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国泰民安,自先帝朝起便鲜少有战事发生,百姓安居乐业。
是以民间的戏剧和话本蓬勃发展,姜兰君上辈子就很喜欢溜出家门去茶楼听说书,也就只有当皇后那几年停了,等她当了太后便又重新拾起了兴趣。
上辈子她就听过诸如裴鹤徵的状元记、定远将军萧寞的平西记等等。
甚至还有些赶考书生遇狐妖之类的话本她也没看,左右不过是故事而已,她只觉得有趣。
宋玥不明白裴知行怎么会忽然这么生气,她奇怪道:“像这种表舅微服私访的探案记在民间流传得广,不正说明表舅受欢迎么,你好端端的小题大做干嘛……”
姜兰君也跟着点点头。
话本这种东西,向来是堵不如疏,你越禁私底下流传得反而越广。
裴知行急得跺脚,道:“你们不懂!这个话本叫兰闺春事,就是披了个探案的壳子罢了!”
宋玥倏地瞪大了眼睛:“!”
宋玥的脸色登时就像猫咪打翻了颜料盘,五颜六色变幻莫测,姜兰君挑了下眉,不等她开口询问这本兰闺是不是她猜测的那种书。
楼下的说书人又是一拍醒木,眉飞色舞地说:
“那贪官往裴相的酒水饮食中下了烈药,亲眼看着他喝下之后便让一貌美侍女扶他回房歇息,就在他强打精神要赶走那侍女时,她素手抚上裴相的胸膛,笑说:‘裴郎,你且睁开眼瞧瞧我是谁’‘你可还认得哀家’,这人却是太后姜梵……”
“噗——”
姜兰君一口茶水猛地吐了出去。
她顿时仿遭雷劈,连魂都像被雷劈得外酥里嫩。
说书人口中的那个姜梵说的是她没错吧??她素手?还抚上裴鹤徵的胸膛?
难怪叫做兰闺春事,这个兰说的是她啊!
上辈子她和裴鹤徵在朝堂上斗得死去活来,全天下都知道她和裴鹤徵是死敌,这才过去十年而已,他们居然就能编排出这种风月话本来。
姜兰君被水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宋玥听见动静,连忙转过身来给她拍背顺气,而那头裴知行已然快步走到了窗口,对着楼下咆哮地喊道:“住口!不许再念这个故事了!”
“赶紧换一个,否则小爷就掀了你的摊子!”
威胁的话刚说出口,楼下的茶客们就纷纷摇头指责道:
“现在的年轻人脾气就是不好,话本说出来就是图个乐嘛”“就是就是,一点小事也斤斤计较”“你看他急成这样,八成是戳到他的肺管子了!”
说书人听见声音是从二楼雅间传来,知道是他惹不起的贵客。
遂从善如流的改口道:“那好吧,兰闺春事且听后头分解,咱们今天再来说一说最近比较有受欢迎的一出,名唤清平乐,说的正是元佑年初,妖后姜梵乍然听闻江都第一才子顾清岚温润如玉,貌如卫玠,于是连下十八道懿旨宣其入宫,欲纳其为男宠囚于后宫……”
“居然还有我没听过的。”
宋玥登时有些惊喜。
“却说顾公子入宫后,妖后果然拜倒于他的容貌之下,为得到顾公子暗中让宫女往他的酒水中下药,公子不胜酒力,两颊飞上红晕,妖后趁机一亲芳泽……”
姜兰君瞬间呛到:“咳咳!”
她扶着桌子咳嗽了好几下才终于缓过来。
在百姓心目中她怎么变得跟色中饿鬼一样?又是裴鹤徵又是顾清岚,他们已经肆无忌惮到这种程度了吗?江都人民这么敢说?
姜兰君觉得此事简直离谱至极。
不等她表达不满,底下就先响起了小姑娘们此起彼伏的讨伐声。
“你胡乱说些什么呢!”“我们顾公子光风霁月,怎么可能会委身妖后?”“他一生清白,就算是话本也不许你们这般污蔑他!”
顾清岚在江都女子当中名声甚佳。
说书人见又踢到了铁板,连忙起身赔罪:“诸位莫气,诸位莫气,是我思虑不周,我这就再换一个。”
俗话说事不过三。
接下去的主人公总不会还是她吧?姜兰君没法放心。
裴知行活像是打了个一场胜负焦灼的马球,见没他的事了这才坐回位置上咕咚喝了一大口水。
他目光放空地说:“你们江都人胆子可真大啊。”
“先不说表舅本身就有妻子,而且他对亡妻情深义重,时至今日书房里还挂着舅母的画像,连外出当差也要带上画像作陪,拿妖后编排他是嫌命太长是吧。”
他们难道不知道表舅与她之间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吗?
姜兰君听到他的呢喃,眼尾诧异地挑起。
宋玥遗憾道:“我还挺想听完那出清平乐的。”
顾清岚这朵高岭之花在江都高高挂了几十年也没人能摘下来,让他被强取豪夺该有多好?
姜兰君看着两人意犹未尽的表情,嘴角微微扯了扯。
她屈指摩挲着茶杯,正想着该从那个点切入问一问她的身后事,却听见底下说书人捋了捋胡子,又是一拍醒木,张口便说:
“这是我途经西地,偶然见到戏班排的一出新戏,叫做郎骑竹马来。”
这时,跑堂将一个身形高挑、身穿玄衣的男子请上了二楼雅间,恰好进了紧挨着吹雪阁的春玉阁。
“却说在平帝年间,京城中有两户世代交好的人家,一户姓姜,一户姓萧,两家夫人关系亲近又是前后脚怀有身孕,便约定若诞下一男一女便定下娃娃亲。”
“后来姜家产下一女,萧家产下一男,两家喜不自胜,当即便为二人定下亲事。”
“二人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待他们成年之后,便将婚事提上了议程,可偏偏这时萧郎君被送往前线带兵打仗子承父业。”
……好耳熟的故事情节。
姜兰君微微一怔,心底陡然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那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
“……姜姑娘本欲等他归来便成亲,但奈何天不遂人愿,萧郎君离家不过仨月,一封圣旨便送进了姜家,这竟是封后的旨意!可怜这对有情人连分开都不曾说,就从此两隔……”
这说的果真是她和萧寞的事。
后边他又说了些什么姜兰君已然没注意了。
她怔忪的思绪仿佛又被拉回了那年,接到封后的圣旨还没过一个月,本该在西边和草原人打仗的萧寞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窗边。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少年身上裹挟着风沙,脸颊瘦削下去,唯有那双眸子和天空中的明月一样亮。
他哑声说:“兰君你跟我走,我带你私奔,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当时她只是静静地和他对视。
然后残忍地摇头说:“萧寞,我是自愿入宫的,我想要皇后的那个位置。”
姜兰君看着少年眼中的明月坠落,始终不曾心软半分。
“嘭——”
就在这时,一个茶杯倏地从二楼砸下去。
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说书人的桌上,一道冰冷至极的嗓音响起来:
“此人妄言皇室,带下去关进大牢。”
姜兰君倏地转头,看向了隔壁雅间。
是裴鹤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