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父……”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巨大的恐惧和更加强烈的心痛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想冲过去,想查看师父的伤,想替他捂住那些流血的伤口,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压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刺目的红不断蔓延。
红海棠撑着刀,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周身撕裂般的剧痛,试图站起来。然而右腿的伤太重,膝盖一软,身体猛地一晃,眼看就要再次栽倒。
“师父!”周明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伸出手臂,想要去扶。
就在这时!
药庐唯一那扇破了个大洞的窗户,棉纸被悄无声息地捅破了一个小孔。
一只阴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毒蛇的竖瞳,贴在那小孔上,贪婪而怨毒地窥视着屋内的一切。目光扫过地上的两具尸体(一死一重伤),扫过血泊中摇摇欲坠的红海棠,最后,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了床上挣扎欲起的周明远身上。
冰冷、黏腻、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毒液,瞬间穿透了空间,牢牢锁定了周明远。
周明远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猛地攫住了他!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冻结成冰。他猛地转头,循着那恶毒视线的来源,对上了窗外那只布满血丝的恐怖眼睛!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然而,比恐惧更快的,是胸膛里那颗被师父的滚烫誓言强行点燃的心脏,爆发出的一股近乎疯狂的愤怒!
“谁?!”周明远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调,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嚎叫。他猛地抓起枕边一个硬物——那是之前红海棠给他喂药的粗陶药碗——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狠狠砸向那扇破窗!
“砰!”
陶碗撞在窗棂上,碎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碎片四溅。
窗外那只眼睛瞬间消失了。
如同它出现时一样诡秘无声。
夜风从未被堵住的破洞和碎裂的门框处猛烈地灌入,带着深秋的刺骨寒意,吹散了屋内浓重的血腥味,却吹不散那无孔不入的死亡阴影。
红海棠终于拄着刀,摇晃着站直了身体。他看也没看地上呻吟的杀手和碎裂的窗户,染血的目光越过弥漫的血腥气,牢牢锁在周明远惨白如纸、却因愤怒而染上病态潮红的脸上。
“躺下!”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带血的喉咙里挤出来。他拖着那条血流不止的伤腿,一步一步,踏过地上的血泊和狼藉,坚定地走向床榻。伤口随着步伐不断涌出鲜血,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刺目的血脚印。
周明远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那不断流血的伤口,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薄唇,看着那双即使在重伤和剧痛中依旧锐利如寒星、只映着他一人的眼睛……所有的愤怒、恐惧、担忧,都在那专注的目光下化作了汹涌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堤防。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回床榻,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
红海棠终于走到床边。他低头看着周明远脸上汹涌的泪水,看着那混杂着剧痛、恐惧、愤怒和强烈依赖的眼神,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没有握刀、同样沾满了血污和冷汗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珍重,拂去了周明远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
指尖的温热触碰到冰凉湿润的皮肤,两人都轻轻一颤。
红海棠收回手,目光扫过周明远胸前因他刚才剧烈起身而再次渗出血迹的绷带,眼神瞬间又沉冷下去。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自己腿上肩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动作有些急促地扯过被周明远掀开的薄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一直裹到下巴。
“闭眼。”他再次命令,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所有恐惧和混乱的力量。
周明远没有反抗,只是睁着那双被泪水洗过、依旧通红的眼睛,执拗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
红海棠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窗外夜风呼啸,吹动破碎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地上重伤的杀手还在发出微弱的呻吟。这间小小的药庐,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一叶孤舟。
他缓缓弯下腰。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额角的冷汗瞬间又密了一层。但他没有停顿,强忍着,直到自己的身体隔着厚厚的被褥,轻轻覆在了周明远身上。
那是一个极其克制的拥抱。没有完全贴合,隔着被褥的重量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磐石般的守护意味。红海棠的侧脸几乎贴在周明远的鬓角,灼热的呼吸拂过少年冰凉汗湿的皮肤。
“睡。”一个字,低沉地落在周明远的耳畔,如同最古老的安魂咒语。
周明远身体在他覆下的瞬间僵住,随即又在那沉甸甸的守护感和耳边灼热的呼吸中,一点点、一点点地软化下来。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如同被温水浸泡,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困倦。
他不再强撑,任由那沉重的疲惫感拖拽着自己沉入黑暗。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他费力地、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冰冷的唇瓣若有似无地蹭过了红海棠近在咫尺的、同样冰冷染血的颈侧皮肤。
一个微不可察的触碰,如同蝶翼拂过寒冰。
然后,他彻底陷入了昏迷般的沉睡。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红海棠的身体在他唇瓣蹭过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微凉的、带着依赖的触感,像一点火星落在冰原上。他维持着那个覆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守护珍宝的磐石。
夜风更急,从破碎的门窗肆虐而入,卷动地上散落的染血布条和碎裂的陶片。烛火早已熄灭,只有冰冷的月光从破洞处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照亮床边地上那一小片逐渐扩大的、粘稠的暗红——那是从他腿上和肩上不断滴落的血汇聚而成。
寒意刺骨,带着死亡和追踪的气息,无孔不入。
红海棠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黑暗,落在窗外那片更深的、危机四伏的夜色里。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尚未散尽的杀气和更深沉的戒备。追兵不会只有这一波。子时三刻的乱葬岗之约……那才是真正的毒蛇之口。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周明远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感受着那隔着被褥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心跳。肩头腿上的伤口在寒风里一跳一跳地刺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
然而,覆在少年身上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晚安……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