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初是第一个到工作室的，输了密码进办公室，发现古俊晖在昨天下班前就已经写好了今天的正字，看来他也知道自己逢喝必多，前一晚聚餐，第二天大家都会迟到，更不要说本来就迟到的简白了。下一秒，简白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他今天确实没迟到，因为他直接睡在了办公室。
昨晚叶初在桌子前坐了很久，她仔细地研究着简白的设计图，确实很新颖，确实很有天分，但是她还是想不通这样的一张设计图要如何实现。叶初试着改了改草图，拖到一两点才眼皮打架地去睡觉。
“早。”叶初看着简白，欲言又止。
简白打了个哈欠，冲叶初招了招手，“进来吧。”
叶初指了指自己，头上冒出一个问号。古俊晖不是说简白的办公室谁也不许进吗？叶初还是跟了进去。
这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办公室，不对，应该说这是一个普通的一居室，有床有办公桌书柜文件柜，还有一套独立卫浴，在这里住宿完全不成问题。简白拉开床帘，打开窗户，凌乱的被子被他随手一掀堆在一边。“随便坐。”
……也没什么地方能坐啊。叶初无语。
“对我的设计图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初点点头，“消防安全是很大的问题，其次就是洗手间等地方，还有施工的可操作性。”叶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她工作上的难处，简白让她完善这张图，但是现在这些虽然不是一个酒吧的卖点，却是重中之重的问题。“还有就是，施工经费的计算。”
简白没有生气，反而很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我们留下你的原因呀。”
“这个工作室成立也就三年，一开始其实只有我和冉冉两个人，我和她都不缺钱，所以我们俩也没觉得这个工作室能赚多少钱。”叶初承认，听到简白这么说话，真的会有一种想在他脸上狠狠来一拳的冲动。简白说的真诚，他其实一直没在叶初面前摆过老板的架子，叶初也理解，他和冉冉都是被捧着长大的，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这种任性会让他们俩心思纯粹但是难以接近，只有等着他们主动来接近。“后来老古来了，我们才算是正式起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做过功课，去搜过我们以前的作品……”
叶初摇了摇头。完全，忘了。她太相信简白了，其实说简白是她专业上的偶像也不为过，她从来没怀疑过简白的能力。简白看着她摇头，突然笑出声。
“你也，太可爱了吧。我说，你不会是在学校听过我的名字，然后就来投简历了吧？”简白半开玩笑地问她。
“是的。我看过你的毕业展。我永远也想象不出那么精妙诡谲的设计。”叶初抬眼和正在笑她可爱的简白对视，“我很喜欢你的作品，简白学长。”
简白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那你听说过我毕业那年的事情吗？”
叶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其实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谣传的版本太多了。”
“那你最相信哪个版本？”
“导师拿走了你的作品，你和他大打出手。”
简白找了个纸杯，给叶初倒了点水，也给自己加了点，一副打算要从盘古开天地说起的架势。
“说对了一半吧，他拿走了我的作品，但不是直接拿走的。他把我原本的毕业设计拿走修改了，转手卖给了别人。我打他一方面是因为他剽窃，更大的原因是，他改完之后我原本的创意被毁了大半，可是却被人看中卖了高价。我很不甘心。”
“因为修改之后，更实用了吧。”这就是叶初昨晚对着图纸头疼了很久的原因，她觉得这个点子真的很赞，但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变现。简白的作品，构思很巧妙，但是实用性远远不够，如果想要把图纸变为现实，创意就必然要为实用让步。
“我不服，毕业第一年出去就去做了独立设计师，给别人设计了一套房子，所有人看了图纸都很满意。甲方是一对新婚夫妻，我给他们设计的婚房，他们喜欢得不行，但是住进去的时候，就会发现有一大堆的问题，很多当时看着非常美观的东西，在他们的婚姻里都变成了一地鸡毛。”简白喝了一口水，补充了一句，“哦对，装修的时候，我和装修师傅也没少吵架，一直因为能不能实现的问题吵架。最后还赔了很多钱。”
“要是这样的话，你们之前都是怎么赚钱的？”
“网红经济啊，还有一些快闪店。”简白轻飘飘笑眯眯地说，“我们可是有冉冉这个大宣发。”
就是有你这种人，才会有那么多昙花一现的网红店，还难吃。叶初腹诽。
简白完全读懂了叶初的腹诽，他毫不在意。“现在生活节奏那么快，给人黄粱一梦也是我们的义务嘛。”
“所以啊，叶初学妹，我们需要你。”简白突然收起来吊儿郎当的表情和语气，一脸认真地和叶初说。“我不想再亲眼看着自己的设计在两个月后就被全部撤销砸除，可以拜托你吗？叶初。”
叶初和他对视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两拍，这不是什么儿女之情导致的心跳加速，而是领导一脸认真地对你说“你对我们很重要”的时候，被委以重任的呼吸停滞。尽管叶初初入职场仅仅半个月，但是已经自动被植入了社畜系统。这种社会认同感大幅提升的时刻，她真的很难不心动。
叶初从简白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头昏脑热，她以前从没幻想过自己的职场会是什么样的，虽然也在网上刷到过各种各样的职场故事，但是这里和她认知中的职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太过不正规以至于叶初时常会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是的，上当受骗了。叶初坐回工位前对着图纸发呆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简白就是在给自己画饼。叶初长叹了一口气，如果再坚持坚持投大公司或者去考公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如此为难了。为什么人生总是只有一些不能两全的单选题啊。
叶初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拿起一看，竟然是秦则发来的消息。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连着两晚不回家吃饭的话，楚女士应该会生气。”
“我已经问过了，她说可以。”
“……”叶初总觉得楚女士是想把自己派过去深挖这个语文组最神秘的男人的情感秘辛。想到这里，叶初对今晚的饭局多出了一份使命感。
这是一家火锅店，叶初到的时候，秦则已经在等她了。说起来这个商场…秦则被甩耳光的那个咖啡厅就在楼下。叶初刚坐下，秦则就把事先扫了点菜码的手机递给叶初，让她来点单。
“看看吃点什么？”
“你吃辣吗？”
“能吃，我没有忌口，点你喜欢吃的就好。”
于是叶初点了一个鸳鸯锅，分别是清汤和微辣。她简单点了些火锅必吃的常规菜品，再把手机递还回去。两个人就这样客客气气地点完菜，趁着锅底还没开的工夫，叶初直接打了直球。
“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
“因为昨晚的问题没有答案。”
叶初都快要忘了昨晚和他说了什么了，只记得简白的图让她头疼到一点多。看她一脸的困惑，秦则笑了笑。
“为什么学理科？”
“就为这个……犯得着特意请我吃饭吗？你问我妈不就知道了。她会告诉你，因为我叛逆，那个时候她和我爸想让我做的事，我都和他们对着干。
“其实也没什么原因。我不喜欢写八股文。那个时候我有个很喜欢的作者，他写的东西天马行空，行文风格也很特别。我很喜欢看小说，尤其是幻想小说。所以作文这种有固定高分模式的文章，我很不喜欢。
“偏偏我还挺擅长这个。我背书很厉害，那些范文和素材都是我背的，然后仿着写出来的。我记得那个范文事例里的作文，每篇都长得一个样。
“你是不是想说，擅长背书为什么不学文科？一方面因为我那时候叛逆，他们俩都是文科老师，实在不想上学放学见到同一对老师，另一方面，你不觉得理科才是更适合背的科目吗？公式，解题步骤，也都是可以一步步背下来的模板。但是我的分析能力很弱，我只擅长做一板一眼的事情。”
锅开了，叶初开始往锅里下不易熟的菜，秦则拿过漏勺开始涮肉。两人的配合倒是挺默契。
“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这么普通。”这是叶初想不明白的地方，很多人的什么都比她要波澜壮阔，她这种微不足道的普通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普通吗？”
“按部就班的生活，不普通吗？”
“楚老师他们已经给你预设好了人生路线不是吗？但是你完全背道而驰。如果按部就班的话，你现在应该是我的同事吧？”秦则把肉捞起来，涮的时间刚刚好，他放进一个空碗，往叶初那边推了推。
叶初没有伸筷子夹肉，她有点呆滞。她没想到，这个问题原来还会有这种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