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约摸有几十具,衣着朴素,武器与储物袋皆在,尸身表面完好无损,看干瘪程度,似是死了许久。每具尸体旁都零落地散着被剥出的人骨,离得近的还堆成了骨坟。队中长老掐了几个手诀,散乱的骸骨便受到指引般齐齐升空,而后各自复位。
这时众人方才察觉,尸骨遗失的部位并不一致。有的在脊背,有的在腿骨,让人摸不清幕后之人的目的。
“真歹毒啊。”严书岚看着玄光珮中接二连三被爆开的阵法,“居然把尸体全放在玄冰阵中。”
宁瑶拿着留影石,一一辨别岑君维视野中每个死者的模样与细节,最后不确定道,“这些人,好像是散修。剑穗被扎了几个小麻花辫的那个人,之前来药宫给孩子求过药,剑穗就是他家小姑娘编的,刚好让我遇到,他自报家门便是散修……我去问问我爹。”
话音还没落,她那边的视野就开始颠簸,不多时就见她气喘吁吁地推开了一扇门,正在美人榻上小憩的宁泽恒和另一个正弯着腰看他的高挑身影一起映进了玄光珮。
那人转头,顾盼生辉的眉眼温柔一弯,居然有种雌雄莫辨的美。紧接着那人便将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示意有话出去说。
宁瑶后退一步跨出房门,等房门再次打开时,她一把扑到那人怀里,“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回来多久?我们刚好遇到点问题,娘亲快帮我看看。”
边韶将她一揽,抱起就往书房走,“我看看呢,什么东西让你急成这样。”她家小姑娘向来举止得体,甚少跑得这么急。
宁瑶三言两语把事情一说,边韶接过留影石快速看了一眼,“确实是几个散修,寻他们的画像都在我手里,此事有些复杂……”说着,她按了按宁瑶不自觉皱起的眉心,又刮了下她的鼻尖,“别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些大人顶着,不会有事的。”
“一个大人可能不够用,要不要多喊几个?”柳玥看到边韶之后,一句询问骤然让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与此同时,栖元山上,龙隐门一行人正一边结阵驱散雾气,一边缓缓前行。不多时,便发现了一些尸骨残缺更多的尸体——之前消失的部分龙隐门弟子便在其中。
又走了一段,渡厄使和岑君维突然同时摆手示意众人停下——这次,他们面前是失了大半尸骨的龙隐门之人。
渡厄使道:“尸身有古怪,但我看不出是什么。”
岑君维皱眉点头,“阵法变了。是‘子午鸠星阵’。阵眼三丈范围内,乾坤颠倒,灵气狂暴,坎离对冲。阵内暗合北斗七星纹路,每亮一颗星,阵内便会翻天覆地得变化一次,七星全亮还不能破阵而出,便会被阵法搅碎。”
渡厄使声音一低:“像是魔修惯用的伎俩。”
这上山的路,先是利用山体本身对修士的压制,在必经之路布下幻境,叠加玄冰阵封住修士经脉,限制其动用灵力。倘若有人侥幸躲过,那么看到尸首与储物袋,大部分人皆会上前查看,此刻故技重施,便少有人能不着道。倘若来人有防御法器护体,玄冰阵奈何不得,那这最后的法阵便能让背后之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截杀修士。
岑奚儒面色一冷,“这是冲着我龙隐门来的。”
看样子背后之人知晓,倘若栖元山出事,龙隐门会最先动作,说不定最开始那些误闯的采药人也是他们故意放走的,目的就是引龙隐门的人入局!
陌生的死尸,失踪的弟子,消失的尸骨……
渡厄使突然问:“死者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失踪的弟子们,除了都擅长阵法,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共同点……”一位长老拧着眉回答。
“先前上山遇到的那些呢?”
“大多是散修,还有几个中小门派的弟子。”玄光珮中,柳玥将调查所得说给岑君维听,随即她转头问道:“风砚姐姐还没到吗?”
风砚身为灵岳宗大师姐,执掌镜泉数十年,天下消息皆在她手。而在掌镜泉之前,她一直在外闯荡,对两界消息甚为敏锐。
“这些人有的擅长剑法,有的喜好炼丹,还有的初出茅庐涉世未深。”
边韶怀里抱着宁瑶,她一接话,岑君维才发现玄光珮中多了好多人。
颜青霜因为常年改头换面到处行医,救过的病人太多太杂,有数本专门记录的册子。边韶告知死者都姓甚名谁后,她略一查找竟找到了些许看诊记录,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相比之下,同席而坐的柳宗主就像个不染凡尘的仙人——对世事一问三不知。
柳玥嫌他在这里碍手碍脚帮不上忙,乖巧可爱但不容拒绝地将他推到旁边。
柳宗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跟绥绥坐一桌去了。
“这些人似乎……最初都是阵法入道?”楚北辰跟他家无所不能的管账先生一起调出了山庄及其下所有铺子的出入账记录——他爹楚奕是出了名的不爱出门也不爱见陌生人,这点上他甚至都不配跟柳云轩坐一桌——然后跟颜青霜的行医记录作比对,找到大致的时间地点,翻查前后五十年的账。
众人只见数百本账簿同一时间悬在空中无风自动,哗啦啦几息翻完,有相关记录的就落到桌面,无关的就悄然落到指定地点,再由专人无声抱走。如此循环往复了半炷香,筛出了几张单薄的纸——简短几行字,便组成了栖元山上那些死者单薄的一生。
“阵修入道易,学成难。像模像样的阵法,入门便需十几枚上品灵石为基,这便不是无名散修所能负担得起的,更遑论阵眼和维系阵法所需的灵物法器。”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是风砚到了。
“他们一开始可能也满怀期望过,以为自此踏上了一条康庄大道。”楚北辰看着有关典当的那几页记录,心里有些沉,“但很快就……”心余力绌。
当修道与生存只能择其一时,有些选择就成了海市蜃楼,看起来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故而这些人宁愿弃道重修,也好过在一条看不到希望的路上一直走。
“尸骨有缺?我怀疑背后之人图谋的是修士灵骨。”风砚冷静的声音像一股寒风,迅速让人背后一凉,“一般来说,修士灵骨越纯粹,资质就越高,而灵骨可润经脉、凡骨、血肉,机缘无双之人甚至可获得‘灵窍之身’。记录在册的‘灵窍之身’堪称凤毛麟角,无一不是天纵奇才,几百年前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剑修,不足半百便有渡劫飞升之能——所以为什么是阵修被盯上?”
众所周知,修行者皆以灵骨为基引气入体,如若只是图谋灵骨,应当不至于只盯着阵修。
严书岚:“为什么是阵修,为什么偏偏是阵修……为什么山上压制修士修为,但阵法却不受影响。”
柳玥闻言,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瞬息之后仅剩一片空白,“栖元山……为什么叫栖元山?”
她的话音未落,栖元山那边异变陡生。
岑奚儒将那子午鸠星阵碾碎之后,浓雾中突然黑气翻滚,整座山开始剧烈震动。
无数碎石突兀地腾空而起,如同受到指引般,在半空中不断盘旋翻滚,最后组成了一个高悬天际的诡异阵法,随即,一个巨大的虚影凭空出现,居然是半面骷髅半面佛。
虚影一出,浓郁的黑气便遮天蔽日般扩散开来,白昼变寂夜,瞬息而已。
浮于空中的阵法霎时便似在黑暗中活了过来,隐约的血色遍布于碎石之间,在空中散发出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与此同时,那虚影竟似得了什么助力,瞬息间凝实了几分——原本缥缈慈悲的半边佛面骤然狰狞冷笑,半睁的眼眸间尽是嗜人的冷漠与贪婪;而旁侧的半面骷髅则静默垂首,莹润如玉的白骨间流动着与阵法一致的暗红色符纹。
一时间,缥缈惑人的不祥梵音不仅回荡在此间天地,还直接在众人灵台中响起。修为较浅的弟子当场吐了一口血,若不是破妄清心丹药效还在,在场众人怕是能当场走火入魔。
“居然是失传已久的‘冥佛噬魂阵’!”岑奚儒瞳孔骤缩,手中立刻结了个复杂的印记,七十二道金符从他袖中迅速飞出,“结阵!”
众人迅速归位,手持阵旗,与悬在空中的金符遥遥呼应。随后,在岑奚儒的一声令下后,捏碎备好的灵石,同时将阵旗祭出。
一百零八面镇邪去祟的阵旗在空中化成九道光柱,深入地底。每一道光柱都有九道阵纹,暗合九转轮回之意。
光柱将众人围在其中,灵力涌动间,庄严肃穆的禅语令人灵台一清,光柱之外那张牙舞爪翻涌着的黑气像是遭到天敌般,明显一滞。
阻住了黑气,岑奚儒立刻率人另结法阵,不多时,一棵菩提树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般矗立在天地间,与那骷髅半佛隔空形成对峙之势。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突如其来的漫天石雨,毫无征兆地砸向了龙隐门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