礼物?”
“你看。”
晚晚拿出玉扳指,调皮地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双眸弯成了月牙儿:“喜欢么?”
顾止当然是喜欢的。
他失神地看了许久,接过戴在了食指上,眸底难得浮现一丝浅笑。
同时,他感觉胃中阵阵刺痛,知道是毒素发作了,面上却波澜不惊,继续深深地盯着晚晚,想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个动作、说过的每一个字都烙进心里。
晚晚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不舍与诀别,惊恐的同时亦是心如刀绞。
她缓步后退,男人伸手想要抓住她,视线却渐渐模糊了,尔后一个踉跄,如山般巍峨的身躯骤然倒在了软榻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晚晚绣鞋上的合欢花。
“顾止!”
晚晚眸透红血丝,想要过去搀扶他,然而犹豫了几秒,还是心下一横,扯下他腰间的令牌,最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后会无期,大步离开了寝殿。
顾止浓密的睫毛微颤,沙哑道:“姜晚晚,后会……无期。”
他……
他喜欢她自由肆意、鲜活明艳的模样,他不愿再将她囚于牢笼,看她郁郁寡欢。
他这一世过得不好,日后也不会好,他想……让她代自己云游天地,过她所期盼的、亦是他期盼的日子。
晚晚听见了他的话。
他没有喊人,且故意将令牌坠在了腰间,让她一眼便能看见,应是故意放她走的。他应也早早便知晓自己给他下毒了,一直在配合着她演这出“郎情妾意”的戏码。
戏曲落幕了,梦也该醒了。
他们之间有太多无法化解的恩怨与隔阂,永远无法互相信任,也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那些个国仇家恨,夹杂着太多人的鲜血和绝望了,不是一句都过去了、你我是真心相爱,便能一笔带过的。
相忘于江湖是最好的结局。
晚晚以为她看的通透,却不知从她发现夹竹桃的那一刻,便入了他的局。
那片暗香浮动的花海,是他特意命人移植过来的,为的,便是引她下毒。
每次她采集夹竹桃汁液,远处都有他疯癫执拗的身影,他盼着晚晚蓄意接近自己、一勺勺喂他饮下香甜软糯的莲子粥、养神暖胃的参蜜汤、添了蜜糖的五谷黑米粥……
那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顾止不会真的以命抵愿,毕竟,他跟晚晚同样清醒。
他内功深厚,夹竹桃的毒素至多让他短命几年罢了,不会伤其根本,疗养一年便能好个□□成了。
这一刻,顾止依旧阴翳执拗地盯着女子的背影,右手攥的极紧极紧,修长食指将掌心掐的渗出了黑红的鲜血。
晚晚脑海中回荡着男人的声音,心中酸涩胀痛。
后会……
无期么?
好,正如我所愿。
她踏出宫墙的那一步,恰巧有一群鸟儿飞过,夕阳西下,绿草如茵,风吹嫩叶落在肩头,空中透着淡淡的雨后潮湿气息,那是自由的味道。
恍惚间,晚晚似乎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一切都没有变。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哀伤渐渐散去,顷刻变得明亮而坚定,尔后,她便到西市驿站买了一辆红马,策马离开了皇城。
她的人生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顾止,我恨你。
我也该谢谢你肯赋予我新生。
当你选择一次次服下毒药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恩怨,似乎也渐渐消逝了。
再说顾止。
他并未唤御医来此,而是用内力将毒素逼了出来,尔后下旨道姜国公主突发恶疾病逝了,将她葬入了姜国皇陵。
当然,棺椁中装的只是一件她的旧衣罢了,还有一支顾止亲手雕刻,却未来的及送给她的缠枝檀木簪。
如此遮掩她离去的真相,为的便是要断了任何她联络姜国旧臣复国的机会。
当天下人都以为姜国公主薨了,即使姜晚晚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公之于众,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了。
纵然有人认得她的相貌,尊她为主,天下人也会疑心有假,根本成不了气候。
晚晚离开皇城后,便改名江婉在一边陲小镇暂且安身了。
她听到自己“死去”的消息后,神色并无一丝变化,似真真正正与过去道别了,但偶尔听到顾止这个名字时,还是有些恍惚。
但她想,这一丝“恍惚”,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的。
活着,便是要不断的告别、遗忘,继续奔赴下一个远方。
而顾止这个疯子,却依旧学不会放下,执拗且癫狂地,惦念了她整整一辈子。
他时常去翻新过的公主府,坐在熟悉的马厩旁,怔怔地看着那个系在老槐树上,晚晚经常玩耍的秋千,以及她用来蹴鞠的那一片原本郁郁葱葱、后来渐渐枯萎泛黄的草地,以及她雕刻时摆放小物件儿的石桌、养鸟儿的金丝笼子……
原来,他年少的所有记忆里,都有她痴嗔怒笑的身影。
而他在她的眼里,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她似明月高悬,却唯独刻薄于他。
如果她不是姜国公主,只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如果顾家无恙……如果他们恰巧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便好了。
顾止如是想。
他虽给了晚晚自由,偶尔出宫时,却会刻意打探她的下落。有时,他会在灯火阑珊下,远远地看到她着一袭红衣,策马而去。有时,他会在月下粼粼波光的小溪旁,看到她拈着一支玉箫,有些落寞地吹着他教的曲子。有时,他会看到她与新结识的黄衣姑娘,一起蹦蹦跳跳,手挽手开心地去戏楼里听曲子……
但他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未打搅她,且这一生,遇到她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想唤住她,却怕吓着她,更怕再见不到她。他有时会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她再带入宫豢养起来,甚至想封她为后讨她欢心,却怕折腾到最后只得到一具冷漠的躯壳,甚至于害得她郁郁而终……
与其将明月困于塘中,不如远远瞻望,最起码,她一直都高高悬挂在天上,只要他想,抬眸便能望见。那月光虽远而微弱,却好过暗无天日的黑。
顾止啊顾止,此生有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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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