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暖意刚刚袭满干涩的空气。
今年春天来的格外早,才3月出头路边上的树枝上早就挂满了绿叶,饱满光泽,生命力旺盛。岁且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的绿意连接成线,她将车窗升起来只留下一条缝。
车窗外,油菜花正开得铺天盖地,金浪翻涌着漫过黛瓦白墙,却暖不透她冻白的指尖。
绿意盎然的春天如今与这个车坐上的少女毫不相配。
车载收音机在播周杰伦的《晴天》,程清婉伸手关掉时,戒指磕在按键上发出脆响。岁且蜷在后座,她太瘦了,白色棉T袖口边缘轻轻垂在瘦小的肩膀上。风一吹,像两只不会飞的白鸽。
一路上的沉默终于被打破,程清婉摘下墨镜。后视镜里,母亲眼下的乌青比眼影更深,睫毛膏晕染出细小的蛛网:“小且,你到了别给外婆添麻烦。”明明没什么,但这句话像块浸了冰水的抹布,糊得岁且眼眶发酸。
她低头抠着短裙裙摆的线头,那些在课堂上突然袭来的钝痛、体育课晕倒时眼前炸开的白光,此刻都成了舌根下化不开的苦。
“知道了,妈妈。”她轻轻的答道。
程清婉准备再说点什么,抬眼一看后视镜里的人,终还是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下去。
霖宣镇的石板路颠得人骨头轻颤。程清婉踩着磨破跟的黑色皮鞋,把行李箱拽下车时,风衣下摆扫过外婆新刷的白墙。那衣服袖口磨得发毛,是她在批发市场淘的尾货,却总把两个孩子收拾得清清爽爽。
听见动静屋内的外婆立马赶出来,定眼一看,倒是一惊。
她曾经最宠爱的外孙女如今瘦成了薄薄的一片,垂着头立在车子旁边的石板路上,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锁骨在苍白的皮肤下凸起明显的棱角。唯独那张只有巴掌大的脸还有些红润,整个人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能散架。
外婆浑浊的眼睛瞬间蓄满泪:“这是怎么弄的?好好的怎么会是骨癌呢!”她微微颤颤的抓过岁且的手。
“外婆,我没事。”岁且往袖子里缩了缩手腕,“没事的,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作孽哟..."外婆颤巍巍地摸向岁且藏在袖中的,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青筋暴起,"小安他最近怎么样?"她忽然转头看向程清婉,浑浊的瞳孔里泛起水光。
“他挺好的,近来学习也进步不少。”程清婉将行李推进大门,“妈,小且交给你了。等我那边安排妥当之后就来接她。”
安排妥当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半年?甚至是一年。
有些话不需要互相说明白,妈妈一个人在城里靠着那点微薄的收入还要抚养一个十岁弟弟,如今自己又患得这么一个病,最难受的人是程清婉女士。
只是,岁且从没想过连妈妈都会抛弃她。
岁且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没说话。她打心底是乐意住在这里的,但总感觉很苦涩。良久,她开口:“妈妈,我……”
“行了,小且,你就在这里住几天,妈妈那边弄好了就接你回去做手术。“妈!"程清婉别过脸,朝着外婆说道:"每个月我会定期打钱。我先回去了,小安还一个人在家里。”
岁且没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车子的尾气排出气管。
汽车扬起的尘土还未散尽,她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外婆正用蓝布头巾捂着嘴,单薄的脊背在日光里簌簌发抖,像株被烈日晒蔫的野菊。
外婆的手粗粝得像老树皮,却把她的手指捂得发烫。堂屋八仙桌上摆着褪色的全家福,穿碎花裙的小女孩骑在外公肩头,笑得露出豁牙。“快坐快坐。”外婆掀开蓝布罩子,青花瓷碗里的荷包蛋卧在酒酿里,“晓得你爱吃甜。”
岁且盯着碗里晃动的蛋影,突然想起上周复诊时,隔壁床的阿姨总把苹果削成小兔子形状。此刻外婆正踮脚整理她的衣物,枯瘦的脊背弯成月牙,将止痛片、消炎药整整齐齐码在藤编药盒里。
风穿堂而过,掀起墙上她小学时的作文奖状——《我的童年是个小小的霖宣镇》几个字被岁月晕染成浅黄,墨迹里依稀还能看见当年歪歪扭扭的字迹。
“小且,你要是无聊可以到镇子上转转,我们镇子上今几年多里不少年轻人爱玩的地方。”外婆看着桌旁的人嘱咐道。
窗外,夕阳爬上老槐树梢。岁且摸着奖状发毛的边,“知道了,老婆。”她推开木窗,整个镇子在夕阳里,一切都很平静。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过去,现在,将来。
霖宣镇,外婆,妈妈,还有自己,都会越来越好的。
希望在风里轻轻摇晃,孤独的少女只此一个心愿。
*
街上买吃的铺子确实比之前要多,那种老字号的手工物也不少。这种东西都是镇子上的女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手艺,个个都精美绝伦。
傍晚的风吹的凉快,岁且漫无目的得逛着。乡下的初春蚊子来的早,驱蚊贴很快就派上用场了。
她在便利店门口停下,''赵坊便利''是赵庄洋5年前开的一家小型超市,因为地址在镇子的中心所以生意一直都很不错。
岁且低头钻进店,面对熟人她不是很会寒暄。
“唉!这不是温岚山奶奶家的外孙女嘛?”听到这一声,岁且身子一僵。
还是逃不过。
玻璃橱窗里摆放着整齐的货架,冰柜透出丝丝凉气,门口的老板正弯腰整理货品,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头。眼前的女孩子,怎么看怎么眼熟,这才没忍住问了声。
看到女孩的动作一滞,赵庄洋轻声道: "小且?"
岁且看到眼前的男人两鬓已染霜色,但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和记忆里那个帮忙换灯泡的热心叔叔重叠。
她走上前打招呼:"赵叔叔!"
"还真是你啊!"赵庄洋直起身子,布满老茧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女大十八变,几年不见这长的也是越来越白净漂亮了。回来看看外婆?”
“嗯。”岁且低着头,她不习惯回答别人问题盯着别人,老实说,是不敢。
“你外婆身体还好吧?我许久没去看看她老人家了,最近店里太忙了。"
"好着呢。”岁且本来就想这么结束这个话题的,可能觉得自己确实唐突了,不知道脑子怎么一转脱口而出:“她还天天念叨您帮我们家装灯泡的事。"说完她的目光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又不做声。
她不会与别人聊天。
赵庄洋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是吗?举手之劳而已,我今天——”
“老板!来一包味精和一瓶啤酒!”
一个客人打断了赵庄洋的发言,他尴尬的挠挠头:“那个……小且你要什么自己拿啊,我先忙去了!”
还没等人回答,他就照顾顾客去了。
岁且在店里转了一圈,这个小型超市其实功能很齐全,分类也很明确,生活用品厨房用品和一些零食的种类也很多。
在左边靠门的架子上摆的是花露水,驱蚊贴摆在货架最底层,款式比较多,不同图案的味道也自然不同。
或许在男生的眼里商品这些图案都是一个样子,味道更是千篇一律。但女生的眼里不同的图案代表的意义不一样,选择自己喜欢的,用起来也会很开心。
岁且就是这样的人。
永远会纠结很久。
她蹲下挑选好一阵,最终选择了两个向日葵的图案。刚一站起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这几天频繁出现的头晕症状又发作了。
眼前突然炸开无数金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托住她的肩膀:"当心!"卖菜的张婶惊呼出声,菜篮里的西红柿滚落在地。
正在结账的赵庄洋闻声抬头,扫码枪"啪嗒"掉在柜台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扶住林且颤抖的手臂:"小且?怎么回事?"
"没事,蹲久了......"岁且强撑着站稳,却连挤出笑容的力气都没有。赵庄洋盯着她眼下的乌青,没再追问,只是默默把散落的驱蚊贴捡起来:"喜欢哪款,叔送你。"
“不用,谢谢叔叔……”岁且尽力的让自己稳住脚。
眼睛渐渐的对焦上,她接过驱蚊贴准备去付钱时又被叫住。
“小且!来,把这个拿着。”赵庄洋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把印着草莓熊的长柄伞,伞骨缠着粉色缎带:“最近雷阵雨多,带着防身。”不等林且拒绝,伞柄已经塞进她手里,“手柄处我缠了防滑胶,握着稳当。”
岁且这才发现伞柄比普通雨伞粗一圈,木质表面被磨得温润发亮。
“谢谢叔叔,不过我不用——”
“老板呢?你家这个一次性手套没有卖的了吗?”
“哦哦哦!来了来了!”赵庄洋吆喝道,“好了,拿着吧,叔叔先去忙了啊!”
看着手里的雨伞,岁且走到了收银台,留下十块钱压在计算机下面:“叔叔,钱放这里了!”转头看着正在与顾客交谈的人,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出了门。
开始了,开始了,小虐文,嘿嘿嘿嘿嘿[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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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霖宣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