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两年没见，让林澄疏忽大意了。
让她忘记。
顾千重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相处好说话的人。
刚认识的时候，他的冷漠就足以让人敬而远之。
那时，当林澄拿出自己全部身家，给他开价八百块的时候。
他无声勾唇。
那一脸恹恹的笑，比骂人更令人难堪。
林澄忙解释道：“我不是偷拍，我就是干摄影的，平时会接约拍的工作。我刚刚……看你坐在那里，你的外形条件太好了，气质也很高级。我想如果由你来当我的店铺模特，一定会让我翻倍加单的。请放心，未经过你允许的照片，我是不会发布到任何平台上的，刚刚对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说完，她又拿出手机：“方便的话，能不能加个微信？你可以看一下我的朋友圈，我真的是摄影师。”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顿，顾千重还是很会抓重点的。
面前这个沾着满嘴沙拉酱的女生，非常想要他的微信。
“不方便。”
“请你再考虑一下，刚刚拍的照片，我都会发给你的。如果你看到我把你拍得有多好看，你一定会愿意做我的模特的。”
林澄厚脸皮到底，难得遇到一个长着明星脸的素人，绝不能错过。
顾千重冷着脸，慢悠悠拿出手机。
搭讪的招数，他见过太多。
她的手段可以算是前三的了。
又直接又真诚，还带点专业性。
加上微信后，林澄特意精修了一晚上，才把照片发给顾千重，顺带正式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和学校，最后还表达了感谢。
客客气气，规规矩矩。
可她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林澄又尝试了几次，最后只能暂时不打扰。
本以为再无交集，但巧合总是会来。
暑假的时候，林澄几乎天天都在外面跑，风吹日晒，黑得像个刚挖出来的土豆。
那日在雕塑公园，林澄再次巧遇了顾千重。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群俊男靓女的同伴，走走停停，说说笑笑。
林澄犹豫片刻，还是鼓足勇气迎了上去。
她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咧嘴微笑，挥了挥手道：“你好，真巧，又……”
林澄确定和他对上了目光，他也的的确确地看到了她。
然而，顾千重就那样别开视线，好像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又或，一团擦肩而过的空气……
明明连他同行的朋友都察觉到了林澄的出现，偏他毫无反应。
被无视的滋味，令人尴尬。
林澄愣在原地，直到他们走远，才缓缓放下僵直的手。
果然，帅哥都是高冷的。
和她这种人现实有壁。
算了，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林澄重新打起精神，回去给客人拍照，拍到晚上八点才倦倦收工。
等公交车的时候，她累得站不住，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出神。
夜风吹起脸上好舒服。
她仰头看天，看不到星星。
一辆红色路虎停在几米之外，突然朝着她的方向，一边按着喇叭，一边打双闪。
林澄还以为自己挡道了。
站起来一想又不对，这里是公交站点。
想占道？
真没公德。
她一时来了脾气，转头瞪向那辆车，却见副驾驶的车窗里，探出一张冷冷淡淡的脸。
是他……
顾千重伸出长长的手臂，招了招手：“过来，送你。”
林澄懵了，一度以为是自己没吃晚饭低血糖产生幻觉了。
这人怎么能说变就变。
下午还不认识，晚上又要送她？
正恍惚着，公车来了。
林澄下意识地收回目光，几乎是跑着跳上了公车。
这次换她无视他了。
林澄坐在靠窗的位置，视线余光很快就瞥见了，车道上那辆红色路虎加速而去。
她咬咬唇，只觉奇怪。
回到家，林澄洗过澡就瘫在床上昏昏欲睡，修片都懒得修了。
手机却嗡嗡响个不停。
林澄怕是客户临时加要求，忙撑起眼皮，坐起来回复。
今天的小姐姐，人善心美，很好沟通，末了还会提醒她好好休息。
林澄微微一笑，却发现还有一条未读信息。
头像是三叶草。
顾？
“还需要模特吗？”
短短一句话，威力十足。
林澄怔了片刻，才惊喜轻呼。
她忙敲字。
“可以么？你同意了？谢谢谢谢，万分感谢”
对方回复很快。
“刚刚为什么不上车？”
林澄迟疑。
“我以为你认错人了”
这是个好理由。
毕竟，只见过一面，还没熟到可以同车同行。
谁知，根本糊弄不过去。
“公交站就你一个人”
林澄尴尬，只好实话实说：“我下午和你打招呼的时候，你没理我，我以为你觉得我是坏人还是什么的，就没回应。不好意思啊。”
“你变黑了，下午没认出来”
林澄不甘心地走到镜前，看了看自己的脸，想要找到一点反驳的底气，结果还是放弃了。
她无奈叹息，躺回床上回复。
“最近拍外景太多了”
“对了，谢谢你答应做我的模特，价格的话，还是上次说的八百，可以么？”
对面很爽快。
“OK”
林澄生怕他反悔，忙开始约：“那你这周什么时间方便？”
“暂时不知道，等我消息”
“好的，再次谢谢你”
“客气”
“晚安”
时隔多年，每每回忆起那个疲倦又雀跃的夜晚，林澄的心都会微微刺痛。
那么单纯的相遇，结果却是这样……
顾千重撂下咖啡杯，发出不重不轻的声响，试图打断她陷入沉思的静默。
明明他就坐在她的眼前，她的目光却不愿在他的身上驻留。
明明是她说过，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发现他的美，发现他外表之下的纯粹，可她却先放弃了。
林澄回过神，将文件夹合上，换了一副更端正的姿势，坦然道：“不如你现在直接付给我两年的钱，凑个整，五百万！我就可以提前退休了。我会注销全部社交媒体，回老家陪我妈种草莓柿子去，一辈子不上网，从此人间蒸发。你再让公司团队发个正式声明，就说你的确结过婚有过爱人，可惜那人已经不在了。这样你深情款款的人设就能保住了，死者为大，大家也不会再深究了……”
她娓娓道来的同时，顾千重的眼神已经冷如淬冰。
脖颈的青筋，绷紧的指节，渐渐加重的呼吸。
都是警告的信号。
“林澄……”
当他叫她的名字。
说明，眼前的一切都即将失控。
杯碟碎裂的声响，人影相叠的纠缠，最后只剩一片无声的死寂。
顾千重逆光欺上，深邃的眼底含着若隐若现的芒碎，绝望的愤怒席卷全身，让他只能凭着本能行事。
动物的本能。
他只想堵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林澄感到一阵阵窒息。
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地才能解恨。
可他终究是人，不是野兽。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比她抖得还要厉害。
“林澄，你那么恨我吗？宁愿当一个人间蒸发的死人，也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我原本不恨你的……”
顾千重侧身瘫坐在她的旁边，望着她倔强的脸，痛苦的说不出话。
乔辰在楼上听见动静，还以为两个人动手打起来了。
结果下楼一看，满地狼藉。
两人颓败地靠坐一处。
一个眼中含泪，一个失魂落魄。
“你们都不要激动，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
林澄见他下来了，又重复了一遍：“五百万，买我彻底消失。该说的都说完了，麻烦您送我回去。”
乔辰听得一怔，反应迅速，忙点点头：“好，我送你。”
他径直来到顾千重的跟前，重重拍他的肩膀，严肃警告：“冷静一点，学会控制自己，否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顾千重颓然低头，再也没力气说出一个字。
林澄坐上车的时候，眼中还有泪。
乔辰默默开车，开了一段路，才道：“林小姐，虽然我现在这么问很冒昧，请问您看过他获奖的那部电影吗？”
虽然还未在国内上映，网上的蓝光资源已经有了。
找起来不难。
林澄吸吸鼻子，摇头道：“没看过。”
趁着等红绿灯的空隙，乔辰把早早准备好的那张蓝光BD碟，郑重其事地递给她道：“这算是我对您的一个小小的请求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如果您能百忙之中抽空看一下的话，也许你会对他有些新的了解。”
精致的盒装碟片，海外发行版。
封面是寒风瑟瑟的雪景和半张忧郁颓败的脸。
顾千重的脸。
即便被风雪无情的蹂躏，仍能让人眼前一亮。
林澄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乔辰松口气似的，对她说谢谢。
“我跟着顾，也快两年了。他一直对文艺片不怎么感冒的。当初荼蘼的剧本送到他手上，他只用一晚上就读完了，然后第二天立马给我打电话，说他要接演。我想，我自己乱猜的啊，他之所以会接下这部冷门的文艺片，多半都是因为你们那时刚刚离婚的缘故。因为这片子就是讲一个失去挚爱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的故事。他能获奖，也是因为真情实感的演技，也都是他对你的感情……所以，林小姐，就算你们离婚了，你也暗中成全了他，帮他完成了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