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白绸桃红镶边交领袄子,米黄撒花披肩,油绿百褶裙的黛玉坐在临窗书案前,面前摊着一张素笺。
姑娘纤纤玉指捏着一管紫毫,黛眉微蹙,贝齿轻咬着下唇,显是正犯了难。
案上已零星写了些名字:外祖母、大舅母(邢夫人)、二舅母(王夫人)、琏二嫂子(王熙凤)、珠大嫂子(李纨)再往下,便是几个姐妹的名字迎春、探春、惜春、湘云。笔尖悬在宝钗二字旁,迟迟落不下去。
母亲还在时常跟她提及荣国府的事,虽未看过那些亲戚,可听母亲谈及,想来也都是极好的。
当然她也只记得零星几个名字而已,因是要去探亲,准备点见面礼也不失了礼数,故此早上特意询问了爹爹荣国府女眷们的详细名单。
亲戚们也罢了,可这金陵宝姐姐又,送什么好?
雪雁捧着一盏温热的燕窝羹走进来,轻声道:“姑娘,都晌午了还不歇,仔细伤了神,这些见面礼,明儿再想也不迟。”
红缨在角落抬腿压韧带,基础功夫,自然不能落下咯,她略略侧头直白笑道:“今儿早上是姑娘有正经事耽搁了早操,明儿可在不能够找理由偷懒了。”
以借名单一事翘课被红缨说中,黛玉面上一红,忙转移话题幽幽叹了口气。
她放下笔,接过羹碗,却没什么胃口。眼尾肉眼可见的开始泛红:
“也不全是为礼物的事,我是怕爹爹孤身在此,无人在身边照应侍奉。扬州刚经了这番震荡,他又是个实心眼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姑娘放心。”红缨利落的收回长腿,一边左手按着右边肩膀抡圆了甩起风火轮,一面接口,声音清脆:
“我们王爷把扬州贪官全抄了,王爷说过,林大人再下一批官员上任之前,除了清点脏物,都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不会费什么心神的!
姑娘只管放一万个心,放开了在金陵游玩,京城探亲,林大人处理完,没准也就上京了!”
红缨是绝对相信自家王爷的每句话,哪怕是一句废话都会放在心上,既然王爷说过,林大人那就必然会被重用,调离扬州上任京城!
那林姑娘去京城外祖母家探亲小住,也不过是等着林大人上京罢了。
黛玉听了,心下稍安。
眉间忧虑未散,她又看向那名单喃喃细语:“这些姐妹,也不知脾性如何?我独自惯了,性子又不好,怕是不合群,惹人厌烦。”对未知环境的紧张,悄然爬上心头。
…
“哈哈放心,她们都是极好的。”
李洵竟不知何时走进来,含着戏谑的笑意看着黛玉。身后跟着嬉皮笑脸的晴雯。
陡然被一声“哈哈”打破忧虑。
黛玉吓了一跳,手一抖,羹碗差点滑落,幸好站在身边的雪雁眼疾手快接住了。
她粉面飞红,侧过身子娇嗔道:“六哥哥!你……你怎么又不通传就闯进来?我、我到底是女孩儿家,叫别人知道还要不要脸面。”
六哥哥的称呼,几乎成了她的专属,旁个哪敢叫他李洵六哥(六哥哥)。
初时叫着心里打鼓,可这短短月余下来,每回叫错都会被李洵强硬纠正,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本王无论去哪里都从来不用通报!”李洵浑不在意,口气随意的如同逛自家花园。
他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张名单,不由打趣道:“还挺周全的啊,荣国府这些个奶奶、姑娘、嫂子一个不漏。”
黛玉有些窘迫,红着脸转过身子,往桌案前一扑,想将名单遮住,只是刚转身,李洵像是预知到她想法似的,竟然快一步伸出手指抵住她额头轻轻往后推。
额头感受到他手指温热的触感,黛玉像被烫到般飞快拿帕子掩面,耳根更红了,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下意识啐道:
“六哥哥再这般没正经,我就撵你出去!”
李洵充耳不闻的抓起名单,大剌剌坐到黛玉对面的绣墩上,翘起腿,指尖戳着名字,竟煞有介事的指点起来:
“嗯,荣国府老封君富贵了一辈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去了就是最好的礼。”
“前祭酒李守忠那老顽固的女儿李纨,是个清净守节的,送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或是佛经手抄本最合她意。”
“至于破落户王熙凤?”李洵嗤笑一声,忽就想到戏谑凤姐儿时的香艳扬面:
“她最爱个面子排扬,送些时兴的苏杭锦缎、精巧贵重的头面首饰,准没错。”
“至于那些金闺小姐儿们。”李洵目光落在三春和湘云名字上,语气笃定,仿佛亲见一般:
“贾府二姑娘,性子温吞,最是爱下棋解闷,寻一副上好的楠木棋具或是古谱孤本送她,保准喜欢。”
“贾府三姑娘?这丫头心气高,志向不俗,极好书法。寻一方古砚,或是一卷前朝名家的真迹字帖,定能入她眼。”
“贾府四姑娘年纪最小,性子冷清,偏好丹青。送她一套上等颜料,或是前人的山水名作摹本,比什么都强。”
“嚯!史侯家侄女就更简单了,她爽利豁达,才思敏捷,最爱与人联诗作对。送她一套别致的诗笺,或是新刻的诗集孤本,她定能拉着你联上三天三夜!”
李洵语速不快,却条理分明,将各人喜好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对荣国府内眷了如指掌。
黛玉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的紧张竟被他这番笃定的指点冲淡了不少。
她忍不住颤动微微上翘的睫毛看他,含羞含情的明眸里满是狐疑:“六哥哥……你……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连她们喜好什么都知道?” 就跟生在荣国府一样!
李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瑞凤眼闪着狡黠的光,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
“本王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本王掐指一算,区区荣国府女眷喜好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促狭道:
“怎么?不信?要不要本王给你算算姻缘?”
“呸!”
黛玉被他这没正形的样子气笑了,忍不住啐了一口,粉拳虚握,作势要打他,小拳头都晃到李洵面前了,却是虚张声势:
“就会瞎说打趣人!没个王爷样子!”那嗔怪的语气里,有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和娇憨。
含羞带怒的容颜,如同初绽的芙蓉,清纯绝美的不可方物。
林黛玉含羞带怒,小粉拳挥了挥,银牙暗咬,瞪着没有威胁力的眼睛,好像随时要一头顶过来似的,见李洵半点没有怕的意思,甚至还很期待她打过去。
小姑娘登时就泄气了,忙稍侧坐了身姿,下意识捏着帕子掩在唇角边轻咬,试图打消自己的尴尬。
李洵哈哈一笑,目光又落回名单上,看着薛宝钗的名字,故意拉长调子吸引黛玉好奇:
“至于金陵的薛家姑娘嘛。”他顿了顿,认真思考三分:“端庄大方,最是周全。送些精巧的针线笸箩、顶针之类,总归是女红上用得着的,准没错。”
黛玉听了,虽觉得他知道的也太详细了,但想着好歹是个亲王,想探寻这些事情,似乎并非难事,但他总打听女孩儿家作什么!?不觉蹙眉,还仍旧在心里记下姐妹们喜欢的东西。
李洵心中微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指划过名单故作惊讶:“咦?你这单子上,怎么独独漏了一个最该送礼的人?”
黛玉茫然回过神抬头:“我漏掉谁了?不可能!”
李洵指着自己鼻子:
“本王啊!本王鞍前马后,帮你爹清理盐务贪官,又要辛辛苦苦护送你进京,还要带你去金陵游玩散心,竟连份谢礼都没想到?”
“竟不想你是小眼白狼,痛!太痛!”李洵捂着心口,做西子捧心状,夸张得令人发笑。
黛玉被他这副无赖样逗得忍俊不禁,又羞又气,脸颊绯红,瞪了他一眼:
“谁要六哥哥护送了?谁要跟去金陵了?没羞!……”
她略一犹豫,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起身走到里间妆奁前,打开一个精致的小螺钿匣子,从里面取出一物。
走回来时,脸上红晕更深,眼神也有些闪烁,不敢直视李洵。
“喏……”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十二分的羞赧,将手中之物飞快地塞到李洵手里:“……给、给你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嫌弃!”
李洵低头一看。
掌心里静静躺着一个精致的剑穗。
丝线是极深的玄色,与他常穿的玄色锦袍正相配。
穗子末端还缀着一颗小小的、温润的羊脂白玉珠,更添几分雅致。
李洵愣住了。
他本是随口打趣,万没想到黛玉竟真的准备了。
黛玉什么时候会女红了?
难道是守孝三年,恶补上去的!?
还是买来的?
毕竟很多地方和原著不相同。
李洵眯起眼睛,狐疑的打量起黛玉。
黛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绞着手中的帕子,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强作镇定,别开脸,声音带着颤:
“不、不喜欢就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