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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全糖正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七年前,纽约。


    新生派对的角落,一桌国籍和肤色各异的新生正凑在一起玩I never游戏。


    这种“我从没做过”的真心话游戏虽然老套,却能够迅速破冰,拉进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卢卡斯输了好几轮,罚酒使得他脸色涨红,此时站在餐桌上脱了上衣,一脸骄傲:“我从不会坐着撒尿。”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嘘声。


    “卢卡斯,你已经是名大学生了,真该学学坐着撒尿。”前排的黑人女生大声嘲讽道。


    洪景明皱着眉头看着洋人出洋相,身侧的亚瑟注意到她的细微表情,甩过去一只靠枕,将卢卡斯赶下桌:“卢卡斯,你喝多了。”


    “刚才说的作废,我要认真玩游戏了,”卢卡斯丢开靠枕,一抹鼻子,浮夸地摆出功夫电影中李小龙的架势,“我会功夫,啊哒~”


    众人捧场叫好,不去纠正卢卡斯的表述不符合I never游戏规则,纷纷放下一根手指。


    亚瑟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被卢卡斯这蠢货拖累美国人在中国留学生眼中的形象,准确来说,是拖累他在景明眼中的形象。


    “不,你不会中国功夫。”洪景明平静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洪景明在一众新生中给人的印象不深刻,她个子瘦瘦小小,既没有可爱的雀斑,也没有热情奔放的性格,全身上下唯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引人注目,忽闪着的琥铂色双眼如振翅欲飞的蝶。


    她一向温柔好说话,从不轻易发表意见,因此哪怕是这样简短的话,也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现场氛围一冷。


    亚瑟抬手虚勾着洪景明的肩,端起一杯酒往前一送,半认真半打趣道:“卢卡斯,你以为谁在和你说话?景明可来自中国——功夫的发源地,这杯酒你该罚。”


    在亚瑟靠近的一瞬间,洪景明知道对方是在为她解围,却忍不住身子一僵。


    亚瑟是中美混血,有着卷曲的黑发和雪白的皮肤,五官兼具外国人的高鼻深目和亚裔的含蓄之美,身材高大,听卢卡斯说他是冰球校队的风云人物,全身上下有着发泄不完的青春活力。


    不过,相较这些,她最喜欢他那绿薄荷糖浆色的美丽双眸。


    这一个月他们断断续续约会过五六次,但她还未适应过于亲密的接触。


    此时亚瑟朝她眨了下眼睛,神色凝重:“我说,景明你不会真的是从中国来的功夫大师吧。”


    洪景明吓得心脏漏了一拍,心中的缱绻心思散了大半,她推开亚瑟的手,诧异道:“怎么会?我对功夫一窍不通。”


    亚瑟只是逗她玩,并未放在心上,但做贼心虚的洪景明已是坐立难安,她心不在焉地瞧着门外飘着的雪花,终于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起身告辞。


    亚瑟仍牵着她的手不放:“我送你回去。”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洪景明甩出一句绝情的话,连外套也顾不上穿,头也不回匆匆下楼。


    一出大楼,冷风和细雪扑面而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莽撞,她出身在气候温暖的南城,并不抗冻,只能靠哈气搓手取暖,在门外犹豫不绝,毕竟刚刚才说出那种不相往来的话,实在没有脸面再回去拿衣服。


    大门被人推开,亚瑟紧追而出,他大步跃下台阶,着急地四处张望,一转身,却和站在门口处惊讶的洪景明对上视线。


    洪景明的脸已被冻僵,她尽力扯出一个体面的笑,高抬手至脸颊边,僵硬地弯曲手指如龙爪状打招呼,企图缓解尴尬:“好巧。”


    “少来这套,撒娇不能弥补你刚刚的话对我造成的伤害。”亚瑟板着脸斜眼看她,却言行不一地将怀中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从下往上扣好扣子,在最靠近脖子的第一课扣子处刻意放慢速度,逼得洪景明不得不抬头面对他。


    洪景明以为他会借此机会问责于她,但亚瑟只是沉默地帮她扣好大衣。


    临了,他又板着脸将雨伞塞她怀里:“拿着。”


    洪景明撑开伞,便被伞内蓝发红眼的诡异动画人物吓了一跳,她下意识丢开:“这上面是什么?”


    亚瑟忙爱惜地捡起伞,驾轻就熟应答:“疯侠剑客,战力排行榜第一的美强惨角色,连续五年蝉联jj游戏最受欢迎榜前三。”


    “是吗?我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洪景明她自小受洪父严格教导,没有多余的精力“玩物丧志”,“你喜欢这个角色?”


    亚瑟的声量骤然提高,言语间十分鄙视游戏宅:“电子竞技太蠢了,沉迷于虚拟世界的游戏宅逊毙了,这种人永远不会有女孩喜欢。我是说,多糟糕的人才会天天守在网络世界找存在感?有这时间,我大可以玩几场冰球。”


    “可是正常人不会特意买这种伞吧。”


    “是我朋友的伞,我的品味没这么差。”亚瑟反驳,为证明清白,狠心将伞丢进街边的垃圾桶。


    洪景明并未起疑心,在她看来,都是她之前的一番话刺激得亚瑟情绪失控,才做出这一系列激烈反常的举动。


    她不放心地偷望亚瑟,正巧望见他欲哭无泪的小表情,她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能让亚瑟这般伤心。


    “你别这样,我刚才说的话不算数,我和你道歉。”她主动上前抱住亚瑟的腰,踮起脚尖仰头啄了他的嘴唇一口以示安慰。


    “……这样轻飘飘的道歉没有诚意。”亚瑟心如刀割,他捧着她的脸欲重重地深吻她,以此偿还毁掉绝版周边的代价,却不得章法地磕碰到了牙齿。


    “嘶~”洪景明吃痛吸气,理智回笼,“丢了伞,你朋友生气怎么办?”


    “不会,他小子已经得到了殿堂级的热爱。”


    昏黄路灯下的街角,年轻男女在飘雪中紧紧相拥,一人垂首,一人仰颈,轻轻拥吻。


    洪景明不是纽约狂热份子,她讨厌这座城市漫长寒冷的冬季,厌恶毫无边界感的冷风,就连纽约的月亮,在她眼里也及不上南城的明亮动人。


    然而离开纽约后,在没有亚瑟的日子里,她再想起雪夜中笨拙却炙热的吻,从此“纽约”二字在她人生字典里的释义为“浪漫”。


    *


    “师姐,你们认识?”春平从洪景明身后蹦跶出来,打断了洪景明的回忆。


    洪景明看了眼和主理人沟通的亚瑟,三年未见,亚瑟已经蜕去往日男孩的稚嫩,变成她不熟悉的成熟男人。曾经他口中嗤之以鼻的游戏,现在成了其光辉灿烂的事业。


    而她的谎言也被残忍戳破,她再也不是他记忆中柔弱端庄的前女友。


    那段基于谎言而产生的错误感情,深埋于三年前是其最体面的结局。


    思及此,她用中文避重就轻道:“是以前在纽约认识的朋友,不是很熟。”


    虽然知道亚瑟听不懂中文,但当着他的面否认二人的过去,她仍是有些心虚。


    亚瑟拿着利是的手瞬间握紧,再抬眼,眼神又恢复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戴上墨镜:“走吧,去下一个地点。”


    此话一出,洪景明几乎怀疑亚瑟听懂了她方才的话,她紧张地盯着亚瑟,试图从他被墨镜挡住大半的脸上看出一二,可后者始终没有看她,只有向下的嘴角透露出他的坏心情。


    卢卡斯看一眼洪景明,犹豫不决:“就这么走了?”


    “你在质疑我?不想干了可以直说。”亚瑟放下话,也不管众人的反应,头也不回离开。


    别看亚瑟这副目中无人的轻狂样,偏偏世上还是M多,他直播间的粉丝就喜欢看他怼天怼地怼上帝。


    卢卡斯无法,只能扛着设备跟了上去。


    亚瑟坐上车,冷冷望着窗外。


    大门处空无一人,她没有追出来。


    眼见亚瑟一行人撤离,春平拉着同样懵圈的张哥:“洋鬼子就这么走人了,你耍我们玩?明明说好表演结束给我们时间宣传武馆的?”


    “春平,不是他的问题,”景明拉住春平,表情苦涩,“是我的问题。”


    春平一张脸气得通红,死死攥着张哥的衣领不放,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师姐,别帮他们说话。刚刚我们没有出现任何失误,比彩排时还要完美。我看就是这群人觉得我们好欺负,看人下菜碟!”


    洪景明松开手,把话说明白:“亚瑟……Jemal和我之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他离开是因为不想见到我。你要怪就怪我。”


    春平当然不会怪到景明身上,他一拍脑袋,不分青红皂白叫好:“师姐,你当年不会是看不惯他这副趾高气昂的态度,狠狠揍过他吧!要我说,有些人就是欠揍,师姐你一点错没有。”


    洪景明无奈摇头,她那时候可舍不得揍亚瑟,亚瑟当年也不是现在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见到亚瑟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这次的直播泡汤了,只是可惜这些日子春平在其中的辛苦付出。


    为了平息春平的怒火,也看在二人出色的舞狮表演上,张哥额外给了一笔报酬作为补偿。


    洪景明摸了摸红包的厚度,不多不少,刚好够她和春平出去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也算没白来一趟。


    时隔半年,师姐弟二人第一次下馆子。


    平日武馆需要修缮和维护,近些年报课的人愈来愈少,逐渐入不敷出,为了长远打算,师姐弟的日子难免拮据了些。


    洪景明让春平敞开了点菜,等春平点完菜单交到她手里,也只点了一两样价格低廉的菜式。


    “你喜欢的烤乳猪,为什么不点?”景明垂眸,说着自责不已,克制地小声吸气。


    春平从小就傻,小时候练武练到骨折也不会喊疼,若不是洪父发现及时送医,只怕再也不能练拳。


    这三年春平跟着她吃了多少苦头,他不言语,她竟也未发觉。


    春平挠头傻笑:“又不是饮喜酒,吃乳猪未免太奢侈了。”


    洪景明不顾春平阻拦,点了一桌诸如烤乳猪、东星斑的硬菜,够得上南城喜宴的菜式规格,作为为春平送行的散伙饭。


    等上菜的间隙,景明给春平倒了一杯酒:“春平,这两年辛苦你了。武馆想要重回老豆在时的风光,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不可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两天你仍旧回港城去。”


    春平不敢置信,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晃出来的酒液湿了他一手:“师姐,你要赶我走!”


    “我并非是赶你走。洪氏武馆永远是你的家,你日后在外打拼累了,随手可以回来。”


    洪景明耐心同他解释,春平却是半句也听不进去,闷头闷脸往门外冲去。


    她没有去追,她坚信自己是为了春平好,他的来时路那般艰辛,未来应该高飞,而不是被武馆绊住脚。


    不像她,她可以守着洪氏武馆一辈子,像洪父一样奉献一生。


    她并非在自我感动,她已经为武馆舍弃了她珍爱的那颗绿宝石。


    等菜差不多上齐了,洪景明打通了春平的电话,假装之前的争吵未曾发生过:“再不回来,菜就凉了。我一个人吃不完,到时候只有浪费了。”


    “就来就来。师姐,再叫一打水啤,有贵客到。”电话那头的春平激动答话。


    不等景明追问,通话已经结束,她没好气地摇摇头,觉得春平做事不妥当。


    没等太多,听到门外传来春平兴奋的说话声,洪景明拿起冰桶里的啤酒,徒手拧开常人要借助开瓶器才能打开的瓶盖。


    春平一进门就邀功道:“师姐,你看谁来了,Jemal决定帮我们,这下不用赶我走了吧。”


    亚瑟跟在春平身后,他是私人行程,未像白日里做了造型,亚麻色的头发略微长了,浅浅盖住那双闪动着奇异色彩的绿薄荷糖浆眼眸。


    此时他倚在门口,白衬衫领口随性地半敞着,视线在景明身上毫无顾忌地来回扫视,显出玩世不恭的姿态。


    他又再次出现了,那颗被她丢掉的绿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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