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玉说到做到,隔日便带着王府浩浩荡荡的仪仗,掐准了宋钰翰林院下值的时辰,堵在了翰林院通往宫门的主道上,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娇艳的鹅黄宫装,衬得小脸愈发俏丽,头上珠翠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端坐在一顶四面垂着轻纱的精致小轿里,目标明确,气势十足。
翰林院的官员们陆续出来,见到这阵仗都吓了一跳,纷纷绕行或驻足观望,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有人认出是禾玉郡主,再联想到昨日满城风雨的流言,顿时了然,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当那抹熟悉的靛青身影终于出现在翰林院门口时,禾玉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吩咐:“落轿!”
小轿稳稳落下,鸣柳和翠竹连忙上前打起轿帘,禾玉扶着翠竹的手,仪态万方地下了轿,径直走向正欲目不斜视绕过去的宋钰。
“宋状元留步!”禾玉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忽视的甜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宋钰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躬身行礼,声音平淡无波:“下官宋钰,见过郡主。不知郡主在此,有何吩咐?”语气公事公办,仿佛面对的是某个需要处理公务的上峰。
禾玉对他的冷淡视若无睹,笑意盈盈地从鸣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长匣:“昨日宴上得见宋状元墨宝,惊为天人,笔力遒劲,风骨卓然!我回府后辗转反侧,深觉自己平日练字太过懈怠,怠慢了这传情达意的根本。这不,特意寻了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还望宋状元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她一边说,一边亲手打开匣盖,里面静静躺着数支笔管温润的狼毫、羊毫湖笔,旁边是几锭光泽内敛的松烟徽墨,确实是千金难求的文房珍品。
周围的官员们倒吸一口凉气,这送礼的由头找得……真是又直白又让人无法反驳!指点写字?谁信啊!
宋钰的目光在那价值不菲的笔墨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回到禾玉脸上,眼神清澈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霜:“郡主抬爱,下官愧不敢当。郡主若有习字之心,宫中翰林院自有饱学鸿儒,或可请王爷延请名师入府,定能获益匪浅。下官才疏学浅,不敢误人子弟。此等厚礼,下官万万不能收受,于礼不合,还请郡主收回。”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拒绝了“指点”,也拒绝了礼物,更强调了“于礼不合”,将禾玉的亲近之意挡得严严实实。
禾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心里暗骂:好你个宋钰,油盐不进!但她早有心理准备,岂会轻易退缩?
“宋状元何必过谦?”禾玉不退反进,上前半步,将那紫檀木匣往前一递,几乎要塞进宋钰怀里,语气带着点娇蛮的坚持,“名师固然好,可我就觉得宋状元的字最合眼缘!再说,礼尚往来乃人之常情。昨日宴上,宋状元不也点评了我的拙作吗?这便是缘分呀!这点子笔墨,就当是……谢礼了!”她歪着头,眼神狡黠又明亮,仿佛在说:看你怎么拒绝我的“谢礼”?
宋钰被她这“缘分论”和“谢礼”堵得呼吸一滞。
看着她近在咫尺、毫无避讳的明媚笑脸,以及那几乎要碰到自己官袍的匣子,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但转瞬即逝,脸色反而更冷了,甚至带上了一丝薄怒:“郡主慎言!下官昨日乃是奉皇后娘娘懿旨点评,职责所在,并非私相授受。此物,下官断不能收!请郡主莫要为难下官。”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目光也锐利起来,直视着禾玉。
两人一个捧着匣子步步紧逼,笑容灿烂;一个面色冷峻步步后退,言辞拒绝。一个娇艳如花,一个清冷如月;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寒冰不化。这极具戏剧张力的对峙场面,引得围观官员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禾玉被宋钰那带着怒气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但输人不输阵,她强撑着笑容,正要再说什么,宋钰却已不愿再纠缠,他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恢复了最初的疏离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下官尚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郡主请自便。”说完,不再看禾玉一眼,转身拂袖,大步流星地朝着宫门方向走去,那靛青的背影挺直如松,步伐快得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禾玉捧着那匣子,站在原地,看着宋钰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又羞又恼又觉得好笑的复杂情绪,她跺了跺脚,对着那背影娇叱道:“喂!宋钰!你跑什么呀!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回应她的,只有宋钰更快消失的背影,以及周围死寂之后骤然爆发的、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
“郡主……”鸣柳和翠竹小心翼翼地围上来,看着自家郡主气鼓鼓又有点委屈的小脸。
禾玉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没送出去的昂贵笔墨,再看看宋钰消失的方向,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她哼了一声,把匣子重重塞回鸣柳怀里:“收好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本郡主还就不信了!”她转身气势汹汹地走向小轿,“回府!姨娘们的‘三十六计’,本郡主得好好研究研究!明天换地方堵他!”
小轿抬起,王府的仪仗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离去,而关于禾玉郡主当街“强送”宋状元被拒、宋状元“拂袖而去”、禾玉郡主扬言“明日再战”的精彩细节,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京城官场和贵胄圈,这欢喜冤家的开场锣鼓,敲得是震天响。
“听说了吗?禾玉郡主今日在翰林院门口堵宋状元,非要送人家笔墨!”
“可不是!那场面,啧啧,郡主笑得跟朵花似的,宋状元脸冷得能冻死人!”
“宋状元没要?还走了?”
“何止是走了!简直是跑的!郡主在后面喊‘你跑什么呀’,乐死人了!”
“看来郡主是真瞧上宋状元了,这架势……”
“宋状元也是真硬气,连郡主的面子都敢驳。”
“等着瞧吧,郡主说了,明日还要去堵呢!这戏啊,且有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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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里,几位姨娘听完翠竹添油加醋的“战报”,非但没觉得受挫,反而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有戏!绝对有戏!”三姨娘拍着大腿,“宋状元那反应,分明是乱了方寸!”
“对!他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就该像块木头,哪会跑?”五姨娘眼睛放光。
香夫人则老神在在地翻着那本“三十六计追郎法”,指点江山:“明日按第二计来,‘投其所好,制造偶遇’!堵门太硬,咱们得换个软和点的地方……书肆!对,宋状元不是爱看书吗?就去书肆‘偶遇’!玉儿啊,明日穿得素雅点,咱们走才女路线!”
禾玉听着姨娘们七嘴八舌的“战术分析”,摸着下巴,望着窗外,嘴角又慢慢勾了起来,宋钰,你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这任务对象,本郡主完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