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苍川醒来后很快赶到了大殿门口,雨点细细密密打在他的身上,无声地淋湿了他带血的衣服和银白色的长发。
大殿上的结界竟然是以妖生命的一部分缔结的...除非他死了,否则从外面难以强行突破,代价则是失去一部分寿命。
他要做的事...竟需要如此惨烈的结界吗?
姬苍川想起他对女孩露出的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微微皱了皱眉。
他似乎对她很有兴趣,为什么?
脑海中闪过一丝疑问,他利落的朝两个扑来的尸妖斩去,看了一眼被牵动崩开的伤口,他继续抬起剑投入战斗之中。
这些尸妖没有知觉,是有些难缠。姬苍川微微喘着气,孤身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紧紧盯着面前亮着烛光却紧闭的大殿。
他想起第一眼看到朝游雾时的感觉。
女孩穿着红裙涂着像贴画一般夸张鲜艳的脂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带着这个年纪的女孩罕见的戒备和警惕,像某种自由生长于天地间的猛兽。
在这么危险重重的地方...她却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只是...那双眼睛中含着的东西让他有点在意。
她看上去很瘦,几乎算得上形容枯槁,看上去像是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导致的。
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像是火焰一样的东西在不由自主的燃烧她,让她彷徨却又坚定着,到底——是什么?
夜雨无声无息飘落,温度也凉了下来,他却没什么冷意。
姬苍川看了一眼自己又开始渗出血的伤口,握了握剑继续向那道结界攻去。
突然一股他从未见过的,极为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将整座大殿全部包围,这股气息冰冷而诡异,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气息。
主殿内,朝游雾已全然挣脱了链锁,“天问”上金色的光芒已逐渐暗淡至消失,她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像一轮在黑夜中的血月。
朝游雾感到一股巨大到她无法控制的力量正在她的体内燃烧,在叫嚣着将眼前的一切全部焚烧殆尽。
眼前男子见状,那张妖冶漂亮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凝重,很快在她的面前幻化成了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
他竟是一只白狐。
眼前这只白狐几乎是狼几倍的体型,比朝游雾还要大一圈,看上去柔软而光滑的皮毛上却有一道深深的剑痕。
白狐毫不客气的伸出尖锐的利爪向朝游雾扑来,很快朝游雾的半边肩膀上很快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与他的伤口如出一辙。
狐妖看出了朝游雾并不知悉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那双幽深的眼睛势在必得的看着她,很快又灵活的向她猛烈扑来,几个来回下来,她身上四处都留下了白狐狠厉的抓伤,伤口处血肉模糊,几乎深可见骨。
而朝游雾的血液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她伤口处的血腐蚀了狐妖光洁柔顺的皮毛,在他身上留下了几处如烧伤般的红黑色伤痕。
但这样的伤口对白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最终她被狐妖扑倒在地上,白狐的爪子抵在她的脖颈间,朝游雾的双手紧紧抓着那只利爪,一人一兽在做最后力量的博弈。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朝游雾脸上的血迹模糊晕开了原本俗艳的脂粉,本就凌乱的发髻也早就松散了,粘着血液的长发凝结成缕贴在她的脸上,几乎遮蔽了她的视线,脖颈上锋利的爪子越来越近了,似乎已划破了她的肌肤。
她从未感到如此沉重,那双压在她脖颈间的兽爪像是承载了她全部生命的重量。
视野中只剩下那双闪亮如宝石般金色的双眼,朝游雾忽然松开了一直苦苦抵抗兽爪撕裂她脖子的双手。
窒息般的剧痛的瞬间从脖颈间传来,她狞笑着借着本能伸出手,狠狠掐住了狐妖的脖子。
她也要这只狐狸感觉到疼,就算是死...她也要在死前让这狐妖尝尝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觉!
白狐的利爪深深的划破了她的咽喉,朝游雾闻到了自己口腔中漫上来的血腥气。
比起嘴中漫出的鲜血,她更在意自己的双手。
是温暖的感觉...是临死前的错觉么?
狠狠掐住白狐脖子时,身体里的力量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一道暗沉的金色从朝游雾的双手中汹涌蔓延而出,很快缠绕上了白狐的身体。
身体传来奇异的温暖,那是一种轻盈而舒适的感觉,所有的肮脏和血腥都消失了,在这片轻盈的梦幻中,朝游雾失去了意识。
大殿外的细雨不知何时已无声的停息了,笼罩着大殿的结界随着夜雨一并悄然消退。
已经到了下半夜,积沉了几日阴云的天空终于再次露出点点星光。
庭院中的姬苍川心情却并不轻松。
紧闭的大门被夜风吹开了一道缝隙,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漫进他的鼻腔。他神色凝重,上前用剑挑开大门。
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更为混杂暗沉的气息。
大股新鲜血液的气味、沉郁粘稠的妖气,还有一丝...诡异而冰冷的气息。虽然微弱,却让察觉到它的人如坠入寒冰深渊,被猛兽在暗夜中盯上了裸露在外的弱点。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奇异而冰冷的气息。
大殿内黑暗而沉寂,除了夜风带来的呼啸外没有任何活物的声响。往深处走,血腥味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空气。
被翻落在地仍燃烧的烛火,微弱的为他照亮了大殿内的现状。
四处全是正在凝固的血液,地板、墙壁、烛台,包括那具水晶棺材。一只巨大的白狐破碎的躺在地上,它双眼未合,不甘心的睁大了双眼,只漂亮的眼睛中已没了光彩,白狐柔顺而水亮的皮毛上也染上了肮脏的灰尘与血液。
白狐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趴在那冰晶棺材边,似是濒死之际拖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这棺材旁。
棺材中的女人已消失不见,只空荡荡的留下了一件白衫。
虽在结界消散时,他已隐隐料到发生了什么,但此刻亲眼见到白狐尸体,他仍心下有些骇然。
肩上、后背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这只白狐绝不好对付。姬苍川压下心中疑惑,抬起头继续四下望去,想要搜寻什么。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暗红的身影。
她在昏暗的烛光难以照到的地方,几乎与黑暗和血液融为了一体,她的身上有几道极深的伤口,那条红裙已被损毁的破烂,露出了她极瘦的身体。
她蜷缩成一团躺在角落中,姬苍川走上前去,感受到了她微弱的鼻息松了口气,她似乎是睡着了。
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吗,是她...杀了那只白狐吗?
姬苍川深深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朝游雾,眼神有些晦暗难辨。
——
朝游雾于混沌之中做了一个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她看到了一段零碎的记忆。
在梦里她竟看到了那个银白长发的仙君,还有躺在冰晶棺材里的女子和一只漂亮的白狐,他们在一个古老典雅的庭院中,穿着一尘不染的白紫色衣衫,这里还有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一尘不染的人。
场景断断续续的跳跃着,来到了一处山林之中。她看到一只小小白狐,皮毛顺滑发亮,眼睛圆润如同闪耀的金色宝石。
它每天跟着母亲和兄弟姐妹在山林间奔跑,晴朗的春日里躺在嫩绿的草地上晒太阳,用鼻尖轻嗅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追逐五颜六色的蝴蝶,把小松鼠吓的一溜烟窜到了树上。
在傍晚捕猎几只野兔,欣赏它们垂死挣扎的样子,再撕裂它们的咽喉作为晚餐。直到几个带着弓箭的人类到来,打破了白狐日复一日的生活。
他们似乎是埋伏了好几天,即使母亲凭借着生存的经验已足够谨慎,还是死在了猎人的弓箭之下,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亦同样死于箭下,只有它活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运气,那支箭只射中了它的后腿,它逃进了林中深处。
受伤的腿让它没法继续捕猎,那只箭还深深的留在后腿上,猎人们似乎并未放弃寻找它,它躲在石洞中看到他们举着火把四处寻找。
借着月光和火光,白狐看到他们身上背着几张漂亮而熟悉的白狐皮。
由于饥饿,它的身体很快变得干枯,皮毛也变得暗沉无光,它拖着快要没有知觉的后腿来到过去常来的松树下。
此时这片草地上已长满了盛开的小野花,总被它追赶的松鼠在树上向它砸下一个松果,它无力的摆了摆脑袋,没有理会。
如果死亡是无可逃避的命运,那么它希望能死在阳光下,而不是阴暗湿冷的石洞。
春日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些许伤口处的疼痛,它就快要在阳光下睡着了,那只讨人厌的松鼠却在不停地拿松果来扰它最后的清梦,它不耐烦的睁开眼睛。
不远处似乎有人走来。
如果是从前,它大概早就能察觉到脚步声。此刻它已厌倦了躲避...只是对于自己竟还是要死于人类之手有些不甘心,它继续闭上了双眼。
脚步声逐渐逼近,有人在它面前停下来了,它也做好了准备迎接死亡。
一双温软的双手轻柔的将它抱在怀中。
它气息奄奄的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人类女子怜悯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