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三年的初雪在子夜时分悄然而至。林霜?从城南药铺的厢房惊醒时,窗棂上已积了半指厚的雪絮。药童跌跌撞撞闯进来,手里端着的铜盆溅出暗红血水:"姑娘,那人怕是撑不过..."
她赤脚踩过冰凉的地砖,发间银簪在黑暗中划出冷冽的弧光。厢房榻上躺着个血人,玄色劲装被利器割得支离破碎,最深的伤口在右肩胛骨,箭镞的倒钩卡在骨缝里,随微弱呼吸起伏颤动。
"剪开。"她伸手,掌心立刻被塞入银剪。布料剥离的声响混着窗外风雪,露出年轻人肌肉分明的胸膛。烛火跳动间,她注意到对方虎口处有道陈年箭疤,呈不规则的锯齿状——七年前上元夜,她曾在朱雀街第七棵柳树下,用桑皮线缝合过同样的伤口。
掌柜举着的灯盏突然倾斜,火光映亮伤者腰间的玄铁令牌。靖北侯府的狼首纹在血污中若隐若现,底下刻着"玉京风雪夜,归人烛火明"的家训。林霜?指尖微颤,那年雪夜为她披裘的少年,如今已是威震边关的靖北侯世子邹昀。
"准备烙铁。"她扯下束发的丝带咬在齿间,银刀精准切入泛白的伤口。昏厥中的邹昀突然暴起,青筋凸起的手腕死死钳住她,睫毛上凝结的血珠簌簌抖落:"...城南的...观音娘子..."
剧痛让他再度陷入昏迷,林霜?却怔在原地。当年匆匆一别,她只留下半瓶金疮药,没想到这人竟记得她随手画的观音止血符。窗外风雪更急,吹得药柜上的瓷瓶叮当作响,她突然发现邹昀左胸有道新伤,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戎族的毒箭。"她碾碎解毒丸敷在伤口,桑皮线穿过皮肉时想起父亲书房的《异域毒物志》。三日前林焕舟被急召入宫,据说北境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银针在烛火上反复灼烧,她忽然听见街巷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药铺大门被踹开时,林霜?正用银簪挑出最后一块碎骨。闯进来的铁甲卫兵看到榻上之人,齐刷刷跪地高呼"世子"。为首将领的佩刀尚在滴血,目光扫过她染血的素白中衣,突然暴喝:"把这谋害世子的奸细拿下!"
"赵统领好大的威风。"虚弱的声音从榻上传来。邹昀不知何时醒了,苍白的唇扯出冷笑:"本将的救命恩人,倒成了你口中的奸细?"他试图起身却牵动伤口,殷红立刻浸透新换的纱布。林霜?按住他肩膀,指尖触及一片滚烫。
铁甲卫退至院外时,天边已泛起蟹壳青。邹昀高热不退,她不得不施针镇痛。银针刺入风池穴的瞬间,年轻人突然抓住她手腕:"那年你留下的药瓶...我随身带了七年。"他从颈间扯出根红绳,坠着的正是当年那个青瓷小瓶,瓶底刻着林府暗记。
晨钟穿透雪幕传来,林霜?猛地抽回手。相府嫡女私会武将可是大忌,更何况父亲与靖北侯政见不合。她匆匆写下药方交给掌柜,却在转身时被拽住衣角。邹昀眼底烧着高热特有的亮光:"我知道你是林相千金...三日后宫宴,等我。"
回府的路上雪停了,青石板街面结着薄冰。林霜?从角门溜进西跨院,却见弟弟林子鸢抱着手炉在月洞门下踱步。十四岁的少年身形单薄得像张纸,见到她立刻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姐姐的《千金方》我抄完了,裴夫人今早又..."
话音被正院的碎裂声打断。裴还玉尖利的嗓音刺透回廊:"彻夜不归的野丫头也配用百年山参?"接着是瓷器砸在青砖上的脆响。林子鸢突然拉着她躲进假山,洞壁上爬满枯死的藤萝。"我把她的翡翠镯子扔进荷花池了。"少年眼睛亮得惊人,"谁让她砸姐姐的药柜。"
林霜?摩挲着袖中银针。十年前母亲暴毙那晚,七窍流血的尸体旁就落着只翡翠镯子。父亲将母亲遗物锁进紫檀匣,却娶了礼部尚书之女裴还玉。假山缝隙漏进的天光里,她看见弟弟袖口沾着墨渍——那本被裴氏烧毁的《本草纲目》,是他连夜重抄的。
"大小姐回来了?"管家的声音突然逼近。姐弟俩贴着湿冷的山石,听见裴还玉在吩咐婆子搜她的闺房:"...定是私会情郎去了,找!"林子鸢突然冲出去,故意踢翻廊下的花盆。趁着混乱,林霜?闪身钻进通往祠堂的密道。
昏暗的密道弥漫着陈年霉味,石壁上刻着幼时与母亲玩耍的划痕。推开暗门时,祠堂的香灰呛得她咳嗽。供桌上母亲的牌位明显被移动过,底座压着片新鲜的花瓣——裴还玉又来搜查过。她跪在蒲团上假装诵经,实则从牌位暗格里取出本薄册。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毒经》,扉页写着"苏蘅"二字,而非林府记载的"柳氏"。
巳时三刻,前院突然骚动。林霜?刚藏好毒经,就见林子鸢慌慌张张跑来:"靖北侯府来送谢礼了!"正厅里堆着十几个红木箱笼,为首的嬷嬷正捧着礼单高唱:"百年紫灵芝一对,南海鲛人泪十颗..."端坐主位的裴还玉脸色铁青,手中茶盏捏得咯咯响。
"林小姐救命大恩,侯府没齿难忘。"嬷嬷突然朝她行礼,递上个雕花木匣。匣中躺着支白玉簪,簪头是罕见的血玉雕成的观音像,与当年她画给邹昀的止血符一模一样。林霜?心头剧跳,却见裴还玉霍然起身:"相府千金岂能收外男..."
"这是家母遗物。"嬷嬷不卑不亢,"侯夫人临终嘱咐,要赠予救世子性命之人。"满厅哗然中,林霜?注意到簪尾刻着细小的符文——是母亲笔记里提过的戎族文字。
当夜父亲罕见地召她至书房。林焕舟站在窗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靖北侯夫人死于永昌六年冬,"他突然开口,"中的是与你母亲同样的毒。"案几上摆着打开的紫檀匣,里面静静躺着半块同心结,褪色的红绳上沾着可疑的暗斑。
"三日后宫宴,你佩这支簪去。"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霜?低头看掌心,血玉观音在月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仿佛在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