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靠近时》 第1章 第1章 夏日炎炎，蝉鸣撕破天际，将午后的燥热揉进空气里。 华清大学人类学系的小咖啡厅里，时针刚指向十二点，店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客人。新鲜磨制的咖啡香漫在冷气里，混着店员清洗餐具的叮叮咚咚声，很是催眠。 乔木点了杯冰美式，抱着笔记本电脑窝进靠窗的沙发座，指尖在触控板上轻点，选课系统的页面缓缓展开。 冷气开得足，一口冰饮下肚，寒意从喉咙直窜五脏六腑，她打了个激灵，迷蒙的眼瞬间睁大，连忙把搭在椅背上的小外套往身上裹了裹。 离选课开始还有半小时。乔木摸出手机，屏幕一亮就瞥见“祁连山上雪”的更新提示，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这个从不接广告、不水内容的up主，粉丝都尊他为“雪神”。从高二到现在，两年时间，她眼看着雪神的粉丝从一千涨到一百万，作为老粉，胸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欣慰。 唯一的遗憾是，更新全看雪神心情。看来今天这位大神心情不错？ “乔木！”还没来得及点开视频，何思思的大嗓门就炸碎了咖啡厅的宁静。 “人类学系也太偏了吧！”她带着点埋怨，一眼锁定乔木的位置，跑过来“咚”地甩下书包，整个人摊进沙发里，大口喘着气：“为啥非得来这儿选课啊！” “相信我，这儿人少。”乔木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连忙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帮她擦着额角的汗，声音软软的：“网速还快。” 刚满十八岁的乔木，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漂亮得像个精致的娃娃。气质里那点呆呆木木的钝感，让她看起来天然无公害，没人忍心对着这张脸发脾气——除了何思思。从穿开裆裤就黏在一起的情谊，早就把“互相伤害”刻进了相处模式里。 “难道不是为了活捉雪神？”何思思的呼吸还没平稳，嗓门却没控制住，声音在空荡的店里荡开，“这才来大学报道几天啊，你往人类学系跑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下一秒，乔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推门进来。她还打算常来蹭课呢，可不想给友院的人留下“无脑追星”的印象。 她连忙冲何思思比了个“嘘”的手势，讨好地笑：“好思思，你想喝什么？我去给你买。” “冰拿铁。”何思思顺了顺气，眼神里满是八卦，“你确定雪神真在这儿？” “不确定。”乔木老实摇头：“但雪神的IP在通京，华清的人类学系又是全国最好的……” “也是。”何思思啧啧嘴，语气里带着点崇拜，“他那种为爱发电、视金钱如粪土的风骨，确实像传说里的华清人。” 乔木重重点头，给了她一个“姐妹你懂我”的眼神，抓起手机起身去点单。 点单台前站着方才进来的男人。 他懒洋洋地倚着墙，脑袋微微侧着，眼睛闭着，唇角似勾未勾，透着点漫不经心。白衬衫配西装裤，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曲线，身形高大修长，站在旁边，比乔木高出整整一个头。 可惜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模样。 乔木收回视线，轻声对店员说：“一杯冰拿铁，谢谢。” “不好意思啊同学。”店员小哥一脸歉意，指了指旁边的男人，“这位刚刚又加单了八杯，你可能要等一会儿，行吗？” 没等乔木开口，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先做她那杯吧。” “谢谢。”乔木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依旧闭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等单的间隙，乔木摸出手机点开雪神的新视频，没看内容就先反手一个三连加充电。看着充电榜榜首那个熟悉的ID“乔乔一棵树”，她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嘴角，指尖翻飞着敲下评论：“永远支持雪神！！！！” 一连串操作行云流水，末了，好像有一声极轻的笑混在咖啡机运作的嗡鸣里，快得像错觉。 又过了片刻，男人的手机响了。 “喂，在小咖啡厅呢。”他接起电话，声音忽然变得暧昧缱绻，像浸了蜜，“刚刚碰到一位‘金主’，耽误了会儿。” “……” 几秒后，他又低笑一声，语气带着点安抚的纵容：“别担心，我身体好得很。” “……” ** “啊？他真这么说？”何思思瞪圆了眼睛，压低声音反复确认，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人类学系就业不至于这么惨淡吧，要靠……卖？” 乔木瞥了眼斜对面那个正在取咖啡的身影，皱着眉摇摇头，一本正经地感慨：“世风日下啊。” “你看他那身材，绝品！”何思思捂着嘴，用气音说，“这种级别，我们怕是消费不起吧？” 乔木一脸嫌弃地睨她：“你很有经验？” “我纯洁无暇好吗！”何思思立刻反驳，又忍不住八卦，“我只是听说，就他这种，光陪聊都要收费的！” “何女士。”乔木拖着腮，悠悠地说，“您这是在重新定义‘纯洁无暇’。” 何思思没理她的调侃，话锋一转：“你不是颜控吗？这种级别的，你愿意付费不？” “愿意。”乔木答得干脆。 “这么快！”何思思惊得差点拍桌子。 “嗯。”乔木点头，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不过我只喜欢看帅哥，但对谈恋爱没兴趣。” 何思思吸了口冰拿铁，砸砸嘴又问：“你真打算大学四年都不谈恋爱？” 乔木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为什么一定要谈恋爱？” “上次孙老师还偷偷问我呢。”何思思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头也没抬，“说你总对着手机傻笑，是不是谈恋爱了。” 乔木手一顿，惊讶地抬头：“我妈？” “对啊。”何思思抬了抬眼皮，“听她语气，好像并不反对你谈恋爱。” “支持早恋的高中老师，思想够先进的。”乔木发自内心称赞，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真是个好老师。” “是啊，不过她怎么不自己问你？”何思思还在刷手机，“你们在家没聊过这事？” 乔木眸光暗了暗，没吭声。 “我爸妈说了，有益身心健康、能促进学习的关系，那不叫早恋，叫‘高考联盟’。”何思思义正言辞，忽然凑近了些，“说起来，我和江渺……” “所以你们已经发展到见家长了？”乔木挑眉打断她。 “是高考联盟！”何思思嘴硬，脸颊却有点红，“我们没谈恋爱！” “……” “我们纯洁无暇！” “每天‘宝宝早安’‘宝宝晚安’‘宝宝记得想我’”乔木不留情面地戳破，“您又一次重新定义了‘纯洁无暇’。” “窗户纸还没捅破呢！那就是纯洁无暇！”何思思梗着脖子。 “哦。”乔木拖长了调子，一脸“我懂的”表情。 “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何思思冲她眨巴眨巴眼，态度诚恳，“天地可鉴，我的心都是乔乔的。” 乔木扯了扯嘴角，敷衍道：“信了。” “我那就是表面哄哄他。”何思思耸耸肩，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小男生嘛，就吃这一套。” 乔木摇摇头：“还要哄他？所以说我不喜欢小男生。” “巧了！”何思思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说，“我刚刚掐指一算，你以后的对象，指定是个老男人！” “……”乔木眼神犀利地扫过去。 “好好好，是个老帅哥！”何思思连忙改口，眯着眼赔笑，“这下满意了吧！” “……” 说话间，何思思看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眉头皱了起来——这几天发给江渺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她拉了拉乔木的胳膊，语气带着点撒娇：“江渺就在隔壁学校，咱们约个时间聚聚呗？” 乔木心里叹气——何思思又要去哄她的“小男生”了。她向来不擅长这些，也没兴趣。用何思思的话说，她就是个没情趣的大直女。 直到遇到那个人，何思思才明白，乔木不是不会哄人，只是她的方式从来都是“能动手绝不bb”。 乔木原来是个想抱就抱、该亲就亲、敲代码追爱的计算机系女神。 至于总对着手机傻笑？那是因为雪神的视频太下饭，和恋爱无关。 乔木本来偏科严重，理科常拿满分，一碰到要背书的政史地就头疼。关注雪神后，听着他讲田野调查里的趣闻，那些枯燥的“意义、作用、影响”忽然就有了画面，政史地成绩突飞猛进。最后能成高考黑马冲进华清，说雪神是“恩师”也不为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十二点半的选课铃声响起，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两人都屏住呼吸，指尖在鼠标上疯狂点击。 结果出来时，何思思欢呼一声——她选上了。而乔木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名额已满”。 “乔乔没事的。”何思思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听学姐说，可以去求任课老师加名额，你下午去试试？” 乔木吐了口气，无奈地耸耸肩：“也只能这样了。” ** 下午一点，乔木吃过午饭，再次来到人类学系，在二楼走廊尽头找到了黄教授的办公室。 她敲了敲门，没听到回应。见门半敞着，便轻轻推开门，想碰碰运气。 进门是个巨大的落地书柜，摆满了烫金封面的著作。乔木绕过书柜往里走，视线豁然开朗——办公室宽敞明亮，大片阳光涌进来，裹着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下一秒，浓烈的葡萄酒香钻进鼻腔，醇厚得让人微醺。乔木忍不住多吸了两口，目光好奇地扫过房间。 光线稍暗的角落，一个修长的男人正缱绻在办公桌旁的长沙发上，姿态慵懒。他单手搭在额头上，闭着眼睛，另一只手随意垂落在地毯上，指尖旁放着个高脚杯、半瓶红酒，还有一本摊开的《人类学田野调查》。 乔木脚步一顿，嘴里的“黄教授”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没喊出来。 男人缓缓掀起眼皮，目光撞上她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归于平静。 这一刻，乔木看清了他的模样，莫名地屏住了呼吸。 细碎蓬松的头发垂在额前，皮肤干净白皙，五官立体得像精心雕琢过，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小鹿的眸子，漆黑明亮的瞳仁里仿佛盛着星光，此刻因为微醺，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脸颊也透着点粉扑扑的色泽。 大白天在办公室喝酒，下酒菜还是学术著作？ 不愧是顶尖学府，崇高的理想里裹着这般放荡不羁的灵魂。 不管怎么说，这情形显然不该被撞见。可她被这张脸牢牢吸住了目光，一时竟挪不开脚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两人都没动，周围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几秒后，男人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酒杯和书，放在办公桌上。他似乎没打算开口，沉默着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风卷着阳光涌进来，吹散了些许酒气。 显然他已经看到自己了，这时候离开反而更尴尬。乔木舔了舔下唇，小心翼翼地问：“请问，这里是黄教授的办公室吗？” 男人随意地靠着窗框，视线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声音淡淡的：“你有什么事？” 乔木一愣——他就是黄教授？也太年轻了吧！虽说早听说黄教授年轻有为，是院长从隔壁学校挖来的人才，可这张脸，看着比研究生还嫩。这年头，保养得好确实能逆天改龄。 眼前的男人实在看不出年纪。他有少年人最明媚的模样，可仔细看，那双小鹿眼里又藏着超越外表的成熟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乔木拿不定主意，挣扎了几秒，干脆直说明来意：“我是计算机学院的大一新生，非常喜欢社会科学，想选黄教授的选修课……” 话没说完，男人忽然低笑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乔木一脸茫然。 “小朋友，”男人转过头，挑了挑眉，目光直勾勾地锁着她，拖长了调子，“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矛盾吗？” “……” 他的小鹿眼此刻漾着温柔的色泽，却带着点玩味：“既然喜欢，怎么不报考人类学系呢？” “……” 第2章 第2章 乔木第一反应是想怼回去——学社会科学不好找工作啊！可当面戳人痛处实在太没情商，就算何思思总吐槽她智商高情商低，也不至于这么不懂事。 憋了半天，她只好找了个中规中矩的借口：“因为我社会科学学得不太好……” “不对吧。”男人向前一步，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悠悠地说，“我记得，能考上华清的，各科分数都不低。” 乔木暗自咋舌——这人是反驳型人格吗？一开口就是三连问。而且，“小朋友”这个称呼，实在太轻浮了。 她忍不住想跟他较劲，微微扬起下巴：“我高考数学满分，和数学比起来，社会科学确实不算好。” 这话其实更欠揍。乔木的声音放得很轻，希望他能听出这是对“轻浮”的不满，而非炫耀。 再说，她现在可以确定，这人肯定不是黄教授——黄教授再年轻，也不至于这么没架子。既然不是老师，那就没必要客气了。人嘛，有时候就得选择性没情商，这是乔木的处世原则。 男人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疏离淡了些，低声说：“那确实该留在计算机学院发光发热。” 他的眼眸软了下来，不像刚才那样，语气温和却拒人千里。 男人靠在窗边，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微风拂过，吹得他额前碎发轻轻晃动，黑眸里盛着细碎的光斑。 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他气质慵懒又沉稳内敛，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幅遗世独立的画，让人忍不住想怀着敬重与爱慕去靠近，去拥抱。如果能和这样的人牵手走在阳光下…… 乔木看得有些出神，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 “黄教授今天不在学校。”男人的声音清润了些，酒意散了不少，眼神也清明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乔木正沉迷于他的美貌，大脑一时没转过弯，等反应过来时，空气已经安静了几秒。她慌忙扬起手里的选课申请表，语速飞快地说：“我想选黄教授的选修课，系统显示已经满额了。教务处的老师说，如果黄教授签字同意，就能把我加进去。” “这样啊。”男人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尾音拖得有点长，“你确实挺喜欢社会科学的。” “……” “选修课是大课，一百多个人一起上。”他把水杯放回桌上，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慢悠悠地说，“你想上小课吗？**个人的那种，方便和黄教授交流。” 乔木没明白他的意思，琢磨了几秒还是点点头：“想的。” “黄教授还开了门小课。”男人说，“我可以帮你加进去，算选修课成绩。” 华清向来鼓励学生跨院系蹭课，只是计算机系大一课程太满，乔木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旁听。要是能选到心仪的课还能拿学分，自然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不过，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乔木忍不住问：“帮我进？” “是啊。”男人给出一个很合理的理由，语气带着点狡黠，“只要你不把我在这里喝酒的事说出去。” “……” 男人见她没吭声，又问：“不行？” 乔木盯着他的眼睛：“我为什么要说出去。” 男人眯起眼笑了，像只得逞的狐狸：“那就成交。” 他慢慢走到乔木面前，淡淡的葡萄酒香又缠了上来。他微微俯身，抬起右手——青筋微凸的手臂擦过她的耳际，起伏的胸膛离她不过一拳之遥。 其实距离不算近，可乔木的心跳却像失控的鼓点，砰砰直撞胸腔，脸颊也慢慢热了起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实际上也就几秒。 “这是上课要用的书，拿回去看吧。”男人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她，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温温的，“今天晚上就正式上课，七点，教学楼A402。” 乔木的脸颊已经烫得能煎鸡蛋，接过书匆匆道了谢，转身就想走。可刚抬脚，身后又传来男人那缱绻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小朋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黄教授办公室找我。”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气息悠长：“小朋友，别去不正规场所。” “……” ** 回到二楼的小咖啡厅时，夕阳正将余晖泼洒进来，暖金色的光把整个空间染得暧昧缱绻。 乔木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抬手狠狠拍了拍脸颊——帅哥果然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物种。她暗暗给自己定了规矩：看帅哥可以，但必须保持距离，免得玩物丧志…… 不过转念一想，他靠副业养主业，也算有理想有抱负了。能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何尝不是一种曲线救国？这么想着，心里那点别扭竟淡了些。 几分钟后，乔木终于定了神。晚上就要上第一节课了，还是先做正事要紧。她掏出男人给的书，是本《忧郁的热带》。刚翻了几页，何思思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点开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少女崩溃的哭声：“江渺就是个人渣！呜呜呜……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思思你先别急，”乔木心头一紧，“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对面的哭声更大了：“京大金融系……” “等我。” 挂了电话，乔木抓起书包就往外跑。她和何思思从高中同班到大学同寝，双方父母都是高中老师，早就亲如家人。 ** 找到何思思时，她正坐在教学楼门口的花坛边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到乔木的瞬间，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得更凶了。 乔木一句话没说，放下书包坐在她身边，轻轻把她揽进怀里，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黄昏褪尽，夜色漫上来。何思思突然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盯着乔木：“乔乔，我饿了……想吃烧烤。” 乔木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高一那次也是这样，眼泪流够了，一顿大餐下肚，天大的事也能翻篇。 月亮爬上树梢时，两人在人声鼎沸的大学路上转了许久，终于在第八家烧烤店找到了空位。烧烤还没上，何思思就叫老板开了箱啤酒，仰头往嘴里灌，活像在喝白开水。 第三瓶下肚，她身子已经开始发晃，唇边挂着醺醉的笑，眼神朦胧：“乔乔，我没骗你吧？男人如衣服……姐姐我要换个人喜欢了。” “挺好的。”乔木顺着她的话。 “乔乔，姐姐教你个道理，记好了。”何思思揽过她的肩膀，食指点着空气，“要是有人不喜欢你了，你也得立马不喜欢他——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貌。” “记下了，思思姐。” “江渺说他要追系主任的女儿！”何思思打了个嗝，突然破口大骂，“我们才大一啊！他是不是太着急了？” “是太早了。” “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她皱着脸，声音发闷，“我们才上大学第三周啊……” 乔木若有所思地吐了口气：“人……本来就是会变的。” “乔乔，你就是太颜控了！”何思思突然提高声调，猛拍乔木的肩膀，“帅能当饭吃吗？” 乔木很坦诚：“不能，但我就看看，没别的想法。” “你怎么能歧视帅哥呢！”何思思瞪她，“帅哥里也有好人！” “……” “时候到了就大胆上！” “……” “记下了没？” “记下了，思思姐。” 何思思捧着乔木的脸，认真道：“我们家乔乔又聪明又好看，十个雪神都配不上！” 乔木正咬着羊肉串，闻言含糊道：“谢谢思思姐抬举。” 何思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乔木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直到她忽然说：“乔乔，你以前也挺爱哭鼻子的，现在好像不一样了……木木的，跟你的名字似的，以后叫你‘木木’吧。” 乔木的咀嚼动作慢了下来，眸光一点点黯淡。 小时候，她是全家宠爱的掌上明珠，总爱跟爸妈撒娇。可自从那件事后，家里的气氛就变了。 玉兰高中那个学生的跳楼事件，像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乔爸是他的班主任，乔妈是他的数学老师。尽管警局调查结果显示与学校无关，学生有先天心理疾病，可那一跃，终究在爸妈心口划了道深痕。 他们对乔木变得小心翼翼，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回应永远是“挺好的”“没关系的”。 “爸妈，我数学又考了满分！” “挺好的。” “爸妈，何思思说我只适合跟机器打交道！” “也挺好的。” “爸妈，我政史地好差啊……” “没关系的。” “爸妈，我把何思思撞骨折了！” “没关系的。” 起初她还会兴冲冲地分享生活，想逗爸妈开心，可渐渐的，话越来越少。高二某个深夜，她起夜时听到爸妈卧室的对话，才知道他们背着她承受了多少。 “乔乔这次数学又是满分，会不会压力太大了？” “她从小就聪明，既然考的好，咱就别泼冷水了。” “听说她有点早恋迹象？” “只要她高兴，早恋也没关系……” “那个药快吃完了，你失眠又重了，明天去医院吧。” “就跟乔乔说我去钓鱼，我把渔具带上。” “你昨天掉了好多头发，幸好我捡起来了，别让乔乔看见……” 那晚她躲在房间，眼泪无声地淌了一夜。从那以后，她学会了把情绪藏起来，拼命学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乔爸乔妈是好老师，他们的教育没有问题。 一家人就这样，用最别扭的方式，心照不宣地爱着彼此。 夜风吹过，乔木脸上滑过细细的泪痕。她吸了吸鼻子，夺过何思思手里的酒瓶塞进桌下：“思思姐，你的教诲我记下了，少喝点吧，明天还要上课。” 说起上课，她猛地看了眼手机——晚上10点了。她逃课了！ ** 次日中午，烈日烤得水泥地发烫，九月的通京依旧闷热。乔木再次来到历史系，冷气一吹，才觉得活过来一半。她给何思思发了消息，说要找黄教授承认错误补课程，约好在食堂门口见。 黄教授的办公室门紧闭着，里面亮着灯。乔木敲了敲门，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请进。” 她愣了一下——女老师？想起上次撞见的场面，不免谨慎起来。侧头看了眼门牌“202 黄健”，反复确认后才推门。 门开的瞬间，她的表情精彩纷呈。 沙发上坐着个女人，湿漉漉的长卷发披在身后，睫毛沾着水珠，五官明艳，脸颊泛着粉，双眸温柔如水。可她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色男款衬衫极不合身，锁骨若隐若现，白皙的大腿露在外面，说不出的诱人。 窗前还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男人懒懒地靠在墙上，神情倦怠地低头看手机。 乔木脑子里“嗡”的一声，闪过对他的所有标签：金主、身体好、曲线救国…… 这场面比上次还炸裂！她是不是该买彩票了？！ 哥！求你下次锁门啊！ 第3章 第3章 午后，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透下，洒进窗户。办公室里传来男人打电话的声音。 低沉冷漠，很有磁性。 “我说了，我不回去。您找黄老师前，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您说什么都行，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就别拿我妈说事了吧。” 男人语气凝重，显然对方在火上浇油。 过了片刻，男人冷笑：“我是穷学生没错，但也没穷到养不起自己。您放心，我随便怎样都能过。要求不高，活着就行。” 对方又说了什么，男人吊儿郎当地回应：“我和她没关系，您爱怎么想都行。” “您非觉得有关系，就有吧。”男人扯了下嘴角：“到时候带回家，叫您一声爸，您别不应。” 声音戛然而止，对方先一步挂掉电话。 宋祁瘫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桌子，眼底黯淡。 又过了一会，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宋祁调整脸上的表情，挂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女人伸手把咖啡递给宋祁，语气温柔：“和宋叔叔打完电话了？” 宋祁接过咖啡，轻声应了声嗯。 过了一会，一脸歉意地看向女人：“依然，对不起，黄老师住院的事情，我有责任。” 女人叫黄依然，是黄教授的女儿，和宋祁从小学起就在一个学校。 宋祁的母亲祁文和黄教授一起在国外读的人类学博士。 用黄教授的话来说：如果当年祁文没有发生意外，一定会成为影响中外的人类学家，在世界学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他们之间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别太自责了。”女人放下咖啡，打开一旁的行李箱，淡淡地说：“我爸一激动身体就会出问题，都是老毛病了。” 宋祁沉默不语。 黄依然起身，打开沙发旁边的落地柜，一件件东西拿出来，放进行李箱里。 目光扫到柜子最上面，看到刚刚不小心打翻的酒瓶：“宋祁，听连师兄说，你前几天身体不舒服？” “就是小感冒，没事。” 黄依然担忧道：“吃药了吗？吃药期间可不能喝酒啊。” 宋祁淡淡道：“我身体好的很，放心。” “这句话老黄也经常和我说”黄依然说：“结果就是现在躺在医院里。” 宋祁笑了笑，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宋祁说：“依然，你是12月订婚对吧？婚礼要用的酒我都包了啊，这是咱小学就约定好的。” “算了吧，”黄依然打趣道：“宋叔叔的酒庄都要被你搬空了，他还做不做生意了。” 宋祁扯起嘴角：“他财大气粗大老板，哪顾得上我。” 宋爸的生意做的很大，小时候一年也看不到宋爸几次。宋妈常常带着小宋祁一起看书，一起研讨。 久而久之，受宋妈的熏陶，宋祁对人类也有了浓厚的兴趣。 每次小宋祁都会得意洋洋的跟宋妈说：我这次人类又是满分！长大后我也要为人类研究做出贡献！ 想到第一次见到乔木，她骄傲的说：我高考数学满分。眼神清澈又坚定，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勇往直前的韧劲。 这种无知无畏的气魄，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宋妈听言，摸摸他的头，眼底流露无尽的温柔和宠溺：“好，妈妈相信小宋祁，长大后一定能在喜欢的领域发光发热。” 所以宋祁跑去和教务处老师求情，好不容易求来了小课的名额，结果小朋友第一节就逃课，真是令人伤人心啊。 黄依然看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宋叔叔还是很关心你的。 宋祁冷笑不语。 又过了一会，黄依然终于收拾好黄教授的行李，瘫坐在沙发上，长呼一口气：“你身体没事就好，这学期还要麻烦你和连师兄代课。我爸那身体是上不了课了。” “听说黄老师最近又做了全身的检查。”宋祁问：“结果出来了吗？” 黄依然掏出手机，回了个消息：“医生说，他前阵子为了发文章，太过操劳了。眼睛出了点问题，其他倒没什么。” “那就好。” “再叮嘱你一遍，”黄依然转头看向宋祁，严肃起来：“你可别学我爸，为了科研，自己身体都不要了！” 宋祁笑着点点头。 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咖啡，走向前面的落地书柜，唇角微扬：“说到代课，我发现现在的小朋友还挺有意思的。” “你是说早上那个小女生吧”黄依然环顾房间，检查还有没有漏掉的东西。“一看就知道她没走错办公室。” 宋祁这点倒是没想到，伸手从书柜取出一本书：“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啊。”黄依然会心一笑。“真把我当好兄弟了？我也是女生好吧。” 宋祁拿到书，回到椅子坐下，拿起笔做圈划：“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女人神秘兮兮地说：“她脑补出了什么剧情，我都能猜到。” 宋祁停笔，一脸疑惑地看着黄依然。 黄依然用手指了指身上的黑色衬衫，扯着嘴角，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宋祁思考了好一会，醒悟过来时，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宋祁惊了，强忍着咽下嘴里的咖啡：“现在的小朋友，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衬衫是宋祁一直放在办公室备用的。黄依然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把酒瓶打翻，弄湿了衣服，这才借给她换一下，而已！而已！！ “宋大校草红极一时，最终还是过气啦。”黄依然调侃道：“要被小朋友嫌弃咯。” 过气校草雪神，要被自己的粉头子金主嫌弃了。 宋祁气笑了。 ** 次日清晨，校园道路两旁的香樟树，闪着绿油油的光。闷热的风吹过，带来清爽的植物味道，很是好闻。 乔木顾不上两侧的风景，心事重重，不禁加快脚步。 她再三思考，为了心无旁骛的完成学业，最终还是来到行政楼，敲响教务处的大门。 “请进。”教务老师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舞动，听见乔木进来，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珠子在电脑屏幕上转来转去。“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老师，打扰了，这门课我在系统上退不了。”乔木抬起手中的笔记本电视，指着屏幕：“请问您这能操作吗？” 对方这才停手，伸过头来看了看，皱眉道：“西方现代思想史？你是乔木？。” 乔木点头。心里好奇老师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不行的同学，这节课本来就是特例给你加进去的。”教务老师老师：“你遇到啥问题了吗？” “……”问题很复杂，乔木说不出口。 教务老师转过头，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字，见乔木没说话，又开口问：“乔同学，你和宋老师沟通过了吗？” “……”人更复杂，乔木沟通不了。 乔木杵在原地，嘴唇抿成一线，不知如何回答。空气凝固了几秒。 “乔同学，有什么问题你先找宋老师沟通吧。”教务老师抱起桌上厚厚的一打文件，站起身说：“他特意要求把你加进去的。” “……” “他可是相当优秀的学者，这几年的学术成果是一般人的好几倍。”教务老师顿了顿，又加重语调：“咱们整个学校也没几个人能赶得上他的。” 乔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没吭声。 教务老师一手抱着文件，一手艰难地拿起手机，发了条语音“好，我马上来。”说完，抬脚离开座位。走到门口，又转身叮嘱乔木：“同学，这个机会挺难得的，你要把握住，跟着宋老师好好学。” 乔木心里第一反应是学什么，学他“曲线救国”吗？回过神来，教务老师已经不再了。 离开教务处，她对刚刚听到的内容，半信半疑。 乔木边走边掏出手机，打开网页，输入“宋祁，人类”。瞬间界面弹出来一长串他的学术成果，一下子都翻不到底。 乔木停下脚步，眼睛瞪的溜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黄教授在他这个年纪，都没有这么多的学术成果。 不过，网页上没有显示他的照片，乔木一度怀疑真假。仔细查了对方的学校院系，才敢确定—— 网页上著作等身的人类系大佬，确实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 乔木离开行政楼，快步奔向图书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拜读一下宋大佬的文章，一探究竟。 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行政楼到图书馆的路并不长，走到图书馆时，乔木已经大汗淋漓。 “滴——”一声，乔木刷好校园卡进去，刚一抬头，震惊了。 电子座位导览图一片红色：两千个座位，基本坐满。只剩四个空位了。而且，前面刚好有四个学生在排队选位置！ 乔木双肩一沉，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悲伤。 后来，乔木才知道。在华清，特殊时期，学习资源还蛮紧张的—— 早上八点以后来图书馆，没有座位。晚上十点图书馆关门，如果想继续学习，就要去通宵自习室。当然，位置更加有限。 至于什么是特殊时期，比如现在，这炎炎酷暑。 就连小情侣都要跑来图书馆约会。什么“大草坪弹吉他，看男生打篮球，小花园散步”全都一下子失灵。 一切室外活动都免“谈”——谈恋爱的“谈”。 乔木定了定神，脑子一转：《西方现代思想史》第一课讲的是马克思韦伯，既然到图书馆了，可以先去借本书预习一下。 掏出手机，点进图书馆的检索系统，书在三层的人类D区。 华清的图书馆有三层，每一层都有四个很大的馆室。乔木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人类D区。她弯着腰，用手指着书脊，一本一本扫视过去。 整个过程过于投入，没发现一架之隔的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长身玉立，眉目慵懒。 好不容易找到《马克思韦伯传》，乔木轻舒了一口气，取出书后才意识到，肩膀有麻麻的酸痛感。书包里的东西太重了！ 乔木被计算机系录取后，乔爸给她买了个新的笔记本电脑。超大屏幕，顶级配置，用起来相当丝滑。但只有一个缺点，真的太太太重了！！！ 乔木的精力快被掏空。快速移动到没人的窗边，掏出电脑，干脆把书包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大致浏览了书，就先放在一旁。打开电脑，认真看起了宋大佬的文章，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乔木越看越不敢相信，宋祁这“曲线救国”，“救”的是相当成功啊！ 虽然绝大数文章，乔木还看的似懂非懂。但是能看懂的那20%，很对乔木的胃口。 甚至觉得文风似曾相识，有些论点曾经在哪里见过…… 乔木又突然想到，那天刚从连泽远口中得知，宋祁就是自己的选修课老师，居然还嫌弃他！居然立马就想着退课！ 顿时觉得羞愧难当，体温迅速上升，脸烧的火辣辣的。图书馆冷气开的再足，也无济于事。 何思思总说乔木是颜控，她说的对，但是不准确。 乔木坚信，和帅哥相处能陶冶情操；和聪明人相处能增长智慧。 但对她来说，智慧比情操重要，智商比情商重要。可谓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乔木自顾自看的入神，没发现少年模样的男人在慢慢靠近。 早前，宋祁隔着书架就注意到了少女，看她聚精会神地找书，竟一点也没发现他，无意识地弯起嘴角。 心里想着，虽然小朋友第一节课就逃课了，但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来借书补课，看来不是故意逃课的。 为师甚感欣慰，孺子可教也。 宋祁一身休闲打扮，双肩包牛仔裤，脖子上挂着副黑色耳机。双手插兜站在乔木身后，勾着嘴角，想问乔木那天为什么逃课。 还没开口，余光瞥到电脑屏幕，双眸微微一亮：少女在看自己写的文章，并且做了五颜六色的标记，还不时地拿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一般只有本系的学生，才会这么仔细地看他的文章。宋祁也是第一次目睹自己被华清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垂青，宋祁心理还是美滋滋的。 少女坐在靠窗的地上，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一头乌发高高的扎起，穿着白色宽松T恤和灰色运动裤，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后颈，侧脸涨的通红，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 宋祁不解，小朋友脸红什么？自己应该没发表过什么影响不良的东西吧。还是说，我写的太好，她看的太投入，把自己整激动了？ 行， 那就， 不打扰小朋友学习了吧。 宋祁眼角不自觉上扬，笑意在眼中流转。 “乔乔一棵树”是“雪神”的粉头子。 乔木是宋祁的粉头子。 双粉头子，还是要好好关照一下的。 宋祁这么想着，悄悄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