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和黑暗再次席卷她的房间,他又躺回了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家。怒吼声和撕喊声再次冲破她的耳膜,那个男人又在雨夜里逼近…
她缓缓的睁开眼,早已经习以为常,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因为一切从未发生过。
杜鹃鸟和画眉的声音伴着水声,在山间带着天然混响,静静地传回耳边。早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窗外是若隐若现的群山,梦境在枕畔化成一小团暖乎乎的空白。这一–夜的睡眠中,大脑像被山泉濯洗过,那些昨晚那些淤塞的杂念,不知何时随梦的暗河流走。
他缓缓走下楼,屋廊下坐着一位大概七旬的老人,又高又瘦,手上长满茧子,大概是生过病的原因手一直在颤–抖但手里的活却干的很井井有条。她佝偻着手里拿着几个竹条编织着什么,还未成型,杜晞婉作为一个外行人自然是看不出来所以然。
"妹崽,你醒了,我做了早餐在锅里放着呢,你等等哈,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了奶奶,我还不饿呢"杜晞婉拉过一个板凳坐在旁边,仔细看着。
"奶奶,你编的这是啥啊"
"椅子呀,这家里来了人就得添一把椅子"
"是做给我的吗,谢谢奶奶"
"和奶奶客气什么"奶奶脸冷了一下,没有责怪语气是开心和疼爱。
"前几天小溪就和我说家里要来客人了,还要住好长一阵,我心里开心得很,有个人能陪我聊天,是我更高兴啊。妹崽,你叫啥呀"
"我叫杜晞婉,和你家小溪不是一个溪,你想叫我啥都行"
"哎呀,看来你和我家真是有缘啊,你刚起来这天虽然已经翻年了但还是有点冷,别凉着了咱们进屋去"
"没事奶奶,我穿的不冷,空气又好,这些鸟声你来我往的,听着舒服。"
"哈哈哈说话真好听,我们家小溪就知道气我,你真是贴心多了。"
杜父杜母因为忙于工作,从小各种事基本都是吴妈操持,吴妈离开的时候杜晞婉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有请新的阿姨过来,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着,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和疼爱让她心里发酸又感动。
"奶奶我回来了,你们在聊什么呢,怎么不在屋里休息呀,这天还怪冷的,雾那么大"
"你没吃早餐吧,我给你带了昨天的米粉,这个天气早上起来吃一碗,热乎乎的,一下子就醒了"
"谢谢你,一–大早赶路不方便吧,你还这么早给我带了吃的回来"
"你下次不用客气,昨天看你喜欢吃就带回来了你吃得惯就好,听奶奶说他在给你编椅子啊,给她开心的,家里人不多,我平时到处跑,你在这她很开心,我才应该谢谢你"
"投资的事合同我都拟好了,你吃完看看合不合适,小叶的意思是我做大股东,钱她投一部分,剩下的就当借给我,所有的内容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你签字就好了"
合同他和叶诗涵早就签好了作为条件,林溪泽必须要保证杜晞婉的安全,并且隐瞒两人合作的关系所以这一份只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不让杜晞婉起疑。
"小溪啊,吃饭就不要谈正事,你这多影响人家,对谁都讨人厌"
"奶奶,没事的,不碍事。奶奶,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啊”
“我都一把年纪了,就喂喂鸡鸭,打打山货什么”说着奶奶取下一个干玉米就往院子拉上人往外走,将林溪泽一个人留在屋里。
"咯咯咯…"奶奶走到圈边上,鸡鸭就自己围上来了。她一手拿着玉米一手拿着玉米棒,着玉米棒一撮,玉米就像长了腿一颗一颗的掉到手里,于是手一挥,圈里的牲畜便扑棱着翅膀,你挤我啄地抢食。
"奶奶,我能试试吗"
"你两只手分开拿,一戳就下去了"
杜晞婉并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家里的事基本也是自己一个人收拾,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上都自给自足,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难。可他上手时才犯了难,玉米棒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一使劲搓的手生疼,红了一片,她索性自己徒手一把一把剥了。
奶奶在一旁笑着,这孩子和小溪倒是有些相像。
"婉婉,你帮你奶奶看看你喜欢哪只公鸡"
"奶奶,你今天心情还真是不错哈"林溪泽拿着刚刚吃好的碗,走到一旁的水池里开始洗。
"奶奶你看这只,不肥不瘦,鸡冠又挺又红"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己刚用的碗现在已己被林溪泽三下五除二洗好了,她又不禁感慨了这个人的行动能力…
"嗯,奶奶也觉得这只好,我们俩眼光看来一样好。"
"现在天气还挺好的,小溪你带人家去附近转转啊"
"好,我收拾收拾我们就去"
这会已是午后,霜和雾都散开了,阳光终于透过玻璃窗照到这个小山村。风轻轻一拂,树叶推推搡搡,一圈一圈的阳光在土地上晃来晃去。林溪泽担心杜晞婉还不适应,并没有打算走很远,绕过木屋,两个人往后山的方向去。
这算不上路,都是靠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平坦则直走,陡峭则铺石。
小径边上散养的鸡鸭在自己觅食,虽比起圈养的瘦很多,但肉质鲜美有嚼劲,也更有野性的风味。越往前走路越陡,乡村的人们但都铺了就地取材的石块,围了些矮小的木桩扶手,既能找到落脚的地,又不失一番户外探险的美感。
"这附近偶尔会有人过来旅游,镇里也就拨了点款过来修路,做安全措施,来的时候你也感受到了,进山还是太费劲了,来的人少的很,但也图个清净安逸"
"来的人少那村里的人呢"
"年轻基本都出去工作了,留下这些孩子和老人。不过有些人住在附近"
"周末的时候下班了,会回来再回来。主要也是看看孩子。你小心别被这些藤蔓绊到了。"林溪泽走在前面却一步三回头的和杜晞婉聊着天,担心她没走稳,干脆就扶着身后的人走到跟前。
"好。前面往哪边走啊。树长得真好,感觉还没有走几步,这会却已经看不到家了。"
"走哪去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流水声越来越近,二人也开始提着声音说话。
"你在这待多久啊"
"大概半年吧,也可能更早或者更晚,还没决定,我不知道…呢"不知是水声变大了,还是声音变小了,她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穿过了眼前的绿意,落在遥远的地方,终点在哪只有他自己知道…林溪泽觉得好像某个瞬间眼前的人短暂的停止了一下。
"这天气好的时候,水涌下来能看到彩虹。今天太阳不太好,估摸着是看不到了。"
抬头望过去,在水帘后的山腰是喀斯特地貌特有溶洞。水幕溅到池子里,像散开的烟花,水雾弥漫在空中,清凉中带着山间的独特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沾湿了鬓角,再一路朝下流去。
潭边是一桌石椅石凳,几块大石头立在溪边,顺着看过去,树缝里若隐若现的小路延到半山腰。
"我想上去看看"那幽深的洞口,那阴影像自己藏匿的心事。
"好,你走前面,潮了容易长青苔路滑"
比起前面的路,这上去的小路更陡,几根粗大的藤蔓像冬眠的蛇横亘其间,若是不仔细看兴许会被吓一跳吧。
"我以为你们作家就是天天待在家里写书,没走两步就会累了,没想到这么厉害"她似乎察觉了对方眼里的黯然,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想要驱逐对方的不安。
"我周末也偶尔会去登山,不累。"她往前走,俯瞰轰鸣而下的泉水与清澈见底的小潭,打湿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眼里空荡荡…
"我很喜欢。在这里,瀑布会藏在树里,小路会躲在幕后,像书里理所应当但现实里不该有的。"
"偶尔来确实很美…"
"嗯,人们常说,面朝大海,心也会随之豪迈起来。你见的广阔,心胸也自然开阔了。在这里,倒感觉心可以藏起来,像眼前的一切一样。"
"不过我觉得,比起找地方藏起来,有时候更需要面对的勇气…但有一个地方能躲起来也挺不错"林溪泽突然指向溶洞阴影处,地上的藤蔓像蛇一样爬到树上:"但是你看那边是不是跟你书里写的藏尸地"
"我们走吧"杜晞婉淡淡地说道。比起昨天的小心翼翼,今天眼前这人更加放肆起来。杜晞婉的身体不可察觉的怔了一瞬,多了一份无语。
这地方瀑布一跃而下,抬头橘黄–色的太阳慵懒的挂在水里,耳边是哗啦啦的响声在冲洗她的思绪,她的心却比这溶洞更加潮湿…
杜晞婉总是给一种温柔的力量,就像眼前的潭水看起来平静但声势浩荡地冲开岩石向下流去。带有一种冲击力,总是打破对于她外貌的刻板感受。
下山的路上二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听不到后面那人的脚步声,她才回过头。林溪泽正蹲在溪边洗鱼腥草,杜晞婉鬼使神差地蹲到她身旁。
"为什么挖这个?"她盯着对方被泥水浸红的指尖。
"我看你昨晚灯亮了半宿"林溪泽甩了甩水珠将几片嫩叶放在杜晞婉面前,"奶奶说,这能治水土不服的失眠。"
"这是鱼腥草,一会放调料里,都是刚长出来的,还嫩着,我刚在路边上看到就挖了点"没等对方开口,她就抢着把话都说完了,杜晞婉语塞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她看来这弯弯曲曲的食物和它的名字一样,清冽的鱼腥味炸开…让她光是闻着就没忍住面露难色…杜晞婉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抬头却见林溪泽眼里亮晶晶笑得像认真干坏事的小孩…
二人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奶奶已经宰好了鸡,在院子里剃毛了。热水浇下去,一股热气飘得到处都是。
"我们这出行归家就会为人杀一只鸡,奶奶刚问你就是想给你炖鸡吃呢,他手艺可好了"林溪泽放下手头的东西,又去园子里摘了几把各式各样的菜一同放在水池里。
这两天对于这个人的行动力杜晞婉是有了见识,她也不多问就过去帮忙了。
"奶奶,晚上叫上四婶一起吃吧,那么多菜,他自己在家,一块来热闹"林溪泽用的是山间水,自然比外面的凉得多,没两下手就白里透红,骨骼分明的手显得但是更性感了。她甩了甩手,两只手指提起杜晞婉伸过来的衣袖。
"你去替我们叫四婶呗,就出院子旁边那一家"
"婉婉,你就听他的去吧。看到有年轻人来可以陪她说几句话,她估计也高兴的不得了了"
四婶比奶奶年纪小半一轮,看起来更硬朗些,瘦且矮小的身体却能给人一种力量感,眼里清亮有神。一听人敲门也不问缘由就赶紧迎进来。这个时间基本上没有人来旅游,能来走乡串客的基本都是自家人。又看到是这张女娲杰作般的面孔和让人陶醉的温柔乡根本没办法把她拒之门外。
"昨天就听奶奶说小溪要去市里接客人,怕你害羞打扰你休息还没过去找你呢,你还主动过来找我,真是对不住了。快进来坐着,吃点水果"
"奶奶说叫您一块过去吃个饭"
"好,你等一下我们一块过去"说着四婶就往卧室里走,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蓝染的小兔子正好是今年的生肖递到杜晞婉手上。
"我在家闲着就爱整点这些,你回屋里头把它挂着图个吉利。"四婶年轻时是村里最好的绣娘,手艺格外精致。
"好"杜晞婉点点头。大概是家里一直没有长辈习惯了独自生活,他被这些突如其来的人烟生活弄得不知所措忘了怎么表达感动,但仅仅是看一眼,她那温文尔雅的气质哪怕只是点点头都不会让人觉得扫兴。
奇怪的是这挂件明明是第一次到他手上,可是这手艺和颜色却让她感到熟悉…
奶奶已经升起了灶台的火,与屋里的碳火不同,在院子里加砂锅烧出来的辣子鸡更入味并且有种自然的清香和柴火味,再加上都是今天现采的蔬菜更是鲜美。从食材采摘到入锅毕竟是睁眼闭眼的事。
林溪泽把鸡切块后,加入香料熬炖到剩两成的鸡汤,在配好调料煎炒后,将鸡肉倒入砂锅中和啤酒红牛闷炖,最后再将鸡汤盛回。
四婶一来就提着两根小板凳接手了奶奶手里的活,奶奶从家里拿出了晒干的板栗,放在火边烘焙直到一个接一个的炸出口来,再去了壳放进碗里等炖汤用。
杜晞婉伸手想去帮忙,可这板栗在他手上好像是会变得更烫些,刚拿到手就被烫的不行,又掉到了地上。
"哈哈哈,他太烫了你就等一会,不着急的。"四婶拉过杜晞婉的手看着有没有被烫着,这双充满岁月痕迹地手轻轻在她的手上却让人一愣,并非是讨厌这样的触摸,而是这双–沟–壑纵横的手触碰到了他的掌心,粗糙坚硬又带着触及人心的温度。
"没有烫到吧"林溪泽放下手里的活赶紧过来,带着人到水边冲了水又去房间里上了药。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的"
"你只是受伤了,奶奶他们的手做习惯了,自然就没有你的手敏感,你才会被烫到的,不用给谁道歉。"
"好了,走吧你这两天小心一点"
"嗯,谢谢你"
"你不用在和我客气了,也不用和奶奶他们客气,你当做在家就好了,我们走吧,回家吃饭"林溪泽安抚着杜晞婉一双眼睛湿–漉漉亮晶晶。
刚出锅的鸡肉软嫩可口,汤汁更是鲜香,但庆幸刚刚那个充满鱼腥味的东西,只出现在了林溪泽自己的小料碗里…
杜晞婉平日控制饮食,没什么食欲,再加上忙于工作自己做饭都是草草了事,所以基本没怎么好好吃,但林溪泽每一次下厨都让她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