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透下，洒进窗户。办公室里传来男人打电话的声音。
低沉冷漠，很有磁性。
“我说了，我不回去。您找黄老师前，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您说什么都行，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就别拿我妈说事了吧。”
男人语气凝重，显然对方在火上浇油。
过了片刻，男人冷笑：“我是穷学生没错，但也没穷到养不起自己。您放心，我随便怎样都能过。要求不高，活着就行。”
对方又说了什么，男人吊儿郎当地回应：“我和她没关系，您爱怎么想都行。”
“您非觉得有关系，就有吧。”男人扯了下嘴角：“到时候带回家，叫您一声爸，您别不应。”
声音戛然而止，对方先一步挂掉电话。
宋祁瘫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桌子，眼底黯淡。
又过了一会，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宋祁调整脸上的表情，挂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女人伸手把咖啡递给宋祁，语气温柔：“和宋叔叔打完电话了？”
宋祁接过咖啡，轻声应了声嗯。
过了一会，一脸歉意地看向女人：“依然，对不起，黄老师住院的事情，我有责任。”
女人叫黄依然，是黄教授的女儿，和宋祁从小学起就在一个学校。
宋祁的母亲祁文和黄教授一起在国外读的人类学博士。
用黄教授的话来说：如果当年祁文没有发生意外，一定会成为影响中外的人类学家，在世界学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他们之间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别太自责了。”女人放下咖啡，打开一旁的行李箱，淡淡地说：“我爸一激动身体就会出问题，都是老毛病了。”
宋祁沉默不语。
黄依然起身，打开沙发旁边的落地柜，一件件东西拿出来，放进行李箱里。
目光扫到柜子最上面，看到刚刚不小心打翻的酒瓶：“宋祁，听连师兄说，你前几天身体不舒服？”
“就是小感冒，没事。”
黄依然担忧道：“吃药了吗？吃药期间可不能喝酒啊。”
宋祁淡淡道：“我身体好的很，放心。”
“这句话老黄也经常和我说”黄依然说：“结果就是现在躺在医院里。”
宋祁笑了笑，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宋祁说：“依然，你是12月订婚对吧？婚礼要用的酒我都包了啊，这是咱小学就约定好的。”
“算了吧，”黄依然打趣道：“宋叔叔的酒庄都要被你搬空了，他还做不做生意了。”
宋祁扯起嘴角：“他财大气粗大老板，哪顾得上我。”
宋爸的生意做的很大，小时候一年也看不到宋爸几次。宋妈常常带着小宋祁一起看书，一起研讨。
久而久之，受宋妈的熏陶，宋祁对人类也有了浓厚的兴趣。
每次小宋祁都会得意洋洋的跟宋妈说：我这次人类又是满分！长大后我也要为人类研究做出贡献！
想到第一次见到乔木，她骄傲的说：我高考数学满分。眼神清澈又坚定，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勇往直前的韧劲。
这种无知无畏的气魄，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宋妈听言，摸摸他的头，眼底流露无尽的温柔和宠溺：“好，妈妈相信小宋祁，长大后一定能在喜欢的领域发光发热。”
所以宋祁跑去和教务处老师求情，好不容易求来了小课的名额，结果小朋友第一节就逃课，真是令人伤人心啊。
黄依然看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宋叔叔还是很关心你的。
宋祁冷笑不语。
又过了一会，黄依然终于收拾好黄教授的行李，瘫坐在沙发上，长呼一口气：“你身体没事就好，这学期还要麻烦你和连师兄代课。我爸那身体是上不了课了。”
“听说黄老师最近又做了全身的检查。”宋祁问：“结果出来了吗？”
黄依然掏出手机，回了个消息：“医生说，他前阵子为了发文章，太过操劳了。眼睛出了点问题，其他倒没什么。”
“那就好。”
“再叮嘱你一遍，”黄依然转头看向宋祁，严肃起来：“你可别学我爸，为了科研，自己身体都不要了！”
宋祁笑着点点头。
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咖啡，走向前面的落地书柜，唇角微扬：“说到代课，我发现现在的小朋友还挺有意思的。”
“你是说早上那个小女生吧”黄依然环顾房间，检查还有没有漏掉的东西。“一看就知道她没走错办公室。”
宋祁这点倒是没想到，伸手从书柜取出一本书：“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啊。”黄依然会心一笑。“真把我当好兄弟了？我也是女生好吧。”
宋祁拿到书，回到椅子坐下，拿起笔做圈划：“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女人神秘兮兮地说：“她脑补出了什么剧情，我都能猜到。”
宋祁停笔，一脸疑惑地看着黄依然。
黄依然用手指了指身上的黑色衬衫，扯着嘴角，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宋祁思考了好一会，醒悟过来时，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宋祁惊了，强忍着咽下嘴里的咖啡：“现在的小朋友，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衬衫是宋祁一直放在办公室备用的。黄依然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把酒瓶打翻，弄湿了衣服，这才借给她换一下，而已！而已！！
“宋大校草红极一时，最终还是过气啦。”黄依然调侃道：“要被小朋友嫌弃咯。”
过气校草雪神，要被自己的粉头子金主嫌弃了。
宋祁气笑了。
**
次日清晨，校园道路两旁的香樟树，闪着绿油油的光。闷热的风吹过，带来清爽的植物味道，很是好闻。
乔木顾不上两侧的风景，心事重重，不禁加快脚步。
她再三思考，为了心无旁骛的完成学业，最终还是来到行政楼，敲响教务处的大门。
“请进。”教务老师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舞动，听见乔木进来，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珠子在电脑屏幕上转来转去。“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老师，打扰了，这门课我在系统上退不了。”乔木抬起手中的笔记本电视，指着屏幕：“请问您这能操作吗？”
对方这才停手，伸过头来看了看，皱眉道：“西方现代思想史？你是乔木？。”
乔木点头。心里好奇老师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不行的同学，这节课本来就是特例给你加进去的。”教务老师老师：“你遇到啥问题了吗？”
“……”问题很复杂，乔木说不出口。
教务老师转过头，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字，见乔木没说话，又开口问：“乔同学，你和宋老师沟通过了吗？”
“……”人更复杂，乔木沟通不了。
乔木杵在原地，嘴唇抿成一线，不知如何回答。空气凝固了几秒。
“乔同学，有什么问题你先找宋老师沟通吧。”教务老师抱起桌上厚厚的一打文件，站起身说：“他特意要求把你加进去的。”
“……”
“他可是相当优秀的学者，这几年的学术成果是一般人的好几倍。”教务老师顿了顿，又加重语调：“咱们整个学校也没几个人能赶得上他的。”
乔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没吭声。
教务老师一手抱着文件，一手艰难地拿起手机，发了条语音“好，我马上来。”说完，抬脚离开座位。走到门口，又转身叮嘱乔木：“同学，这个机会挺难得的，你要把握住，跟着宋老师好好学。”
乔木心里第一反应是学什么，学他“曲线救国”吗？回过神来，教务老师已经不再了。
离开教务处，她对刚刚听到的内容，半信半疑。
乔木边走边掏出手机，打开网页，输入“宋祁，人类”。瞬间界面弹出来一长串他的学术成果，一下子都翻不到底。
乔木停下脚步，眼睛瞪的溜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黄教授在他这个年纪，都没有这么多的学术成果。
不过，网页上没有显示他的照片，乔木一度怀疑真假。仔细查了对方的学校院系，才敢确定——
网页上著作等身的人类系大佬，确实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
乔木离开行政楼，快步奔向图书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拜读一下宋大佬的文章，一探究竟。
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行政楼到图书馆的路并不长，走到图书馆时，乔木已经大汗淋漓。
“滴——”一声，乔木刷好校园卡进去，刚一抬头，震惊了。
电子座位导览图一片红色：两千个座位，基本坐满。只剩四个空位了。而且，前面刚好有四个学生在排队选位置！
乔木双肩一沉，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悲伤。
后来，乔木才知道。在华清，特殊时期，学习资源还蛮紧张的——
早上八点以后来图书馆，没有座位。晚上十点图书馆关门，如果想继续学习，就要去通宵自习室。当然，位置更加有限。
至于什么是特殊时期，比如现在，这炎炎酷暑。
就连小情侣都要跑来图书馆约会。什么“大草坪弹吉他，看男生打篮球，小花园散步”全都一下子失灵。
一切室外活动都免“谈”——谈恋爱的“谈”。
乔木定了定神，脑子一转：《西方现代思想史》第一课讲的是马克思韦伯，既然到图书馆了，可以先去借本书预习一下。
掏出手机，点进图书馆的检索系统，书在三层的人类D区。
华清的图书馆有三层，每一层都有四个很大的馆室。乔木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人类D区。她弯着腰，用手指着书脊，一本一本扫视过去。
整个过程过于投入，没发现一架之隔的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长身玉立，眉目慵懒。
好不容易找到《马克思韦伯传》，乔木轻舒了一口气，取出书后才意识到，肩膀有麻麻的酸痛感。书包里的东西太重了！
乔木被计算机系录取后，乔爸给她买了个新的笔记本电脑。超大屏幕，顶级配置，用起来相当丝滑。但只有一个缺点，真的太太太重了！！！
乔木的精力快被掏空。快速移动到没人的窗边，掏出电脑，干脆把书包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大致浏览了书，就先放在一旁。打开电脑，认真看起了宋大佬的文章，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乔木越看越不敢相信，宋祁这“曲线救国”，“救”的是相当成功啊！
虽然绝大数文章，乔木还看的似懂非懂。但是能看懂的那20%，很对乔木的胃口。
甚至觉得文风似曾相识，有些论点曾经在哪里见过……
乔木又突然想到，那天刚从连泽远口中得知，宋祁就是自己的选修课老师，居然还嫌弃他！居然立马就想着退课！
顿时觉得羞愧难当，体温迅速上升，脸烧的火辣辣的。图书馆冷气开的再足，也无济于事。
何思思总说乔木是颜控，她说的对，但是不准确。
乔木坚信，和帅哥相处能陶冶情操；和聪明人相处能增长智慧。
但对她来说，智慧比情操重要，智商比情商重要。可谓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乔木自顾自看的入神，没发现少年模样的男人在慢慢靠近。
早前，宋祁隔着书架就注意到了少女，看她聚精会神地找书，竟一点也没发现他，无意识地弯起嘴角。
心里想着，虽然小朋友第一节课就逃课了，但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来借书补课，看来不是故意逃课的。
为师甚感欣慰，孺子可教也。
宋祁一身休闲打扮，双肩包牛仔裤，脖子上挂着副黑色耳机。双手插兜站在乔木身后，勾着嘴角，想问乔木那天为什么逃课。
还没开口，余光瞥到电脑屏幕，双眸微微一亮：少女在看自己写的文章，并且做了五颜六色的标记，还不时地拿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一般只有本系的学生，才会这么仔细地看他的文章。宋祁也是第一次目睹自己被华清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垂青，宋祁心理还是美滋滋的。
少女坐在靠窗的地上，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一头乌发高高的扎起，穿着白色宽松T恤和灰色运动裤，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后颈，侧脸涨的通红，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
宋祁不解，小朋友脸红什么？自己应该没发表过什么影响不良的东西吧。还是说，我写的太好，她看的太投入，把自己整激动了？
行，
那就，
不打扰小朋友学习了吧。
宋祁眼角不自觉上扬，笑意在眼中流转。
“乔乔一棵树”是“雪神”的粉头子。
乔木是宋祁的粉头子。
双粉头子，还是要好好关照一下的。
宋祁这么想着，悄悄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