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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贺棠的转变

作者:情深有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贺棠的世界,曾经是泾渭分明的。


    她像一颗精心打磨的钻石,自信于自己的光芒,也固执地认为唯有最璀璨的星辰才配与之辉映。


    沈砚周,就是她心中那片高悬的、遥不可及的寒夜星空。她追逐他的轨迹,试图用同样耀眼的竞赛成绩、用学生会事务的完美对接,甚至用自己明艳的容貌去叩击那扇紧闭的心门,得到的却永远是冰层般坚硬光滑的疏离。


    这份求而不得,在她高傲的心湖里投下了不甘的涟漪。


    而林听晞的出现,则像一滴滚烫的油,落入了这潭不甘的湖水。


    贺棠无法理解。凭什么?凭什么沈砚周那如同精密仪器般从不偏移的目光,会在那个总是笑得一脸灿烂、看似毫无深度的林听晞身上多停留片刻?凭什么他会在拥挤的走廊不动声色地为她“清障”,会在她值日时“顺手”关掉那扇隔绝噪音的窗?


    这些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在贺棠眼中却被无限放大,成了刺目的挑衅。


    林听晞那无懈可击的“阳光”面具,在她看来是如此的虚伪和廉价,尤其是在校园匿名区那些关于林家家事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之后。


    妒火,在骄傲的灰烬下阴燃。


    洗手间那次,她并非刻意去散播谣言。只是当听到那两个女生带着猎奇口吻议论着论坛上捕风捉影的帖子时,她心中那股扭曲的、想要撕破林听晞“完美”表象的冲动,便如毒藤般缠绕而上。她对着光洁的镜面慢条斯理地涂着斩男色的口红,镜中映出的红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那句轻飘飘的“家宅不宁的人,心思能正到哪里去?”,如同淬了毒的飞镖,被她精准地、带着隐秘快感地投掷出去。


    看着那两个女生眼中瞬间燃起的八卦火焰和自以为是的“了然”,贺棠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将林听晞拉下神坛的掌控感。


    她享受这种用言语轻易操控他人观感的权力,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林听晞根本不配得到沈砚周一丝一毫的“特殊”关注。


    然而,快感转瞬即逝,留下的是一种更深的不安和空洞。


    贺棠与林听晞的“相识”,并非始于友谊,而是源于校园金字塔尖无形的碰撞。


    一中虽大,但顶尖学生的小圈子总有交集。贺棠记得第一次“正式”注意到林听晞,是在高二上学期的一场市级物理竞赛选拔培训课上。


    她们分属不同班级,但都作为种子选手被召集。培训强度很大,题目刁钻。贺棠坐在前排,习惯于在老师提问后第一个给出清晰、甚至带点炫技色彩的答案,享受着周围投来的钦佩目光。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知识的丛林中展示着华丽的尾羽。


    然而,有一次,一道结合了电磁学和微积分的超纲难题让整个教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老师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后排一个身影上:“林听晞,你试试看?”


    贺棠闻声回头。后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着干净校服的女生。她并非理科班出身,在一群竞赛老手中显得有些安静。她抬起头,不是那种立刻站起来侃侃而谈的自信,而是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地看着题目,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老师,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路。”林听晞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谨慎。


    贺棠心中掠过一丝不以为然。这种难题,靠“整理思路”?


    然而,几分钟后,林听晞站了起来。她没有直接报答案,而是走到讲台边的白板前,拿起笔。


    她的思路清晰得惊人,一步一步,如同抽丝剥茧,将复杂的物理过程拆解成直观的模型,将晦涩的数学推导用简洁的符号串联起来。


    她的书写不算漂亮,但逻辑链条严密得无懈可击。她讲解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专注的力量,将整个解题过程如同画卷般徐徐展开。


    “所以,最终的表达式应该是这样。”她落下最后一笔,转过身,脸上没有炫耀,只有解出难题后的平静。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感叹和自发的掌声。连老师都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贺棠坐在前排,看着白板上那清晰流畅的推导,再看向讲台上那个沐浴在阳光里、眼神清亮的女孩,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不是来自成绩排名的威胁,而是来自一种她未曾预料到的、沉静而强大的思维力量。


    林听晞,这个名字和她那过于“阳光”的表象,第一次在贺棠心中留下了清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印记。


    那次之后,贺棠开始不自觉地留意林听晞。在图书馆看到她沉浸地阅读厚重的社科书籍;在走廊听到她条理清晰地帮同学调解小矛盾;在运动会上看到她为了班级荣誉奋力奔跑呐喊。贺棠承认林听晞的优秀,但这种优秀带着一种“接地气”的热忱,与她所追求的、沈砚周那种孤高冷月般的完美截然不同。


    林国坤被正式刑拘的消息,如同淬火的冰水,浇在了贺棠因嫉妒而灼热的心头。警方的通报是冰冷的铁证,无情地粉碎了所有关于林听晞母女“品行不端”的流言蜚语。


    那些她曾带着轻蔑和优越感听过的、甚至无意中推波助澜过的揣测,此刻都变成了回旋镖,狠狠扎在她自己的骄傲之上。


    她想起自己在洗手间镜前,对着那两个议论的女生,用轻飘飘的语气丢下的那句:“家宅不宁的人,心思能正到哪里去?” 每一个字,此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良知上。


    她自以为是的清醒和优越感,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卑劣可笑!林听晞哪里是“家宅不宁”?她是在地狱里守护着母亲,在废墟上努力维持着一丝体面和阳光!她的坚韧和勇气,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贺棠内心的狭隘。


    贺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骄傲像一副沉重的枷锁,让她无法轻易低头。她刻意避开林听晞可能出现的一切路径,在课堂上对着竞赛题也心不在焉。


    她看到论坛上开始出现为林听晞发声的帖子,看到顾泽钰在学生会会议上严肃地强调校园反欺凌,每一次都像针扎在她心上。她无法忍受自己成了那个施加伤害的人,尤其当伤害的对象,是一个在深渊边缘依然顽强挣扎的灵魂。


    公开道歉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过无数次,但一想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剖析自己的卑劣,贺棠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如此狼狈地暴露于人前。


    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对她而言已是极限的方式。


    她打听到林听晞值日的时间。那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教学楼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贺棠站在实验楼通往主楼的连廊转角,这里是林听晞值日后回教室的必经之路,相对僻静。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素白、没有任何花纹的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当林听晞提着打扫工具的身影出现在连廊尽头时,贺棠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了上去。


    “林听晞。”贺棠的声音有些干涩,不如往日清亮,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紧绷。


    林听晞停下脚步,看到挡在面前的贺棠,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归于平静的警惕。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贺棠被这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所适从。她避开林听晞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信封上,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将信封递了过去,动作有些僵硬。


    “这个…给你。”贺棠的声音很低,语速很快,像是急于完成任务。


    “之前…在洗手间,还有…其他一些场合,我说过一些关于你、关于你家里的话。那些话…是错的,非常错。是我没搞清楚状况,被…被一些东西蒙蔽了眼睛,说了不负责任的话。” 她艰难地吐出“不负责任”四个字,这对她而言已是极大的自我否定。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勇气,终于抬起头,目光短暂地与林听晞接触了一下,又迅速移开,看向林听晞身后的夕阳:“我知道那些话可能…造成了伤害。对不起。这是…我的道歉信。里面写得更清楚一点。” 她将信封又往前递了递,指尖微微颤抖。


    林听晞看着眼前这个一向骄傲明艳、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甚至…狼狈的女孩。贺棠的脸色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苍白,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挣扎。那份道歉,虽然生硬,虽然不够坦荡,但林听晞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被强行从骄傲外壳里剥离出来的诚意。


    这对于贺棠而言,已是破天荒的低头。


    林听晞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她没有立刻去接那个信封,这让贺棠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一种被审视的难堪让她几乎想转身逃走。


    终于,林听晞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素白的信封。她的动作很轻,指尖擦过贺棠微凉的指尖。


    “贺棠,”林听晞的声音很平静,像秋日的湖水,没有怨恨,也没有热络,只有一种经历后的豁达,“我收到了。”


    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说“原谅”。一句“收到了”,像一道清晰的界限,划开了过往的伤害,也留下了一份需要时间沉淀的空间。


    贺棠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丝。林听晞没有当众羞辱她,也没有虚伪地表示不计前嫌,这种平静的接受,反而让她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落下了大半。


    她看着林听晞将信封收进校服口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低地、飞快地说了一句:“以后…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这句话她说得极其别扭,带着贺棠式的生硬和不熟练,却也是她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不再停留,转身匆匆离开了连廊,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挺直,却少了些往日的张扬,多了几分沉静和…如释重负。


    林听晞站在原地,看着贺棠消失在转角。她拿出那个素白的信封,没有立刻打开。信封很薄,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她抬头望向天边绚烂的晚霞,轻轻舒了一口气。贺棠的道歉,像一块被搬开的石头,让她前行的道路似乎又平坦了一分。


    虽然方式别扭,但那份迟来的正义感,终究是破土而出了。


    孟拾微在一旁看着,轻轻握住了林听晞的手。而远处的梧桐树下,沈砚周收回望向这边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碎裂般的微澜,随即又归于一片沉寂的深潭。


    贺棠的转变,于他而言,不过是棋盘上一颗棋子终于归位,不再制造噪音。他关注的,始终是那个需要他继续在暗处守护、如今身边又多了一份来自昔日“敌人”的、别扭善意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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