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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个梦:可乐怪形(上)

作者:毛皮圆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8大赢家,加加有奖!简单加一加18是赢家…………任何两个数字加起来是18,就有可乐怪形照相机一台”


    走音扭曲的电子合成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耳膜上刮擦。我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额头冰凉,发现自己蜷在姥姥家那张吱呀作响的竹制贵妃榻上。金属叶片的摇头扇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发出“呜——呜——”的呻吟。三五牌座钟的滴答声沉重而规律,在过分寂静的午后,敲得人心头发慌。星期天……明天又要上学了。想到能见到她们几个,心里那点沉甸甸的东西才稍微松动了一下。


    周一升旗散场,照例是姐妹们勾肩搭背的喧闹。小Z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金属质感:“喂!你们看到蓝球可乐那个广告没?瓶盖拉环都有数字!找到两个加起来等于18的就能换那个‘可乐怪形’相机!”


    “对对对!”莉莉立刻接口,时髦的卷发随着动作夸张地晃动,“一等奖VCD机要直接找到18才行,二等奖是10 8的山地车,可那玩意儿咱们骑不了,平白便宜大人!我就想搞一个三等奖的相机!怪里怪气的多好玩!”


    阿玲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嘴角弯起一个精明的弧度:“哎,你们傻呀,真要撞大运搞到一等奖二等奖,咱们卖了换钱,到时候要什么机买不到呀?”


    “说这些没用的干嘛!”我打断她们,心头莫名被那“怪形”两个字撩拨得发痒,“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动手!凑个18总比直接抽到18有盼头吧?”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相机……家里大人的专业相机笨重得像块铁,操作复杂,冰冷得不近人情。广告里那个“可乐怪形”不同,塑料外壳十分轻巧,看起来就是一听可乐。圆滚滚的镜头像只呆滞的眼球,只要塞进电池胶卷,咔嚓一下就能拍到想要的照片。它有种廉价又诱人的魔力。趁着这股风还没完全刮起来,我们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行动开始了。放学后的社团活动?能溜则溜,溜不掉就魂游天外。老师们大多也懒得管束这些“不务正业”的玩乐。我们像着了魔:小Z仗着家境,整箱整箱地往家搬蓝球可乐;莉莉家管束松,成了专职的“拾荒者”,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地面;阿玲负责保管那些印着数字的瓶盖和拉环,像守财奴一样将它们分门别类,同时竖起耳朵收集一切关于奖品和“怪形”的流言;而我,则负责在脑子里反复排列组合那些冰冷的数字——1, 3, 5, 7, 9……梦里都是它们扭曲跳跃的影子。连之前我们最喜欢的奇多圈和美少女战士闪卡都不再能激起我们的兴趣了。


    电视广告的威力如同瘟疫。不出一个星期,不止我们学校,几乎是周围街区所有的中小学生都陷入了一种病态的狂热。


    “听说了吗?三班的李强昨天为了一个瓶盖跟隔壁流氓学校的混混打起来了,他居然一挑三打赢了!而且因为他成绩好,回来老师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他几句就让他回来了”晚自习的时候趁老师没在,有人在教室后面窃窃私语。


    “那个可是一个‘8’ 啊!是你你不拼命?”另一个声音带着颤栗的艳羡。


    “切,你捡到个‘8’,再撞上个‘10’的几率有多大?算了吧,听天由命……”有人故作轻松,声音却绷得死紧。


    从此,放学路上,多了一群低着头、佝偻着背、像搜寻什么遗骸般专注地扫视地面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渴的、贪婪的寂静。


    诡异的苗头悄然滋生。那天的自由活动课,我们四个相约僻静的后花园按照惯例展开小团体八卦活动。


    阿玲压低声音,天生的神秘感此刻带着一丝阴冷:“我听我妈说……隔壁小区那个初中,有人真拿到‘怪形’了。”她顿了顿,眼睛像猫一样眯成一条线,“她说远远瞥了一眼,那相机……比广告里的更怪,塑料壳子泛着一层油光,镜头……黑得有点深。”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更低更幽深了,“但那边都在传……用那相机拍过的人……会倒霉。”


    “扯淡!”莉莉嗤之以鼻,下意识搓了搓胳膊,“肯定是有人怕太多人抢,放出来的屁话!我才不信!”


    “宁可信其有……”我虽嘴上这么说着,心头却像被那“怪形”的镜头吸住了,“倒霉能有多倒霉?相机到手不就知道了?大不了……拍点花花草草?”一想到有了相机就能一起拍照臭美了,对相机的渴望一下子就压倒了那点模糊的寒意。


    “我都行,”小Z耸耸肩,语气轻松得有些刻意,“实在不行,我让我哥想办法搞个别的傻瓜机来玩好了。”


    分工依旧。收集,计算,我们像一群被数字诅咒的幽灵。梦里不再是数字,而是那圆溜溜的镜头,无声地注视着我。


    周五,学校早早放了学。趁家里没人,我又晃荡到了小区深处。两排水杉树笔直得瘆人,高耸入云,浓密的枝叶几乎遮蔽了天空,投下长长的、晦暗的阴影。脚下的路越走越僻静,两旁的老公房窗户黑洞洞的,仿佛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四周静得只剩下我的脚步声,还有……树叶摩擦时那种细碎的、如同低语的沙沙声。


    “大姐头……大姐头……这里……”


    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像从地缝里钻出来。我猛地顿住脚,循声望去——水杉树影下,站着小荷。我小学的同学。


    “小荷?你怎么在这里呀?”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瘦小得像个纸片人,穿着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格子粗布衬衫,一条旧得发灰的海军蓝运动裤。脖子上系着的红领巾,皱巴巴、脏兮兮,像一条干瘪的、褪色的蛇皮。清爽的短发不见了,过长的刘海油腻地耷拉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努力对我笑了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可那笑容虚弱得像随时会破碎。皮肤蜡黄,上面散布着几块不规则的、白色的斑块,就像被蒸汽水打湿的馒头上一个个的水坑。


    我问她,“我们好几年没见了,你当时为什么突然就不来学校了呀?”


    “三年级……爸妈离了……”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头垂得更低,“我跟我妈走了……没来得及说……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我拉住她的手,触感冰凉粗糙。她抬起头,刘海缝隙里露出的眼睛大而空洞,没什么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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