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出来的时候在打电话,给陈无易递了个眼神就去了阳台。在外面喂了二十多分钟的蚊子,回来时一脸垂丧,这个样子不常见,陈无易出声询问。
陆白往陈无易身旁一坐,抬手扫了扫短寸,烦躁地:“家里催婚,非要给我安排相亲,都说没时间了。”
老家是个小地方,陆白这个年纪不成家在长辈眼里就是大逆不道了,哪管你事业有成还是混得一般,或者获得‘最高荣耀’有了编制,超过二十八没结婚的通通打为人生失败。
据陈无易所知,陆白的条件在老家很吃香,来联络交游的怕是只多不少。
“也不好一直推拒,不然你交个女朋友。”陈无易说。
陆白听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言论,掴了一掌陈无易的大腿,“火没烧你身上是吧。”
“嘶——”
陆白手劲可大,陈无易差点跳起来,“我这种二十八岁存款刚结束负数状态的,没人惦记,早就光脚不怕穿鞋的了,本来也烧不到我。”
“再说,我结什么婚。”陈无易语气很淡。
陆白看了他一眼,犹豫道:“你,也不要搞极端,难道单一辈子?而且……你本来又不是……万一缘分来了你能交个女朋友呢?”
陆白觉得,陈无易高中还会和女生搞暧昧呢,要不是大学遇到那个孽障,说不准现在孩子都会跑了。
“没有那个心力了。”陈无易平静地陈述:“存点钱,换份不那么忙的工作,给我妈养老。我这辈子只剩这点指望。”
道理有很多,但陆白一句也说不出,想来想去,只能说:“是我还得让那骗婚的垃圾身败名裂才行。”
又不是没试过,陈无易心里默默反驳,最终身败名裂的却是自己。这上哪说理去。
“我送你……”陈无易起身想说送客,陆白的手机响了。
陆白接了电话,听了几秒后沉声让对面给他发定位,然后挂掉电话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有点事儿,先走了。”
把陆白送走后才九点。平常这个点不是在店里就是在酒吧,陈无易是个几乎没有自己生活的人,这骤然空出来的几小时让他不知所措。
在家里游魂一样荡了会儿,开了几把游戏,结果太久不玩儿手生了,回回坑队友,被骂得狗血淋头,遂放弃。打开手机想选部电影看,高分电影里又全是他大学时和前男友一起看过的,电影榜单刷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
陆白一句话,让陈无易干什么都不太对劲。
今天情绪太泛滥了。陈无易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床上,觉得果然还是忙得倒头就睡的生活比较安全。
他去床头柜翻出一瓶褪黑素,准备把自己强制关机,电话忽然响了。
陆白在那头说:“来滨海区开元街派出所领你弟弟回家。”
陈无易:“?”
收到朋友消息的时候,顾爻本打算拒掉对方的约球。但是对方坚持邀请,好说歹说,表示对手实力太强劲,顾爻不去赢面太小,并发来现场照片。
顾爻点开照片,看到人群里正奔跑欢呼、意气风发的傅之垣。
与之一起浮现在脑中的是陈无易脖颈上那圈红肿可怖的烫伤。顾爻松开笔,仰倒在椅背,对着照片看了会儿。
是他吗?
朋友又问他去不去。
顾爻回了个OK。
派出所就在S大校区旁边的一条美食街附近,虽已时间不早,但街上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陆白从附近一个娱乐会所里拿了线人的情报出来,开车路过S大的露天篮球场时,被一阵鬼动静吸引了注意,一群男大学生估计是打球打红了眼,情况升级成斗殴了。
他视力好,一眼就瞧见陈无易那个便宜弟弟也在斗殴人群之列。
挂了电话,陆白转头仔细看。
参与斗殴的人都穿着各自队伍的球服,唯有陈无易那便宜弟弟穿的是日常装,可能是半路被摇过来的帮手。穿着球服的一个个都挂着显而易见的彩,唯有他长袖长裤看不出端倪。
陆白走到他面前,说:“刚给你哥哥打了个电话,一会儿会来接你。”
少年抬眼看他,极冷淡的一个眼神。
哟。陆白心里暗暗挑眉,开口:“还认得我吧,前天才见过面。”
陆白想说你挺能惹事啊,但憋住了。
对面长椅上垂着脑袋看手机的男生突然抬头,盯着陆白看。
陆白干这行的,超绝敏感力,立刻偏头对上那道视线,一看不得了,又是个熟脸,合着这俩的恩怨还没结呢。
傅之垣刚才没怎么注意,一心只想要找个法子弄死顾爻,报了球场上的仇,现在看到这个警察,忽然一下有些事儿串起来了,脑子里立刻浮现那天晚上灯光下一张痛苦的脸。
噢。傅之垣幅度很小地歪了歪脑袋,心想,居然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和这姓顾的有关系啊。
一点都没透露,以为是个孬货,原来还是个有点心机的孬货。傅之垣有点想笑,他感受到些许趣味,脸上被顾爻用篮球砸出来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管家和那边的派出所民警说了会儿话,来到傅之垣面前说可以走了。
傅之垣摆摆手,说:“等等。”
管家就站在一边杵着。
十几分钟后,傅之垣看到匆匆出现在派出所门口的人,胸腔突然爆出一股悸动,琥珀色的眼睛发亮,直勾勾跟随过去。
陈无易一眼就看到陆白和他旁边的顾爻,疾步走前去,将顾爻上下打量个遍,没见到什么伤才松口气。
“怎么了这是?”他问陆白。
“打球打出火来了,”陆白说着,眼神往某处一指,“估摸是借球发挥呢。”
陈无易回头,对上一双饶有兴味的眼睛。
浅色瞳孔含着令人不适的笑意,眼角、额边、唇上乃至下巴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一张硬朗俊逸的脸生生被揍出惨样,显得盯着陈无易的那抹笑更诡异。
陈无易对那副笑颜中透露出来的幽微恶意十分敏锐,也很熟悉。
心脏骤然一沉,他迅速移开视线,问顾爻:“有哪里受伤吗?”
顾爻拍拍左腿,声音听着淡淡的:“磕到了。”
说得很简短,但陈无易感觉没那么简单,于是蹲下来,卷起顾爻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一片青紫交加的淤痕。
陆白微微后仰,露出幻痛的表情。
“站的起来吗?”陈无易去扶顾爻的手臂。
顾爻顺着陈无易的力气站起来,忍了忍钻心的痛意,说:“去医院吧。”
“肯定要的啊,陆白你一会儿有事吗?”陈无易盯着顾爻那吓人的伤痕眉头紧皱。
等他们搀扶着离开派出所了,傅之垣才站起来,跟在后头一起出门。
宝马停在路边,管家替傅之垣开车门,只见少爷视线还远远落在某处,直到那辆丰田开出主路才肯收回。
坐进车里,傅之垣忽然想到什么,从书包里翻出平板,没两下就找到那个当时随手录下来,搁置在相册的视频,点开。
包厢里音乐很吵,灯光不断变换,画面中心的男人背对镜头,他那身黑色制服恰到好处的修身,跨坐在人身上的动作更把他身段完全勾勒出来。从直肩到薄背,从窄腰到长腿,像老练的画家寥寥几笔刻出来的,神韵盎然。
他干脆利落地灌酒,仰起的脖颈上喉结滚动。
傅之垣也跟着喉结一滚。
然后傅之垣就发现,这个男人俯身下去,手却在暗暗操作,松了绑缚顾爻的带子。
傅之垣先是感到愕然,然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视频自动播放了很多遍,屏幕才被傅之垣摁灭。
顾爻的亲人?
前天晚上滋生的那点点苗头忽然被一顿添油扇风,火势腾一下燃起来,烧得傅之垣也无可奈何。
傅之垣沉在黑暗里,脑海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玩具,应该蛮有趣的。
“少爷,先叫家庭医生给您看看吧,明天是大小姐的生日宴,不好缺席的。”管家在前头说。
傅之垣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火烧火燎的兴致回落下来,生起烦躁。
生活中总有那么多贱人欠收拾,真烦人。他想。
另一边,顾爻的伤势不算乐观,轻微骨裂,用了夹板促进愈合。
陆白把他们送去医院再送回小区,相互道别之后,陈无易扶着顾爻回到家。
陈无易把顾爻放到沙发上,俯身观察了一下夹板。
一股热气扑到脸上,顾爻垂眼,看见陈无易衣领子里的纱布。
“你明天要不要给学校那边请个假?”陈无易问,心里也在考虑自己这个病假要不要再延两天。
“不至于。”顾爻摇摇头,“没那么严重。”
陈无易一贯是病了自己吃几颗药硬挺的,因此也没有觉得顾爻非请假卧床不可,人家自己都说可以了,陈无易选择相信顾爻。
“那你一会儿洗澡要架两个凳子,我去给你放好。”说着要走,走几步又回头问:“你衣服要我帮忙脱吗?”
顾爻摇头,只说:“麻烦无易哥帮我收一下衣服就好。”
“不麻烦。”陈无易应着,转头去阳台。
这么一耽搁,时间已经不早。陈无易拉了个凳子在廊道转角处坐着,手里随意翻看一本书,耳朵竖着听浴室里的水声。
倒不是他变态,主要是他怕顾爻又摔一道。
他虽然已经退烧,但感冒尚未好全,这时候脑袋有点昏沉,那水声反倒成了绝佳白噪音,落在陈无易耳朵里变得越来越远。
顾爻洗完澡出来,慢慢往自己卧室里挪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
陈无易仰头靠在墙角,双眼合着,手里的书要掉不掉,就那么睡着了。
昏暗的廊灯洒下,照亮他半个身体,他坐在那里,似乎周遭的空气都静谧得令人不敢扰动。
顾爻下意识放轻呼吸,去拿开他手上的书,而后回头看了一眼浴室,大概猜到陈无易为什么在这里睡着。
陈无易是很俊的长相,闭着眼的时候有点乖,那种无处不在的疲惫感消失,显得更俊。
悄无声息地看了会儿,对方呼吸重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毫无焦距地盯着虚空,然后湿润的杏眼才慢慢移到顾爻脸上。
“无易哥,”顾爻放轻声音:“回卧室睡吧。”
“哼……”陈无易眯了这么一会儿,浑身酥酥的,从鼻腔哼出点微弱的声音,整个人在暗灯下显得慵懒极了。
大概是周围太静了,顾爻的耳朵变得敏感,目光落在他身上黏住不动。
“你洗好了?那没事了。”陈无易慢腾腾站起来,几乎是闭着眼往卧室去。
门合上。
走廊安静了几分钟,才再次响起关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