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君朝他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言笑晏晏:
“旁人不清楚老师您再清楚不过了,我前些日子才刚刚回府,与父亲见过的面屈指可数,怕是他将二妹妹爱吃的东西记错在了我的头上。”
裴鹤徵眸光沉沉地盯着她:“是么?”
姜兰君反问:“不然呢?”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古怪又令旁人难以插入。
裴知行有心想说什么,但屡屡插不进嘴,眼下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亮,就在他将要张口的那一瞬间,姜兰君轻飘飘给了他一个噤声的眼神。
裴知行愣了愣,不知为何当真没有开口。
也就是这个功夫,姜兰君又将那块鱼肉夹回了裴鹤徵的碗里,她的脸上扬起一抹再温柔体贴不过的笑容,道:“老师挑了那样久的葱,想来定是爱极了这口鱼,您吃。”
两人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对上。
裴鹤徵看着她那双澄澈干净的没有一丝阴霾的眸子,眼神陡然一沉,忍不住攥紧了手。
忽然,他轻笑了一下:“徒儿细致入微,品行上等。既然你这般尊师,那为师也不好拂了你的心意,便由你侍奉我用膳吧。”
姜兰君脸上的笑僵了僵。
这话的意思,要让她侍奉他一口一口吃掉她最爱吃的河鲜,是么?
她微笑:“是。”
裴鹤徵夸道:“好徒儿。”
不仅是裴知行,就连反应迟钝的薄聿都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这顿饭的后半截连裴知行都没怎么开口,光看姜兰君和裴鹤徵之间的斗法去了,完全不敢吱声,只时不时抬头欲言又止地看姜兰君一眼。
他脑子虽不是很机灵,但人是聪明的啊,不然也学不好画了。
上次他和姜兰君还有宋玥去酒楼吃饭的时候,也点过河鱼,那时也没见她说什么水腥之物素来不吃,三个人里就属她吃得最欢快。
还有小舅舅,一口一个好徒儿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两个人何时竟熟稔成了这样?
裴知行的满腹心事无人知晓。
姜兰君在第三十六次诅咒裴鹤徵被鱼刺卡住无果时遗憾地叹了声气,索性鱼也吃完了,她便干脆地撂了筷子,扬起笑问道:
“老师,我中午可以休息吗?”
裴鹤徵抿了口茶,觑着她道:“自然可以。”
随后不等她开口又道:“但是不得离开府衙范围,隔壁已然收拾妥当,你可以在那里休息。”
姜兰君在心里不爽地啧了声,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明显是铁了心不肯放她走了。
“若是学生休息好了呢?可否在这附近走动走动?”
“可。”裴鹤徵颔首。
姜兰君这才松了口气,当即转头给裴知行使了个眼色。
他先是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噌地站起来说道:“啊那个,小舅舅我的功课还没完成,我先回去抄书了啊。”
说完,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去。
裴鹤徵斜睨了他一眼,接着就瞥见姜兰君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朝他福了下身。
“学生累了,这就回去休息了。”
“我知道老师醉心于公务,您放心,未经传召我不会擅自前来打扰您的,午安。”
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裴鹤徵:“……”
姜兰君自认为已经给出了体面和台阶,遂提起裙摆,步伐轻快地离开了书房。
见她离开,薄聿下意识就要跟过去。
但他才刚站起来就被裴鹤徵给喊住了,沉声道:“她爱玩闹,你也跟着她一并玩闹么?”
薄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的幽怨犹如实形。
不然呢,裴知行那傻子都能和她在一起玩,他凭什么不行?
裴鹤徵一看他的眼神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他既然都知道裴知行不聪明,怎么还会想着去学他?
他沉下气,屈指在桌面敲了敲:“严府那边你去盯着,其他人办事不如你。”
这件事是正事,推脱不了。
薄聿不情不愿地拱手,然后带着笼罩着满脸的阴云离开了这里。
原本热闹的书房骤然间安静下来,裴鹤徵看着满桌狼藉闭了闭眼,很快就有衙役前来收拾残局,又在屋内点上水沉香,这才总算是将味道给盖了下去。
裴鹤徵闭眸回忆着方才的事。
托裴知行那小子的福,姜兰君在听到那些八卦时的每个反应他都看在眼里。
人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听到熟悉的人或事,那种生理性的反应也不是轻松就能将其掩盖的,总有些细枝末节隐藏在其中。
就比如听见屠将军喝酒误事回府被夫人揍了一顿的事时,她唇边的笑意明显更深了。
屠将军的妻子姓齐,单名一个晗字,与姜兰君年岁相仿。
二人虽不是闺中密友,可关系却依然很密切,一直到她当了皇后也不曾断了来往,等她当了太后,将手伸向朝廷之后才被齐家勒令断了关系。
这在当年许多人看来足以扼腕叹息的举动。
却在后来的清算当中,不仅保全了屠家,还让齐家也在清算中明哲保身不受波及。
至于那碟鲈鱼……
裴鹤徵无声地弯了下唇,如果她能减少对他的阴阳怪气,说不定他真的会信她不爱吃的话,而且她大抵是从未经历过平民百姓的日子。
何为水腥之物呢?
当一个人已经到了饥不果腹的时候,连土都能吃得下,更何况是鱼呢?
裴鹤徵眸子微掀,提笔写了封信让锦衣卫速速送往京中。
无论她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但总归绝对不是江兰月就对了。
希望她别让自己失望。
……
书房外。
姜兰君前脚刚走出来,就立马被蹲守在旁边的裴知行给拽走了。
他紧紧抓着姜兰君的手腕,跟躲贼似的飞快地离开了这一片地方,直接将她带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附近才终于停下来。
裴知行重重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如蒙大赦。
姜兰君看着他才跑个几步就大喘息,眼里闪过一丝嫌弃,这些世家公子哥果真一代不如一代了。
裴知行注意到她的眼神,气得有些跳脚。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好心去搭救你,你怎么还能恩将仇报呢!”
姜兰君跟哄小辈似的,宽容地嗯嗯两声点了点头:“我的错我的错,还请裴公子原谅我一回。”
裴知行看着她,轻哼了声,接着才想起来问道:
“你和小舅舅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