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内,空气凝滞如死水。
唯一的声音,是墨尘开启加密通讯频道时发出的、一声极轻的电波噪音。
“这里是‘利刃’,”墨尘的声音平稳、低沉,不带一丝个人情感,仿佛在汇报一次常规的资产回收,“目标‘失控体001号’已 ?? (huòbǎo - secured)。任务遭遇特殊情况,请求指令。”
加密频道的另一端沉默了数秒,显然是被“特殊情况”这个词所吸引。一个清脆、冷静,带着金属质感的女声响起。
“我是秦筝。说。”
秦筝将军,“方舟”武装力量的实际掌权者之一,也是当初亲手将林勿的研究成果判定为“高危不可控”,并签署抛弃协议的人。
林勿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侧躺着,假装仍在昏睡,但全身的神经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目标能量状态极不稳定,”墨尘用最客观的语言描述着最荒谬的事实,“呈现出一种……周期性失控现象。但该现象可被抑制。”
“抑制手段?”秦筝的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怀疑。
墨尘看了一眼手腕上冰冷的金属环,以及另一端那个闭着眼睛、睫毛微颤的男人。
“通过与我的持续性物理接触。”
通讯频道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如果不是加密线路的指示灯仍在闪烁,墨尘几乎以为信号已经中断。他能想象得到,此刻在“方舟”指挥中心里,秦筝将军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数秒后,秦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审讯意味:“‘利刃’,重复你的报告。”
“目标的稳定,依赖于与我的物理接触。”墨尘一字一句地重复,没有添加任何修饰。
“……”秦筝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怒意,“墨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为一个S级的叛徒辩护?还是说,你已经被他用某种精神手段污染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秦筝冷笑一声,“好,那我就要亲眼看看你所谓的‘事实’。现在,解除你们的物理接触,开启环境与生命体征实时监控。我给你三十秒。让我看看这个‘一碰就乖’的怪物,离开你之后会怎么样。”
命令,不容置疑。
悬浮车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林勿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开始发抖。
三十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片精神风暴里,三十秒足以让他的理智被撕成碎片,再也拼不回来。这是谋杀。
墨尘沉默着,目光落在林勿苍白的侧脸上。他看到对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他不是在昏睡,他在恐惧。
“执行命令,墨尘。”秦筝的声音像是最后的通牒。
墨尘伸出另一只手,拿起了手铐的电子钥匙。林勿的身体猛地绷直了。
“别……”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林勿的齿缝中挤出。他睁开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哀求。这不是伪装,不是算计,而是溺水者对岸上唯一的、即将收回绳索的人最本能的乞求。
墨尘的动作顿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林勿脸上看到如此脆弱的神情。这神情,与“叛徒”、“怪物”、“失控体001号”这些冰冷的标签,形成了剧烈的冲突。
“十、九、八……”通讯器里,秦筝开始了冷酷的倒计时。
墨尘不再犹豫。军人的天职压倒了一切。
“咔哒。”
一声轻响,他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的铐环。
在锁链掉落在床铺上的瞬间——
地狱降临。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狂暴的宇宙噪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林勿的意识防线。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翻白,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悬浮车内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车壁上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墨尘的战术目镜上,代表环境能量读数的红色警报瞬间爆表。
他看到林勿的生命体征监测上,心率、血压、神经活动指数,所有数据都飙升到一个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瞬间死亡的可怕数值。
这不是失控。
这是崩溃。是自我毁灭。
墨尘的心脏,那颗无论在何种险境中都平稳跳动的心脏,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名为“不忍”的情绪攫住。
他看着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林勿,看着他蜷缩成一团,用指甲在身下的金属床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仿佛想要通过□□的痛苦来抵御灵魂的凌迟。
这三十秒,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墨尘的认知上。
他所看到的,不是一个危险的“目标”,而是一个正在被活生生献祭的、痛苦不堪的灵魂。
“……一。时间到。”秦筝的声音响起,“数据已收到。现在,重新‘抑制’他。”
在命令下达的瞬间,墨尘几乎是扑了过去。他没有去扣手铐,而是直接用自己的手,死死地握住了林勿冰冷痉挛的手。
风暴,再次戛然而止。
世界恢复了平静。
林勿像一条脱水的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剧烈地起伏。汗水将他的头发和衣服完全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顶棚,过了很久,才缓缓聚焦。
墨尘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紧握他手的姿势。
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的那只手,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通讯频道里,秦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凝重:“……‘利刃’,你的报告已确认。原地待命,在支援小组抵达前,绝对、绝对不准再与目标分离。这是最高指令。”
通讯切断了。
车内重归寂静。
墨尘低头,看着依旧在战栗的林勿。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道歉?安慰?这些词汇在他的程序里从未存在过。
最终,他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将掉落在一旁的毛毯拉过来,盖在了林勿的身上。
一个微不足道的、完全超出任务范畴的动作。
林勿的目光,缓缓从顶棚移到了他脸上。那眼神很复杂,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被验证的屈辱,还有一丝……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对那份重新降临的“安宁”的依赖。
墨尘默默地重新拿起手铐,将自己与他再次锁在了一起。
这一次,“咔哒”声听起来,不再像镣铐,反而像是一种……无可奈ako的承诺。
他依旧是他的看守,但从这一刻起,他也成为了他唯一的、不可或缺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