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长高了,他穿着木屐站在院子里,观察了一圈后,笃定道:“师傅的家好像变大了。”
“啊,经常这样,有时候也会变小,不过只要睡一觉,就又会恢复原样了。”
王耀不以为意,他有广厦千座,几乎数不过来,这会儿刚做了一首新曲,心情正高兴,闻言随口道:“小菊的家呢?”
少年垂眸:“我家中有四间茅草屋,还有几处凉亭。”
“啊,这么小啊?”王耀按在琴上的手指顿住,眨了眨眼睛,然后安慰道:“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嘛,像我家这么大的话,打扫起来,也挺麻烦的。”
少年背对着王耀,没吭声。
小,或许有小的好处。
可若是贫苦,就只有坏处了。
那些茅草屋,每到雨天,就会漏水,他的身上经常湿答答的。
因此,在看见有人竟然可以用鎏金瓦做屋顶的时候,无人能知晓他心中的震撼与羡慕。
从那天起,他就发誓,要向这家主人拜师。
这家主人性情温和,胸襟宽广,果真愿意教养他。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
这些事重如山岳,将少年险些压垮,也让他压抑在心底的渴望滋生了贪婪,野心盖过了仰慕。
他与王耀从此渐行渐远,再后来,背道而驰。
分明彼此最相似,也最知根知底。
却在有一日,故人提刀来,将往昔恩情轻易舍弃。
青年再次来找王耀的时候,身上出现了两处血口,鲜血从里面流出来,染红了身上的苍衣:“在下是来,向先生道别的。”
王耀正蹲在地上砌围墙,头也不回的道:“你早该离开了。”
“下一次,我可以作为客人,来先生这里吗?”
王耀的手顿住,他垂下眼睫,无端一声叹息。
青年等待着,一直等到王耀将一面墙都砌好,也没鼓起再次开口的勇气。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王耀开口了:“我这人,喜欢交朋友,而且——好客。”
前提,你得是‘客’!
“在下明白”青年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他知道,等这围墙全部砌好,他若再来,便不容易了。
他目光黯淡,踏着夕阳归去。
身后忽然有人开口。
“本田菊,”平平淡淡的三个字,却比枪管射出的子弹还让他心悸。
他神情恍惚的回头,险些以为是幻听。
“我似乎,并没有怎么叫过你这个名字。”王耀洗净了双手,负手而立,歪着头看他。
他打量人的时候,便会微微歪头,每当这时,发上的流苏就会垂到耳侧,流苏上坠着几颗排列有序的珍珠,一晃一晃的,王耀曾说这叫四海升平。
“一次,”青年记得很清楚:“叫过一次。”
带着滔天恨意,字字咬碎在唇齿。
“一次吗?”王耀仰头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他那双历经千年万岁,依然清亮的眼睛弯了弯:“那我就一定没对你说过,这个名字,很好听。”
青年耳中的风声停止了。
青年眼中的万事万物都褪了颜色,只剩下那一身红衣,一如初见。
“没有……”他压下喉头的酸涩:“没有先生的好听。”
王耀笑了笑,他刚经历了一场磨难,越发沉稳了:“我家有句话,你也一定听过。”
本田菊静静的等待着,洗耳恭听的姿态,像极了千百年前的那个少年。
王耀环视了一圈逐渐有了生机的院落,又是一年芳草绿,曾经失去的,也都回来了。
视线最后定格在墙角处的菊花上,他对青年道:“这句话叫:人如其名,希望你以后,也能如此”。
“受教了”本田菊颔首,随后离开了。
王耀的房屋很大,有很多客房。
倒塌的墙壁终于全部都修复好了,而且更高,也更加的坚固。
随着时代发展,他在院墙上加装了防盗系统。
没有主人的允许,外人就再也无法进入了。
就算是最没礼貌的客人,也学会了敲门。
他依然喜欢穿着一身红衣,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拿着描金的折扇,扇着从盛世吹来的清风。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接下来的每一天,王耀都怡然自乐,无论做什么,都乐此不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