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际科蜷在床铺上,手机屏幕幽光映得他脸色发白。
窗外的雨早已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其他室友都睡下了,他还在机械地刷新着论坛页面,夏平清那些文字里藏着隐晦的思念,像心电图上无法规律的波形,字里行间的留白处,仿佛都写满了另一个少年的名字。
“咔嗒——”宿舍门被推开,周义抱着书本走进来“累死我了,在教室不小心睡着了,求宿管阿姨好久才把他把我放进来。”他抬眼看到宿舍的人都睡了,又瞥见宋际科湿透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小声说道“唉,怎么都睡了,你怎么还没睡”周义看见只露出一双泛红眼睛的宋际科快步上前,伸手摸了摸宋际科的额头,“你咋了,浑身都湿透了,快起来去冲个热水澡,发烧的滋味可不好受。”
宋际科闷声不响,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周义叹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翻出干爽的卫衣和毛巾,“先擦擦,别真把自己折腾出肺炎。”
见宋际科毫无反应,他直接掀开被子,将温热的毛巾按在宋际科脸上,“还在为夏学长的事?”
毛巾的温度熨得宋际科眼眶发酸,他偏过头,声音沙哑:“周义,我是不是特贱”他颤抖着摸出枕头下的手机,调出论坛页面,“你看,他心里有块永远无法愈合的创口,我连消毒棉签都递不到跟前。”
周义接过手机,快速浏览着那些带着怅惘的回复,沉默片刻后将手机放在一旁,认真道:“喜欢一个人从来不可笑,但如果这份感情让你连正常的血氧饱和度都下降了,那才需要调整。”
他按住宋际科微微发颤的肩膀,“夏平清或许困在和过去的持久战里,但你没必要当这场战役的牺牲品。”
宋际科突然坐起身,眼睛通红:“可我做不到!我就像误触了持续给药的静脉泵,停不下来这份…”他抓起枕头砸向墙壁,“我查遍了所有医学典籍…没有办法,他不会喜欢我…”
周义没急着说话,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罐运动饮料,拉开拉环递过去:“先补充点电解质,别让情绪脱水休克。”
他仰头灌下一口,喉结滚动,“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正是这种执着,反而成了他的应激源?感情不是无菌操作台,有时候放手反而能让伤口透气。”
宋际科捏着易拉罐,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怎么说?”
“嗯…”周义把冰凉的罐子贴在宋际科发烫的额头上,“你需要给自己的感情做一次透析。下周医学院的模拟诊疗大赛,你不是一直想参加?与其困在他的旧病历里,不如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健康档案。”
宋际科拍开他的手:“没兴趣。”
周义无奈地笑了笑,“但你总不能永远停留在心动过速的代偿期。就像心电图会回归基线,时间也会带你找到新的起搏点。”他指了指窗外渐亮的天色,“去冲个热水澡,睡眠不足会影响神经递质分泌,睡一觉,身体会比大脑更先一步自愈。”
宋际科盯着手中的饮料罐,气泡不断升腾破裂。他突然低声说:“周义,你说那些深植在记忆里的病灶,真的能被治愈吗?”
周义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好好睡一觉,明天的阳光,说不定会带来不一样的诊断结果。”
晨光透过宿舍楼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宋际科被闹钟吵醒时,眼眶还残留着昨夜未干的酸涩。他迷迷糊糊坐起身,就听见上铺传来有余桓的声音:“老宋!快起来,陪我去吃早饭,我请你喝现磨豆浆!”
宋际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想拒绝,余光瞥见床边周义留的字条:“早餐必须吃,别让情绪影响基础代谢——医嘱执行人周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洗漱完,随便抓了件外套套上,跟着余桓出了门。
秋日的晨风裹着露水的凉意,食堂飘来油条和包子的香气。
余桓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看着宋际科机械地戳着碗里的豆腐脑,终于忍不住开口:“兄弟,你这状态可不行。今早周义说你淋了雨,是不是感冒了?”
宋际科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余光突然瞥见食堂门口闪过一抹白大褂的衣角。他猛地抬头,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夏平清正和几个学长站在那儿,手里拿着咖啡杯,睫毛垂落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别看了。”余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总这么盯着,人家压力得多大?”他往宋际科碗里夹了个煎蛋,“听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宋际科胡乱扒拉了几口早餐,食不知味。
回宿舍的路上,他刻意放慢脚步,却在经过实验楼拐角时,和迎面走来的夏平清撞了个正着。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夏平清怀里的实验报告散落一地,钢笔滚到了宋际科脚边。
“抱歉。”宋际科蹲下身去捡,手指碰到钢笔的瞬间,夏平清也伸手来拿,两人的指尖轻轻擦过。夏平清平常的收回手,垂眸整理着报告:“不用麻烦。”
“夏学长,那个……”宋际科攥着钢笔,喉咙发紧,“你的论坛账号,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夏平清的动作猛地僵住,指节捏得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抬起头时,眼神里是宋际科从未见过的冰冷:“我问你了吗?”说完,他转身就走,白大褂在秋风中扬起又落下,像一面决绝的旗帜。
余桓赶紧拽住要追上去的宋际科,拍了拍宋际科的肩膀,“走吧,回宿舍补觉。咱们下午还有解剖课呢。”
宋际科望着夏平清远去的背影,手里的钢笔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解剖刀划开的伤口,即便愈合,也会留下永久的疤痕。
而他和夏平清之间,或许永远隔着一堵透明却冰冷的玻璃墙,看得见,却触碰不到。
解剖课结束的铃声在走廊回荡,宋际科攥着沾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实验报告,看夏平清利落地摘下乳胶手套。
他将器械归位时,腕骨处淡青色血管随着动作起伏,像极了他笔记本里那些未完成的心脏图谱。
“夏学长!”宋际科小跑追上去,帆布鞋在瓷砖上发出闷响。夏平清转身时眉梢挑起,镜片后的目光像医用酒精般清冽。“这是今天的实验数据备份,我多打印了一份。”宋际科递出文件袋,指尖还残留着打印机的余温。
“谢谢。”夏平清接过的动作不带半分迟疑,转身就将文件塞进白大褂口袋。他低头看表的瞬间,宋际科注意到他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色的听诊器胸针——和论坛照片里那个少年领口的一模一样。
“学长周末有空吗?”宋际科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走廊尽头的保洁阿姨抬头张望。夏平清扣白大褂纽扣的手指顿了顿,“我要准备国际医学研讨会的论文。”他的语气像手术刀划开组织般精准,“你如果有学术问题,可以发邮件。”
目送夏平清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宋际科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细微的脆响。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震动,周义发来消息:食堂新出了板栗烧鸡,给你留了座位。
暮色浸透自习室时,宋际科第三次点开夏平清的论坛主页。
最新回复还停留在三天前:“有些未完成的手术,再高明的医生也无力回天。”他盯着这句话,直到屏幕反光里映出自己泛红的眼眶。
“同学,该关门了。”保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桌面,宋际科慌忙合上电脑。
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他抱着书本拐过转角,却在消防通道门前骤然止步——夏平清正倚着窗台抽烟,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烟灰簌簌落在印着解剖图谱的草稿纸上。
“夏学长?”宋际科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意。夏平清猛然转身,烟头坠地溅起火星。他迅速碾灭烟头,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蓝色医用口罩。
“这么晚还在学习?”夏平清弯腰捡起草稿纸,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上面的心脏结构图。宋际科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淡淡的戒痕,像是被反复擦拭却始终存在的印记。“嗯,在研究心脏电生理。”他听见自己说,“就像学长笔记本里写的那样。”
夏平清的睫毛剧烈颤动,攥着草稿纸的指节泛白。
风穿过消防通道的铁栏杆,卷起满地碎发,宋际科突然发现,学长眼尾有道极淡的疤痕,形状恰似被折断的心电图波形。
“别在跟着你跟不上的脚步了。”夏平清的声音混着风声,“我不是你的研究课题。”他转身时白大褂扫过宋际科手背,带着消毒水的冷意。消防通道的门重重合上,将最后一缕月光切断在宋际科眼前。
宋际科站在原地,听着夏平清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最终归于寂静。走廊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瞬间将他吞没,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死死攥着的书包带在皮肤上勒出深红的痕迹。
回到宿舍时,周义正趴在桌上整理《病理学》笔记,见宋际科失魂落魄的模样,笔帽“啪”地扣在本子上:“又去找他了?”
宋际科瘫坐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风扇叶。
周义起身拉开窗帘,九月末的夜风卷着桂花香灌进屋子:“你看过《柳叶刀》那篇关于情感认知的论文吗?当人陷入单向迷恋时,大脑奖赏系统会持续分泌多巴胺,就像嗑药成瘾。”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摸出盒薄荷糖丢给宋际科,“但这种成瘾性,得靠你自己戒断。”
宋际科剥开糖纸,凉意漫过舌尖,却驱散不了心口的钝痛。他想起夏平清指间的戒痕,想起论坛里那些隐晦的文字,突然开口:“周义,你说一个人要经历什么,才会把心锁得那么紧?”
周义沉默片刻,重新坐下翻开笔记本:“或许就像病理切片里的组织,被福尔马林浸泡太久,再鲜活的颜色也会褪成标本。但你不是保存液,没必要陪着他一起凝固。”
接下来的日子,宋际科强迫自己将精力投入学习。
解剖课上,他不再盯着夏平清的背影,而是专注观察每一根神经走向;图书馆里,他刻意避开夏平清常去的区域,在医学文献堆里一泡就是一整天。可每当深夜刷到论坛,夏平清的最新回复总像磁石般吸引他的目光——“心电图可以恢复成直线,但停跳的瞬间永远无法倒带”。
转机出现在医学院的学术沙龙上。作为特邀嘉宾,夏平清正在台上讲解《心肌梗死的早期诊断新进展》,激光笔的红点在投影幕布上跳跃。
宋际科坐在后排,看着他白大褂口袋露出的笔记本边角,那上面隐约可见心电图的波浪线。
“关于这个问题,哪位同学有不同见解?”夏平清的声音突然响起,宋际科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下讲解,目光正越过众人落在自己身上。
教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宋际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强迫自己起身,喉咙发紧:“夏学长,您刚才提到的心电图ST段抬高,是否考虑过早期复极综合征的鉴别诊断?在急诊室实习时,我遇到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稳,将病例细节娓娓道来。讲完时,夏平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难得有了温度:“分析得很全面,看来你确实下了功夫。”
这句话像春日暖阳,瞬间融化了宋际科心底的坚冰。散场时,他鼓起勇气追上去:“学长,我整理了些早期复极综合征的文献资料,方便留给您吗?”
夏平清接过U盘的动作依旧带着疏离,但这次他没急着离开:“最近医院在招募志愿者,参与心脏康复患者的随访,你有兴趣?”
宋际科的呼吸一滞,随即用力点头。接下来的半个月,他跟着夏平清穿梭在医院各个科室。
查房时,他注意到夏平清对患者总是温和耐心,可一旦脱下白大褂,整个人又恢复成拒人千里的模样。
深秋的某个傍晚,他们在档案室整理患者资料。窗外突然下起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
“学长,那个照片里的人......”宋际科话未说完,夏平清突然转身,撞翻了桌上的文件夹。泛黄的纸张纷飞落地,一张拍立得照片滑到宋际科脚边——这次他看清了,照片里的少年胸前挂着学生牌,姓名栏写着“楚怀”。
夏平清蹲下身捡照片的手在发抖,宋际科听见他声音发颤:“他是我最好的…”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朋友...”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的声音被雨声吞没。
宋际科蹲在满地纸张间,看着夏平清颤抖的指尖几乎要将照片揉碎。雨声混着对方压抑的呼吸,在密闭的档案室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默默捡起散落的资料,堆成整齐的一摞。
“抱歉。”临走前,宋际科低声说。夏平清背对着他,肩膀绷成一道倔强的直线,没有回应。
回到宿舍时,周义和余桓他们已经睡了,床头小夜灯发出暖黄的光。宋际科轻手轻脚爬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翻了个身,摸到枕头下的手机,鬼使神差又点开了夏平清的论坛主页。
最新的帖子还停留在那句“心电图可以恢复成直线,但停跳的瞬间永远无法…”,他盯着屏幕,直到眼睛酸涩发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终于袭来。宋际科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高二那年的雨总是下得猝不及防。宋际科抱着书包,在狭窄的巷子里拼命奔跑,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哄笑和脚步声。
书包带子断了,书本散落一地,他被人一脚踹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石板上,钻心的疼。
“装什么清高,不就是成绩好点吗?”为首的男生揪起他的衣领,“今天不把作业都给我们写了,有你好受的!”
宋际科咬着牙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小到大,他总是这样,因为成绩好被孤立,因为性格懦弱被欺负。他不敢反抗,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只能默默承受。
就在他以为这次又要被打得鼻青脸肿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垃圾。”
宋际科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一个穿着隔壁学校校服的男生站在巷口。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长的身影。男生快步走来,眼神冷冽如冰,一把扯开揪着宋际科的手,和那两个扭打在一起。
宋际科蜷缩在墙角,转头他看见一个男生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不知道在与电话那边的人说着些什么。
他想帮忙,却浑身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混乱中,他听到有人喊了句“警察来了”,那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跑了。
男生喘着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转身看向宋际科:“你没事吧?”
宋际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男生弯腰帮他捡起散落的书本,塞进他怀里,转身要走。宋际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谢!”男生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那抹笑容,在宋际科的记忆里永远定格。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梦境渐渐模糊,宋际科感觉自己在坠落。突然,他又回到了那个巷子,但这次视角变了。他看到另一个少年站在巷子口,拨通了报警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您好,这里是 110”的声音,而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巷子里那个奋力搏斗的身影。
梦境的最后,那张记忆中的脸逐渐清晰——是夏平清。
而巷口打电话报警的人,脸却始终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
“宋际科!宋际科!”
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宋际科猛地睁开眼,看到周义担忧的脸:“你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又哭又叫。”
宋际科摸了摸脸颊,满手的泪水。他坐起身,喉咙发紧:“我……我没事。”
周义递给他一杯温水:“你最近太钻牛角尖了。听我说,有些事强求不来,不如……”
他把那个藏在心底多年的故事说了出来,从高二那年的相遇开始,和夏平清同一个大学,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幸运。
周义沉默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你们之间的缘分早就注定了。但现在的问题是,你打算怎么面对这份感情?继续执着,还是试着放下?”
宋际科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久久没有回答。
我的世界不能没有夏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