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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一盆含羞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宁静的村庄死寂得如同坟墓,没有鸡鸣犬吠,不见半点灯火,连浓重的乌云也死死捂住了月亮,仿佛不忍目睹即将上演的惨剧,唯有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固执地渗透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无声地诉说着不祥。


    村尾那间本该飘着草药清香的屋舍,此刻门户大开,药草凌乱地洒落泥泞,被无情践踏,屋顶上、院墙边、大门外,密密麻麻地立着黑衣人影。他们身着夜行衣,脸覆黑巾,手中弯刀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森冷的寒芒,将这小小的院落围得铁桶一般,连一只飞蛾也休想逃脱。


    院心,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被粗绳紧紧缚住,半跪于地,她身形曼妙,长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苍白的下颌和紧抿的唇,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萦绕在她周身。


    “两个时辰了……”为首的黑衣首领用剑尖轻佻地挑起女子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火光映照下,女子沾满血污的脸庞依稀可见秀丽的轮廓,但眼神却倔强如寒星,首领嗤笑一声,声音刺耳:“都说那竹溪公子谢必安眼光独到,呵,不过如此!竟看上个山野村妇?”他环顾四周,无人应和他的嘲讽,更觉无趣,心头邪火窜起,猛地抬脚狠狠踹在女子腰腹。


    “唔!”剧痛袭来,水禾玉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该死的司命! 她在心底咆哮,再不来,姑奶奶真要交代在这儿了!任务失败,回不了家,都是这混蛋的错!回去就烧了他的命格簿! 骂归骂,她面上却咬紧牙关,将痛苦和愤怒死死压住,只从齿缝间溢出一点闷哼,维持着那副宁死不屈的姿态,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在这时,院外骤然响起兵刃激烈碰撞的铿锵声!黑衣首领脸色一变,猛地将水禾玉粗暴地拽起,挡在身前,冰冷的剑刃瞬间紧贴她纤细的脖颈,寒气刺骨。同时,他一个眼神示意,手下如潮水般涌向门口。


    水禾玉:“……” 剑真凉。


    她感受着颈动脉旁那致命的锋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但更多是尘埃落定的疲惫——他,终于来了。


    喊杀声、惨叫声由盛转衰,最终归于沉寂。


    紧闭的院门被一股沛然巨力轰然撞开!木屑纷飞,巨响撕裂了死寂的夜幕,借着院墙两侧火把摇曳的微光,一道青影踏着满地狼藉与尸骸,缓缓步入。


    来人一身青衣,衣袂处绣着几竿修竹,清雅脱俗,此刻却沾染了大片暗红的血迹,他面容精致如谪仙,偏偏左颊一道细细的血痕,为其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凌厉,手中长剑垂落,殷红的血珠沿着剑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泥土里,这本该是地狱修罗般的场景,却因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奇异地糅合成一幅残酷又妖异的画面。


    “好!好一个天下第一剑!”看着满地的手下尸首,黑衣首领不怒反笑,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不枉我费尽心机布下此局!谢必安,放下你的剑!交出《流云剑谱》!否则——”他手腕猛地一压,冰冷的剑刃瞬间切入水禾玉颈部的肌肤,一道刺目的血线蜿蜒而下,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水禾玉:“……” 这混蛋下手真黑! 颈部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将这黑衣首领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她强忍着痛楚,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散乱的发丝,精准地捕捉到谢必安的身影,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绝望:“必安…别信他!他…他杀了村长爷爷,杀了春花婶子他们…全都…全都死了!你给了他…他也不会放过我们…啊——!”话未说完,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整个人被粗暴地后扯,喉咙被剑刃勒得几乎窒息。


    “放了她。”谢必安开口,声音如冰玉相击,清冽却压抑着翻涌的惊涛,他握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目光死死锁住水禾玉颈间那道刺目的血痕,心脏仿佛被那只持剑的手紧紧攥住。


    “放了她?哈哈哈!”黑衣首领狂笑,笑声中满是嘲讽与疯狂,“谢必安,你当我三岁稚童?你杀我兄弟如砍瓜切菜,没了她,我焉有命在?少废话!剑!剑谱!否则下一剑,割断的就不是皮肉了!”他眼神狰狞,剑刃又往里压了半分,鲜血顺着水禾玉的脖子流下,染红了衣襟。这谢必安的武功竟恐怖如斯,远超预计!那剑谱…必须到手!


    眼看谢必安眼中挣扎愈盛,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似有妥协之意,水禾玉心中警铃大作,不行!他若真放下剑,交出剑谱,两人都必死无疑!这情劫必须破! 司命的话在她脑中轰然炸响——“不破不立,唯死方生!”


    “必安——!!”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泪水决堤般涌出,混合着血污滚落,目光死死钉在谢必安惨白的脸上,带着诀别的凄然与决绝的嘱托:“活下去!替我报仇!杀光他们——!!”话音未落,在谢必安目眦欲裂的嘶吼声中,她心一横,眼一闭,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将脖子狠狠向前撞向那冰冷的剑刃!


    “噗嗤——!”


    温热的血花,在惨淡的火光下,凄艳地迸溅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


    一声撕心裂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悲啸从谢必安喉中爆发!与此同时,一道凝聚了他毕生功力、蕴含无尽绝望与滔天怒火的剑光,如同九天惊雷,撕裂了凝滞的空气,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后发先至!


    黑衣首领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只剩下那道越来越亮、越来越近、仿佛来自幽冥的青色剑芒。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喉间一凉,视野便天旋地转……


    水禾玉的身体软软向后倒去,并未摔在冰冷的泥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带着血腥味却异常温暖的怀抱。


    谢必安接住了她,手臂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死死捂住她颈间那可怕的创口,温热的鲜血却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从他指缝间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青衫,也染红了他苍白的手。


    “禾…玉……”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她渐渐失去温度的脸颊上。


    水禾玉的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般急速飘远,视野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她感到身体很轻,很冷。弥留之际,她努力想看清抱着她的人,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有徒劳的嗬嗬声从喉咙里漏出,原来…抹了脖子…真的…说不出话啊…… 最后一个念头带着点荒谬的明悟,随即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她冰冷的手指,却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住了他染血的衣袖一角,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九重天,天府宫。


    仙气氤氲,霞光流转,一位身着白袍、头戴玉簪、容貌昳丽如好女的仙君(司命星君),正脚踏祥云悠然前行,手中把玩着一卷泛着微光的竹简,忽然,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传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因果线瞬间绷断又重组,他掐指一算,脸色微变,立刻驱动祥云,加速朝自己的天府宫疾驰而去。


    天府宫深处,一处僻静的偏殿角落,原本沉寂的空间骤然霞光大盛,金色的光芒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将整个偏殿映照得如同熔金,这异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所有的光华又如百川归海般迅速收敛,无声无息地融入殿中那张玉榻之上。


    榻上,双目紧闭的女子,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司命星君刚急匆匆赶到宫门口,左脚还未完全迈过门槛,一个气急败坏、中气十足的女声便如炸雷般穿透仙雾,直灌入耳:


    “狗司命——!你给我滚出来——!你写的什么破命格!丧心病狂!屠村!抹脖子!痛死老娘了!说好的这次不用受大罪呢?!你个大骗子!……”


    司命脚步一僵,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跑是来不及了,那姑奶奶的神识已经锁定了他,他无奈地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堆起安抚性的笑容,认命地跨入宫门。还好这偏殿够偏僻,除了这姑奶奶没人敢来撒野,不然我这堂堂司命星君的脸面……唉。他苦中作乐地想着。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息怒,息怒啊!”司命快步走到玉榻前,看着那个正挣扎着坐起、对他怒目而视、脖颈间似乎还残留着无形血痕的水禾玉,连忙作揖告饶,“我也不想的啊!那可是南海太子下凡渡情劫!贵不可言!他金尊玉贵受不得半点皮肉之苦,这‘破而后立’的劫数,不就得落在你身上嘛!受罪是真,可你这次干得漂亮极了!堪称完美!”他竖起大拇指,语速飞快,“谢必安的情劫已破!只待他此世寿终正寝,神魂自然重归天位。你此次功德,可是赚得盆满钵满!”


    “哼!”水禾玉重重哼了一声,揉了揉仿佛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怒火稍歇,但依旧没好气,“少给我灌**汤!说重点!这次功德攒了多少了?离我回家还差多远?”她撇着嘴,一脸的不耐烦。


    要不是为了回家,谁愿意当这劳什子红线仙?谁愿意一次次去凡间受这剜心剔骨的罪?她本是异世一缕孤魂,懵懂间被司命忽悠,签了这“卖身契”——替那些下凡渡情劫的仙神们充当“情劫工具人”,助其堪破情关,修成正果。每成功一次,便可得天道功德。司命承诺,功德圆满之日,便是她打破界壁,回归故乡之时。然而这“功德圆满”就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她拼死拼活完成了好几次虐身虐心的任务,司命永远都是一句“快了快了”。


    “我看看,我看看……”司命赶紧摊开手中的命格竹简,指尖泛起点点星芒,在卷轴上快速划过,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嘴里念念有词地掐算着,半晌,他抬起头,神色有些微妙,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水禾玉心中警铃再响,眯起眼,咬牙切齿:“……说!我承受得住!”她已经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


    “咳咳,”司命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好消息是…嗯,确实快了!根据计算,再完成…嗯…两次任务!就两次!功德池就满了!”他伸出两根手指,强调着“两次”。


    水禾玉眼睛一亮,仿佛真的看到了曙光!两次!虽然还是坑,但总算有个具体的盼头了!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强压下兴奋,追问道:“那坏消息呢?”以她对司命的了解,后面绝对有“但是”。


    “坏消息嘛……”司命眼神飘忽,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就是…最近吧…天界太平,四海清晏…暂时…没有哪位神君、太子、星君…需要下凡渡情劫……”


    “什——么——?!”水禾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泼了一盆冰水,怒火“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狗司命!你又耍我!没有任务我怎么做?!我的功德从天上掉下来吗?!我看你就是存心不想让我走!我撕了你这破簿子——!”


    “哎哎哎!别别别!冷静!冷静啊姑奶奶!”司命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要护住自己的宝贝竹简,“成何体统!这命格簿是能随便撕的吗?!天道反噬你我都担不起啊!……哎哟!我的头发!……松手!……救命啊——!!!”


    天府宫偏僻的偏殿内,顿时鸡飞狗跳,仙气缭绕的宁静被彻底打破,竹简的微光、女子的怒骂、星君的告饶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息。


    人间,无名竹林深处。


    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如同低语,一座小小的新坟静静矗立,坟前没有奢华的祭品,唯有一束刚采摘的合欢花,那花朵红得惊心动魄,如同凝固的鲜血,细密的红色绒毛上还沾着清晨晶莹的露珠,在幽静的竹影下,显得格外娇艳,也格外孤寂。


    竹影婆娑间,一道青衣身影缓缓转身,沿着蜿蜒的竹间小径,沉默地离去,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透着化不开的孤寂与萧索。


    风拂过,吹动坟前几片飘落的竹叶,露出了简陋墓碑上,那以指力深深镌刻、一笔一划都浸透着刻骨哀思与无尽悔恨的字迹:


    爱妻水禾玉之墓


    未亡人谢必安立


    那“妻”字的一笔一划,深深刻入石中,仿佛也刻在了青衣剑客的心上,竹林依旧清幽,鸟鸣依旧婉转,却再也驱不散那萦绕坟茔的、深入骨髓的寒凉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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