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夹杂着淤泥的腥气灌入宋知微的口鼻,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追兵粗暴地将她拖入芦苇荡边缘的浅滩,几双大手死死将她按进浑浊的水里!
“贱人!跑啊!再给老子跑啊!”
“说!林挽云那个妖女跑哪去了?!”
“不说就淹死你!”
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喉咙,冰冷的水刺激着尚未痊愈的脚伤,剧痛钻心。宋知微拼命挣扎,但瘦弱的身躯在几个壮汉的压制下如同蚍蜉撼树。水面上浮起浑浊的气泡,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迅速模糊。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就此沉入这黑暗水底时,身体猛地被拽离水面,狠狠掼在泥泞的河滩上!她蜷缩着,剧烈地咳嗽、干呕,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血丝从嘴角淌下。火把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听到管家气急败坏的咆哮:“别弄死了!带回去!关起来!等赵老爷发落!她肯定知道林挽云的下落!”
粗糙的麻绳捆住了她的手腕,勒进皮肉。她被粗暴地拖拽着,像拖一条死狗,离开了冰冷的河滩,离开了那片象征着短暂“自由”却最终吞噬了她的芦苇荡。身后,是管家不甘心的咒骂和继续搜索芦苇荡的呼喝声。她知道,林挽云暂时安全了。这个念头,竟让她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生出一丝扭曲的慰藉。
宋知微被关进了赵家祠堂后面的地窖。这里阴暗、潮湿,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老鼠屎的恶臭。只有一扇高高在上的小气窗,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她的湿衣服紧贴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脚上的纱布早已散落,溃烂的伤口被泥水浸泡,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火烧火燎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地窖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管家带着两个家丁走了进来,火把的光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空间,刺得宋知微眯起了眼。
“说!林挽云躲哪去了?!”管家蹲下身,用马鞭的柄抬起宋知微的下巴,眼神阴鸷。
宋知微别过脸,紧抿着苍白的嘴唇,一言不发。
“骨头还挺硬?”管家冷笑一声,马鞭的鞭梢猛地抽在宋知微受伤的脚踝上!
“啊——!”宋知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全身。那伤口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痛楚直冲脑髓。
“说不说?!”管家又是一鞭,抽在她的背上,粗布衣衫裂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袭来,宋知微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将惨叫咽回喉咙。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管家,那眼神里没有屈服,只有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嘲弄的平静。
“呸!”她用尽力气,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管家脸上。
“妈的!找死!”管家暴怒,鞭子如同雨点般落下!
鞭打,咒骂,冷水泼面……地窖成了人间地狱。宋知微的意识在剧痛的边缘反复沉浮。每一次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林挽云的身影——她为自己解开裹脚布时专注而悲悯的眼神,她在油灯下教自己认字时温和的侧脸,她面对强敌时挺直的脊梁……还有那句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话:“脚是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我的路……还没走完……”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支撑着她破碎的身体和意志。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个物件一样被沉塘!她要活着,哪怕是为了让林挽云知道,她教给她的东西,她没有忘!她的牺牲,值得!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看你能撑多久!”管家的咆哮在地窖里回荡。
与此同时,林挽云在黑暗的田野和沟壑间亡命奔逃。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如同擂鼓。身后柳溪镇方向的火光和隐约的喧嚣,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她不敢去想宋知微正在经历什么,只能将所有的悲痛和愤怒化作奔跑的力量。
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她跌跌撞撞,几次险险躲过打着火把在田野间搜索的家丁。脚上的布鞋早已跑丢了一只,荆棘划破了衣衫和皮肤,但她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到约定的汇合点!找到组织!救知微!
天亮时分,精疲力竭、满身泥泞的林挽云终于在一个荒废的破庙里,与同样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陈锋和李萍汇合了。
“挽云!”李萍看到她,扑上来紧紧抱住,泣不成声。
“知微她……”陈锋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
林挽云推开李萍,踉跄一步,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从喉咙深处溢出的,不是哭声,而是野兽受伤般的低低呜咽。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她……”良久,她才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信……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小莲很机灵,接头人确认收到了!”陈锋急忙道,“组织收到消息,一定会最快速度派人来!我们还有希望!”
“希望……”林挽云喃喃重复着,望向破庙外渐渐亮起的天空。那微光,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三天?四天?知微在赵家手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都是生死考验!她等得起吗?
接下来的两天,是林挽云人生中最漫长、最痛苦的煎熬。他们躲在破庙深处,不敢生火,靠一点干粮和雨水度日。陈锋冒险出去打探过两次消息,带回来的只有更坏的消息:赵家放出风来,坐实了林挽云他们是“chi化dang”,宋知微是“同伙”,已被收押,等待“族规”处置。保安团的人马已经抵达柳溪镇,赵家气焰更加嚣张。镇上人心惶惶,无人敢谈论此事。
第三天傍晚,就在林挽云濒临绝望的边缘时,庙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鸟鸣声——是组织的联络暗号!
陈锋警惕地探出头,随即惊喜地低呼:“老韩!是总部派来的人!”
一个穿着短褂、农夫打扮却眼神精悍的中年汉子带着几个同样精干的同伴闪身进了破庙。为首的老韩紧紧握住林挽云冰凉的手:“林同志!辛苦了!情况我们都知道了!赵家勾结地方军阀,气焰嚣张,我们带了人,也联络了附近几个受赵家压迫的村镇,准备发动联合行动施压救人!但现在强攻柳溪镇,时机还不成熟,硬拼会造成很大伤亡!我们正在想办法接触县里有正义感的进步人士,通过舆论施压……”
“来不及了!”林挽云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知微等不了!赵家随时可能对她下毒手!沉塘!他们要用私刑沉塘!”她的眼中布满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必须立刻救她出来!今晚!就今晚!”
老韩面露难色:“林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赵家祠堂守卫森严,又有保安团驻扎在镇上,我们这点人手,强攻无异于送死!而且,就算我们豁出命冲进去,也未必能找到人,更可能打草惊蛇,让赵家提前动手!我们得智取!”
“智取?怎么智取?!”林挽云几乎是在低吼,“等你们想好办法,知微早就……”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庙外警戒的年轻同志急匆匆跑进来,脸色极其难看:“老韩!不好了!刚收到镇里内线冒死传出的消息!赵家……赵家等不及了!他们怕夜长梦多,又忌惮我们可能来救人……决定……决定今晚子时……就在镇东头的柳叶河边……对宋知微姑娘……行刑……沉塘!”
“轰——!”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林挽云头顶!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李萍死死扶住。
子时!就在今晚!
“畜生!”陈锋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鲜血直流。
老韩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这帮灭绝人性的东西!”
林挽云猛地推开李萍,站直身体,眼神中的悲痛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杀气取代!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迸出:
“等不了了!计划取消!”
“我!要!去!柳!叶!河!”
“谁敢拦我,我就杀了谁!”
“救不了她,我就和她一起沉在那河里!”
她抓起地上防身用的短刀,不顾一切地就要往外冲!
“挽云!冷静!”老韩和几个同志急忙拦住她。
“林先生!不能去啊!那是送死!”李萍哭喊着抱住她的腿。
“放开我!!”林挽云状若疯魔,奋力挣扎,泪水混合着泥污在脸上肆意流淌,“她是为了救我才被抓的!她还在等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沉在那冰冷的河里!放开我——!”
破庙里,绝望的嘶吼与悲痛的劝阻声交织在一起。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滑向那个令人心碎的午夜子时。柳叶河冰冷的河水,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即将吞噬的牺牲。营救的希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渺茫,如同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