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来时,喉咙里泛着铁锈味。
榻榻米的触感比上次更硬,身下的褥子浸透了冷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它们还在,只是关节处泛着不自然的青黑色,像是皮下爬满了细小的虫足。
“小姐,您做得很好。” 管家的声音从拉门边传来。 “下次试蛊是下个月一号。”他递来一条湿毛巾,“钱已经打到卡上了,您可以亲自查看。” 毛巾擦过手腕时,我瞥见一道蜿蜒的疤痕,像被烙铁烫过的蜈蚣。这是蛊虫的“杰作”——它们啃噬血肉,却在伤口深处留下黑色的丝线,仿佛我的血管里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
我知道桐生家会给我打一笔不小的数目,管家也曾说过,只要不出东京。
“我要搬出去住。”我突然说。
管家的眉毛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声音依然平滑如刀:“小姐,主宅更便于照顾您的身体……”
“东京居民区,一栋带围墙的独户,你说过,只要我们同意试蛊,桐生家会鼎力支持我的决定。”我打断他。
空气凝固了一瞬。
“如果您坚持的话,如您所愿。”管家最终低头,袖中滑出一串钥匙,“涩谷区神泉町,门禁卡和钥匙都在这里。”
钥匙齿痕尖锐,割得指腹生疼。
……
新居是栋灰白色的二层洋房,围墙高得能挡住所有视线。
我赤脚踩上木质地板时,灰尘在阳光下翻滚如微型沙暴。客厅的落地窗正对一株枯死的樱花树,枝桠像锈蚀的金属丝般刺向天空。这让我想起孤儿院高处的铁窗——只是如今,被囚禁的变成了窗外的风景。
银行卡里的数字足够我挥霍,但最终只买了最基础的生活用品:一张床垫、一台冰箱、几件素色连衣裙。结账时店员笑着问“是否需要配送服务”,我摇头,自己拎着塑料袋走进暮色中。
便利店的荧光灯下,我盯着塑料袋上的LOGO发呆。
“桐生制药”
原来连街角的便利店都是他们的产业。东京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我正站在某根颤动的丝线上。
当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心叶坐在樱花树下,残疾的腿浸泡在一滩锈红色的水里。她递给我一个洋娃娃,娃娃的脖颈处裂开一道缝,黑色蛊虫正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
“原子,”她叫我的旧名,声音和孤儿院的煤气灯一样嘶嘶作响,“你也被当成‘种子’了吗?”
我惊醒时,发现右手正死死攥着钥匙。掌心被割破的伤口里,一缕黑丝如活物般扭动着缩回皮下。
窗外,枯死的樱花树枝突然“咔嚓”一声断裂。
它坠向地面的过程极其缓慢,像一部被拉长的老电影。而在它触及泥土的瞬间——
我听见了金属锈蚀的呻吟。
……
试蛊的疼痛并没有维持几天,离开桐生主家之后我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也逐渐欣欣向荣起来,我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给自己买很多洋娃娃,而是时常去图书馆一消磨就是一天,孤儿院也好,桐生家也好,至少我的精神在文字中是自由的。
我也妄想过逃跑,东京的铁路地图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但我不觉得现在是好的时机,尤其在我发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床头放上了桐生家的通知信后。我从来没有逃离过他们的视线。
第二次试蛊是在十二月一号,与上一次试蛊相比,除了地窖更冷了之外我的一切感受都好了许多,甚至没有晕过去,管家把我扶上高台,我坐在地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能走了,桐生家主一直观察着我,对于我能如此快的恢复很是满意,管家将我带到了一间休息室,他说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柜子里有新的衣服,我点了点头,他退了出去。
我走到休息室的柜子拿衣服,是一套简约的冬装,我伸手去取最上面的毛衣时,指尖突然蹭到了柜壁内侧——那里刻着几道细小的凹痕。
我俯身凑近。
「神乐坂 3-2-5 」
一串很细小的文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字迹歪斜,像是用指甲或发簪之类的东西仓促刻下的。我盯着那串地址看了几秒,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凹凸的刻痕。
——上一位试蛊人留下的。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刺进脑海。
……
离开桐生主宅时,雪已经停了。管家站在玄关处目送我离开。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监视我,我只是顺着感觉走,那一串地址扎在我的脑子里刺痛着我,牵引着我走向了那里。
神坂乐3-2-5是一栋民用住宅,藏在一条狭窄的坡道尽头。
灰泥外墙爬满枯藤,门牌上刻着「梨月」二字。我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正当我转身要走时,二楼窗口的窗帘忽然晃动了一下。
有人。
我后退几步仰头望去,窗玻璃反射着铅灰色的天空,但窗帘缝隙间分明有一截苍白的手指——指甲开裂,指节处布满青黑色瘀斑。
“喂!”我喊了一声。
手指倏地缩回,窗帘恢复静止。
雪又开始下了。我站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直到积雪没过脚踝,屋内始终死寂无声。最终我只能离开。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那栋房子里有人,她是谁?是上一位试蛊人吗?短时间内我不应该再来了,我需要等待桐生家的态度。
桐生家对于我去了那个地址没什么反应,我的日子也一如往常,除了总会刻意绕路经过梨月住宅。
有时是清晨,窗帘紧闭,门廊下的积雪无人清扫;有时是傍晚,二楼窗口偶尔闪过一道影子,却从未有人应门。
直到暴雪降临的那天,我一直犹豫着还要不要再绕一次,我讨厌暴雪天呆在外面,但极端的天气总会给我不一样的机遇,我最终决定再绕一次。
雪片密集得几乎遮蔽视线,我撑着伞缓慢走过坡道下方,忽然听见一声脆响——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爸爸!不要打了!求求你——”
那声音像一把锈刀,猛地捅进我的耳膜。
我走上门前,声音变的更清晰了,殴打与惨叫声交织,令我呼吸一窒。
伞被狂风卷走,雪粒割着脸颊,我的手掌按在了门板上,那股由内而外的力量好像又回来了。
“咚。”
门锁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整扇门向内爆开。
客厅里,一个肥胖的男人正揪着小女孩的头发,她的脸肿得发紫,嘴角渗血,地上散落着花瓶碎片。男人听到动静转过头,酒精和汗臭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你他妈谁啊?!” 他抄起另一个花瓶砸过来。
我抬起手—— 花瓶在半空中凝固,随即以更快的速度砸回他脸上。
男人的鼻梁塌陷下去,鲜血喷溅在墙壁上。他踉跄着后退,撞翻茶几,酒瓶和烟灰缸哗啦碎了一地,他倒在地上,血浆和脑浆流了一地,大概是死了吧,我如此想到。
小女孩蜷缩在角落发抖,喉咙里挤出小动物般的呜咽,我看向她时,理智才终于回来了一些。
我杀人了,用我的特殊能力杀人了,我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我主动的,控制着这股力量,杀了一个人。
我或许应该也杀了这个女孩,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这股力量,我直接离开的话,不会有人怀疑我这种小女孩有杀了这种肥胖成年男人的能力吧,况且还有桐生家,我低头想着,直到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妈妈也有这样的能力。”女孩已经站了起来,攥住我的衣角说道。
妈妈也有这样的能力?
我看向女孩,她好像并不惧怕我。
“你恨我杀了你爸爸吗?”
“不。”她赶紧否定,可还是哭了出来。“一点也不,不不不。”她一边哭一边否认,我想她是被吓坏了。
“你叫什么?”
“花音,梨月花音。”她哽咽着回答。
“好,花音,我想我们已经引来不少的注意了,估计已经有人报警了,警察来了之后你要说是你父亲要打你,但失手砸到了自己,知道了吗?”我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说道。
“好。”花音点了点头。
“我可以叫舅舅来,他一定会帮我的,他给我留了电话,说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给他打电话。”花音说着就要上楼去打电话。
对于这个舅舅我持怀疑的态度,他如果真的在意花音就不会把她扔给这个酗酒家暴的畜生了,可我也并无他法,我在花音给舅舅打了电话后给管家打了电话。
管家是第一个到的,我将故事简述为我见义勇为救了被家暴的小女孩,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他会解决的。
之后警察也到了现场,我和花音装作瑟瑟发抖的可怜小孩坐在沙发一角,警察只问了我们几个简单的问题就去和管家聊了。
花音的舅舅是最后一个来的,那个男人走进房子的瞬间我倏地木在了原地。
是那个毒死我的男人,那个叫椎名的,人面兽心的男人。
“椎名舅舅。”花音立马迎了上去,椎名抱住了花音安慰了她两句,又看向了我,不过他并没有什么不对的神色,而是像真的不认识我了般和我打了招呼。
椎名之后也被警察叫去沟通交流,我和花音坐在一起,我说我要出去吹吹风,花音看出了我有些不对劲也跟着走了出来。
“你舅舅为什么之前不带着你离开这里呢?他应该知道你的处境吧?”我向花音问道。
“因为遗产吧,这栋房子是半年前我妈妈买的,还有一些财产,我是唯一的继承人,不过因为未成年所以算在爸爸那里了,爸爸死了之后舅舅就是监护人可以继承财产了。”花音有条有理的说道。
花音的话像一根冰锥,缓慢地刺进我的太阳穴。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的孩子怎么会懂这些?——遗产、监护人、继承权。这些词从她嘴里吐出来时,音节黏连着某种陈腐的气味,像是被人反复教过无数遍。
"你妈妈教你的?"我盯着她红肿的脸颊。
花音摇头,手指绞着裙摆:"舅舅说的。他说...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
雪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滚下来。我突然想起孤儿院里那些被大孩子抢走食物的残疾儿——他们临死前也是这样,眼泪混着血水结成冰渣。
"听着,"我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如果你舅舅说起什么按照程序拿走房子和钱,你就直接同意。"
花音眨了眨眼:"为什么?"
"因为..."我喉咙里的蛊虫突然蠕动了一下,"你还可以有其他选择,比如……"
“我和你的母亲很有缘,我还缺个一起生活的妹妹。”
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但花音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扑进我怀里时,我闻到她发丝间有铁锈味——和那个被毒死的雪夜,椎名餐馆后巷的气味一模一样。
……
管家处理尸体的速度比警察做笔录还快。
当我们走出警署时,椎名的西装口袋里已经揣着遗产文件。他弯腰抚摸花音的头顶,笑容像便利店冰柜的冷气:"要听凛姐姐的话哦。"
花音死死攥着我的手。
回程的车上,管家透过后视镜看我:"小姐今天用了能力。"
这不是疑问句。我摸着手腕上的疤痕,等待下文。
“蛊虫寄生在身体里会强化你的能力。”他顿了一下。“带给你力量的同时也会让你失去理智。"他的声音混着引擎嗡鸣,
车窗外,东京塔在雪幕中泛着锈红色。我想起花瓶砸碎男人颅骨时的触感——隔着空气,却像亲手捏爆一颗腐烂的番茄。
"那个椎名,"我突然说,"一年前在上野开过餐馆?"
管家转动方向盘的手指顿了顿:"需要查一查吗?"
"不用。"我看向靠在我肩上睡着的花音,"只是觉得...他长得像毒死野猫的邻居。"
谎言顺滑地溜出嘴唇。管家不再追问,但我知道后车厢的阴影里,有东西正在记录我的每一寸表情变化。
……
花音搬进我家的第一晚,做了噩梦。
我站在她卧室门口,听见她在梦里尖叫"妈妈不要。"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她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穿白裙的女人站在梨月宅门前,右手无名指戴着刻着桐生家纹的银戒。
相框玻璃有一道裂痕,正好将女人的脸劈成两半。
我轻轻关上门,转身时差点踩到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洋娃娃,金发蓝眼,脖颈处缝着粗糙的黑线。和心叶当年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