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雀和刘五嬢在房里谈了什么,周立行不知道。
过了几日,王喜雀借着帮茶馆处理一批陈茶的机会,再次上门,这次,她私下带来了银钱和首饰名册交予刘五嬢。
刘五嬢没有拿那名册,因为知书知礼两姐妹不需要看,只帮代领了银钱。
而后,刘五嬢将那银钱四分,一小份留给堂口公用,一份交给黑老鸹和周立行当报酬,一份购船票、替大家置办换装的衣裳行李等,还有一大份留给两姐妹当随身盘缠。
至于冯斑鸠三人,则是由王喜雀单独出了一份钱去打赏,论迹不论心,他们三人也确实是救了人。
这些时日里,黑老鸹单独找了个地方,教会周立行用枪。由于子弹不多,他只让周立行打过三次。除此之外,黑老鸹开始教周立行关于袍哥堂口的许多黑话暗语,礼节关系。
一晃又过了十多日,刘五嬢把一切准备妥当,见那杨团长从头到尾都没有差人找过双胞胎姐妹花,便知道这事儿基本平息。于是重阳节前,趁着水位尚可,刘五嬢决定把人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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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之前,四川尚无与外省连接的公路。1935年蒋中正飞抵重庆不久,才令刘湘必须快速修好川黔公路。所以此时,四川无论内外,大部分的运输依然靠河运。
峨眉县境内没有大江大河,符溪镇的码头便是乐山峨眉货物转运的重要水陆交通枢纽,进入峨眉的日用百货、盐、糖、布匹等和运出的茶叶、药材、白蜡、粮食等主要是通过峨眉河隔日一趟的筏运。
要从峨眉到重庆,便需沿着峨眉河,先到乐山苏稽镇,后汇入大渡河,再到乐山大佛三江交汇,顺长江而下,便可直达。
乐山城自1905年开始商轮运输,川江航运霸主一直是英国太古轮船公司,有嘉定号、康定号、金堂号等大型客轮通航。
川人不服输,民国初年,四川辛亥革命党人筹组华川轮船公司,不久分化为瑞庆、利川、庆安三个轮船公司。其中瑞庆公司专以开发川南航运交通为目的,确定航线下起宜昌上至乐山,其庆余号、瑞余号轮船航行于乐山与重庆之间,后来其它民营船运公司兴起,川江航运一直是热闹非凡的河流。
跑船虽是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活路,但商会之间依然会互帮互助,乐山商会组织有自己的武装商团负责水陆护运。川江航务总处、嘉叙雷马屏峨保商事务所都是军阀设置来保护商运的机头;1932年,军阀刘文辉成立川江航务管理局嘉定分局,下设水上保安团。
刘五嬢姓刘,和刘文辉的刘沾了点三十六拐的转角亲,这点沾亲也够她用了。
此刻送人走,她自然也是打点了川江航务管理局嘉定分局水上保安团里的袍哥兄弟伙,说是自己娘家侄儿要去重庆求学,船票买好,也派了人护送,但一路上还是请多让兄弟姊妹们照看巴适。
刘五嬢对客船这些了解并不多,在保安团兄弟们的推荐下,他们乘坐的是民生公司能容纳几百人的蒸汽机大客轮。
这段时间,黑老鸹拿着刘五嬢的手令片子跑上跑下,周立行也就跟着黑老鸹跑上跑下,一路看黑老鸹是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地协调事务。
而后,在黑老鸹的建议下,周立行扮作了刘五嬢的娘家侄子刘少爷,知书知礼两姐妹剪了头发扮作少年仆从,一人面色涂黄眉毛往下画,一人面色涂黑眉毛往上挑,两人脸上都画满了麻子,一路上低眉顺眼的,倒是没有引人注意。
黑老鸹也新买了一身绸缎衫子,扮作了刘少爷的随身老仆,一家主仆四人从乐山的码头上了轮船。
刘五嬢的打点也非常有用,客船留了一套里外双间的上等房给周立行扮演的主仆四人;船上的员工们对周立行一行人照顾的也十分妥当,每日会给他们送热水饭餐;房间的被子也是厚实的,夜间睡的暖和。
秋雾笼寒江,夕照染山峡;川江号子响,商船走八方。
民生公司的大客轮顺江而下,同江而过,却有许多船只逆江而上。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些激流险滩之处,动力不足的船只便需要河岸纤夫拉船。
都说挖煤的人是埋了没死,拉船的人是死了没埋。这句话足以见得,拉船是多么危险和苦难的活路。这份苦难和突破苦难追求生活的勇气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充满血泪与汗水的生命之歌——川江号子。
越是山势险峻水急滩多的地方,纤夫们雄浑有力的川江号子便越是高亢,粗犷豪迈,生死无畏。
“长江口啊,路难走啊,兄弟伙啊,加把油啊,身背纤啊,脚蹬泥啊,顶风啊,高声吼,头一步一步朝前走,家中妻儿在等候,穿过这难关,一起喝老酒……”
险路唱高亢,缓水思艰难,也有号子是悲桑凄楚的。
“哟—嗬—嗬……哟—嗬……一声号子我一身汗,一声号子我一身胆,一根纤绳九丈三,父子代代肩上栓,踏遍岩石也无人问,谁知纤夫我心里寒,求得嘛银钱做三餐,父母妻儿有衣穿……”
到了松快的地方,纤夫们高兴了,也会唱一些其他的号子让众人松快。
“手提搭帕跑江湖,哪州哪城我不熟,四川出产多又多,兄弟向你数一数……隆昌盛产白麻布,自流贡井花盐出,合川桃片保宁醋,金堂柳烟不马虎,夹江白纸好书写,嘉定曾把丝绸出,宜宾糟蛋豆府卷,柏树溪潮油嘟嘟……”
周立行被那川江号子热血慷慨的歌声震撼,出房间来到船头甲板上远眺。
只见河滩石壁之间单衣薄衫的男人们,共同拉扯着那长长的绳子,逆着河水,步履蹒跚缓缓拉动着船只,他们团结一致,气沉丹田,嘶吼歌唱的节奏也是运气用力的频率,不甘心的拼命人和自然险峻的争斗,令人目眩神迷。
知书知礼两姐妹在房间里闷了好些时日,黑老鸹觉得一天到晚闷着也不是办法,人都要关蔫儿,于是见周立行出去听拉船工的号子,便也拽着两姐妹一起出来透透气。
客船经理见好些客人出来听那两岸的号子,便留了一个口齿伶俐的服务员去做讲解。
“……由号子工领唱,众船工应答。这号子工可不一般!寻常人等,可当不上号子工呢!”
“要当号子工,首先得嗓音洪亮,通晓川剧、曲艺等唱腔!”
“然后还得擅记剧目,至少要记几十本,拉船一月可以喊不打重台(不重复)的号子,还要即兴发挥,出口成词,要能使船工们有想头有盼头,鼓得起劲儿,争得起上游……”
周立行在一旁听着,流露出钦佩之色。这时黑老鸹已经拉着两姐妹来到了旁边,听讲解这么说,黑老鸹点着头悄声向周立行补充:“号子工不拉纤,其地位仅次于前、后驾长,其工薪是船工的一至三倍。”
周立行很习惯跟黑老鸹两人私下嘀咕,他便一耳朵听那服务员讲,一耳朵听黑老鸹说,同时悄声问:“为啥?就因为会唱号子?”
黑老鸹乐了,“那号子不仅仅是歌,还是指挥。”
“平水号子曲调悠扬潇洒,见滩号子是提醒有危险,上滩号子起了那步伐就得越来越急迫,拼命号子自然是要奋击挣扎,下滩号子婉转叹息是因为终于走出险境。你看那号子工走前走后,是监督船工、提示注意安全的。”
同时,服务员也说到:“号子工分为甲、乙、丙三等,甲等喊六十至七十名船工的大船,乙等喊四十至五十九名船工的船,丙等喊二十至三十九名船工的船……”
周立行思考了下,觉得这号子还算一门技艺,便问黑老鸹,“你会唱吗?我想学这个。”
黑老鸹突然不高兴了,皱皮眼瞪的老大,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当我是诸葛亮啊!别人的看家本事,号子里对明礁暗石水涨水落的描述,我是能听会的吗!想学你就自己听了自己学着玩,别一天到晚东想西想!”
“噗……”那服务员耳朵尖,听到黑老鸹的话,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周立行:“……”不高兴,瞪!
服务员一下脸红了,连忙道歉,“抱歉少爷……”
周围的其他客人们都看了过来。
周立行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但明显还是不开心。他扭头转身去看船外。
知书知礼两姐妹也在偷笑,两人一左一右过去劝周立行。
“少爷莫生气,我们教你。”
“虽然不懂别人的看家本事,但曲调歌词,我们听了就会,我们记一记,保准教你。”
两姐妹软声软语地劝,周立行也不好闹脾气,他想了想,回答道,“行,那我不白学,我也教你们一些武艺。”
两姐妹眼光一亮,虽然没见周立行用过,但刘五嬢告诉过她们,周立行身手很好,不可小觑。
“这雄浑有力的号子,蕴含着抗争的力量……若是搭配上清音的凄婉,定是感人泪下……”知书想了一下,觉得两种曲子融合起来定会十分有趣,于是顺着号子声“嘿咗!嘿咗!”的节奏呼喊,轻轻哼唱了一段旋律,“涛声不断歌不断啰,回声荡漾白云间啰,三峡风光看不尽哪,轻舟飞过万重山哟……”1
周立行听得双眼放光,连声夸赞,“真好听!”
知书虽然压低了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辩,但隔得近的人依然能听清楚。
三人在这里聊得开心,旁边却有一个中年人听的不乐意了。
“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正是求学的时候,学这些泥沙里刨命钱的穷人号子有什么意义!听个新鲜特色就行了,有身份的人,可不用去唱这些下里巴人的玩意儿,随便哪里使几个钱,就能找人给你从早唱到晚呢。”
中年人带着黑帽子,穿着洋气的毛呢西服,胸口挂着怀表,身边站着个低眉顺眼的紫衣女人,一副富商做派。
周立行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直接示意知书知礼跟他回去。
知书知礼两人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她两人顿时脸色煞白,双双低下头,跟着周立行走。
老江湖黑老鸹见知书知礼两人的脸色,便知不好,多半是遇到了她们俩以前见过的人。他站直身体站过来,挡住富商的视线。
然而富商却很是眼尖,“咦?这是一对双胞胎?好眼熟……”
那富商话一出,周立行和黑老鸹瞬间肌肉紧绷。
“哟喂,这位爷,你不认识我家少爷,也不认识我,倒是觉得我们从小养大的家仆眼熟,这是啥子意思喃?”
黑老鸹皮笑肉不笑,姿态看起来颇为恭敬,说话的声调却十分阴阳怪气。
富商被这么一打岔,目光自然挪到了黑老鸹身上。此时的黑老鸹换了一身行头,黑绸帽子、藏蓝暗纹绸缎的一套衣袍崭新,脚上穿着一双新做的牛皮靴子,手里还假吧意思地杵着一根黑木拐杖,标准大户人家颇受倚重的老仆形象。
那富商本意也只是想跟周立行搭个话,眼下见周立行不理他,留下的老仆明显难缠,他眼尖地瞅到老仆腰间隐约凸起的形状像是手枪,于是退一步搭手行礼,“是我冒昧了。”
想了想,怕得罪人,他再解释道,“曾经有友人送过一对双胞胎给我玩乐了一段日子,曲儿唱的挺好听的。刚刚见你们家仆小子两人长得相似,又有一个会唱曲儿,一时失言,还请转达少爷,是张某我冒昧,请勿责怪。”
黑老鸹嘻嘻一笑,“原来是这样,我家这两个小子才十四五岁,自小买来的,此番是陪少爷去读书求学。我还当是有人虽然带着女人,却想搞别的男娃儿呢,原来是误会一场。无碍无碍,我家少爷虽然脾气大,但心眼也大,不会计较的。”
富商听得满脸青黑,恨不得能把黑老鸹的嘴给堵上。然而黑老鸹看人下菜,说完就跑,富商自己搭话说错话,也怪不得别人怼他,只能摸摸鼻子算逑了。
*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哪知道当晚,那紫衣女子却悄悄找了来。
夜间停着船,江水哗哗声不停歇,周立行等人早早的便歇下了,突闻敲门声,众人心中皆是一紧。
黑老鸹老江湖的习惯,睡时从不脱衣,手枪放在枕下,看似他吹噗打鼾的,实则随时都警戒着。
听到敲门声,黑老鸹下了床,走到门后,侧身往后站,对着门缝轻声道:“哪位找?我家少爷歇下了。”
门缝下面塞进来一张金叶子,外面传来一个女人泫然若泣的声音,“红山茶白山茶两位姐妹可在?两位爷可否放我进来说几句话,那张富商已经喝醉酒瘫了,我有性命相关的事情,求求你们了!”
黑老鸹弯腰拾起金叶子,摸了摸手感,是纯金的。他示意周立行过来。
周立行翻身下床过来,他耳朵贴上门,凝神听了下外面,确认只有一个女人紧促的呼吸,便向黑老鸹点了点头。
黑老鸹开门的时候,周立行屏住呼吸站在阴影里,防止黑老鸹被那女人偷袭。
知书知礼两姐妹睡的是里间,下午的时候遇见那富商,本就让她们心里发紧,夜里也是不能安眠。
紫衣女子进门后,知书知礼两人在里面没出来,但姐妹俩都偷着门缝紧张地观看情况。
黑老鸹请紫衣女人坐下,例行胡说八道,“姑娘,我们四个男人的房间,按理说不该半夜三更的让你个女人进来。但我觉得你出手阔绰,金叶子说送就送,应该是遇到了难处,所以,虽然不知道白山茶红山茶是什么,但还是听听你想讲啥吧。”
紫衣女人紧张地摇头,话却说的十分笃定:“老辈子,你骗那富商还行,没必要骗我。我是那张富商的姨太太,那对姐妹花是男是女,我可不会认错。”
周立行抱手站在紫衣女人身边,冷不丁地出声,“那又如何呢?”
黑老鸹恨铁不成钢地踢了周立行一脚,周立行躲开。
紫衣女人却突然跪下了,吓得黑老鸹也跟着跪了下去,两人跟对拜一样相互磕了个头。
周立行:“???”
紫衣女人悲戚难耐地哭道,“茶花姐妹若是被转卖了,才不会做着乔装打扮的模样。我见俩姐妹跟少爷有说有笑,神态自然,又是故意扮成男人,所以我猜她们肯定是遇到贵人了,这一定是要送她们去其他地方重新生活……”
黑老鸹松了口气,明白了紫衣女的想法,“妹儿,你也想逃?”
紫衣女人点头如捣蒜,一把抓住黑老鸹的手,情真意切地恳求,“老辈子,我想!求求你们,发发善心吧!”
“这张富商是做鸦片生意的,他自己不吸烟片,也不让正房太太吸鸦片,可我们这些小老婆,却个个都要被逼着吸,还得出去陪他的客人吸……我生的一儿一女,从小喝奶就染上了鸦片瘾……”
“他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小老婆当人……我这辈子都没指望了,我想逃啊……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逃,他心狠得很,家里死过好几个小老婆和娃儿了,不听话的、被怀疑的都会被弄死……”
“畜生,他们全家全宗都是畜生……什么时候上天能开开眼,让他们都去死啊……”
黑老鸹没有说话,他待紫衣女人情绪发泄完了,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主家给取的,紫苏。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叫何七妹。”
“家里的两个孩子多大?在哪里?”
“姐姐十岁,弟弟三岁,都在主家养着。我怕再过几年,姐姐会被他们丢给别人随意糟蹋……”
“此次是去哪里?以后要去成都吗?”
“去上海谈烟土生意,不知何时回,但应是能回的。”
“你是想一人逃,还是想带孩子逃?”
紫苏瞪大眼,犹豫和挣扎在眼珠里交织,最后她一闭眼,“若是有可能,我希望能带上孩子……但若是不方便……就我一人,也要先逃……”
黑老鸹点点头,“我们现在有委托在身,暂时不能帮你。这张宝片,你收好。若是回了成都,想个办法亲自去找忠义茶馆,送上宝片,奉上钱财,再提你的委托。但堂口接不接你的委托,我不能做主。”
紫苏接过宝片,又磕了个头,“谢老辈子,若是我能逃离苦海,定会每年给您祈福!祝您长命百岁!”
“算咯,我活够了就死,不想活太长。”黑老鸹摆摆手。“快回去吧,别被发现了。若是被发现你身上有宝片,你就说是见别的袍哥掉了,你捡回来的,听别人说过是成都忠义茶馆的东西。那鸦片商定也是知道袍哥堂口的,便不会为难你,顶多收了你的宝片。”
紫衣女人又磕了个头,擦干眼泪,起身颤巍巍地走了。
周立行等紫衣女人走后,心中莫名觉得不安,便问黑老鸹,“我们不能下船的时候把她偷偷带走吗?”
黑老鸹摇头叹气,心想年轻小子果然意气重,有心是好,却不能预计后果。“你当两个人是带,一个人也好偷吗?鸦片商从不会一个人出门,他们肯定带的有好些持枪的护卫。再说,她还有孩子,她若是真的能狠心舍掉孩子还好,若不是,她活不久。”
知书知礼两姐妹从房里走出来,两人相互握着手,犹犹豫豫地似乎想说什么,黑老鸹却冷酷地打断。
“知书,知礼,不要说话。你们自身难保,不要妄动善念,那富商要是把你们认出来,你们只会更惨。”
周立行不甘心地瞪着黑老鸹。
黑老鸹拿出百般的耐心来对待自己这个想收的干儿子,“那紫苏舍不下孩子,就算是自己逃了,也会想回去救孩子或者看孩子,早晚都要自投罗网。而那一双孩子,不是被弄死,就是被卖掉。”
“若是她想连孩子一起带着逃,就不是你我两人能为她办到的。”
“我们这次接的委托是安全把知书知礼送去重庆,中途便不要节外生枝。”
“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若是有这个命,之后就能凭我的宝片打开一线生机。若是没有,便命该如此。”
周立行心中一股酸意涌上鼻尖,他想到了王喜雀,忍不住回嘴道:
“若是没有这个命呢?一个二个,都是被买来卖去的,女娃子们就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活吗?”
黑老鸹站起来,满脸怜悯。
“立行,不仅是女娃子,男娃子一样!女的卖色卖身,男的卖苦力卖命,都是卖!没有一股狠劲拼,一把小命不是卖给有钱有势的人,就是给老天爷安排。别人敲断你的骨头,吸干你的骨髓,你都还得感恩戴德!”
“参加辛亥革命的时候,我以为把鞑虏统治推翻了,换汉人上台会不一样……现在民国了,嘴上说的这样主义那样主义,我看着也没什么区别,咱下等人的活法,还是生死由他人。”
“这世道如此,你要看得惯。除非世间生出个大圣人,敢叫日月换新天,嘿嘿,天下大同,人人平等……能出吗?!出不了,这上几千年和下几千年就都是一个样,什么主义都不起用……列强瓜分,日本人占了那么多国土虎视眈眈,血染神州在即……救谁……谁救?……哈哈哈哈……”
“睡咯睡咯,能帮的才帮……救不到就闭眼当没看见……”
不知道黑老鸹是受了什么刺激,他摇摇晃晃跟喝醉了似的,自个儿说着说着还带了哭腔,走到床边倒下就闭眼,不愿再说话。
知书知礼没说话,她们是想救那个紫苏,可是,她们有什么能力办法呢?若不是上天不亡她们俩,能机缘巧合活着找上刘五嬢,她们现在要么死了要么被卖到下等的窑子,早晚也是肠穿肚烂死于花柳病。
她们只会唱曲儿,顶多再算得上会服侍男人,她们没本事没能力,不能像刘五嬢那样叱咤江湖,甚至没有王喜雀那般能忍辱负重。她们,自身难保。
红着眼的两姐妹默默退回去,周立行在原地立了半晌,最终也回了床铺。
他被黑老鸹最后的那些话搅乱了心神。
原以为黑老鸹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惯犯老江湖,心里多少有些善念准则,压箱底的各种本事也多,值得他跟些年月。现在听来,这黑老鸹却像是曾经有大抱负,最终却心灰意冷的人物。
他学了几年的佛,善心总是足的,见着紫苏说的那么凄惨,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非常想帮一帮。可是黑老鸹说的也对,他没有能力帮紫苏救孩子。若是现在轻举妄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到容易把知书知礼也给害了。
也许,真的,人各有命……
那他周立行命,又是否真的会像黑老鸹说的那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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