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黏腻,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疯狂倒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无法呼吸。
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像有把钝刀在胸腔里反复切割搅动。身下是湿透的、粗糙冰冷的地面,远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撕裂雨幕,带着死亡的气息,轰鸣着由远及近。
‘要死了……’
这个念头清晰得可怕,没有恐惧,只有焚尽五脏六腑的不甘和刻骨的恨!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上!
沈修珩那张温润如玉、曾对她低语“一生一世”的脸,许薇薇那张永远挂着怯懦、泪水说来就来的脸,在她涣散的瞳孔里扭曲、重叠,最终定格——灯火辉煌的顶层公寓落地窗前,他们相拥着,冷漠地俯视楼下,看着她像一袋垃圾被粗暴地拖走,雨水冲刷着她身下蜿蜒的暗红。
是她蠢!蠢透了!把披着人皮的豺狼当挚爱,把淬毒的蛇蝎当手足!
苏家完了。父亲苏明远,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被构陷下狱,在阴冷潮湿的囚室里咳尽最后一滴血。母亲林婉蓉,那个优雅了一辈子的女人,在连绵的阴雨里,从疗养院顶楼像片枯叶般飘落。而她苏晚,曾经云江市最耀眼的苏家明珠,被诬陷抄袭、吸毒、甚至害死父母!网络上的唾骂能淹死人,现实中的白眼能冻僵骨!最终换来这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车祸!
‘砰!’
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喧嚣!香槟杯碰撞的清脆,衣香鬓影间的虚伪谈笑,华丽到刺耳的交响乐!
炫目的水晶灯光芒如同利剑,狠狠刺入苏晚骤然睁开的双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汹涌。
“晚晚?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一个温柔得能溺死人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浓得化不开的宠溺,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苏晚猛地扭过头!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妆容精致,皮肤白皙,眉眼如画,本该是幸福新娘的模样。可那双眼睛!瞳孔深处翻涌着来自地狱深渊的冰冷恨意和滔天巨浪般的震骇,几乎要冲破眼眶!
她穿着那身价值连城的纯白蕾丝定制礼服,勾勒着不堪一握的腰肢。头发被璀璨的钻石发冠高高束起,几缕碎发垂落,更添柔美。脖颈上,那条象征苏家传承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那是母亲颤抖着手,在她十八岁生日时为她戴上的祝福。
这里是……她和沈修珩的订婚宴!主宴会厅旁的私人化妆间!
那个用温柔毒药包裹她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后,微微俯身,一手亲昵地搭在她靠背椅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正拈着一支娇艳欲滴、仿佛泣血的红玫瑰。他对着镜子里的她,露出那招牌式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眼神专注,仿佛她是稀世珍宝。
沈修珩!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铸的巨手狠狠攫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在刹那冻结,又在下一秒逆流冲顶,带来灭顶的眩晕和嗡鸣!前世雨夜濒死的冰冷绝望、车轮碾过身体的剧痛,与眼前这奢华甜蜜到令人作呕的场景,如同冰火炼狱在她脑中疯狂对撞、撕扯!
她重生了!重生在她人生最“辉煌”的时刻!也是她坠入无间地狱的起始点!
“晚晚?”沈修珩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心,修长的手指带着怜惜,轻轻拂过她眼角的湿痕,“怎么哭了?是紧张吗?”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别怕,有我在。”他的动作轻柔得像羽毛,眼神专注得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多么完美的伪装!多么致命的深情陷阱!
前世,她就是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里,万劫不复!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而上!苏晚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带着铁锈味的剧痛瞬间刺穿了麻木的神经,强行压下了那股翻江倒海的生理反应和几乎要破体而出、将眼前人撕成碎片的滔天恨意!
不能露馅!绝对不能!
现在撕破脸,只会打草惊蛇,将自己更快地送入虎口。沈修珩和许薇薇精心编织的网,才刚刚开始收拢。
她浓密如蝶翼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垂下,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冰寒杀机。再抬起眼时,那双漂亮的眸子已经氤氲起一层楚楚可怜的水雾,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涩与不安,还有一丝被娇宠的脆弱。
“修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试图触碰自己脸颊的手指,动作自然得像是少女的羞怯,“是有点……太吵了,头好晕,嗡嗡的……”她抬起纤细冰凉的手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眉头微蹙,我见犹怜。
沈修珩眼底深处,一丝极快、极冷的审视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随即被更深沉、更醉人的笑意取代。他顺势将那支红玫瑰,温柔而坚定地别在了她精心盘起的发髻旁,花瓣鲜红如血,紧贴着她的鬓角。“我的晚晚今天太美了,美得让日月失色。”他俯身,温热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呼吸,有意无意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带着诱哄般的低语,“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等仪式结束,我马上带你离开,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他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毒药。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就是这看似深情的低语,前世是她最沉沦的港湾,如今却像冰冷的毒蛇信子舔舐过皮肤,激起一片寒彻骨髓的战栗。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全然依赖、满心信任的、带着点疲惫的浅笑,轻轻点了点头。“嗯,都听你的。”声音软糯,带着全然的托付。
沈修珩满意地笑了,笑容温润依旧,完美无瑕。他优雅地直起身,理了理自己一丝不苟的昂贵礼服袖口,姿态矜贵。“我先出去招呼一下那些重要的客人,你再休息几分钟。薇薇一会儿就过来陪你。”他提到“薇薇”这个名字时,语气自然亲昵得如同谈论家人。
许薇薇。
苏晚的心口像是被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那个她掏心掏肺、视若亲妹的“好闺蜜”,此刻大概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用淬毒的目光死死盯着这一切,盘算着如何将她的一切——家世、财富、爱人,甚至生命——一点点蚕食、掠夺!
“好。”苏晚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对“闺蜜”陪伴的期待,“我正好想她了,我等薇薇。”
沈修珩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带着秤砣般的重量,似乎在掂量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最终,他唇角勾起一抹掌控一切的笃定弧度,转身,步履从容优雅地离开了化妆间。
厚重的门被轻轻带上。
隔绝了外面那个虚伪喧嚣的世界。
化妆间里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镜子里,那个穿着华丽嫁衣、发髻旁别着滴血般玫瑰的女人,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万载不化的冻土!
刚才强撑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苏晚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几步冲到巨大的落地梳妆镜前,双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撑在冰冷光滑的镜面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瞬间失去血色!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像寒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
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如金纸,只有被咬得几乎渗血的嘴唇,嫣红得刺目!那双刚刚还盛满“羞涩”和“依赖”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寒和浓烈到化不开的、淬了世间至毒的恨意!
沈修珩……许薇薇……
这两个名字在她齿间无声地、一遍遍地碾磨,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回来了!她竟然真的回到了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前世被最信任之人背叛、被踩进泥里践踏、家破人亡、含恨惨死的痛苦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将她瞬间撕扯吞噬!父亲在狱中咳血的佝偻背影,母亲坠楼时散开的长发,自己像野狗一样在雨夜里爬行求生的绝望,车轮碾过骨头时那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深处!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呜咽,冲破她死死咬紧的牙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她死死盯着镜中那个双眼血红、形如恶鬼的自己,眼神疯狂而决绝!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冲出,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极致的愤怒和恨意灼烧五脏六腑后,从眼底蒸腾出的血泪!
不准哭!苏晚!眼泪是给活人看的!你现在,是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手背狠狠地、近乎粗暴地擦过脸颊!力道之大,在娇嫩的皮肤上瞬间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时——
“叩、叩、叩。”
三声轻柔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敲门声,清晰地响起。
门外,传来许薇薇那熟悉到令人骨髓发寒的、永远带着一丝怯懦甜腻和虚伪“关切”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却又仿佛带着钩子:
“晚晚?你还好吗?修珩哥说你不舒服……我、我进来陪陪你,好不好?”那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