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关闭,会议正式结束。
程鸢从头上摘下耳机,松下因长时间挺立而僵硬的身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长达三小时的无稿同声翻译让她感到精疲力尽,头脑发昏。
灯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似乎都难以穿透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疲惫。
她揉了揉泛着痛的太阳穴闭上眼睛缓上片刻,强忍下胃里那股想要呕吐的感觉。
“还好吗?”
耳边传来询问的声音,程鸢睁开眼,眼底恢复清明。
她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对着沈新原摇了摇头,利索地拿起笔记和会议记录将东西收拾进包里,站起身。
两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她扯起嘴角哑着嗓子对老搭档沈新原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辛苦了。”
沈新原安抚地轻拍她的肩头,深邃的眼里满是理解,冲她淡笑,行为动作间是熟稔和默契。
他们一起进行了无数场翻译,这场面再熟悉不过。
他冲着门口歪歪头:“走吧。”
电梯下行,沈新原抬手看了眼表,目光转向倚靠在电梯墙面闭目养神的人,发出邀约。
“阿鸢,赏脸吃个夜宵,放松放松?”
话音刚落,电梯门随之打开,空旷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出现在眼前。
程鸢站直了身体,提了提从肩头滑落的包,径直走了出去。
“可没胃口,下次吧。”她步子不停,只随意冲身后的人摆摆手,“先走了。”
穿着高跟靴的脚踩的地面咚咚作响,发出清脆的回声,没看到后面的人脸上无奈的笑。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程鸢将包扔在一边,静静呆坐着,眼神空洞无力。
好一会,她打开后视镜,凑上前仔细端详自己这张化了淡妆的脸。
抹了腻子,施了颜色,可即使是这样,脸上的疲态依旧无法掩饰。
眼底的青黑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是显得格外明显。
上了25岁以后女人的胶原蛋白流失的这么快吗,她忍不住想。
有些自暴自弃地瘫下身子,肩膀微微下垂,熟练地从储物盒里拿出烟盒与火机,捏出一根烟,点燃,送进嘴里。
刚结束工作程鸢还是正装模样,如今九月底,天气依旧微热。
她穿着白色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若有若无的显出分明的锁骨。
两边袖子半挽起,露出带着银色腕表和黑色皮筋的手腕,格外纤细嫩白。
她没掐着烟的那只手摸向车窗按钮,将窗户降了下来。
闷热的环境里瞬间涌进新鲜的空气,让人的心情舒畅了些。
半晌,她微眯着眼,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朦胧了她的脸,只听见人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最近活接的频繁,偏头痛越来越严重,一不留神就发作了。
不得不承认,同传这活是个吃青春饭的。
铃声陡然响起,让人吓了一跳。
“喂,小姨,怎么了?”
程鸢按下接听,边揉着后颈,哑着嗓子问,感觉脑子依旧浑浑沌沌的。
“元元啊,你弟弟他说是不舒服在中心医院呢,我和你姨父今天赶不回来,你在忙吗,有空去看看你弟弟没? ”
对面传来焦急的声音,隐隐还能听见来回踱步的响动。
程鸢清了清嗓子,无意识的直起身子,皱着眉头说:“知道了,这就过去,你们别心急。”
“诶,好好好,你注意点开车。”
程鸢挂断电话,将烟扔进车载烟灰缸,往嘴里送进一颗薄荷糖,启动车子。
……
宁祈安是她的表弟,一位常惹祸找她擦屁股的表弟。
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是一般表姐弟比不来的深厚。
车停进停车场,程鸢得到消息说是人在输液部了。
迈开步子匆匆往里赶。
今天不知怎么了,大晚上的输液的人依旧格外的多,熙熙攘攘的,嘈杂的说话声此起彼伏。
程鸢往里走,眼睛扫着四周,仔细寻觅着。
终于见着了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大高个,宁祈安仰着头,两个人不知道在讲着什么。
程鸢只匆匆瞟了眼,不甚在意。
“宁祈安。”她大步上前,喊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宁祈安一下看向来人,脸上惊喜:“姐,你怎么来了!”
他没扎着针的手向前,一把抓住程鸢的胳膊,将头靠了上去蹭了蹭,顿时满脸委屈。
程鸢摸了摸他的头,弯下腰,凑近了看人。
宁祈安一双眼红红的,脸色却差的厉害,嘴唇惨白还起了皮,曾经张牙舞爪的姿态早已不见。
见这可怜样,程鸢语气难免软了下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医生……哎我头痛的厉害,没仔细听医生怎么说。”他忍不住撒娇,熟悉的人来了,性子便一下变了。
岂是没仔细听,是根本没听。
程鸢无奈,刚要开口,头顶传来磁性的声音:“细菌感染引起的急性扁桃体炎,高烧。”
程鸢一愣,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在反应过来后,她直起了身子看人。
很高 ,体态偏瘦,肩却很宽,是十足的衣服架子,这是最直观的印象。
脸上带了白色的口罩,罩住了大半的五官,只能看见一双眼。
那眼睛狭长,但有着轻微的下三白,视觉上来说攻气十足,让人觉着不好接近。
但是搭配高挺的眉弓和鼻骨,又显得英气十足,像是混血儿一般。
似乎是觉得带着口罩看人不太礼貌,他的手抬起捏住口罩的边缘线,将那口罩轻轻往下一拉,掖在下巴处,露出了整张脸。
一张脸上五官分明,精致又立体。
“靠,什么鬼?”程鸢的眼角抽了抽,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个什么,姐,这是我舍友,李彧年。”
“阿年,这是我姐。”
宁祈安开口介绍道,打断了两人的视线交锋。
不是错觉,也不是认错人。
李彧年,她曾经多次在深夜打赏的男网红。
平日里只在手机屏幕中闪耀的人陡然出现在眼前时。
带着那份熟悉的屏幕光芒,却又比屏幕上更加鲜活、立体。
程鸢倒也认识几个网红小帅哥,不过李彧年这样粉丝体量的她确实是实实在在没接触过。
四目相对时,程鸢咂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姐?”见她一直盯着人看,宁祈安不解地出声喊道。
听到喊声,程鸢这才反应过来,收回不合时宜的视线,她眨眨眼对着李彧年露出礼貌一笑:“咳咳,麻烦你了同学。”
“没事的。”
李彧年神色不变,只是同样回以平淡的笑,嘴角的弧度微不可查,可他那眼睛笑起来是月牙的形状,看着人时好看极了。
甚至比网络上更生动。
紧接着,一叠纸被细长有力的手指捏着送到眼前。
“祈安的检查报告。”
见状,程鸢抽出被宁祈安搂着的胳膊,将肩上背着的包放在一旁的位置上,接过他手里的报告。
两人温热的指尖在那一瞬间触碰,引起丝丝颤栗。
程鸢颇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低下头一张张翻看着。
李彧年又将口罩戴上,顺便将医生说的话一一转述给她。
程鸢一头棕色的长卷发,散在肩头,配上那张清冷的脸,知性干练却又女人味十足。
随着垂头的动作发丝随之散落下来,被她随意的挽到耳后,露出纤细的脖颈。
无非是验血报告单,只看得懂几项指标都不正常,剩下的便都是挂号单和缴费单了。
看着下面不算便宜的付费价格,程鸢倒是想起:“自己缴的费?”
她挑挑眉,问宁祈安。
“不是…阿年帮我付的。”那人装乖,抬头讨好地冲程鸢笑,意思显而易见。
就知道,宁祈安一向是月光族,程鸢的手用力在他脑袋上一揉。
此刻,她已经坦然接受了李彧年的身份,但又似乎夹带着私心,她思索片刻,抬头看向李彧年说。
“要不然你加姐姐微信吧?等空了把钱发你。”她神色认真,好似不疑有它,眼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好。”
李彧年垂眼看她,没有疑问,点头同意。
看着程鸢打开手机,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拨弄着,接着向他露出二维码
“滴”的声音响起,添加成功。
程鸢的眼扫过手机上的时间,已然十点出头,竟然这么晚了。
倒也是,她工作结束都九点多了,这一天,心力憔悴,便是一刻都没停下过,只觉得头愈发的痛。
“你们学校有门禁吗?”想起这还有一位大学生,她问。
“十点半宿舍门就关了,姐。”
宁祈安一只手撑着脑袋,半眯着眼,嘴里嚼着刚刚从程鸢包里翻出来充饥的面包,悠哉悠哉地回答。
输了会液,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舒服点了,又开始恢复往日的神态。
“那不是快到了。”程鸢反应过来,有些急,拍拍李彧年的肩膀,歪头示意他:“我送你回学校。”
够麻烦人家了,总不好再让人夜不归宿了。
更何况还是个出名的网红,倘若是大半夜的偶遇个狂热粉,可不得安生了。
她的动作很轻很随意,触感转瞬即逝,李彧年的肩膀却莫名的僵了僵。
“不用,我打车就行。”他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语气低沉。
话音刚落,似乎是又觉得有些冷漠,生硬地加上“姐姐”二字。
话音落下,程鸢听出那不自然,陡然有一种次元壁破了的错觉。
网红多么光鲜亮丽的存在,他们的世界似乎与普通人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而此刻,这个鸿沟仿佛被他的一个简单称呼所跨越,让程鸢感受到有些许的不真实。
她按下心里的波澜:“不用不好意思,宁祈安都这么麻烦你了,走吧,等会赶不上你们门禁了。”
“诶,没事,阿年让我姐送你去吧,她有车很快的。”宁祈安在那摆摆手,一副太子爷的模样。
程鸢忍不住瞪他一眼,在心里暗骂这死小子,落在李彧年眼里模样格外生动。
似乎再拒绝下去便是不识好歹了,他只好应下。
一路上。
李彧年没有和程鸢并排走着,倒是时刻与她保持着一步的前后距离。
程鸢自然是注意到了,有些好笑,不免想难道这是网红的架子吗?
她倒觉得像是家长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小朋友。
不过身后的人个高腿长的,在后面跟走模特步似的,可不像是小朋友。
“不急?不怕回不去宿舍了?”她微微慢下步子,等李彧年与自己齐平了,问。
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程鸢觉着自己颇有一番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模样。
似乎是没想到程鸢会与自己搭话,李彧年清了下嗓子,淡淡地回:“来得及的。”
大不了,再回他租的房子就是了。
程鸢挑挑眉,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
上了车,程鸢将车钥匙往包里一塞,便随意地扔向了后座。
她在导航输入地址,选择了跳出来的第一个“宜华大学东南门”有些不确定。
询问的看向李彧年。
“是这里。”
得到准确的回应,程鸢习惯性的瞟了眼副驾驶上的人,心想果然,于是敲敲方向盘提醒道,“安全带。”
见人利落的系好了,程鸢才发动车子。
随着油门的轻踩,车辆平滑地驶出停车位,宛如一条银鱼滑入浩瀚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