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城正是热的时候。
正午。
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沥青路面仿佛都要跟着融化,齐天喘着粗气,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汗如雨下,早上出门前喷的发胶已经失去作用,她那头如刺猬般冲天炸起的绿色短毛无力地耷拉下来,一缕缕地打结,活像是只缠满海草的海胆。
好在,徒步走了十公里后齐天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她仰头看向伫立在眼前的『小葵花幼儿园』。门口挂着一块警示牌,是个卡通图案扎着揪揪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咧嘴大笑并迈步,配文:小孩奔出。
齐天眼尖,老远瞧见有人从教室里走出,她忙举手摇晃喊道:“哎,嬴姐,这里!”
对方脚步一顿。
本打算去厕所的,半路拐了个弯儿走到校门口。
青年一头利索的齐耳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镜,眉心有道浅浅的竖纹,气质温和严谨,像是一个老师。准确来说就是老师,是齐天……还有祝嬴她们曾经最讨厌的老师。
祝嬴隔着铁栅栏和外头的瘦长黑竹竿对视,脸色沉了下去。
齐天就跟不会看人眼色似的,只自顾自道:“嬴姐,这吊班上的有个鸡毛劲儿?镇上新开了家奶茶店我请你去喝,走啊!”
“我不去,”祝嬴眉头蹙起,语气透着不耐烦道:“以后我都不会再跟你再出去,齐天你也别再来这里找我了。”
“为什么!”齐天惊得睁大眼睛,“咱们不是说好的姐妹一声大过天,风风火火走四方的吗?”
“那是以前,”祝嬴一言难尽地看着齐天,“我们都25岁了,已经不年轻了,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成天瞎混,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齐天你也快找个班上吧,不要再整天啃老了。”
说完,祝嬴没有任何留念地转身离开。
齐天愣愣看着祝嬴离开的方向,即使对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眼前仍旧没能回过神来。
她打小就是个不消停的性格,根本坐不住也静不下心学习,小学都差点儿蹲级,初中的学习就更不用说了。初一因为不想被高年级的学哥欺负,干脆在学校里拉帮结派了一群同学,组成了浩浩荡荡的精神小妹大军,一时间风头无两。
好景不长,该死的中考给予了她一记重击,她没能考上高中,挥泪告别了去上职高的姐妹们。
这乍一不上学齐天还真闲不住,一开始她也听母父的话乖乖去厂子里打黑工,厂子的氛围很不好,齐天本来觉得自己就够坏的了,可跟恶臭的成年人一比还是败下阵来。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拿到就因为看不惯男组长对同事姐姐动手动脚,见义勇为爆K了对方一顿,齐天喜提开除不说,还进去蹲了几天。
自那儿之后齐天就开始在家专职啃老,偶尔被母父赶出去打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实习期没过就跑路。后来母父见让齐天出去打工亏得钱更多,还不如老实在家里蹲着,也只好对齐天的啃老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晃,十年过去。
齐天25岁了,和游手好闲的她不一样,从前一起玩得好的姐妹们要么高中一毕业就听家里的话傢人现在三胎都有了,要么就是洗心革面考大专再专升本最后去往大城市打拼。
到最后,只剩下她和祝嬴还在镇上瞎混。
直到有一天,祝嬴突然考了个幼师证,把她那头蓝毛染回黑色,当老师去了。
这下齐天彻底成了个孤家寡人。
两只胳膊无力地耷拉着,她带着满腔的无力转身往回走。
齐天不懂,难道等待精神小妹的就两条出路,一条傢人生孩子,一条进入社会当社畜吗?大家就不能跟以前一样结伴行侠仗义吗?
顶着大太阳又走了十公里折返回家。
她住在一个叫流水村的地方,流水村是个小村子,早些年环境特好,四面都是清澈的溪流,小时候齐天就整天泡在河里摸鱼摸虾,那叫一个快活。现在周边建了不少工厂,污水垃圾乱排放,小溪变成了臭水沟子,齐天连这一简单快乐都失去了。
村口聚集了不少大妈大爷,看向齐天的目光透着鄙夷与慊弃,等到齐天走远了她们才敢窃窃私语。
“哎,这不是齐家的那个二流子闺女吗?”
“谁说不是呢!都长这么大了还整天不着四六地跑出去瞎混,真是不学好。”
“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谁知道了?这样不靠谱的女人,哪个小男人敢赘啊!”
……
齐天回到家,刚推开院门迎面就砸来一个茶杯,她娴熟地偏头躲过,好似这出戏已经演过无数遍,身体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咔嚓!
茶杯掉在水泥地上,溅起一地碎瓷片。
从屋里冲出来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劈头盖脸对着齐天就是一顿骂,“齐天你个臭小子又跑哪儿去野了!我要早知道你这么不成器,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齐天掀起眼皮瞅了眼齐父,凉凉道:“生我?你有那功能吗?”
“你说什么呢!有本事再说一遍!”
齐天没有再理会暴怒的齐父,拖沓着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时间就是给自己的房门上锁。
一道锁。
两道锁。
三道锁……整整五道锁。
末了,还用早就准备好的木棍顶住门。
门外响起齐父嘭嘭撞门的动静儿,“开门!齐天你给我把门打开!住在我的房子里你凭什么关门?你爹我供你吃供你穿地把你养大,你还敢跟我叫板?有本事就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天儿她爹别骂孩子了。”听见动静儿的齐冬梅从厨房出来,怯弱地劝道。
齐父立马将枪口调转,“齐冬梅你还敢吱声?都是你把孩子惯成这样儿的!你看看她现在眼里哪有我们当母父的!”
门外女人的哭泣声和男人的责骂声经久不息。
齐天倚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从桌上摸起一根烟点上。
对于这场景她实在是熟悉得不行。
几乎是从她记事起,妈妈爸爸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
爸爸的掌控欲太强,为了监督她学习勒令她不许关上房间门,但凡看见她关门爸爸都会暴躁地踹开门,有时候她趁着爸爸睡觉后偷偷锁上房门,半夜时还能听到拧钥匙的声音,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就能看到门缝里夹着一双偷窥的眼睛。
再大一点她有和爸爸对抗的力量,当看到妈妈再被爸爸打骂时她站出来阻止反打爸爸,结果就是妈妈原谅了爸爸,反过来责怪她不懂事,爸爸就算再不好也是她爸爸不能对爸爸动手。
那时候齐天才明白原来妈爸是一家人,她这个后来者是外人。家庭也不是什么避风港,相反是所有风浪来袭的地方,尽往码头最薄弱的木板上拍。
齐天对他们说恨谈不上,说爱更不可能,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感情。
有一次,齐天从杂物间里翻出母父青年时的日记本,上面记载了他们青涩的梦想,妈妈年轻的时候想要当兵,但她去报名的时候对方告知没有女兵指标于是参军梦破碎。
爸爸年轻的时候高考成绩还凑合,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学,他母父就他这一个男儿怕他跑出去心野了将来不养老,就偷偷把他的录取通知书给撕了。大学没上成于是成了爸爸的执念,疯了似的卷齐天学习,想要她将来考上大学。
凭什么他们的梦想被上一辈扼杀了,就也想着来扼杀她的梦想啊?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主宰的失败者,也想来干涉她?
齐天不想继承母父的志向,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一手夹着烟,一手从桌面书架摸出初中的同学录。
翻开,上面一页页都记载着她那群姐妹们的梦想,她的是穿越回古代做一个除暴安良的大侠;祝嬴是将来要成为世界上最最最厉害的当法官;游所乐是要开一个小卖部免费请她们吃辣条……
尽管物是人非,姐妹们都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忙,齐天抚摸着泛黄的纸张,一瞬间仍像是回到了少年时那段恣意时光。
唰唰——
翻到最后一页,本该无人填写的同学录此刻浮现出了一连串血红色的字,字体硕大覆盖了同学录上原有的印刷字,仿佛血迹晕染开来。
齐天气得直拍桌子,哪个欠劁的屪子敢在她的同学录上恶作剧!还有是什么时候搞的,怎么她以前翻看同学录的时候没发现?
按在这张纸张上的手指指腹一烫,齐天下意识低头看向上面的内容,这些新生的字迹密密麻麻、歪歪斜斜的如同爬满纸张的蜘蛛,当齐天视线定格时更是主动往她眼睛里钻。
【恐怖游戏邀请函】
【检测到您对生活感到厌烦,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特邀您参与本次冒险】
【在这里您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体验,恣意挥洒汗水与鲜血……】
【玩家,准备好了吗?】
什么鬼东西?
齐天正要将这张被污染的同学录撕下来丢进垃圾桶里,纸张内突然冒出一个旋涡,气旋飞快膨胀直到能容下一人通过,强大的吸力从中传来,齐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吸了进去。
呼——
一阵风吹过,桌面上掉落的烟灰散开。
同学录的书页飞快地翻动着,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同学录合上,重新放回到了书架里。
房间内很安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唯有桌上残留着的一点烟灰,证明着刚才有人在这里抽烟又突然悄无声息地离开。
——
寒风冷冽,齐天只觉得自己好似掉进了冰窟里,浑身冒起鸡皮疙瘩,鼻涕也不争气地往下淌,还没淌下来就被凝固在半道上。
这是给她干哪儿来了?
齐天嘴里还叼着烟蒂,抱着胳膊打哆嗦,眯眼朝四周望去。
山峦叠嶂,横亘数百公里,连绵不绝望不到头,山腰以下植被茂密,到处都是成片的针叶林,山顶则是皑皑白雪,一座山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巍峨壮观,只一眼就令齐天呆愣当场。
此刻,她正处在其中一座山峰的山脚下,哪怕并未爬至山顶,就已感到此处的海拔足够高,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齐天吸了吸鼻涕,试图找到些能救她狗命的东西,没成想还真找到了,她脚底下就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背包。
拉开拉链,最上头是一身带着羽绒服内胆的冲锋衣,齐天赶紧穿上,寒风无法再侵扰分毫,她这才有了几分活着的感觉。
除此之外,背包里还有一个折叠起来的睡袋,一些食物和水以及一个巴掌大小的皮革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歪歪扭扭跟鸡爪刨出来的字,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美丽。
【角色信息】
【名字:齐天】
【职业:精神小妹】
【身高:182】
【体质:10(满昏!不愧是每天步行20公里的强者)】
【精神值:职业加成后12(超精神哒,甚至可能精神过头了)】
【职业天赋1:暴走(身为精神小妹的你拥有超强耐力,哪怕一次性徒步跋涉10公里也不会感到累)】
【职业天赋2:暴食(如此高强度的运动当然会拥有超强代谢,吃下的食物都不够转化日常所需能量的,又怎么可能囤积脂肪呢?请尽可能地多吃东西吧!)】
齐天拧紧眉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正想将这个疑似在嘲讽她的本子撕掉,身旁忽然响起几道破空声,紧接着齐天的身边就多了好些个人。
加上她总共是十个人,五女五男,多数人都跟她一样摸不着头脑,看起来最为老练的是一个黑衣青年。
她出声提醒道:“大家不必惊慌,我们只是被拉进来做个游戏,等游戏结束我们就会回到现实世界,当然,前提是我们需要完成任务。你们先在自己的背包里找到一个小本子,上面除了有你们各自的属性值,还有这次的副本内容。”
嗯?这玩意儿还有用?
齐天下意识听黑衣青年的安排暂停撕烂本子的动作,又翻了一页,这次上面的字迹明显就要正常很多。
【副本介绍:三日前,有一支科考队进入藏北神山后失踪。你们是即将进入神山的第二批科考员,神山海拔高达5000米,昼夜温差大,山上野生动植物繁多,听说还有危险至极的人面熊出没。但也不用太过担心,现在是11月份,也许人面熊已经冬眠了呢?】
【任务要求:前往山顶完成此次科考课题《自然总有与人类和谐共处的办法》。祝你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