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黄昏总带着点水汽,青石板路被夕阳镀上暖金,倒映着临河吊脚楼的影子。林知夏蹲在石桥边的梧桐树下,膝盖上摊开块樟木板,刻刀在掌心转了个灵巧的圈,木屑簌簌落在蓝布围裙上——那是她父亲生前最常穿的一件,洗得发白的布料上还留着淡淡的檀香。
一、残阳里的知木坊
"知夏,又在刻这些小玩意儿?"隔壁茶铺的王婶端着青瓷茶壶过来,壶嘴冒出的热气在暮色里洇开,"昨天张太太来问过,说你那对并蒂莲木雕还在不。"
林知夏抬眼笑了笑,额前碎发被汗水粘住:"在的,等我把这只夜莺刻完就送去。"她手下的樟木板上,半朵莲花已初现雏形,花瓣边缘还留着未打磨的毛边,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父亲去世三年,"知木坊"的门楣在风雨中褪色,如今只剩她在街头摆摊维系生计。
收摊时,夕阳正沉到桥洞下。林知夏将木雕小心放进旧木箱,箱底垫着父亲临终前留下的《木雕百图》,扉页上有他亲笔写的"木心不可朽"。指尖抚过褪色的字迹,她想起三个月前董事会派人来谈收购,为首的年轻人西装革履,说要把工坊改造成文旅打卡点,被她黑着脸赶了出去。
二、西装革履的陌生人
"这个怎么卖?"
男声低沉,带着点不属于古镇的利落。林知夏抬头,看见个男人站在摊位前,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手腕上的腕表在暮色中闪着冷光。他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木雕夜莺,正是她今早刚刻完的,羽翼上还留着刀刻的肌理。
"八十。"林知夏接过钱袋的手顿了顿——他指尖的皮肤很薄,不像常年握刻刀的人。
男人没还价,直接递过一张百元钞。林知夏找钱时,他忽然指着木箱里的并蒂莲:"这个呢?"
"那个不卖。"她下意识合上箱盖,那是父亲未完成的作品,莲心处还缺着一刀。男人挑眉,目光落在她围裙上的木屑:"你是知木坊的人?"
这句话让林知夏脊背一僵。三年来,"知木坊"这三个字像块烫手山芋,既承载着她的骄傲,也暴露着她的狼狈。她点头时,男人已放下夜莺,从皮夹里抽出张名片:"顾沉舟,负责古镇文旅项目。下周董事会会来考察,你的摊位可能需要调整。"
三、暮色中的第一次交锋
名片上的烫金字体在夕阳下晃眼。林知夏捏着纸片的角,指腹磨着"投资副总裁"的字样:"调整到哪里?"
"商业街那边统一规划。"顾沉舟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石桥,"那边客流量大,对你们...手艺人有好处。"他说"手艺人"时顿了顿,像在斟酌词语,却还是让林知夏听出了疏离。
"我在这里挺好。"她把名片塞进围裙口袋,木屑簌簌落在名片上,"知木坊开了百年,从不在商业街摆摊。"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指尖未擦净的木蜡。临河的灯笼突然亮了,暖黄的光映在他镜片上,看不清表情。林知夏觉得他像块冰,明明站在烟火气十足的古镇里,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下周会有人来通知具体位置。"他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摊位,碰倒了个木雕小塔。林知夏伸手去扶,却听见他低声说:"传统工艺要想活下去,总得学会适应时代。"
四、木箱底的未竟之作
夜风渐凉时,林知夏才回到知木坊。老屋的雕花木窗漏着光,照亮院子里堆满的樟木原料。她把木箱放在工作台上,拿出那只夜莺——顾沉舟付钱时,她注意到他食指关节有层薄茧,不像握笔,倒像常年握方向盘。
"知夏!"苏晚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手里扬着件绣着木莲花的旗袍,"看我给你设计的联名款!下个月杭州时装周..."她话说到一半,看见林知夏手里的夜莺:"这不是你刻了送我的吗?怎么在这儿?"
"卖了。"林知夏把夜莺放回木箱,指尖触到箱底的《木雕百图》,父亲画的并蒂莲图上,莲心处用朱砂点了个小点,像滴未干的血。她忽然想起顾沉舟说的"适应时代",心里某个角落猛地刺痛——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是"守住木心,别让知木坊变了味"。
苏晚没再说话,只是帮她把散落的木屑扫进竹筐。窗外传来隔壁茶馆打烊的梆子声,悠长而寂寥。林知夏看着工作台上父亲未完成的并蒂莲,忽然发现莲心那个缺口,形状竟和顾沉舟名片上的公司logo有些相似。
她摇摇头,觉得是自己多心。只是当她吹灭烛火时,却忍不住想:那个叫顾沉舟的男人,手里握着的,究竟是古镇改造的规划图,还是...撬开知木坊百年木心的刻刀?
青石板路上的碎木屑被夜风吹散,不知去向。而乌镇的水巷深处,顾沉舟站在船头,指间夹着那只木雕夜莺,羽翼上的刀痕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助理发来消息:"顾总,知木坊的资料查到了,林远山大师的独女,财务状况..."
他删掉消息,将夜莺放进西装内袋。河面倒映着灯笼的光,也映着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他想起刚才林知夏护着木箱的样子,像只竖起羽毛的小兽,却在低头刻木时,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适应时代么..."他低声自语,船桨划破水面,惊起一滩涟漪。远处知木坊的灯火灭了,唯有临河的雕花窗棂,还在夜色里沉默地诉说着百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