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顺着粉色纱帘的褶皱缓缓流淌。苏栀翻了个身，枕头上还残留着昨夜泪水的咸涩。楼下传来瓷器轻碰的叮当声，混着隐约的煎蛋香气，将她从混沌的思绪中拽回现实。
推开房门，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妈妈穿着淡紫色针织衫，正踮脚往白瓷花瓶里插入一支蓝星花，晨光给她的银发镀上一层柔光。爸爸戴着金丝眼镜，报纸沙沙翻动的间隙，时不时瞥向厨房方向。最令人意外的是苏叶，他系着印着卡通厨师的围裙，正手忙脚乱地颠勺，油烟在晨光里凝成细小的金雾。
“早安小懒虫！” 苏叶举着锅铲回头，额角还沾着面粉，“尝尝你哥的爱心早餐，绝对比米其林三星还 ——” 话没说完，锅里的鸡蛋突然发出刺啦声响，他手忙脚乱地往锅里撒盐，逗得爸爸摘下眼镜直摇头。
苏栀勉强扯出个微笑，在吧台前坐下。妈妈将插好的花瓶推过来，蓝星花细碎的花瓣轻轻颤动：“宝贝，来帮妈妈修修枝叶？” 她的语气轻快，指甲上淡粉色的法式美甲划过花枝，带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剪刀咬进玫瑰茎秆的瞬间，苏栀的指尖微微发颤。妈妈总是这样，用最温柔的方式打开她的心扉。遇到不开心时，是妈妈默默把她搂进怀里，一边修剪枯萎的花藤，一边说 “坏情绪就像枯叶，剪掉了才能长出新芽”。
可这次，那些藏在心底的酸涩，像缠绕花枝的荆棘，稍一触碰就会鲜血淋漓。
“最近公司忙吗？” 妈妈突然开口，剪刀精准地剔除着玫瑰上的小刺，“听说你和沈总……”
“就是普通工作关系！” 苏栀脱口而出，剪刀差点划破手指。蓝星花的花瓣簌簌落在台面，像她碎了满地的心事。余光瞥见爸爸看报纸的动作顿了顿，厨房传来苏叶关煤气灶的声响，整个空间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妈妈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耳后碎发别到耳后：“妈妈只是想说，沈氏集团的下午茶很不错，上次和你爸爸去谈合作，他们的马卡龙……” 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在苏栀发烫的耳垂上轻轻点了点，“比我家宝贝还甜。”
苏栀的眼眶突然发热。她知道妈妈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用最柔软的方式告诉她：我们都在，不用一个人扛。晨光穿过花枝的缝隙，在妈妈眼角的细纹里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藏在插花动作里的担忧与爱意，像藤蔓般悄悄缠住她的心。
“妈，我……” 话没说完，苏叶端着煎糊的鸡蛋饼闯过来，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嚷嚷：“大小姐快尝尝！这可是限量版黑暗料理！” 他挤眉弄眼的模样，成功让苏栀破涕为笑，却在转身时，偷偷往她碗里夹了块煎得金黄的培根。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掠过，阳光正好爬上餐桌。苏栀咬着培根，听着爸爸抱怨苏叶把盐当成糖，看着妈妈假装嫌弃却又默默收拾残局，突然觉得，就算心里藏着再大的秘密，在这个被爱填满的清晨里，那些酸涩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餐桌上的笑声还在回荡，苏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下意识攥紧衣角，在家人探寻的目光下掏出手机，锁屏界面赫然显示着沈一的名字：「苏助理，项目有新调整，十点前到公司会议室。」
“这么急？” 苏叶探过头，目光扫过屏幕，眉头微皱。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牛奶，重重放在苏栀面前，“吃完再去，别饿着肚子。” 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带着兄长特有的警惕。
妈妈的指尖摩挲着花瓶边缘，蓝星花的影子在她眼底轻轻摇晃：“要不我让司机送你？” 话音未落，爸爸已经合上报纸，老花镜滑到鼻尖：“你妈说得对，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
苏栀咬着培根的动作顿了顿，烤焦的脆壳在齿间碎裂。她望着手机上沈一简洁的措辞，想起昨晚餐桌上他温柔的眼神，心口泛起细密的疼。“不用了，我坐地铁就行。” 她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鸡蛋饼，没看见妈妈和苏叶交换的担忧眼神。
地铁站的人潮裹挟着晨风涌来，苏栀握着手机的手心沁出薄汗。早高峰的地铁里，她被挤得贴在玻璃上，望着窗外飞逝的黑暗隧道，思绪不受控地飘远。沈一突然的召集，是真的因为工作，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他知道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会不会像她害怕的那样，从此刻意疏远？
会议室的门推开时，冷气扑面而来。沈一穿着深蓝色西装站在白板前，袖口微微卷起，露出腕间的银色手表。听见脚步声，他转身的瞬间，苏栀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早餐吃了吗？”
这个问题像颗石子，投入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苏栀攥着笔记本的手指发白，想起早餐时妈妈偷偷塞进口袋的巧克力，想起苏叶假装不经意间的叮嘱。她低头避开沈一的视线，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吃过了。”
沈一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发红的耳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钢笔。投影仪亮起的瞬间，苏栀看见屏幕上跳动的新方案，那些她曾经随口提过的创意，竟被沈一全部整合优化。“这次调整，需要你主导用户调研部分。”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不容置疑的信赖，“只有你最懂他们想要什么。”
苏栀猛地抬头，撞进他专注的目光。
晨光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窗，在他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那些在心底反复确认的 “不可能”，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她咬着嘴唇点头，笔记本上的字迹因为手抖变得歪歪扭扭，而沈一放在桌角的咖啡杯，飘来熟悉的蜜桃乌龙香气。
苏栀知道这应该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来往，项目已成定数，自己也要离开沈一的团队。可此刻，沈一精心准备的方案细节、不经意间的温柔关怀，却像春日藤蔓，悄然缠绕住她想要抽离的心，让那句酝酿已久的告别，卡在喉咙里，化作了欲说还休的沉默。
可告别总是要有的，每个人都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苏栀望着沈一在白板上勾勒方案时专注的侧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地铁里反复练习的措辞此刻全成了碎片，她忽然害怕一旦开口，那些藏在文件褶皱里、咖啡香气中的眷恋，就会随着告别倾泻而出，让这段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彻底崩塌。
会议结束了，会议中的人也陆续离开，苏栀磨磨蹭蹭收拾着笔记本，余光瞥见沈一正将资料规整进文件夹，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纸张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见沈一突然绕过会议桌走到她面前，垂眸注视着她：“一起吃午饭？有家新开的日料店，你应该会喜欢。”这句话像枚意料之外的硬币，精准打乱了她所有的心理准备，喉咙里准备好的告别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了，沈总。我还有其他安排。”苏栀攥紧背包肩带，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的皮革。
她强迫自己忽视沈一眸底转瞬即逝的失落，将笔记本塞进包里时，金属拉链硌得手腕生疼。电梯下行的数字跳动得格外漫长，镜面倒映出她泛红的眼眶，而手机在包里震动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是沈一发来的消息，像悬在心头的细弦，每颤一下都扯得呼吸发紧。
走出写字楼的旋转门，七月的热浪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苏栀倚在路边梧桐树斑驳的树影里，终于颤抖着点开未读消息。对话框里躺着沈一简短的文字：「路上注意安全」，后面跟着她最爱的那家甜品店定位。泪水突然不受控地涌出，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在指缝间瞥见玻璃幕墙里沈一的身影——他站在二十层的落地窗前，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正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轮廓像是一幅褪色的画。苏栀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未落，夏日的风掠过发梢，将那抹温柔的甜味揉碎在空气里。她知道，自己的脚步再也无法轻易迈出，这场藏在晨光与暮色里的心动，早已在沈一每一次不经意的关怀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她舍不得剪断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