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第三天,青岚山的雾气像被稀释过的牛奶,勉强能看清山脚的碎石路。
陈峰把警车停在青岚村唯一的土坡下,引擎盖上还沾着昨天勘察时溅上的红泥。他揉了揉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上次暴雨天背法医上山时被荆棘划的,这几天总隐隐发痒,像有蚂蚁在皮下爬。
赵建华的案子上周就结了卷,结案报告上“意外”两个字被他用红笔勾了又勾。
身上的很多伤痕不像是意外,但法医给的结果明显但无抵抗伤,他翻卷宗时刺得太阳穴突突跳。但是社会影响太大了,局里需要快速有个结果,更蹊跷的是当年赵洪队伍的事——三十多年前那群突然消失的混子,日记里开头还写着“哥几个齐心挖宝”,怎么突然就自相残杀了?
他甩了甩头,把帆布包甩到肩上。包里装着罗盘、防水手电,还有从赵建华老屋搜出的半张破地图,边角画着歪歪扭扭的山峰,山顶标了个红圈。
进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昨天他跟着GPS信号走了俩小时,最后在一片冷杉林里看见三小时前自己扔下的矿泉水瓶。今天学乖了,每走二十步就用匕首在树干上刻十字标记。
“操。”走到第四圈,陈峰盯着树干上第四个十字,骂了句脏话。罗盘的指针像喝醉了酒,在“北”字周围打摆子,手机信号格早就变成灰色。他想起村里王老汉说的“经常好多人进去,没见出来,”,当时以为是吓唬人的老话,现在才觉得后颈发凉。
林子里静得反常,只有他踩断枯枝的声响。突然,脚边落叶堆里露出半截铝制水杯,杯身上刻着“赵”字,漆皮掉得差不多了。他蹲下身,用镊子夹起杯子——杯底积着青苔,显然扔在这里很久了。这是赵洪那伙人的东西。
再往前二十米,树杈上挂着半块撕裂的帆布,颜色和赵建华日记里提到的“红背包”对上了。陈峰把帆布装进证物袋,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这帮人不是自相残杀吗?怎么东西扔得这么零散?
雾气又浓起来,像块湿抹布糊在脸上。他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再不走就赶不上落山了。刚转身,眼角余光瞥见前方树影里闪过一点反光——不是金属,倒像是玻璃。他拨开灌木,发现一块埋在土里的碎镜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褐色污渍。
“妈的。”陈峰把镜片也收进袋子,决定先下山。这破山透着邪性,硬闯不是办法。
第二天一早,陈峰没再进山,而是搬了把小马扎坐在青岚村头的老槐树下。来往村民见了他都绕着走,只有个蹲在墙根晒烟叶的老头,时不时用眼角瞟他。
“大爷,”陈峰递过去根烟,“问您点事。山上是不是住了两个人?一高一矮,看着挺年轻。”
张国立没接烟,指甲缝里全是烟油:“山上雾大,没人住。”
“上周我去排查,看见半山腰有栋别墅。”陈峰故意把“别墅”两个字咬得很重,“住里头的人,您认识吗?”
张国立终于抬眼看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小伙子,不该问的别问。这山……”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佝偻着背,“这山不喜欢生人。”
“我是警察,”陈峰把警徽亮出来,“赵建华的案子您知道吧?他死在山下,我得弄清楚山上有没有关联。”
张国立沉默了半晌,吧嗒着旱烟锅:“没啥关联。别惹麻烦。”
“麻烦?”陈峰往前凑了凑,“大爷,我这人轴,案子查不清就睡不着。您要是知道啥,跟我说说,也算帮公安忙了。”
张国立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叹了口气:“你这性子,跟我那死鬼儿子一个样,犟。行吧,来家里坐坐,喝口水。”
张国立的家是座土坯房,院子里晒着红薯干。进了堂屋,墙上挂着**画像,旁边贴着泛黄的年画。陈峰一眼就看见里屋的门——上了把铜锁,门缝里透着股淡淡的檀香。
“大爷,您这屋锁着啥?”陈峰装作随意地问。
张国立正在倒水,手顿了一下:“没啥,放着祖先牌位,怕小孩捣乱。”
陈峰哦了一声,没再问。喝了口茶,他借口上厕所,溜到里屋门前。门缝比想象中宽,他猫着腰往里看——屋里没开灯,借着窗缝光,能看见供桌上摆着两个泥塑小人,一尺来高,穿着古代的衣服,眉眼……妈的,怎么跟江砚和沈昭那么像?
他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看清,张国立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小伙子,看啥呢?”
陈峰猛地站直,尴尬地笑了笑:“没啥,就看看您家……挺干净。”
张国立没接话,眼神有点冷。陈峰赶紧转移话题:“大爷,您这祖先牌位,我能进去拜拜吗?我这人信这个。”
“不用了,”张国立把他往堂屋引,“他们不喜欢生人打扰。”
陈峰坐下,故意感慨:“现在年轻人是不讲究了,我看您还留着牌位,真孝顺。”
张国立果然接话了,语气里带着点唏嘘:“可不是嘛,现在的娃,连祖宗是谁都忘了。我这两位祖先啊,当年对这村子可有大恩……”他突然打住,抿了口茶,“咳,老黄历了,不说了。”
陈峰心里一动,故意说:“我上周在山上看见两个人,跟您这牌位上的人长得可真像。您说巧不巧?”
张国立端茶杯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茶水洒在桌上。他很快掩饰过去,干笑两声:“哪有那么巧的事,你看错了。”
“是吗?”陈峰盯着他的眼睛,“我还以为您这牌位……”
“够了!”张国立突然站起来,“天不早了,你该走了。”
陈峰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锁的房门,张国立正背对着他,肩膀绷得笔直。
回到警车,陈峰点了根烟。张国立的反应太奇怪了,那两个泥塑小人,还有他提到“祖先对村子有大恩”时的犹豫,都透着不对劲。难道江砚和沈昭……不是活人?
他甩甩头,觉得自己疯了。怪力乱神的事,一个警察怎么能信?但那别墅的偏僻、江砚的长生不老般的容貌、赵建华死时的诡异伤口……所有线索像团乱麻,拧在他脑子里。
“不管了,再上山。”陈峰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他不信什么障眼法,只信自己的眼睛。
这次进山,他没走之前的路,而是沿着山脊线斜插上去。走了一个多小时,果然没再绕圈
雾气又涌上来,比昨天更浓。陈峰打开手电,光柱在雾里只能照出几米远。他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他猛地转身,手电光扫过身后的树林。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陈峰握紧了腰间的配枪,心脏狂跳。这青岚山,到底藏着什么?江砚和沈昭,又到底是什么人?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雾深处走。不管前方是什么,他今天都要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