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悬在中天，将柏油路晒出细微的涟漪。这本该盛满希望的季节，却不知某个角落的光已永远熄灭。
晴空蓝得近乎透明，像被反复擦拭的玻璃，阳光慷慨地铺满世界，连阴影都泛着金边，却独独照不暖我怀中逐渐冰冷的温度。
他枕在我肩头，苍白的面容比霜雪吻过的月光更清冷。眉骨如刀刻的远山，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冷白的唇瓣仍固执地上扬，像风雪中不肯凋零的白梅。子弹的伤痕横亘其上，如命运粗暴的墨痕，反而让这份脆弱变了调。
我摸到他口袋里硌手的硬物——一张揉皱的游乐园门票，是我们约定要去的地方。
喉头像卡着带刺的玻璃，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指腹擦过他渗血的伤口，温热的液体漫过掌心。
我将他轻轻靠在墙上，跪向刺眼的日光。风卷起他衣角残留的灰尘，混着血腥味刺入鼻腔。“我愿用余生困在这永夜，换你重走一遍洒满阳光的路。”喉咙发紧，轻轻拉起了他的手，哽咽着将额头抵上他冰凉的手背，“若不能……就请做永远自由的风吧。”
原来深秋是孤独的，风卷着枯叶在空巷打转，像极了此刻空荡荡的怀抱。
那些曾许诺要一起收集的银杏叶，如今只剩泛黄的书签，在掌心硌出酸涩的痕。所有温热的过往，都成了握不住的流沙，从指缝间簌簌坠落，徒留满手荒芜。
寒冬总是来得太早了，明明盛夏的余温还未散尽，霜雪却已覆上他苍白的眉梢。
我蜷缩在记忆的角落，固执地呵着手试图焐热时光，可呼啸而过的北风里，只有他最后那抹微笑，在无尽的冷意中，碎成再也拼凑不回的残片。
原来，人也会在太阳下，渐渐失去温度。
警戒线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我看见两个满脸泪痕的小孩被他们的父母抱着瘫坐在梧桐斑驳的阴影里。
执法记录仪的红光闪烁，机械的女声响起：“男性，约十七岁，死因心脏位置贯穿伤。”光束扫过少年胸前的弹孔，焦黑的皮肤边缘翻卷，像被灼穿的命运齿轮。
“子弹穿透左心室。”法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职业性的冷静。
我突然想起今天他站在我的课桌前，欲言又止的模样：“晚上，我有事跟你说。”此刻，这句话却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当法医将尸袋拉链拉至他下颌处时，金属环勾住了卫衣口袋边缘。
那个藏青色的天鹅绒盒子就这样滚落出来，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转了个圈，像极了我们初遇时他紧张到打翻的咖啡杯。
围观人群发出细碎的抽气声，而我眼前只剩下盒盖弹开的刹那——一枚铂金戒圈折射的冷光，生生摔碎在灼人的日光里。
警察戴上乳胶手套将证物装袋时，我突然想起昨天他的反常——老师在上面讲课，他窝在书桌下面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此刻才明白，那些被剪刀剪碎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的不是课题，而是被反复修改的“告白信”。
巷口的梧桐沙沙作响，叶子落在他僵硬的指尖，而那枚本该套在我无名指上的戒指，永远封存在证物袋的透明薄膜后。
“我们都是傻子，互相喜欢而不自知。”我轻声呢喃，任泪水砸在发烫的地面上，“下辈子我们都聪明点，勇敢点……”
一阵清风拂过，卷起几片带着血迹的梧桐叶。
秋风卷着碎叶擦过少年泛白的指节，他垂眸盯着鞋尖蹭出的灰痕，喉咙里像卡着团浸了冰水的棉絮。
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与路边歪斜的银杏投影纠缠成模糊的网。衣摆被风掀起又落下，口袋里露出半截游乐园门票的边角，褶皱里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随着每一次呼吸轻轻颤动。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的爱人死了，死在了他们光明未来刚开始的时候，死在了本该盛放的18岁。而这个夏天，永远地失去了它的温度。
睫毛剧烈地抖了抖，眼眶泛起细密的红，却始终没有一滴泪坠下，只有喉结不断滚动，吞咽着堵在胸口的酸涩硬块。
手机震动声突兀地刺破凝滞的空气，少年摸出屏幕还带着体温的手机，看着陌生号码怔了许久才按下接听键。“恭喜您被首都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录取……”机械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惊飞了路边梧桐树上的寒鸦。
风卷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眼底空茫茫的死寂，那张承载着未来的通知书，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将胸腔里最后一点温度都灼成了灰烬。
他对着话筒“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游乐园门票，突然觉得所谓前程似锦，不过是命运在伤口上撒下的一把盐，他们明明可以一起奔赴光明。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床单上切割出惨白的条纹。
少年仰面躺着，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不时滚动，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徒劳地翕动鳃。
手机搁在枕边，每隔几分钟就叮咚作响，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空洞的瞳孔——优惠券推送、楼盘广告在黑暗里明灭，像一场永不落幕的荒诞哑剧。
他机械地划动屏幕删除消息，指腹却始终悬停在那个置顶的对话框上。对话框里最后的晚安还停留在几天前，如今已蒙上电子尘埃，而曾经温暖的字句，“嗯，晚安。”此刻却比窗外的夜风更冷。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布料上残留的淡淡皂角香，却在寂静中愈发清晰，刺痛着每一根神经，让困意如同指间沙，抓得越紧，散得越快。
夜风掀起纱帘，手机在身后又叮咚一声。
他望着窗玻璃上的倒影，与记忆里并肩的剪影渐渐重叠，又渐渐分离。
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他任眼泪从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曾经说好要一起看遍四季的人，如今却成了他永远够不到的月光。
雨天重塑我的灵感[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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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