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厅后台的灯光惨白如手术灯,冰冷地浇在我脸上。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发胶的甜腻、廉价香水的浓烈和汗液的酸味。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这令人作呕的空气。再睁眼时,镜子里那张脸已经挂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唇角弧度恰到好处,眼神清澈无辜得像初生小鹿。每一寸肌肉都调动着,诠释着“靠脸吃饭的花瓶”。
“江砚老师,马上到您了!”助理小跑过来,喘着气,“造型师补下妆,额头有点油光。”
带着粉扑的手立刻伸过来按我额头。
我微微偏头避开浓烈的香粉味,视线落在角落里一个打开的银色金属箱上。
箱子里,躺着我的宝贝——一台我自己亲手拼装、改造过核心的暗蓝色机甲模型,“深蓝脉冲”。它线条冷硬流畅,关节处是哑光的金属质感,和我脸上软绵绵的笑容形成可笑对比。
“行了,完美!”造型师收手,“江老师这张脸,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我扯了扯嘴角。老天爷?呵。
导播急促的声音从耳麦炸开:“江砚!上场!灯光跟上!三、二、一!”
隔音门滑开,震耳欲聋的尖叫浪潮瞬间吞没我。
演播厅内,刺目的聚光灯打在脸上。台下是疯狂挥舞的荧光棒汇成的星海,一张张年轻面孔因激动扭曲,尖叫着我的名字。
“江砚——啊啊啊!!!”
“砚宝看这里!!!”
“老公!!!”
我扬起手臂,脸上绽开更大的笑容,步伐轻快走到舞台中央,朝各个方向挥手致意,确保每个角度都被镜头捕捉。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跳动。只有我知道,这层完美皮囊之下,是近乎麻木的冰冷。
“哇!砚砚今天状态好到发光啊!”主持人夸张地迎上来,熟稔地拍我肩膀,对着镜头挤眉弄眼,“来,跟大家打招呼!直播间和现场的‘砚台’们,你们好吗?”
我拿起话筒,声音刻意调整得清亮柔软,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大家好呀,我是江砚。谢谢大家来看我,今天的能量都收到啦!” 尾音微微上扬。
台下又是一阵掀翻屋顶的尖叫。舞台侧面巨大的悬浮光屏上,弹幕疯狂滚动:
【啊啊啊砚砚宝贝甜度超标!】
【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妈妈恋爱了!】
【花瓶怎么了?我就爱看这张脸!】
【除了脸他还有啥?唱歌跑调跳舞僵硬,纯资源咖!】
【酸鸡滚粗!砚砚靠脸碾压你们蒸煮!】
主持人立刻把话题引向争议点:“砚砚最近因为颜值又上热搜啦!听说联邦科学院最新的AI审美模型,把你的五官比例评为‘黄金标准’,有什么感想?”
我垂下眼睫,长睫毛投下阴影,营造无害的脆弱感,声音放轻:“其实…有点惶恐。我知道大家喜欢我,是因为这张脸。但我更希望…未来能有机会,用其他方面证明自己。” 这话模棱两可,留足空间。
【呜呜宝贝别怕!妈妈支持你!】
【证明?证明你是个更称职的花瓶?笑死。】
【脸没得黑,我舔屏了。】
【坐等他怎么证明,别又是营销。】
主持人插科打诨几句,进入正题:“好啦!《心动星际》第三季神秘特邀嘉宾,将在下一环节揭晓!在此之前,节目组有个互动任务,需要江砚老师完成一个小挑战!”
工作人员推上来一个半透明操作台,上面散乱堆放着色彩鲜艳、造型卡通的机甲模型零件——都是哄小孩的塑料玩意儿。
“规则简单!”主持人兴致勃勃,“一分钟内,用这些零件拼出最简单的机甲模型!失败有小小惩罚!砚砚,准备好了吗?”
“啊?”我适时露出茫然慌乱的表情,求助似的看主持人,“这个…我好像不太擅长动手…”
【哈哈哈笨蛋美人限定版!】
【坐等花瓶出糗!量身定制环节!】
【节目组坏!但我爱看!】
“别怕,试试嘛!粉丝福利!”主持人笑着按下计时器,“计时开始!”
我“笨手笨脚”拿起彩色塑料块,故意拿反一个零件,又“不小心”碰掉一个,引得哄笑。
我皱着眉,努力想把两块不匹配的零件怼在一起,动作生涩滑稽。时间流逝,操作台上依旧一堆散件。
“哎呀,看来砚砚真不擅长这个!”主持人看着归零的倒计时宣布失败,“惩罚是——突击‘宿舍大搜查’!看看江大美人的私藏空间!直播镜头,跟上!”
后台门打开,几台微型悬浮摄像机嗡鸣着冲进去。
我脸上瞬间“腾”地染上“惊慌失措”的红晕,声音拔高:“等等!不行!我房间很乱!” 我作势去拦,脚步却“恰好”被地上线缆绊了一下,踉跄落后。
镜头已冲进我的单人休息室。
房间有些凌乱。沙发上搭着外套,桌上有喝剩的能量饮料。这符合“生活白痴”花瓶人设。
然而,当悬浮摄像机像被磁石吸引,镜头缓缓转向侧面墙壁时——
整个世界仿佛静音了。
那面墙,从桌面到接近天花板,被一张巨大的半透明星图覆盖。
星图之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图纸。不是海报涂鸦,是线条严谨、标注无数微小参数、充斥复杂公式和能量回路的——机甲设计图稿。
图纸层层叠叠。有完成度极高的整体结构分解图,关节、传动、能量核心标注一丝不苟;有局部放大的细节草图,布满眼花缭乱的演算公式和修改痕迹;甚至有几张,赫然是帝**事学院内部资料库才有的、带有“绝密”浮水印的引擎核心结构图碎片!它们被巧妙拼合,旁边附着凌厉笔迹写下的改进方案和推演数据!
时间凝固。
直播间巨大的悬浮光屏上,舔颜弹幕和嘲讽弹幕瞬间被大片空白取代。
死寂。
持续五秒。
然后,核弹引爆般的信息流淹没了整个光屏!
【????????】
【卧槽!!!!!!】
【我他妈瞎了??那图纸??】
【右上角引擎图!帝**院绝密档案库JX-7!】
【那个公式!三年前星网轩然大波的‘湮灭反应堆非稳定态约束猜想’!SSS级未解难题!】
【这他妈是江砚??唱歌跑调的花瓶??】
【草!节目组特效?!我不信!】
【快截图!出大事了!】
【@帝**事学院 @联邦安全局 @星际机甲协会速来!绝密图纸当墙纸贴了!】
【CPU干烧了……】
后台灯光似乎明灭不定。导播间传来东西撞倒的巨响和混乱惊呼。主持人笑容僵死,嘴巴张得能塞鸡蛋,眼珠瞪得要脱眶。提示卡飘落在地。
我僵立在门口,脸上血色褪尽。“江砚”的完美笑容彻底碎裂,只剩空白的茫然和……一丝猎物踩进陷阱边缘的冰冷锐利。指尖冰凉微颤。
完了。
三年的堡垒,在亿万目光下撕开致命裂缝。
就在这片足以掀翻星网的喧嚣中,主持人耳麦收到紧急指令。他猛地激灵,吼了出来,声音因震惊变形:
“各…各位观众!冷静!突发事件!《心动星际》第三季神秘特邀嘉宾——已抵达现场!”
他深吸气,用尽全力喊出那个让联邦屏息的名字:
“让我们以最热烈掌声——欢迎联邦最高军事统帅,傅沉洲元帅!!!”
轰——!
后台另一侧专用通道大门,在低沉气压声中缓缓洞开。
通道内光线昏暗。一个高大、挺拔、压迫感十足的身影,踩着军靴,一步一步走出。
深墨蓝色元帅常服,衣褶熨帖如刀裁斧劈,金色绶带和肩章流淌冷硬光泽。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心跳鼓点上,让后台濒临爆炸的空气凝固压缩。
傅沉洲。
这个名字代表联邦权力巅峰,铁血、秩序、绝对威严。
轮廓深邃如冰原风雪雕琢,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蕴藏亘古冰川的冰蓝色眸子。
此刻,那目光穿透后台人群、刺破摄像机红光,如同两柄淬冰利刃,直直钉在我身上。
眼神里没有意外,没有惊讶,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审视,和……一丝极淡却清晰的嘲弄。
时间、空间、所有嘈杂声,诡异地扭曲拉长,陷入真空死寂。后台所有工作人员僵住,呼吸小心翼翼。直播间光屏上,关于图纸的弹幕被元帅威压冻结。
傅沉洲的目光从我惨白的脸上移开,扫过那面贴满绝密图纸的墙壁。视线如最高精度扫描仪,掠过复杂公式、绝密标记。最后,冰锥般的视线,稳稳落在我敞开的银色工具箱上。
工具箱内部结构复杂。最显眼的上层隔格里,躺着几块拳头大小、散发幽暗蓝紫光芒的矿石碎片。碎片表面布满星云漩涡般的瑰丽纹路,内里有液态能量缓缓流动,偶尔迸发细碎电弧。
星核碎片。
顶级机甲引擎核心锻造才用到的稀有矿藏。黑市上指甲盖大小就能引发战争。此刻,它们随意躺在我的工具箱里。
傅沉洲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弧度。
笑容毫无温度,让空气骤降十几度。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回我脸上,冰蓝瞳孔映出我僵硬的身影。低沉、醇厚,带着金属冷硬质感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后台和每个观众耳边:
“装得很辛苦?”
四个字。
轻飘飘。
却像四把淬毒冰锥,扎进现场每个人耳膜,也彻底引爆了刚被冻结的星网!
【!!!!!!】
【傅元帅???他认识江砚???】
【“装得很辛苦?” 什么意思??装花瓶???】
【我裂了……信息过载……】
【元帅知道他在装!!!卧槽!】
【星核碎片!!!工具箱里是星核碎片!】
【魔幻现场!顶流花瓶休息室贴绝密图纸,工具箱有军用星核碎片,元帅降临问‘装得很辛苦?’……救命!】
【世界观崩塌……江砚是谁?!】
【星际核爆!直播事故无法形容!】
【帝**校呢?安全局呢?军方呢?!天塌了!】
后台空气凝固成坚冰。悬浮摄像机嗡鸣消失。工作人员如雕像,脸上只剩惊恐茫然。主持人身体颤抖。导播间只剩仪器过载的尖锐警报。
傅沉洲站在那里,像不可逾越的冰山,无形威压笼罩。那双冰蓝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一瞬不瞬盯着我,带着审视、嘲弄和冰冷的掌控玩味。
我的大脑不是空白。是冰冷数据流疯狂冲刷,精密计算的本能疯狂运转,在绝境中寻找破绽。血液在耳膜轰鸣。指尖冰凉蔓延四肢。三年扮演的角色碎片剥落,露出底下真实狰狞的轮廓。
装?
辛苦?
蛰伏在骨髓深处、被压抑三年的桀骜和戾气,如同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点燃!一股滚烫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怒火冲垮所有伪装!
就在傅沉洲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在他唇角嘲弄尚未敛去之际,我动了!
快如鬼魅!
后台空间仿佛压缩。我一步踏出,身影带出残影,瞬间切入傅沉洲身前禁区!左手如毒蛇出洞,精准扣向他咽喉!
傅沉洲瞳孔猛缩!显然没料到我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元帅本能反应快到极致,肩部肌肉绷紧,右手闪电般抬起格挡,身体后仰试图拉开距离。
但我的目标,从来不是咽喉!
就在他抬臂格挡、重心后移的刹那,左手在空中变向,五指如铁钳死死扣住他格挡的右手手腕!同时,右腿膝盖如攻城锤,带着锐啸,狠狠顶向他因后仰暴露的腰腹空门!
傅沉洲闷哼一声,左手下意识下压挡膝撞,整个身体被我扣腕的巨大力量带得向前趔趄!
就是现在!
我扣住他手腕的左手爆发恐怖力量,身体如绷紧弓弦猛地旋转发力!
傅沉洲高大健硕的身躯,在我一扯一旋下,彻底失去平衡,如同沉重沙袋,被我狠狠向后掼去!
砰!!!
沉闷巨响!
傅沉洲整个后背结结实实撞在休息室贴满绝密图纸的冰冷金属墙上!冲击力让墙壁震颤,几张图纸边角飘落。
时间彻底停滞。
后台所有工作人员如遭雷击,彻底石化。导播间警报声消失,只剩高频耳鸣的空白噪音。直播间巨大光屏上弹幕消失,只剩旋转加载图标,然后——一片漆黑!
星网直播信号,崩溃!瘫痪!
整个宇宙仿佛失声。
傅沉洲被死死钉在墙上,军装后背紧贴冰冷金属和秘密图纸。脸上冰冷嘲弄第一次被打破,被极致惊愕取代。冰蓝眸子里翻涌从未有过的剧烈风暴。
而我,一只手如钢浇铁铸将他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撑在他耳侧墙壁,形成绝对掌控的禁锢姿态。脸几乎贴上他的,鼻尖几乎相触,能清晰感受到他因震惊暴怒而粗重灼热的呼吸。
我抬起头。脸上所有茫然无措、“花瓶江砚”的软弱消失无踪。那双总是无辜的眼睛,只剩深不见底的幽暗,翻涌淬毒寒芒和近乎疯狂的毁灭笑意。
我微微歪头,唇角勾起极致危险妖异的弧度,声音压低带着气音,如情人呢喃,却字字如淬冰刀锋:
“元帅……”
“三年前,在星舰坟场……”
“你机甲核心过载、动力炉爆炸前……”
“最后闪过的那串故障代码……”
我的笑容陡然放大,露出森白牙齿,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血腥快意。
“……好看吗?”
我清晰感觉到,被我按在墙上的傅沉洲,那具强大身躯在听到“三年前”、“星舰坟场”、“故障代码”的瞬间,猛地绷紧如极限弓弦!冰蓝瞳孔收缩到极致,翻涌的风暴化为冻结万物的死寂!
“哦,对了。”我像想起无关紧要的小事,笑容更恶劣,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贴上他耳廓,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清晰补上最后宣判:
“——你大概忘了。”
“那是我亲手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