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睁开双眼,朝游雾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干爽的床上,轻薄的浅色纱帐在床前垂下,上面绣着繁复而精致的花纹,为她挡下刺目的天光。
意识逐渐回笼后,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叫嚣着疼痛。她抬起手臂,上面整齐细致的缠着洁净的纱,那条破碎的红裙也已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的柔软里衣。
朝游雾慢慢坐起来开始回忆,这时她才看到不止手臂上,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被涂了药处理过了。
缓缓拉开纱帐,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银色身影。
他换上了一套寻常的浅色外袍,此时正坐在桌边,背对窗户支着头睡觉。雨过天霁,春日不太热烈的暖阳懒懒的洒进室内,为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暖色的光芒。
清冷的银发依然被随手束着,此时在暖阳下也变得温暖起来,少了那份淡淡的疏离看上去神圣而亲切,似偶然落下凡尘小憩,沾染了人间烟火的仙人。
眼前的人看上去明净清亮,是他救了她么?将她从初枫山的神殿上背到此处,为她处理伤口。
浅金色的阳光也斜斜的洒在朝游雾身上,她倏然忆起白狐说她是魔,所有仙门中人都欲除之后快,以证道心的魔物。
难道这就是她被父母抛弃的原因么...?原来他们说的没错,自己真的是一个灾祸...
魔又是什么?不是早就说魔已经在几百年前就灭迹了么?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大概是那白狐想他的主人想疯魔了。
大量不属于她的记忆突然闪过,朝游雾僵在原地,意识到她拥有了白狐...或者应该叫陆昭的记忆。难道自己真的有哪里不对劲?不然怎么能获得别人的记忆...
陆昭的记忆中有很多信息。太玄阁、陆亭云,那场仙魔之战...如果她真的是陆昭口中的魔物,那么现在她应先隐藏好身份,不然遇到修为高的仙师或大妖,她便是死路一条。
说起隐藏身份...她忆起陆停云曾赠与陆昭一串迦陵鸟血珠以遮掩陆昭的妖气。
血珠手链对陆昭来说一定很重要,他或许会随身携带,朝游雾想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位仙君去初枫山上看看,以免身份被发现。
她揉了揉有些混沌的脑袋,准备起身下床,却因身上的酸痛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惊醒了正在睡觉的姬苍川。
他似乎想来扶她,朝游雾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什么异常,赶紧在他靠近前火速从地上爬起来,找了个离他比较远的位置坐下。
见状,刚站起来的姬苍川又坐了回来。
朝游雾在陆昭的记忆中看到过他,他是仙门太玄阁的弟子。
在山上那晚...她身上的异动尚可用妖气的影响解释,此刻她却不知自己是否露出了什么破绽,会让他发觉自己的异常。
朝游雾有太多的疑问,但眼下...或许远离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见他望过来,朝游雾只好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么?”
“不是。”他神色淡淡说道。
“那...发生了什么?是谁救了我们。”
听到朝游雾的问题,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瞬惊讶,又很快归于平静。他没有回答朝游雾,只是深深的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中探究出什么。
看着那双明净如湖泊的眼睛,朝游雾莫名被勾起一段夜晚的记忆...此刻他坐在不远处的阳光下,她能清晰的看见他。
他比她在晦暗不明的黑夜中看到的更为...好看,长长的浅银发、白皙的脸庞上是一双深邃却明晰的深蓝色眼眸,他的唇很薄,唇色浅淡。即使此时只穿着简单的浅色衣衫,也让他一眼望去如同神仙人物般将世上庸庸碌碌的凡人比了下去。
他像一轮挂在天际边的银月,皎洁到不应沾染一丝灰尘。
她却想到曾在黑暗中与他共眠于一张带着雨气的暗红床榻上,他无可奈何的由她妄为...她甚至能记起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白梅香气,温柔而疏冷。
此时此刻...还是这个味道吗?
闻言,他却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双深蓝色的眼神深深的看着她,说到:“谁救了我们...是吗?可是我不这么觉得。”
朝游雾被他幽深的眼神看着,心里一惊瞬间回想到了自己濒死的瞬间。
最后她狠狠抓住了白狐的脖子,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拥有了陆昭的记忆...如果这不是她的大脑在昏迷时编出来的故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自己杀了陆昭...?
可自己一个普通的乡野女孩,是怎么杀死将他都打伤的陆昭呢?
朝游雾几乎瞬间出了身冷汗,她下意识想开口辩白:“我...”
刚想否认陆昭不是自己杀的,朝游雾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慌乱的失误。他并没有问这件事,直接否认岂不是更加可疑。
他似乎很期待朝游雾会说什么,饶有趣味的追问到:“怎么了?”
“没什么,我....我有点口渴,想喝水。”朝游雾生硬的试图转移话题。
他笑了笑,站起身为她倒了杯茶水,走来她的身边递给她,没再追问下去。
朝游雾低下头看着杯中淡绿色的茶水,不自觉将它攒在手心,滚烫的温度缓缓从手中向四肢漫去。
房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朝游雾的思绪,她向门口望去,来者是一位满头白发的女子。虽面容仍是少女,眼神和气质却并非年轻人所有,她的眼神如望不见底的潭水,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惊扰她。
朝游雾却从白发女子看向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压迫,她的眼神锐利而直率,仿佛想直接看透她的灵魂。但只一瞬便极快收敛了...仿佛那一瞬的凌厉只是她的错觉。
看上去是一位女仙子,是来调查她的么?朝游雾捏了把汗,她看上去可不好对付。
白发女子对她温和的笑了笑,坐下一一问了朝游雾的姓名、来历,她声色温柔,眉眼间的柔和逐渐抚平了朝游雾的戒备。
朝游雾听到她问:“你既并无家人在世,如果没什么去处...倒不如与我一同前去太玄阁。”
“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朝游雾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她本以为女人会问在初枫山上的事...逼问是否是她杀了白狐,或者怀疑她的身份...甚至杀了她。
她已想好了说辞尽快离开这些对她来说很危险的人,而女人的问题却出乎她的意料。
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心收留被妖怪袭击的女孩么?还是...知晓她的身份要把她带回去再杀掉,长年在危机中生存的本能让朝游雾觉得这很可疑...会有这种好事么。
“...我总得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说要收我为徒,我根本不认识你。”朝游雾又换上了那副戒备的神情,冷冷说到。
白发女子正视着朝游雾,微微笑了笑,说到:“沈从游,仙门太玄阁的长老之一。如果你愿意学,我可以教你...如何用剑。”
“得天道...非常人所能求,但教你强身自保总没问题。”
“为什么?”朝游雾盯着那双淡然的眼眸,她不仅头发是一片雪白,连瞳色也是浅白至透明,想透过这双异色眼眸窥探她的所思所想,属实困难至极。
沈从游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犹豫了片刻,说到:“你与一位故人...有些相像。”
看到朝游雾仍未给出答复,她倒也没有催促,只是微微叹息,接着说到:“若无意于此...我也不会强求。”
随后坐下后闭上双眼,等待着她的抉择。
这女人似乎并没什么杀意...也不强迫她的去留,难道真的只是单纯想要收留她么?
朝游雾思索中下意识看向了屋内的另一个人,恰与那双温和沉静的双眼对上,他轻声问道:“你不愿意吗?”
心中好像有一阵风吹过,泛起了阵阵涟漪。朝游雾觉得他的眼睛一定被什么人施了法术,不然为什么...被这样一双清寒深邃的眼睛望着,她竟鬼迷心窍的改变了主意。
“我...好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是说。
在旁闭目养神的沈从游闻言睁开了双眼,她的眼中似有怜悯,又似是庆幸。
她绞尽脑汁想的说辞一个也没用上,反像是冲动下做出的决定。不过...她本就无处可去了,再回村里...她都能想象的到又是怎样的流言蜚语。
倒真如眼前这个将成为她师父的女人所说,她确实没什么去处,走出这间屋子,她大概只能流落街头。
她本早该死在孤山山野亦或是白狐的利爪之下,多活的每一天都算是自己赚到,用性命赌一把去那神秘的太玄阁或许比流落街头要好些。
沈从游起身对她点了点头,说到:“你有伤在身,休息两天我们再上路。”
“我还有些事。”
“她既是你带回来的...那便好好照顾她。”沈从游侧过头,有些意味深长的向他说道。
“...是。”他应下。
沈从游又对朝游雾说到:“我门下只有他一名弟子,名为姬苍川。”
“此后他就是你的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