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没想到周豫殊会真的每周抽时间来辅导他功课。那个在公司里雷厉风行、在家族中完美无缺的周家长子,此刻正坐在他书桌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等待他解完最后一道微积分题。
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前几个月还与自己不争不下,他的表现完全就是不死不休。
"错了。"周豫殊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第三步的转换有问题。"
程淮皱眉盯着自己的演算过程,铅笔在纸上划出几道烦躁的痕迹。他讨厌被纠正,更讨厌被周豫殊纠正。自从两周前那次走廊对峙后,这位名义上的"哥哥"突然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我知道哪里错了。"程淮倔强地说,却迟迟没有下笔修改。
周豫殊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他的铅笔。程淮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任何人的突然接近都会触发他的防御机制。但周豫殊只是将铅笔转了个方向,在草稿纸上写下几行简洁的推导过程。
"看这里。"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你跳过了中间步骤,所以才会出错。"
程淮盯着那几行字迹,不得不承认周豫殊的解法确实更简洁漂亮。他偷偷抬眼,发现周豫殊正注视着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竟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
"谢谢。"程淮生硬地说,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依然陌生。
周豫殊微微点头,起身整理西装袖口:"今天就到这里。下周三晚上我有会议,改到周四。"
程淮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周豫殊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低头看着草稿纸上那几行字迹,突然意识到这是周豫殊第三次在他面前展现某种...耐心?
接下来的几周,这种奇怪的辅导课成了固定节目。周豫殊总是准时出现,从不迟到一分钟,也从不拖延一秒。他的讲解简洁明了,虽然语气始终冷淡,但程淮渐渐发现,每当自己真正困惑时,那双修长的手总会适时地指出关键所在。
又是一个雨天的傍晚,程淮提前完成了作业。他站在走廊上犹豫要不要去告诉周豫殊今天不用来了,却听到一阵钢琴声从西翼的琴房飘来。那不是周家客厅里常播放的华丽圆舞曲,而是一段低沉忧伤的旋律,每个音符都像浸透了雨水般沉重。
程淮鬼使神差地循声走去。琴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他看见周豫殊独自坐在钢琴前,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向来一丝不苟的领带松开了,几缕黑发垂落在前额。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弹奏着程淮从未听过的曲子。
最让程淮震惊的是周豫殊的表情——那个永远戴着完美面具的男人此刻眉头紧锁,嘴角下垂,眼中盛满了他从未见过的悲伤。一瞬间,程淮感觉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像是无意中闯入了某个禁忌的空间。
他后退一步,不小心碰到了门框。琴声戛然而止。
"谁在那里?"周豫殊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程淮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是我。作业做完了,想来告诉你今天不用辅导。"
周豫殊已经整理好领带,刚才的脆弱仿佛只是幻觉:"我知道了。"
"那是什么曲子?"程淮忍不住问。
周豫殊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肖邦的《夜曲》。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程淮知道那很重要。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周豫殊弹琴时孤独的背影。他开始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哥哥"和他一样,也在周家这座金丝笼中扮演着某个角色。
程淮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以为会像往年一样被所有人忽略。周家从不庆祝这种小事,尤其是对一个"外人"。但当他傍晚回到房间时,发现书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盒,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七点,花园温室。——周豫殊」
程淮盯着那张字条看了足足一分钟。周豫殊从不署名"周豫殊",在正式场合永远是"周总经理",私下则根本不署名。这个小小的变化让他心跳加速。
礼盒旁边还放着一瓶药,是程淮熟悉的抗焦虑药物。他皱眉——这药本该锁在他的抽屉里。
七点整,程淮推开温室玻璃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一张小圆桌上摆着蛋糕和两杯咖啡——肯尼亚AA黑咖,正是他喜欢的口味。周豫殊站在一丛白玫瑰旁,西装笔挺,但没打领带,比平时多了几分随意。
"生日快乐。"他说,声音比平时柔和。
程淮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周豫殊示意他坐下,亲手切了一块蛋糕推到他面前。
"尝尝,不太甜。"
程淮机械地叉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确实不太甜,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正是他喜欢的味道。他抬头看向周豫殊:"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喝咖啡都会加柠檬片。"周豫殊啜饮一口自己的咖啡,"观察是基本技能。"
程淮突然意识到,周豫殊对他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多。这个认知让他既不安又莫名安心。
程淮注意到周豫殊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纸割伤的,但位置奇怪。
"礼物。"周豫殊推过那个礼盒。
程淮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块简约大气的机械表,表盘背面刻着两个字母:C.H.
"这是我..."
"你父亲留下的设计。"周豫殊接上他的话,"二十年前限量版,全球只有五十块。你父亲曾经拥有一块。"
"你父亲是个天才。"周豫殊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可惜太相信别人。"这句话里藏着程淮读不懂的重量。?
程淮的手指微微发抖。他从未向周家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生父,更没说过父亲留给他的唯一记忆就是一块类似的手表,除了上次赵明辉的莫名“提醒”周豫殊外,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被送进福利院时遗失了。
"你怎么..."
"调查是另一项基本技能。"周豫殊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程淮第一次看到他接近微笑的表情,"不过这次花了我不少功夫。"
程淮低头看着手表,喉咙发紧。这块表不仅珍贵,更代表着他失去的一切,和周豫殊为此付出的努力。他感到那道筑起多年的围墙又裂开了一些。
"为什么?"他又一次问出口,"为什么对我做这些?辅导功课,现在又是这个..."
周豫殊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远处的玫瑰花上:"因为我曾经也像你一样,觉得这座房子里没有人真正看见我。"
程淮屏住呼吸。这是周豫殊第二次谈及自己。
"我母亲去世那年,我十岁。"周豫殊摇了摇头,继续说,声音很轻,"父亲第二天就去了公司。没有人问我是否还好,是否需要什么。周家的人不需要软弱。"他没喷发胶的头发微微垂散在两颊……
程淮想起那天在琴房听到的忧伤旋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鼓起勇气问:"那首《夜曲》,是你母亲喜欢的曲子吗?"
周豫殊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头:"她常常弹给我听。"
两人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令人不适。温室的玻璃顶外,星星开始闪烁。程淮发现自己第一次在周豫殊面前感到放松。
"谢谢。"他说,这次不再艰难,"不只是为了手表。"
周豫殊点点头,站起身:"不早了,明天还有课。"
程淮跟着站起来,突然想到什么:"你明天要去新加坡出差,对吧?"
"你记得我的行程?"周豫殊挑眉。
程淮耸耸肩:"观察是基本技能。"
周豫殊笑了,真的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看来我的弟弟学得很快。"
"弟弟"——这个称呼让程淮心头一热。他目送周豫殊离开温室,然后低头再次端详那块手表。C.H.——程淮。也是程淮父亲名字的缩写。这份礼物承载了太多含义,远超过它的物质价值。
那天晚上,程淮做了一个久违的美梦。梦中没有高墙,没有监视,只有钢琴声和星光。
善变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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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清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