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终空台》 第1章 烟雨巷之初相逢。 民国十四年,春末的北平。 雨来得突然,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便压了下来。几个不过十五岁的学生各自抱着一摞新买的洋文书,在胡同里小跑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打湿了他们深蓝色的学生装下摆。 "该死!"领头的那个孩子低声咒骂了一句,将书本护在胸前,四下张望寻找避雨之处。转过一个巷角,眼前忽然出现一座朱漆大门,门楣上挂着"梅花苑"三个鎏金大字——是家戏园子。 孩子们顾不得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戏园后门的屋檐下,其他那些小孩不用管什么下九流之地人都跑到屋里避雨。独独留下周明远一人,雨水已经浸透了他的短发,顺着脸颊滑落。他甩了甩头,水珠四溅,这才注意到门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月白色长衫,身形修长,正倚在门框上抽烟。烟雾缭绕中,周明远看清了他的脸——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薄而色淡,下颌线条柔和得近乎女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眼眼角和眼头各一颗泪痣,在雨天的晦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平添几分凄艳。 "小兄弟,淋湿了吧?"那人开口,声音清润如玉,带着几分戏台上练就的婉转。 周明远一时看得呆了,竟忘了回答。那人轻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手帕递过来:"擦擦吧,春雨寒着呢。" "谢、谢谢。"周明远这才回神,接过手帕时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指尖,冰凉如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手帕上有淡淡的香气,像是檀香混着某种花香,说不出的好闻。 "你是学生?"那人打量着周明远的制服,目光在他身上的长衫上停留片刻,"平南学院的预科生?" 周明远点点头,有些惊讶对方竟认得出这普通的长衫。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才注意到对方的长衫下摆也沾了水渍,颜色深了一块。 "您也是来避雨的?"他问道。 那人摇摇头,将烟蒂在门框上按灭:"我一会要去唱《游园惊梦》,上台前出来透口气。"见周明远一脸茫然,他微微一笑,"你不知道今天梅花苑演什么?" 周明远老实摇头:"我从不在戏园子听戏,家父说那是下九流的勾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脸顿时涨得通红。 出乎意料,那人并不恼怒,反而笑得更加明媚:"令尊说得不错,我们这行当确实是下九流。"他顿了顿,"不过,小兄弟既然躲到我这下九流的地方避雨,也算有缘。" 雨越下越大,屋檐滴水成帘。周明远偷偷打量着身旁的人,发现他虽作男子打扮,举手投足间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柔美。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流光溢彩。 "您...您是唱旦角的?"周明远突然福至心灵。 那人挑眉:"哦?小兄弟不是说不听戏么,怎么认得出旦角?" "我、我猜的。"周明远结结巴巴地说,"您长得...很好看。"说完这话,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人却笑出了声,笑声如珠落玉盘:"小兄弟倒是直爽。不错,我是唱旦角的,艺名红海棠。" 周明远瞪大了眼睛红海棠!这名字他虽不熟悉,但在北平城里却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据说这位红老板一开嗓,连最挑剔的戏迷都要屏息凝神,且无人知晓这红海棠的一名之下是怎样的原名。 "原来是红老板!"周明远慌忙鞠躬,"小子有眼不识泰山。" 红海棠伸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我瞧你年纪小,又是个读书人,不知道我也正常。"他望向雨幕,"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要去化妆,不如去我的后台坐坐?总比在这儿站着强。" 周明远犹豫了。父亲若是知道他进了戏园子,定会大发雷霆。可当他抬头对上沈海棠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就...叨扰了。" 红海棠推开后门,示意周明远先进。门内是一条幽暗的走廊,两侧挂着各色戏服,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和汗水混合的气味,与周明远熟悉的书香截然不同。 "小心台阶。"红海棠轻声提醒,一只手虚扶在周明远背后。那只手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昏暗中也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走廊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化妆室,镜子周围一圈灯泡已经熄灭,桌上散落着油彩和头饰。一件绣着海棠花的戏服挂在衣架上,水袖垂落,仿佛随时会随风起舞。 "坐吧。"红海棠指了指一张圆凳,自己则走到镜前开始化妆。 铜镜前的灯光将红海棠的脸映得如同白瓷。他拈起一支细毛笔,笔尖蘸了少许清水,在朱砂膏上轻旋两转,那红色便在瓷盘中化开,像是一朵海棠在晨露中缓缓舒展。 "瞧好了,小兄弟。"红海棠的声音轻软如絮,"这上妆的功夫,可不比唱戏容易。" 周明远屏住呼吸,看着那支笔尖沿着沈海棠的眼睑游走。他的手腕悬空,却稳得出奇,一笔勾勒出飞扬的眼线,如同春燕掠过水面留下的痕迹。红海棠的眼皮微微颤动,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却始终保持着令人惊叹的静止。 笔锋一转,点在右眼眼角和眼尾那两颗泪痣上,轻轻一挑,那两颗痣便成了画中一点灵动的朱砂。沈海棠对着镜子略侧过脸,左眼微阖,右眼却睁着,眼波流转间,竟已有了三分戏中的情态。 "这叫''吊眉眼''。"他解释道,指尖虚抚过自己尚未上完妆的眼角,"旦角的神韵,全在这一双眼睛上。" 放下细笔,红海棠又取了一枚扁平的小刷,在胭脂盒中轻扫。那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抚琴,腕子一翻,刷子便沾上了薄薄的桃红色。他对着镜子,从颧骨向太阳穴方向斜扫,一下,两下,那颜色便由浓转淡,像是夕阳将云霞揉碎在面颊上。 周明远看得入神,只见沈海棠忽然抿唇一笑,左手三指虚托住右手手腕,右手小指却微微翘起,如同兰花初绽。这姿势说不出的柔美,却又丝毫不显女气,只让人觉得那十指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这手势..."周明远忍不住开口。 "戏台上的讲究。"红海棠眼波一转,"旦角的手,要''嫩如春笋,柔若无骨''。"说着,他五指依次收拢又舒展,当真如柳枝拂水,看得周明远心头一颤。 红海棠又取了粉扑,在定妆粉中轻轻一按,却不急着上脸。他对着镜子偏了偏头,忽然将粉扑向周明远的方向虚点一下,惊得少年往后一仰,却见他眼中盛满狡黠的笑意。 "怕什么?"红海棠轻笑,"这粉又不会吃人。"说罢手腕一翻,粉扑在掌心轻拍两下,才往脸上按去。那动作轻巧得如同蝴蝶点水,粉扑触及面庞时几乎听不见声响,只有细密的粉末在灯光下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晕。 周明远注意到,红海棠每次动作前都会有个极短暂的停顿,像是戏台上的亮相,又像是书法中的回锋。这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从容优雅,仿佛不是在化妆,而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最令人惊叹的是贴片子的功夫。沈海棠用细刷沾了特制的胶水,在鬓角处轻点几下,然后拈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鬓发片,对着镜子比了比位置。他的指尖在脸颊与片子之间游移,时而轻压,时而微提,那片子便如同生了根一般,服帖地粘在了鬓边,衬得他的脸型更加秀气。 "这要练多久?"周明远忍不住问。 红海棠没急着回答。他对着镜子左右端详,确认片子贴得完美无缺后,才悠悠道:"头三年,每天撕下来时都要带下一层皮。"说着,他指尖轻轻抚过鬓角,那里果然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疤。 铜镜中,红海棠的脸已经渐渐褪去了男子的轮廓,显出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他取过一支唇笔,在唇膏上蘸了蘸,忽然转头对周明远眨了眨眼:"小兄弟,这画唇可有讲究——要''樱桃小口一点点''。" 说罢,他微微噘唇,笔尖沿着唇线细细描摹。那唇原本略显单薄,经他几笔勾勒,竟变得饱满如花瓣。最后一笔收尾时,沈海棠的舌尖轻轻舔过唇角,像是画师在完成佳作后那满意的一叹。 周明远看得喉头发紧。此时的红海棠已经半入戏中,眼波流转间自带一段风情,却又不是女子的娇媚,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气质——既柔且刚,既艳且清,如同他眼角那颗泪痣,明明是画上去的,却仿佛天生就该在那里。 "这才刚起了个头呢。"红海棠看着镜中的自己,语气忽然变得遥远,"等戴上头面,穿上戏服,那才是真正的''红海棠''。" 他的手指抚过桌上摆放的珠钗凤冠,金属与玉石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与方才化妆时的柔美形成奇妙的对比。周明远忽然明白,所谓名角,就是在这一柔一刚、一热一冷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而红海棠,无疑是此中高手。 突然红海棠手中的发钗脱手。划伤了周明远。“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没事儿吧?小孩儿?” “没关系”空气再度沉默。"红老板唱了多久的戏了?"周明远问道,试图打破沉默。 红海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十年了吧。我十四岁入行,如今二十有四了。"他透过镜子看着周明远,"你多大?有十六了吗?" "十五。"周明远答道,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差了整整九岁。在他眼里,二十四岁的沈海棠已经是大人了,而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 "还是个娃娃呢。"红海棠轻笑,转身面对周明远。卸去戏妆的他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清雅,但眼角的泪痣依然醒目。"家里做什么的?能供得起平南预科,想必不是普通人家。" 周明远低下头:"家父在教育部任职。" "哦?"红海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更不该与我这种人来往了。"话虽如此,他的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自卑,反而带着几分调侃。 "我...我不觉得唱戏有什么不好。"周明远急忙道,"艺术本无贵贱之分。" 红海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小子,这话可别让你父亲听见,也别让你那些同学听见。省的被议论"他的手指穿过周明远半干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窗外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透过窗棂斜射进来,正好落在红海棠肩头。周明远看得呆了——那阳光中的侧脸,比戏台上的任何角色都要动人。 "雨停了。"红海棠望向窗外,"你该回家了,不然家里该着急了。" 周明远这才惊觉时间流逝,慌忙起身:"多谢红老板收留。"他犹豫了一下,掏出那方已经湿透的手帕,"这个..." "你留着吧。"沈海棠摆摆手,"有缘再见时再还我。" 周明远郑重地将手帕折好放入口袋:"我一定会还您的。"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我...我能来听您唱戏吗?" 红海棠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一个浅笑:"梅花苑每晚都有戏,你想来便来。"他走到衣架前,从戏服袖中取出一张票,"今天晚上的《游园惊梦》你怕看不了了,这样明晚的《游园惊梦》,给你留个座儿。成不?" 周明远接过戏票,指尖微微发抖。票上印着"红海棠"三个字,墨迹犹新。 "我...我一定来。" “红老板能……能借个伞吗?” 走出梅花苑时,天已放晴。周明远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朱漆大门。他不知道这次偶遇会将他带向何方,他摩挲着伞柄。只知道那个右眼眼角眼尾有泪痣的戏子,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而门内的红海棠倚在窗边,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少了盖子的胭脂盒。轻轻叹了口气轻笑一声:"倒是个有意思的小孩子... 第2章 偷看戏子少年郎。 胭脂劫 雨后的青石板路泛着幽光,周明远的布鞋踩过水洼时,同学们的说笑声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伞骨——那里还残留着红海棠掌心的温度,混合着雨水蒸腾后愈发清晰的胭脂香。 "明远!"陈家大少爷陈泽突然勾住他脖子,"你莫不是被那戏子勾了魂?"周围顿时爆发出暧昧的哄笑。 周明远耳根发烫,却听见自己用前所未有的冷硬声调说:"不过借个伞的事。",话是这么说,但手还是无意识抚摸从红海棠那里的顺来的胭脂盒盖子。话音未落,巷口"吱呀"一声,周宅的黑漆大门正缓缓开启。 --- 第一节:檀香与火药 周行志立在影壁前,靛蓝长衫下摆沾着墨汁,手里攥着半卷《朱子家训》。他鼻翼微动,那两道如刀刻的皱纹突然加深:"跪下。" 厅堂里的自鸣钟恰好敲响七下,铜锤每撞一次,周明远就看清一样东西:父亲腰间褪色的玉佩,供桌上母亲的牌位,以及自己袖口那抹晕开的胭脂——艳得像血。 "你身上有下九流的臭味。"周行志的戒尺挑开儿子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红痕。那是红海棠发钗滑落时刮的,此刻在煤气灯下竟显出几分旖旎。 戒尺破空声惊飞檐下燕子。第一下抽在肩胛骨时,周明远突然想起红海棠说的:"你们读书人的骨头,比我们戏班子压腿的杠子还硬。" --- 第二节:瓷瓶里的风暴 "那是梅花苑的戏子!"周行志的茶盏砸碎在青砖地上,"捧戏子、抽大烟、逛窑子,接下来是不是要学你表哥...被那戏子勾了魂儿。和他私奔啊!..." 碎瓷飞溅到周明远膝前,他盯着那片锋利的白,突然发现父亲的手在抖。这个发现比戒尺更痛——原来端方严正的周老爷,也会怕。 偏房传来姨娘劝解的声音:"老爷,明远才十五......" "正是十五才要打!"周行志扯开儿子中衣,戒尺指着心口厉喝:"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他们的眼波是钩子,笑涡是毒药!"最后半句突然哑在嗓子里,因为少年抬头时,眼里有他熟悉的东西——二十年前,他在秦淮河的画舫上,也是这样望着那个弹月琴的姑娘。 --- 第三节:夜雨重临 三更时分,周明远趴在床上闻着药油味。窗外又下雨了,雨滴顺着瓦当流成一道水帘,恍惚间变成戏台珠帘晃动的声响。他摸出袖中暗藏的物件——半片被戒尺打断的胭脂盒盖子,内侧刻着小小的海棠花。 东厢房突然传来咳嗽声,周明远捏紧碎片。月光照亮案头诗集,被父亲撕毁的那页《雨霖铃》里,有句用朱笔圈过的"此去经年"。 后巷传来飘渺的夜戏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周明远把胭脂盖按在跳动的胸口,那里新添的伤痕,正渗出少年人独有的、滚烫的血。 夜奔 周行志的鼾声终于从书房传来,沉闷而规律,像衙门升堂前的鼓点。周明远从床上坐起,肋下的戒伤痛得他吸了口气,可这疼却让他更清醒。他摸出藏在枕下的半片胭脂盒盖,指腹蹭过那朵小小的海棠花——它像一团火,烧得他睡不着。 窗外,月光被薄云遮得朦胧,正是夜行的好时候。 --- 翻墙 周家后院墙根下种着一排夜来香,浓烈的香气正好掩住翻墙的动静。周明远踩着水缸翻上墙头,布鞋底蹭落的瓦片“咔”地一响,他浑身僵住,心跳如擂鼓。 偏房的灯没亮。姨娘今晚被父亲训斥,早早熄了烛火。 他跳下墙,落地时伤处一疼,差点跪倒,却咬牙忍住,只低低“嘶”了一声。巷子里野猫绿莹莹的眼睛盯着他,像无声的嘲笑——**周家少爷,竟学那偷香的浪荡子夜奔**。 夜戏 梅花苑的戏台搭在城南的破庙前,平日里香火寥落,夜里倒成了热闹去处。周明远没敢走正门,绕到庙后一棵老槐树下,踩着树瘤爬上去,正好能望见戏台全景。 红海棠今晚唱的是《游园惊梦》。 他扮杜丽娘,水袖一抛,如云如雾,眼波流转间,台下看客全成了痴人。周明远趴在树枝上,掌心被粗糙的树皮磨得发红,却浑然不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的嗓音清亮里带一丝哑,像掺了细砂的蜜,听得人心里发痒。周明远突然想起父亲那句“戏子无情”,可红海棠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眼里的泪光在灯笼下明明灭灭,竟像是真的。 --- 被抓 戏唱到一半,台下突然骚动。几个衙役提着灯笼闯进来,领头的厉声喝道:“宵禁时分,聚众听戏,统统抓回去!” 人群炸开,看客四散奔逃。班主慌忙上前赔笑:“差爷,我们这是义演,给城隍爷贺寿的……” 衙役一把推开他:“少废话!梅花苑没交例钱,还敢夜里开锣?” 红海棠站在台上没动,胭脂染红的眼角微微扬起,竟笑了。她突然抬头,直直望向槐树—— **和周明远对上了眼。** 他一惊,脚下一滑,树枝“咔嚓”断裂。 --- 共逃 周明远摔进灌木丛,还没爬起来,一只冰凉的手就拽住了他的腕子。 “快走!”红海棠不知何时已冲到树下,戏服都没换,只匆匆摘了头面。她拉着他往后巷跑,绣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泥点沾满裙裾。 周明远肋下的伤疼得厉害,可他的手指紧扣着他,像一道挣不开的锁链。两人钻进一条窄巷,红海棠突然把他推到墙边,自己挡在前面。衙役的灯笼光从巷口晃过,没照进来。 逼仄的黑暗里,周明远能闻到他脸上的脂粉香,混着汗,甜得发腻。他的呼吸喷在他颈侧,轻得像羽毛搔过。 “周少爷,”他低声笑,“你爹知道你来这儿吗?” “……”周明远不说话。 “看来是不知道了。”看见周明远的肋骨下渗出处的血。“被罚了?” 周明远点了点头。红海棠无奈轻笑一声,弹了他的额头一下。顺势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周明远手里。“这孩子…快回去吧!” 归途 天亮前,周明远翻墙回府,刚落地,就听见一声冷笑。 周行志站在廊下,手里握着家法藤条,月光照得他脸色青白。 “去看戏了?” 周明远没答,只是慢慢跪下去,可嘴角却抿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他袖子里,藏着红海棠塞给他的一枚耳坠——小小的银海棠,花蕊里嵌着红豆,像一滴血。 疗伤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 “怎么又背着你父亲跑来了?” “无聊,过来看看而已” 周明远坐在红海棠的妆台前,肋骨处的伤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大口呼吸,怕牵动那一片淤紫的皮肉,可红海棠的手指已经按了上来。 “嘶——”他猛地绷紧脊背。 “现在知道疼了?”红海棠冷笑,指尖却放轻了力道,“翻墙看戏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他拧开一只青瓷小罐,挖出一块药膏。那药膏泛着琥珀色,气味辛辣里混着一丝苦,像是某种江湖秘方。 --- 药香 药膏抹在伤处时,周明远倒吸一口凉气。那药先是凉,而后渐渐发烫,像一团火在皮肤底下烧。红海棠的掌心贴着淤青缓缓揉开药力,指尖偶尔蹭过他完好的肌肤,触感竟比伤处更灼人。 “你们读书人,骨头硬,嘴更硬。”他嗤笑,“挨了两次打还跑出来,不怕你爹再打断你两根肋骨?” 周明远没答,只是盯着铜镜里的他——红海棠已卸了戏妆,素净的脸在烛光下像一尊白瓷,唯有眼角还残留着一点胭脂,像是哭红的痕迹。 “为什么要帮我?”他低声问。 红海棠的手顿了一下。 --- 秘密 “因为……”他忽然俯身,呼吸拂过他耳畔,“我欠你们周家的。” 周明远一怔,刚要追问,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红海棠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迅速拉下床帐。 透过纱帐,周明远看见一个黑影停在门外——那人身形瘦高,腰间挂着一块眼熟的玉佩。 **是父亲周行志的贴身玉佩。** 可父亲明明该在府里……除非,他早知道自己偷跑出来。 红海棠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肩膀,直到那脚步声远去,他才松开手,唇色发白。 “你该回去了。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他声音冷了下来。 --- 红豆耳坠 周明远起身时,肋下的伤已经没那么疼了,可心里却像堵着什么。他摸出袖中的红豆耳坠,递还给他。 红海棠没接,只是笑了笑:“留着吧,辟邪的。” 他捏紧耳坠,银海棠的尖角刺进掌心,微微的疼。 “你刚才说……欠周家的,是什么意思?” 红海棠背对着他整理药罐,烛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隔开两人的屏障。 “小孩儿,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活得久。” --- 归途 周明远翻墙回府时,东厢的灯还亮着。 他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一声轻咳——姨娘站在廊下,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光照出她腕上那只金镯。 “明远,”她轻声说,“你爹在祠堂等你。” 周明远握紧红豆耳坠,银链缠在指间,像一道挣不开的枷锁。 祠堂的门半开着,周行志背对着他,手中握着一根新折的藤条。 供桌上,母亲的牌位前,放着一封泛黄的信笺。 **信封上赫然写着——** **“梅花苑红袖亲启”。** 第3章 禁足 第一节: 禁足 祠堂的青砖地冷得像冰,周明远跪了整整一夜。 藤条抽在掌心时,他没躲,只是咬紧牙关,把呜咽咽回喉咙里。周行志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字字如钉: “周家子弟,宁可断骨,不可失节。” 天蒙蒙亮时,姨娘偷偷端来一碗热粥,可周明远连碗都捧不稳——他的手指肿得发亮,关节处凝着血痂。 “你爹年轻时候也这样倔……”姨娘叹气,用帕子蘸了温水擦他额头,“等气消了就好。” 周明远盯着供桌上那封“红袖亲启”的信,哑着嗓子问:“红袖是谁?” 姨娘的手猛地一抖,铜盆“咣当”翻倒,水渍在青砖上漫开,像一道终于决堤的秘密。 --- 第二节 :囚窗 西厢房的窗棂被钉上了木条,只留下三指宽的缝隙。周明远每日晨起读书,午后临帖,傍晚抄《家训》,活像个披着人皮的提线木偶。 可他的魂早溜出去了—— 每当更夫敲过三更,他就把油灯捻暗,踩着书案扒在窗缝上往外看。月光好的时候,能望见城南戏楼翘起的飞檐,像红海棠甩出去的水袖。 某夜,窗缝里突然塞进一片海棠花瓣,露水还没干,在月光下亮得像血珠。 周明远猛地攥紧花瓣,汁水染红了指缝。 --- 第三节:暗信 红豆耳坠的暗格比想象中更难撬开。 他用发簪尖挑了半天,终于“咔”地一声弹开——里面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纸,上面写着“银锁赠与他。愿他此生无忧且顺遂。” 周明远浑身发冷。 更可怕的是,纸张末尾按着个朱砂手印,形状像极了母亲牌位后的那枚残印。 --- 第四节:夜访 禁足的第十天,姨娘突然在深夜推门而入。 她没提灯,腕上的金镯却在月光下幽幽发亮:“明远,你想不想见那个戏子?” 周明远心跳如雷,却见姨娘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正是书房抽屉上挂着的那把。 “你爹今晚在衙门值宿。”她将钥匙按在他掌心,指甲掐得他生疼,“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她惨白的脸: “看完信后,烧干净。” --- 第五节:残信 书房抽屉里除了那封信,还有半块褪色的绣帕,上面绣着并蒂莲——和红海棠发钗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信纸已经脆黄,字迹洇开了大半,唯有落款清晰可见: “红袖绝笔。” 最刺目的却是信纸背面——那里拓着一份二十年前的婚书,男方写着“周行志”,女方则是…… “梅花苑林红袖”。 周明远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原来母亲临终前攥着的戏单,父亲严禁家中谈论梨园的缘由,甚至红海棠那句“我欠你们周家的”…… 全都连成了线。 解禁 晨钟刚敲过三响,西厢房的门锁“咔哒”一声松开了。 周明远站在门槛内,日光斜斜地切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禁足半月,他的轮廓愈发瘦削,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唯有那双眼睛仍亮得惊人。 管家垂首立在院中:“老爷吩咐,少爷今日起可自由出入,但——” “但不得踏出城南,不得近戏园百步,不得与下九流往来。”周明远平静地接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红豆耳坠,“我记着呢。” --- 第六节 :残局 祠堂的香灰换了新。 周明远跪在蒲团上,目光扫过供桌——那封“红袖亲启”的信不见了,母亲的牌位前却多了一盏从未见过的长明灯。灯油里浮着半片干枯的海棠花瓣,像凝固的血痂。 “你母亲生前最爱海棠。” 周行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拄着拐杖,右肩缠着白布——那不知何人留下的刀伤。父子俩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泾渭分明,中间隔着三尺阳光。 “梅花苑昨夜离城了。”周行志突然道。 铜灯“啪”地爆了个灯花。周明远的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却稳得出奇:“父亲是来警告我的?” 拐杖重重杵地:“我是来告诉你——” “戏子无情。” --- 第七节:余香 城南茶楼临窗的座位,能望见庆余班曾经搭戏台的破庙。 周明远摩挲着茶盏,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胭脂香。他猛地转头——邻桌坐着个戴帷帽的女子,正将一枚银海棠放在桌上。 “班主让我带句话。”女子压低声音,“那晚《游园惊梦》没唱完,中元节补上。” 茶盏在桌面磕出清脆一响。周明远盯着那枚银海棠:“他呢?” 帷帽下传来一声轻笑:“班主说…您肋下的伤该换药了。” 女子起身时落下一张戏单,背面用胭脂写着蝇头小字: “若有事,到梅花苑。有人会庇护你。” “多谢霜月红姑娘了……” 第八节:发现秘密 周明远从茶楼回来后,第一次独自走入自己父亲的书房,那是他父亲从来不让自己踏足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闲逛着,发现了一本旧的发黄的账单,上面将自己父亲的贪污之事一一列出。 周明远震惊不已。却没有发现书房外有个人影正阴恻恻的盯着他。 --- 第4章 逐出家门 逐出 祠堂内檀香缭绕,青烟在晨光中袅袅升腾。周明远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被撕成碎片的账本残页,在青砖地上泛着刺目的黄。 周行志拄着拐杖立在供桌前,脊背挺得笔直,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森冷:“周家容不下吃里扒外的孽子。”他抓起案上的族谱,书页哗啦啦翻动,最终停在周明远名字那一页,“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周家子弟。” 周明远猛地抬头,额角磕在蒲团边缘:“父亲!那账本上的贪污记录……” “住口!”拐杖重重砸在青砖上,震得碎片微微颤动,“敢污蔑长辈,还不知悔改!”周行志抓起朱砂笔,笔尖悬在周明远名字上方,“你既一心要和戏子混在一起,就去做那下九流的东西!” 朱砂笔狠狠落下,“周明远”三个字被猩红的墨汁覆盖。周明远看着自己的名字在族谱上消失,喉咙发紧,突然笑出声来:“好,好个周家规矩!原来周家的清白,要用谎言来维护!” “拖出去!”周行志转身背对他,不愿再看一眼,“从今往后,若再踏进周家半步,打断腿!” 几个家丁上前,架起周明远就往外走。他挣扎着回头,最后一眼看见供桌上母亲的牌位,烛火在风里摇晃,像是在无声流泪。 出了周家门,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周明远站在青石板路上,望着头顶高悬的“周府”匾额,慢慢攥紧了拳头。袖中藏着的红豆耳坠硌得生疼,提醒着他还有未竟之事。 远处传来城南戏楼的锣鼓声,他深吸一口气,抬脚朝那个方向走去。身后,周家的朱漆大门缓缓关上,将他彻底隔绝在外。而他知道,自己与周家的恩怨,才刚刚开始 骤雨迷途 乌云压得极低,周明远在青石板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顺着发梢不断滴落,模糊了他的视线。怀中的红豆耳坠被攥得发烫,仿佛成了他在这冰冷世界里仅存的温度。 远远望见城南戏班那熟悉的飞檐,周明远的脚步愈发急促。泥水溅满裤腿,他却浑然不觉,满心只想着能寻一处安身之所。终于,他冲进戏班的院子,浑身湿透的模样狼狈不堪。 “你是何人?”一道警惕的声音传来。周明远抬头,看见眉间带疤的拾儿手持长棍,眼神戒备地盯着自己。 “我……我找红海棠……”周明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着喉咙。他晃了晃身子,努力站稳,“我被周家赶出来了……” 拾儿皱起眉头,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周明远身子一软,直直地向前栽倒。他急忙扔下长棍,冲上前去将人扶住。周明远滚烫的体温透过潮湿的衣物传来,烫得拾儿心中一惊。 “来人!快帮忙!”拾儿大声呼喊,声音在雨幕中回荡。几个戏班的伙计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地将周明远抬进屋内。 屋内,红海棠听闻动静匆匆赶来。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周明远,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去烧些热水,再找几件干爽的衣服来。”他一边吩咐着,一边伸手探了探周明远的额头,那温度高得吓人。“你果然还是来了”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敲打着窗棂,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愁绪。红海棠守在床边,目光专注地看着周明远,心中暗自揣测着这短短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而昏迷中的周明远,眉头紧锁,嘴里不时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话语,似是还在经历着痛苦的挣扎。 --- 第5章 沉沦 第一节:高烧惊梦 西厢房的炭盆烧得正旺,火光在纸窗上跳动,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周明远蜷缩在床榻间,浑身滚烫,冷汗浸透了里衣。他陷在混沌的梦境里,一会儿是父亲冰冷的目光,一会儿是姨娘得意的笑容,最后定格在那支沾血的发簪上。 "娘......"他无意识地呢喃,手指死死攥着被褥,指节发白。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 "烧成这样,还逞强。" 周明远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看见红海棠坐在床沿。褪去戏妆的他长发未束,素净的面容在烛光下如玉般莹润,唯有眼尾一抹天生的红晕。 "你......"周明远声音嘶哑。 红海棠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涂在他干裂的唇上:"因为你娘说过,梅花苑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第二节:崩溃的泪水 "我没有......我没有背叛周家......" 压抑许久的委屈突然决堤。周明远死死咬住嘴唇,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他下意识抓住红海棠的衣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红海棠静静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傻子。" 就在红海棠伸手要扶他时,周明远突然扑进他怀里。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红海棠微微一怔,随即感到胸前的衣料被泪水浸湿。 "他们害死了我娘......"周明远将脸深深埋进红海棠肩窝,声音闷闷的,"还污蔑我......" 红海棠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他的背上。 第三节:沉溺的温暖 周明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刻的他就像溺水之人,而红海棠是唯一的浮木。他紧紧环住红海棠的腰,生怕一松手,这点温暖就会消失。 "好了,好啦……不哭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先松开我好不好。"红海棠轻声道。 周明远摇头,反而抱得更紧。他闻着红海棠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忽然觉得这个怀抱比想象中更令人安心。 "周少爷这是要赖上我了?"红海棠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周明远不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他感到红海棠的手穿过他的发丝,轻轻按揉着他的头顶。这个动作让他浑身一颤,却舍不得躲开。 "记住了,"红海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归处。" 周明远闭上眼,在这个怀抱中彻底放松下来。他忽然明白,自己早已无处可去,而红海棠的怀抱,是他心甘情愿沉溺的温柔乡。 第四节:药香氤氲 窗外的雨声渐歇,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周明远仍伏在红海棠怀中,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哭够了?"红海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温柔。 周明远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名动全国的江南名角现在被自己揽在怀里,却不愿放开。他收紧环在红海棠腰上的手臂。将脸更深的埋进那带有沉香气息的颈窝蹭蹭。这个视角他能清楚的看见红海棠修长的脖子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红海棠轻声道,"眼睛都哭肿了,像只小花猫。" 周明远耳根发烫,却不敢抬头。他感觉到红海棠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眼角,拭去残留的泪痕。那指尖微凉,触感却格外清晰。 "拾儿。"红海棠唤道,"把药端来。" 门吱呀一声轻响,那个眉间带疤的少年端着药碗进来,看见两人相拥的姿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周明远拿余光看到走进来的少年和少年眼中的诧异,故意将红海棠抱的更紧。像是在宣誓主权。 第五节:喂药 红海棠接过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息。周明远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怕苦?"红海棠挑眉。 "不......" 话未说完,一勺药汁已经递到唇边。周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张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他忍不住皱眉。 "真娇气。"红海棠轻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枚蜜饯,"含着。" 周明远含着蜜饯,甜味渐渐冲淡了苦涩。他偷偷抬眼,看见红海棠垂眸搅动药汁的侧脸,烛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第二勺药递来时,周明远主动凑上去。药汁有些烫,他下意识舔了舔唇。 "周少爷,"红海棠的声音有些调侃的意味,"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周明远茫然摇头。 "像只等着投喂的幼犬,又像只需要安慰却还是故作坚强的狼犬。"红海棠说着,又喂了一勺药。 红海棠但笑不语,只是用拇指擦去他唇角的药渍。那指尖在唇瓣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第六节:哄睡 药碗渐渐见底。周明远的眼皮开始发沉,却仍固执地抓着红海棠的衣袖。 "睡吧。"红海棠将他的碎发别到耳后,"我在这儿。" "你会走吗?"周明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红海棠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哼起一段小调。那是江南一带哄孩子入睡的童谣,温柔得不像话。周明远恍惚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哄他睡觉的。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感知是红海棠将他轻轻放倒在枕上,为他掖好被角。 "做个好梦,小少爷。" 第6章 弃犬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时,周明远下意识收紧手臂,却只搂到一团冰凉的被褥。他猛地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眼底还残留着昨夜哭过的红痕。十五岁的少年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另一侧,那里连枕上的褶皱都被仔细抚平,仿佛昨夜那个温暖的怀抱只是他病中产生的幻觉。 只有枕畔残留的一缕若有似无的沉香气味,证明红海棠确实来过。 周明远倏地坐起身,锦被从单薄的胸膛滑落。他修长的手指攥紧了丝质被角,骨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晨间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裸露的肩头泛起细小的疙瘩。昨夜红海棠为他拭泪的指尖温度似乎还留在脸上,那温柔的低语仿佛仍在耳畔回响,可此刻却已人去楼空。 窗外传来戏班子晨练的声响,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和着晨鸟的啼鸣。周明远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足底传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胡乱地套上外衫,衣带都没系好就推开了房门。 第一节:寻踪 梅花苑的清晨总是格外安静。周明远赤着脚踩在回廊的檀木地板上,足底传来微微的凉意。晨露沾湿了他的素白裤脚,在脚踝处留下一圈深色的水痕。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游魂般穿过重重院落,每一处都仔细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红海棠在哪?"他拦住一个正在擦拭栏杆的小丫头,声音沙哑得可怕,还带着晨起的困倦。 小丫头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怯生生地摇头,结结巴巴地说:"奴、奴婢不知...班主的事奴婢们不敢过问..." 周明远烦躁地皱眉,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泛红的眼角。他转身又抓住一个正在练功的武生,那武生手中的红缨枪因为突然被打断而晃了晃。 "看见你们班主了吗?"周明远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武生面露难色,不安地搓着枪杆:"班主天没亮就出门了,说是...说是去城南谈生意..." 周明远的胸口突然闷得发疼,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他转身就往大门方向走,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刚转过回廊,就被拾儿拦住了去路。 "周公子,"少年眉间那道疤痕皱成一团,显然是匆匆赶来的,连外衫都没穿好,"班主特意吩咐了,您不能出去。" "让开。"周明远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却像只受伤的小兽。 "班主说您身子还没好利索,这大清早的——" "我说让开!"周明远一把推开他,力道大得让少年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撞上廊柱。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 第二节:弃犬 街道上已经热闹起来。叫卖的小贩推着独轮车,赶路的行人步履匆匆,几个孩童嬉笑着从周明远身边跑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可周明远却像尊雕塑般站在梅花苑门口,晨风吹乱他未束的发丝,露出泛红的眼角和紧抿的薄唇。 他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个认知让少年心头一紧。他像个被主人丢弃的狗,茫然地站在原地,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却掩不住眼中的无措。 "红海棠..."他无意识地喃喃,修长的手指摸到颈间冰凉的银锁片。锁片背面那句"梅花深处,自有归处",此刻像个荒唐的笑话。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这句话,本以为在梅花苑找到了答案,可现在... "周公子。" 拾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无奈。周明远没有回头,只是哑声问:"他去哪了?"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街上的喧闹淹没。 "班主去城南谈生意了,说是傍晚就回。"拾儿递来一件月白色的外袍,袖口绣着精致的海棠暗纹,"您穿这么少出来,班主知道了要责罚我的。" 周明远盯着那件外袍,突然扯出一个讽刺的笑:"他还会在乎我冷不冷?"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接过了外袍,却没有立刻穿上,只是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 第三节:依赖 周明远没有穿那件外袍就转身回了西厢房,雕花木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屋内,桌上的药碗已经收了,床铺也整理得一丝不苟,所有红海棠来过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就像他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少年蜷缩在床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几道浅浅的红痕——是昨夜太过用力抓住红海棠衣袖留下的。晨光透过纱帐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要将他切割成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周明远浑身一僵,却没有抬头。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沉香味随着晨风飘进来,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听说有人早上闹脾气?"红海棠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带着笑意。 周明远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红海棠走近的脚步,闻到那股越来越浓的沉香气味。床榻微微下陷,是红海棠坐到了他身边。 冰凉的手指突然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周明远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含笑的凤眼——红海棠今日穿了件胭脂色的长衫,衬得肤白如雪。唇上一点朱砂痣鲜艳欲滴,像是雪地里落下的一滴血。 "哭过了?"红海棠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周明远别过脸,挣脱了他的手。他不想让红海棠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却又控制不住地去偷瞄对方的表情。这个矛盾的心理让少年更加烦躁,眼眶又热了起来。 红海棠突然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周明远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红海棠肩窝。那里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却让他鼻子发酸。 "我以为..."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委屈。 "以为什么?"红海棠轻抚他的后背,指尖隔着单薄的里衣传来温度,"以为我丢下你不管了?" 周明远不说话了,只是收紧手臂,将红海棠搂得更紧。他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像是要把昨夜的缺失都补回来。红海棠的发丝垂下来,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气。 红海棠低笑,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周明远,你可是第一个让我亲自照顾的人。"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怎么会不要你?" 周明远猛地抬头,正对上红海棠含笑的眼。那双眼尾微挑的凤眸里盛满了温柔,让他心头一热。少年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他甚至能数清红海棠的睫毛。这个认知让他耳根发烫,急忙往后缩了缩。 红海棠似乎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早上不是还气势汹汹地要闯出去?" "我才没有..."周明远嘟囔着,却掩饰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滴敲打在青瓦上,奏出一曲缠绵的乐章。屋内,红海棠取来干爽的帕子,细细为周明远擦干被晨露打湿的发梢。少年安静地坐着,任由他摆布,心中的不安渐渐被抚平。 "下次..."周明远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下次你要出门,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红海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好。" 这个简单的承诺,却让周明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偷偷抬眼,看着红海棠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这里真的可以成为他的归处。 第7章 归处 雨丝渐渐细了,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断续的声响。红海棠将帕子浸在铜盆温水里,拧干后递给周明远。少年接过帕子时,指节不经意擦过对方冰凉的指尖。 "擦擦脸。"红海棠在他身旁坐下,衣摆上的海棠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既然身子好些了,可想过后头要如何?" 周明远攥着温热的帕子,水汽氤氲间抬眼看红海棠。那人正垂眸整理衣袖,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我..."少年声音发紧,"我能留在梅花苑吗?" 第一节:拒学戏 红海棠的手指顿了顿。他抬眼看周明远,凤眸里闪过一丝诧异:"周少爷要留在戏班?" "我已不是周家的人了。"周明远低头,帕子在手中拧成了麻花,"父亲当众逐我出门..." 红海棠忽然用折扇轻敲他额头:"胡闹。"见少年吃痛捂额,语气稍缓,"梅花苑还轮不到你这么小的小孩子来支撑。" 周明远急急抓住他的衣袖:"我不学戏也行!我可以...可以打扫庭院,整理戏服,什么活都能干!" 红海棠的目光落在少年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上——那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是双养尊处优的手。他轻轻抽回袖子:"为什么非要留下?" 屋外雨声渐密。周明远喉结滚动,半晌才道:"这里是唯一...还愿意收留我的地方。" 第二节:派活计 晨光初现时,周明远就站在了后院。拾儿打着哈欠递给他一把扫帚:"班主吩咐,先把落叶扫了。" 青石板上的落叶沾着晨露,怎么也扫不干净。不过半个时辰,周明远的手心就磨出了水泡。他咬着牙继续扫,直到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停在眼前。 "伸手。"红海棠不知何时来的,手里拿着个小瓷瓶。 周明远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却被捉住手腕拽出来。红海棠看着那些水泡,眉头微蹙:"蠢。不会戴手套么?" 药膏抹在伤口上,凉丝丝的。周明远偷瞄红海棠专注的侧脸,忽然问:"班主...当年也做过这些活吗?" 红海棠手上动作不停:"我七岁就开始给师兄们洗袜子了。" "那我也..." "你不一样。"红海棠打断他,包扎的动作却轻柔,"去库房帮柳妈理戏服,这个不费手。" 第三节:理戏服 库房里堆满了各色戏服,周明远小心翼翼地抚平一件蟒袍的褶皱。柳妈在旁边絮絮叨叨:"这件是班主唱《贵妃醉酒》穿的...那件《霸王别姬》的鱼鳞甲可金贵..." 周明远的手突然顿住——他翻出一件素白水袖,袖口绣着并蒂莲,和母亲遗物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这是..." "哎哟可碰不得!"柳妈急忙抢过来,"这是班主的宝贝,从来不许人动的。" 周明远怔怔看着那件戏服被收进檀木箱。箱盖合上前,他瞥见箱底露出一角泛黄的纸,像是...戏单? "发什么呆?"红海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院子扫完了?" 周明远慌忙转身,却见红海棠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杏仁茶:"喝了。柳妈说你午膳都没用。" 甜香萦绕鼻尖,周明远捧着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急忙低头啜饮,听见红海棠对柳妈说:"明日让他跟着你去买菜吧,认认路。" 第四节:定心 暮色四合时,周明远坐在门槛上揉着酸痛的腰。红海棠踱步过来,往他怀里扔了块木牌。 "从今日起,你就是梅花苑的人了。"红海棠的声音混在晚风里,"记住,戏班虽比不得周府富贵..." 周明远握紧刻着"梅花苑"三字的木牌,忽然抬头打断:"班主为何收留我?" “ 红海棠望向远处渐亮的灯笼,唇角微扬:"或许因为..."他伸手揉了揉少年发顶,"你哭起来像只淋雨的小狗?" "我才没有..."周明远耳根发烫,却把木牌捂得更紧。他知道,从今夜开始,这里就是他的归处。 更深露重,梅花苑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周明远睡得正熟,忽然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门缝里漏进一缕昏黄的光。 "谁?"少年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是我。"红海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平日更低沉,"穿好衣服出来。" 第五节:月下对谈 周明远匆忙披上外衣推开门,发现红海棠独自站在庭院的海棠树下。月光洒在他素白的衣衫上,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薄雾。见少年出来,红海棠招了招手。 "班主?这么晚了..." 红海棠没答话,只是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周明远打开一看,是两块还温热的桂花糕。 "拾儿说你晚膳没用多少。"红海棠转身往凉亭走,"跟着。" 凉亭石桌上摆着一壶清酒,两只杯子。红海棠自顾自斟了一杯,却没给周明远倒。 "明日开始,"他突然开口,"你跟着我三师兄学小生。" 周明远正咬着桂花糕,闻言差点噎住:"学戏?可您之前说..." "我改主意了。"红海棠抿了口酒,月光在他唇上镀了层水光,"你嗓子不错,身段也够挺拔,学小生正合适。" 少年眼睛亮了起来,却又听见红海棠补充道:"记住,只学小生,不许碰花旦。" "为什么?" 红海棠的手指轻轻敲着杯沿:"花旦..."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太苦。" 周明远不服气:"可班主不就是..." "正因如此,我才知道有多苦。"红海棠打断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那些眼神,那些轻佻的话语,那些藏在赏钱里的脏手..."他猛地饮尽杯中酒,"你受不了。" 第六节:往事如烟 夜风拂过,吹落几片海棠花瓣。周明远看着红海棠被月光勾勒的侧脸,忽然问:"班主几岁开始学花旦的?" "七岁。"红海棠又倒了杯酒,"师父说我生得好,是吃这碗饭的料。" "那...疼吗?" 红海棠轻笑:"压腿时疼得哭哑了嗓子,班主就让人按着我继续压。"他指了指自己左肩,"这儿曾经脱臼过,为了练水袖功。" 周明远不自觉地伸手,却在即将碰到时缩了回来。红海棠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继续道:"第一次登台时我才九岁,有个员外往台上扔了锭银子,要我下台陪酒。" 少年攥紧了拳头:"然后呢?" "然后?"红海棠晃着酒杯,"我把他泼了一身热茶。"他忽然转头看周明远,"所以你要学小生。至少...能少受些委屈。" 第七节:立誓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红海棠站起身,衣袖带起一阵微风。 "回去睡吧,明日卯时..." 周明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班主为什么现在才答应教我?" 红海棠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今日我看见你给柳妈捶背。"他抽回手,"一个懂得体恤他人的孩子...或许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少年站在原地,看着红海棠的背影渐渐融入月色。他突然喊道:"我会成为最好的小生!让所有人都记住梅花苑!" 红海棠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先把早课坚持下来再说吧。" 第四节:暗涌 周明远回到房中,发现枕边多了本《梨园小生入门》。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朱砂笔写着: "学戏先学德,做艺先做人。" 字迹清隽有力,像是红海棠的手笔。少年将书贴在胸前,忽然瞥见窗外有人影闪过——是拾儿躲在廊柱后,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周明远悄悄靠近窗边,借着月光看清了拾儿手中的物件:一块和他木牌相似的牌子,只是上面刻的是... "花旦"二字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第8章 暗香 周明远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就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库房。晨光透过窗棂,在戏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直奔昨日那个檀木箱,心跳如擂鼓。 箱盖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那件素白水袖安静地躺在最上层,袖口的并蒂莲在晨光中栩栩如生。周明远颤抖着手指抚过绣纹——和母亲留下的帕子一模一样。 "你在做什么?" 周明远吓得差点跌坐在地。拾儿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粥碗,眼睛瞪得溜圆。 "我、我只是..."周明远慌忙合上箱盖,却听见"啪嗒"一声——那张泛黄的纸片从箱缝里滑了出来。 拾儿快步上前:"班主不许人动这个箱子!"他弯腰去捡那张纸,周明远却抢先一步抓在手里。 是一张戏单。 纸张已经发黄变脆,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 "永昌十五年三月初七 梅花苑 红海棠林红袖合演《游园惊梦》" 周明远的呼吸停滞了。林红袖——他母亲的名字。 "还给我!"拾儿急得跺脚,"这是班主的宝贝!" "林红袖..."周明远死死攥着戏单,"她是谁?" 拾儿突然噤声,眼神闪烁。半晌,他压低声音道:"你...你不知道?她是班主的师姐,十五年前最红的青衣花旦。" 周明远耳边嗡嗡作响。母亲生前最爱哼唱戏文,却从未提过她曾是戏班中人,更没说过与红海棠的关系。 "那她后来..." "听说是病死的。"拾儿的声音更低了,"就在演完《游园惊梦》后不久。班主从不许人提起这事。" 周明远双腿一软,扶住箱子才没跪下。母亲去世时他才七岁,只记得那日家中来了许多陌生人,父亲将他锁在房里三天不许出门。 "你们在干什么?"柳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拾儿慌忙抢过戏单塞回箱中,拉着周明远往外跑。 "别告诉班主!"拾儿在走廊拐角处松开他,眼神复杂,"他...他会伤心的。" 周明远浑浑噩噩地走到后院,海棠花瓣飘落肩头。难怪红海棠会收留他,难怪那件水袖如此珍贵... "发什么呆?"红海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周明远转身,看见他手持折扇站在晨光里,衣袂飘飘如画中人。 "班主..."周明远嗓子发紧,"您认识我母亲吗?" 红海棠的折扇"啪"地合上。他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谁跟你说的?" "我在戏单上看到的。"周明远直视他的眼睛,"您和我母亲同台演过《游园惊梦》。" 红海棠的指尖微微发抖。良久,他轻声道:"她是我师姐。" "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必要吗?"红海棠转身望向远处,"你母亲离开戏班后就与梨园断了联系。她...希望你过寻常人的生活。" 周明远眼眶发热:"可她死了!而我甚至不知道她真正的样子!" 红海棠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是最好的花旦。"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眼波流转间能勾魂摄魄,水袖翻飞时如彩云追月...观众说她''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一滴泪滑下少年的脸颊。红海棠犹豫片刻,伸手拭去他的泪水:"别哭。你母亲若在天有灵,不会想看你哭。" "班主..."周明远抓住他的袖子,"我想学花旦。" 红海棠的表情瞬间冷硬:"不行。" "为什么?那是我母亲..." "正因为是你母亲,才更不行!"红海棠甩开他的手,"她为了让你远离戏班付出了多少代价,你根本不明白!" 周明远固执地站在原地:"可我想了解她...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红海棠闭了闭眼:"学小生,或者离开梅花苑。"说完便拂袖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周明远白天跟着三师兄学小生,晚上却偷偷溜到后院练功。他从柳妈那里软磨硬泡借来母亲当年的戏本,对着月光一遍遍模仿上面的身段。 这夜,他正对着池塘练习水袖,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手腕太僵了。" 周明远吓得差点跌进池塘。拾儿从树后转出来,手里拿着块帕子。 "你、你怎么..." "我每晚都来看。"拾儿把帕子递给他,"班主不让我说,可我觉得...你有天赋。" 周明远接过帕子擦了擦汗:"你不怕班主责罚?" 拾儿神秘地笑了:"我有个好东西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这是你母亲当年的练功笔记。" 周明远如获至宝,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一行娟秀的小字:"水袖如云,心要静,气要沉。——红袖" "班主知道吗?" 拾儿摇头:"这是我从柳妈那儿偷拿的。"他凑近低声道,"其实班主每晚都站在你窗下听...他舍不得真赶你走。" 周明远心头一热,更加刻苦地练习。一个月后的深夜,他正在后院练《贵妃醉酒》的卧鱼动作,忽然听见一声厉喝: "停下!" 红海棠站在月门下,脸色铁青。周明远慌忙起身,却因为动作不熟练而踉跄了一下。 "我说过什么?"红海棠一步步逼近,"梅花苑的规矩是什么?" 周明远倔强地抬头:"我想学花旦。" "你母亲最恨的就是花旦!"红海棠突然爆发,"她离开戏班那日发过毒誓,绝不让自己的骨肉沾染这门行当!" 周明远震惊地看着他:"那为什么她还留着戏本和练功笔记?为什么她每晚都偷偷唱《游园惊梦》?" 红海棠身形一晃,仿佛被击中要害:"你...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周明远声音哽咽,"我记得她总在父亲出门后,对着铜镜练习水袖...记得她教我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红海棠抬手似乎想打他,最终却颓然放下:"你不明白...她后来遭遇了什么。" "那就告诉我!"周明远喊道,"告诉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红海棠的嘴唇颤抖着:"不是病死的...对不对?"周明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有人害死了她!" "住口!"红海棠猛地推开他,"这事到此为止!从明天起,不许你再碰花旦戏!" 月光下,两人相对无言。最终,红海棠叹了口气:"你若真想学戏...就好好学小生。" 周明远倔强地抿着唇:"那您能告诉我一件事吗?母亲她...唱得真好么?" 红海棠没有回头,但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她唱《游园惊梦》时,满园的蝴蝶都跟着水袖飞舞。" --- 掠梦 周明远在油灯下小心翼翼地翻动母亲的练功笔记。纸页已经泛黄脆硬,仿佛稍用力就会碎裂。拾儿蜷在对面的矮凳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水袖功七式..."周明远轻声念着,指尖描摹母亲娟秀的字迹,"第一式''流云回雪'',需以腰为轴,气贯指尖..."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周明远合上笔记,轻手轻脚走到院中。月光如水,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他回忆着笔记上的图解,缓缓抬起双臂。 "不对。" 周明远惊得踉跄后退。拾儿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门框上揉眼睛。 "你母亲的水袖不是这样的。"拾儿走过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要这样——" 少年枯瘦的手掌带着出人意料的力道,引导周明远完成一个优美的回旋。宽大的衣袖在夜风中划出圆弧,宛如绽放的白莲。 "你怎会..."周明远瞪大眼睛。 拾儿松开手,眼神闪烁:"小时候偷看过班主练功。"他退后两步,"再来一次,记住手腕要活,像柳枝拂水。" 周明远再次尝试。这次水袖飘飞得更加舒展,但收势时仍显僵硬。拾儿摇摇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条素白绸带。 "用这个。"他将绸带系在周明远腕间,"你母亲当年就是这样练的。" 绸带触感冰凉柔滑,两端绣着细小的并蒂莲。周明远心头一震:"这是..." "班主箱底的物件。"拾儿狡黠一笑,"反正他从不查看。" 月光下,周明远一遍遍练习着水袖功。到东方泛白时,他的中衣已被汗水浸透,但第七式"惊鸿照影"终于有了几分模样。拾儿早已靠在海棠树下睡着,嘴角还沾着糕屑。 "原来在这里。" 红海棠的声音让周明远浑身僵直。晨雾中,那人一袭黛青色长衫,手持玉骨扇,不知已旁观了多久。 "班主,我..." 红海棠径直走过他身旁,俯身解下拾儿腕间的绸带。拾儿惊醒,看到班主的脸顿时面如土色。 红海棠声音平静得可怕,"三个月不许登台。" 拾儿跌跌撞撞跑开后,红海棠才转向周明远。少年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却见班主只是轻轻抚过绸带上的绣纹。 "知道这是什么吗?"红海棠突然问。 周明远摇头。 "你母亲的勒头带。"红海棠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颤抖,"唱花旦的要绑头,这带子...会嵌进皮肉里。" 他忽然将绸带按在周明远额头上,力道大得生疼:"感受一下?当年你母亲每次登台前,这里都会渗出血丝。" 周明远疼得吸气,却没有躲闪。红海棠的手突然松开,绸带飘落在地。 "为什么非要学花旦?"红海棠背过身,"小生不好吗?武生不好吗?" "因为..."周明远捡起绸带,"我想知道母亲当年的样子。" 红海棠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晨风吹散雾气,露出他苍白的侧脸。 "你母亲若在世,绝不会允许。" "可她不在了。"周明远攥紧绸带,"而我想记住她...用她的方式。" 红海棠猛地转身,玉骨扇"啪"地敲在石桌上:"你以为戏台是什么?是儿戏吗?"他眼中燃着周明远从未见过的怒火,"当年你母亲唱完最后一场《游园惊梦》,第二天就..." 他突然噤声,扇骨在石桌上留下浅浅的裂痕。 "就怎样?"周明远逼近一步,"柳妈说母亲是突然离开戏班的,连行头都没带走。" 红海棠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良久,他轻声道:"去梳洗吧,早课要开始了。" "班主!" "今日排《夜奔》。"红海棠已经恢复平静,"你扮林冲。" 整整一天,红海棠都对昨夜之事只字未提。但他给周明远安排的训练量是平日的三倍,到黄昏时分,少年连枪都举不起来了。 "班主这是要累死你。"三师兄(教明远生角的师傅)偷偷塞给他一块饴糖,"他当年对你母亲...唉。" 周明远抓住话头:"师傅认识我母亲?" 师傅左右看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入班晚,只赶上林师姐最后一场戏。"他眼中浮现追忆之色,"那晚她唱《游园惊梦》,眼波比星子还亮,可谢幕时...我分明看见她袖口有血。" "血?" "嘘!"三师兄紧张地摆手,"这事千万别问班主。听说那晚之后,林师姐就..." "明远!"红海棠的声音从廊下传来,"过来。" 周明远拖着酸痛的腿走过去,发现红海棠正在整理一个红木匣子。见他来了,班主推过匣子:"你母亲的物件。" 匣中是一支点翠凤钗,颜色已经暗淡。红海棠轻抚钗尾:"她最爱这支钗,总说..." "说戴着它像顶着整片星空。"周明远脱口而出。 红海棠的手顿在半空。少年继续道:"我记得...她总在夜里对着铜镜戴这支钗,唱着''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一滴水珠落在凤钗上。周明远抬头,惊见红海棠眼中噙着泪。 "班主?" 红海棠迅速转身:"今晚不必练功了。"他的声音有些哑,"这支钗...你收着吧。" 周明远捧着匣子回到厢房,发现拾儿正在等他。少年神秘兮兮地关上门,从床底拖出个包袱。 "什么?" 拾儿解开包袱——是那件素白水袖戏服。月光透过窗纸,照亮袖口的并蒂莲。 "你疯了!"周明远倒吸冷气,"这是班主的..." "试试。"拾儿固执地举着戏服,"你不想知道穿着母亲戏服的感觉吗?" 周明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抚上丝绸。布料冰凉柔滑,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温度。在一种近乎魔怔的状态下,他换上了戏服。 宽大的水袖垂落膝间,衣摆绣着暗纹海棠。拾儿帮他系好勒头带,突然红了眼眶:"真像..." 铜镜中,周明远看到了陌生的自己——不,是母亲当年的影子。他不由自主地摆出《游园惊梦》的起手式,水袖轻扬,唱出记忆中的词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下一句从身后传来。周明远猛地回头,看见红海棠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脸上表情难以捉摸。 拾儿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红海棠却只是静静看着周明远,轻声道:"音准不错,但气息太浮。" 周明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班主..." "既然非要学,"红海棠走近,替他整了整勒头带,"就好好学。以后我亲自教你。" 拾儿惊讶地抬头。红海棠继续道:"但有两个条件——第一,只许在我面前练花旦;第二..."他的手指拂过戏服上的并蒂莲,"永远不要问那晚的事。" 周明远想问哪个晚上,但红海棠的眼神让他咽回了问题。班主拾起地上的玉骨扇,轻轻敲了敲拾儿的头:"去煮碗杏仁茶来。" 拾儿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后,红海棠突然握住周明远的手腕,引导他完成一个复杂的水袖动作。 "这才是''惊鸿照影''。"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你母亲独创的招式。" 周明远嗅到红海棠衣上淡淡的沉香气,混合着说不清的哀伤。在这奇异的一刻,他仿佛透过时光,触碰到了十五年前的母亲与年轻的班主。 "班主……为什么改变主意?"他小声问。 红海棠松开手,望向窗外的海棠树:"因为你和你母亲一样,长得像,性格也一样倔。今晚...你穿着这身戏服的样子,让我想起她离开那夜说的话。" "什么话?" "她说..."红海棠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有机会,还要唱杜丽娘''。" 月光忽然被云层遮蔽。黑暗中,周明远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手背上。 不是雨。是红海棠的泪…… 第9章 真相大白。 红海棠终于松了口,答应教周明远花旦戏。 起初,他只教些基本功——指法、眼神、身段,一点一点磨。可周明远学得极快,不到半月,竟已能将《游园惊梦》里的"步步娇"唱得婉转缠绵。 "不对。"红海棠皱眉,折扇轻轻点在周明远手腕上,"杜丽娘是闺阁千金,不是风尘女子,你的眼神太媚了。" 周明远不服:"可我母亲当年不是以''眼波含情''闻名吗?" 红海棠眼神一沉:"谁告诉你的?" "三师兄说的。" 红海棠冷笑一声:"你母亲的眼神,是''欲语还休'',不是''媚眼如丝''。"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托住周明远的下颌,"看我的眼睛。" 周明远一怔。 红海棠的眼眸极深,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极艳的长相,可眼神却清冷如霜。他缓缓眨眼,眼波流转间,竟真如少女含羞带怯,却又带着几分矜持的疏离。 "看懂了吗?"他松开手,"杜丽娘的情思是藏在端庄之下的,不是明晃晃地往外抛。" 周明远心跳微乱,低声道:"……懂了。" 红海棠退后两步,折扇一展:"再来。" 周明远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好架势。这一次,他收敛了刻意的媚态,眼神微垂,水袖轻拂,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红海棠静静看着,半晌,唇角微微扬起:"……有点意思了。" 第二节·窥探 周明远学得入了魔。 白日里,他跟着三师兄练小生戏,夜里却偷偷溜到后院,一遍遍练花旦的身段。红海棠起初只是偶尔指点,后来见他当真下了苦功,便也默许了。 这夜,周明远正练到《贵妃醉酒》的"卧鱼",身子伏低,水袖铺展如云。红海棠站在一旁,忽然伸手,指尖在他腰侧轻轻一托:"再低三分。" 周明远呼吸一滞,腰身下意识绷紧。红海棠的手指温热,隔着薄薄的练功服,触感清晰得几乎灼人。 "放松。"红海棠低声道,"腰要软,像柳枝。" 周明远耳根发烫,勉强按他说的调整姿势。红海棠看了片刻,忽然轻叹:"你和你母亲……真像。" 周明远心头一跳,正想追问,却听院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原来是在这儿学这些下九流的勾当!" 周明远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周行志站在月门下,面色阴沉如铁。 第三节·对峙 空气仿佛凝固了。 红海棠缓缓直起身,折扇"啪"地一合,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周老爷有何贵干?" 周行志看都不看他,只盯着周明远,声音森寒:"跪下。" 周明远手指微颤,却没动。 "我让你跪下!"周行志厉喝。 红海棠忽然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周明远挡在身后:"周老爷,他已经不是周家的人了。" 周行志这才看向他,眼中满是厌恶:"红海棠,你当年打我夫人不成,现在又来祸害我儿子?" 红海棠面色骤冷:"周老爷慎言。真相你我心知肚明。" "慎言?"周行志冷笑,"林红袖当年就是被这些下贱戏子带坏的!如今你还想让我儿子也变成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周明远猛地抬头:"父亲!" "闭嘴!"周行志怒极,"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与周家再无瓜葛!族谱上已除了你的名,往后你是死是活,与我周家无关!" 周明远浑身血液都冷了。 红海棠却忽然笑了:"周老爷大半夜跑来,就为了说这个?"他慢条斯理地展开折扇,"人既已赶出家门,又何必再来耀武扬威?" 周行志盯着他,忽然狞笑:"红海棠,你真以为我没留后手?" 红海棠瞳孔骤缩。 周明远浑身发颤:"……什么?" 周行志却不答,只冷冷道:"明远,你既选了这条路,就别后悔。"说罢,他转身便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冷。 夜风卷着海棠花瓣扑打在周明远脸上。他站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红海棠轻轻按住他的肩:"……没事了。" 周明远却突然转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班主,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红海棠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明日告诉你。" 第四节·血泪真相 晨雾未散,红海棠的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周明远跟着他进屋,看见桌上摆着两盏清茶,茶烟袅袅间,红海棠的脸色比素绢还要苍白。 "坐。"红海棠指了指对面的绣墩,自己却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你母亲的事,今日该说清楚了。" 周明远攥紧了衣角。红海棠的声音像隔着一层纱,飘忽得不像真实: "那年你母亲十七岁,已是名动京城的花旦。周行志日日来捧场,金锭子砸得戏台叮当响。" 窗纸透进的晨光里,红海棠的身影单薄如纸。他忽然转身,指尖抚上自己锁骨下的旧伤。 "戏子最忌动情,可她偏就..."红海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怀了你。" 周明远呼吸一滞。红海棠已经继续道:"我那时才九岁,刚接任少班主。师父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戏班的规矩不能破。" 茶盏在红海棠手中微微发颤:"我当众打了她二十戒尺,逐出师门。"他突然惨笑一声,"那戒尺上...还沾着她的血。" 周明远猛地站起,凳子"哐当"倒地。红海棠却像没听见,自顾自说着: "周行志本不愿娶,是周家老夫人怕丑事外扬,才勉强让她当了填房。"他从柜底取出一件婴儿肚兜,料子已经发黄,"你出生那夜,是我翻墙进去接的生。" 肚兜上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红海棠轻声道:"这是我绣的...第一次拿针,扎得满手血。" 周明远眼前突然浮现梦境——有人哼着摇篮曲,指尖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周家容不下戏子血脉。"红海棠解开衣领,那道箭伤狰狞可怖,"你满月宴上,他们放毒箭时,为了保护你,我挨了一箭。" "什么?!"周明远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红海棠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我中箭后假装与她反目,周家人才放过戏班..." 一缕鲜血从他唇角滑下。周明远慌忙去扶,却被红海棠推开。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下去。确实,这种日子过了7年,你母亲临终前..."红海棠从怀中掏出一方染血帕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帕子展开,上面绣着半阙《牡丹亭》:"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红海棠打开玉骨扇。挡住下半张脸。“还记得你刘姨娘什么时候入府做妾的吗?她本也是戏班子的人。爱上了周行志,我放她走了。在她进府后的第二天,你母亲就死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整理证据,现在有了足够的证据。”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红海棠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茶烟袅袅中,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你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好的天气。" 周明远攥紧了衣袖,骨节发白。他看见红海棠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时,手腕在微微发抖。那信纸已经脆得几乎一碰就碎,上面娟秀的字迹却依然清晰: "海棠亲启:见字如晤。刘氏与老爷在药中下毒,恐命不久矣..." 茶盏"当啷"一声落地,碎瓷四溅。周明远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眼前浮现出母亲临终时抓着他的手,那指甲已经泛青,却还要强撑着对他笑的模样。 "今早刑部来人了。"红海棠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伸手去拾地上的碎片,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刘姨娘招供画押...你父亲...周行志也被收监了。" 一滴血珠落在青砖地上,晕开成小小的暗红色花朵。周明远猛地抬头,却见红海棠眼中含着一层水光,在晨光下碎得厉害:"他们承认了...当年在参汤里下的砒霜。"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拾儿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张官府告示:"班主!周家被抄了!刘姨娘在狱中悬梁自尽了!" 红海棠手中的信笺飘落在地。周明远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膝盖一软就要栽倒—— 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红海棠将他揽入怀中,周明远这才发现,这个台上千娇百媚、台下冷若冰霜的人,怀抱竟是这样温暖。那双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带着些生涩的温柔,像是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 "没事了..."红海棠的声音在头顶轻轻震动,周明远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发间,"都过去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抖得像是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寒冬。红海棠的手顺着他的脊背慢慢抚下,最后停在后心处,温暖的掌心贴着单薄的衣衫,一下一下地顺着气。 "你母亲临走前..."红海棠的声音哑得厉害,周明远感觉到他喉结在自己额前滚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要我看着你长大成人。" 院中海棠被风吹落,纷纷扬扬如同那年的大雪。周明远把脸埋在那袭素白衣襟里,闻到淡淡的沉香味,混合着些许药香。衣料渐渐被浸湿,不知是他的泪,还是红海棠的。 那只手忽然抚上他的后脑,将他往怀里按得更紧了些。红海棠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孩童:"哭吧...这里没人看得见..." 周明远终于呜咽出声,像是要把这些年强忍的委屈都哭尽。红海棠的衣袖被他攥得皱皱巴巴,却只是更用力地回抱住他,指尖微微发颤。 恍惚间,周明远想起儿时那个总在窗外哼曲的身影。原来这些年,一直有人替他母亲,在默默守着那个"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承诺。“以后有我陪着你。” 第10章 夏至 暮春的雨下了整夜。 周明远醒来时,檐角最后一滴雨水正落在窗外的海棠上。那株盛开时如云似锦的花树,如今只剩零星的几瓣残红,在晨光中摇摇欲坠。 他伸手推开雕花木窗,一阵带着青草香的风拂过面颊。不知名的夏虫已经开始鸣叫,断断续续的声响像是谁欲言又止的心事。 "醒了?" 红海棠的声音从回廊传来。周明远转头,看见他倚在朱漆廊柱旁,一袭天水碧的薄衫被晨风吹得微微飘动。不同于台上精致的妆容,此刻的他只随意挽着发,几缕青丝垂在颈侧,衬得那段肌肤愈发白皙。 "班主……海棠谢了。"周明远轻声道。 红海棠走近,衣袖掠过窗棂时带起细微的声响。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染上淡淡的胭脂色。 "春去夏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风听,"该换戏单了。" 那片花瓣从他指间滑落,打着旋儿坠入泥土。周明远望着红海棠的侧脸,发现他眼角那颗泪痣在晨光中格外明显,像是未落的雨滴。 第二节·午荫 端午后的日头渐渐毒了。 周明远在回廊下练水袖,汗水浸透中衣,在后背洇出深色的痕迹。红海棠坐在美人靠上翻戏本,纨扇偶尔轻摇两下,扇坠上的白玉坠子晃出细碎的光斑。 "手腕。"红海棠忽然开口,眼睛却没离开戏本,"再抬高三分。" 周明远调整姿势,余光却瞥见红海棠的扇面不知何时转向了他这边。那柄缂丝团扇上绣着并蒂莲,正好遮住他半边面容,只露出一双含情的眼。 "班主在看什么?" "看你的影子。"红海棠答得坦然,扇面却微微下移"比上月挺拔了。" 有风掠过庭院,带来槐花的甜香。一片花瓣落在红海棠肩头,周明远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收回了手指。 "有花。"他哑着嗓子说。 红海棠抬眼看他,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那花瓣还停在他肩上,像一只驻足的蝶。 第三节·夜萤 夏夜燠热,戏班众人都去河边纳凉。周明远独坐在后院石阶上,看萤火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怎么不去?" 红海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提着盏素纱灯,灯光透过纱罩,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今夜他换了件月白纱衣,走动时衣袂飘飘,恍若谪仙。 "等人。"周明远说。 红海棠在他身旁坐下,灯盏放在两人中间。有萤火虫被光亮吸引,绕着灯罩飞舞,在红海棠眼中投下细碎的金芒。 "等谁?" "等..."周明远看着一只萤火虫落在红海棠袖口,"等一个不敢开口的人。" 红海棠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那只萤火虫飞起来,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忽明忽暗的弧线。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灯盏中的烛火摇曳几下,熄灭了。黑暗中,周明远感觉到有小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冰凉,柔软,转瞬即逝。 "起风了。"红海棠站起身,衣角扫过周明远膝头,"明日记得来学新戏。" 周明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现今夜月光很亮,将红海棠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他的脚边。 第11章 暗香与七夕 夏至过后,戏班开始排演新戏。 红海棠选了《牡丹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执笔在戏单上写下这行字时,指尖微微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片阴影。 周明远站在一旁研墨,目光却忍不住落在红海棠的侧脸上。晨光透过窗纱,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像两片小小的蝶翼。 "班主怎么突然要排这出?"周明远轻声问。 红海棠搁下笔,抬眸看他:"适合夏天。" 他的眼尾微微上扬,那颗泪痣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周明远忽然想起昨夜那只停在他袖口的萤火虫,也是这般,明明灭灭,惹人心乱。 第二节·对戏 午后,红海棠在凉亭里教周明远唱"游园惊梦"。 "停。"红海棠忽然打断,"杜丽娘是深闺少女,不是市井泼妇。"他起身走到周明远面前,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这里,要蹙而不皱。" 周明远屏住呼吸。红海棠的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墨香。他靠得太近,周明远甚至能看清他衣领上细密的针脚,和锁骨处若隐若现的一颗小痣。 "再来。"红海棠退后一步。 周明远重新摆好架势,却见红海棠忽然抬手,将他的下巴轻轻抬起三分:"眼神要往上瞧,像在看一枝将开未开的花。" 他的声音低而柔,像夏夜的风,拂过耳畔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周明远喉结滚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红海棠的唇上——那唇色很淡,像是被茶水冲淡的胭脂。 "专心。"红海棠用扇骨敲了敲他的肩膀,唇角却微微扬起。 第三节·夜读 入夜后,暴雨突至。 周明远正在房中抄戏本,忽听门外一阵轻响。推开门,红海棠站在廊下,衣角已被雨水打湿。 "班主?" 红海棠举了举手中的书册:"《牡丹亭》的全本。"他发梢还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想着你或许用得上。" 周明远连忙侧身让他进屋。红海棠在案前坐下,衣袖带起一阵潮湿的风,混着淡淡的沉香味。 "这里,"他翻开一页,指尖停在某行字上,"''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要唱得轻,却要字字分明。" 周明远凑近去看,不小心碰倒了茶盏。茶水泼在书页上,两人同时伸手去擦,指尖在潮湿的纸面上相触。 红海棠猛地收手,书"啪"地一声合上。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骤然泛红的耳尖。 "雨小了。"他起身走向门口,背影在烛光中显得格外单薄,"早些歇息。" 周明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书页间,一枚干枯的海棠花瓣悄然飘落——那是暮春时,他曾见红海棠夹在戏本中的。 第四节·窥见 三伏天的午后,戏班众人都歇了晌。 周明远路过红海棠的院子,听见里头传来轻微的水声。透过半开的窗,他看见红海棠正在沐发。 那人背对着窗,长发浸在铜盆中,像一匹铺开的墨缎。水珠顺着他白皙的后颈滑下,消失在衣领深处。 周明远慌忙退开,却不慎踩断一根树枝。 "谁?"红海棠的声音传来。 周明远僵在原地。片刻后,窗户被推开,红海棠探出身来,湿发还滴着水。见是他,红海棠先是一怔,继而微微挑眉:"有事?" "我...我来问下午的戏。"周明远结结巴巴地说。 红海棠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笑:"进来吧。"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红海棠坐在镜前,将长发拢到一侧,露出修长的颈线:"帮我绞头发。" 周明远接过布巾,手指穿过潮湿的发丝,心跳如雷。镜中,红海棠闭着眼,唇角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班主..." "嗯?" 周明远的手顿了顿:"...没什么。" 窗外蝉鸣聒噪,盖过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第五节·灯会** 七月初七,城里办灯会。 红海棠难得换下了戏服,一袭胭脂色长袍,发间只簪一支簪子是竹子的形状。周明远跟在他身后,看那钗上的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一抹银色的月光。 "看路。"红海棠忽然回头,折扇半掩着唇,"当心撞到人。" 周明远这才发现自己险些撞上灯笼摊。红海棠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在灯火映照下格外明亮。 他们沿着河边漫步,看无数盏莲花灯顺流而下。红海棠买了一盏,却迟迟不放。 "班主……不许愿吗?"周明远问。 红海棠摇摇头:"我的愿望..."他看向周明远,目光深邃如潭水,"已经实现了。" 周明远心头一跳。远处突然绽放的烟花照亮了红海棠的侧脸,在那瞬间,他仿佛看见对方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回程时,红海棠的脚步有些踉跄。周明远下意识扶住他的腰,却感到掌心下的身躯微微一僵。 "我没事。"红海棠轻轻推开他,声音有些哑,"只是...酒喝多了。" 他们的耳尖在月光下红得滴血。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第12章 岁寒知暖 腊月二十三,小年。 雪从清晨就开始下,纷纷扬扬地盖住了戏班的青瓦。周明远站在廊下呵气,白雾在眼前散开,又很快被寒风吹散。 "发什么呆?" 红海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日穿了件胭脂红的棉袍,领口镶着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肤色如玉。见周明远回头,他将手中的暖炉塞过去:"拿着,手都冻红了。" 铜炉裹着锦套,暖意透过掌心直达心底。周明远低头,看见炉身上刻着细小的海棠花纹——与红海棠腰间玉佩的纹样一模一样。 "班主怎么有这个?" 红海棠别过脸去,耳尖微红:"...旧的,不用就浪费了。" 第二节·扫尘 戏班上下忙着除旧布新。周明远被分去擦戏箱,掀开最底下那个樟木箱时,一件素白戏服滑了出来。 "别动那个!" 拾儿慌张地跑来,却晚了一步。周明远已经抖开戏服——是那件绣着并蒂莲的水袖,母亲留下的。 "班主从不让人碰这个。"拾儿小声道,"每年只有除夕夜,他才取出来看一会儿。" 周明远轻抚袖口的绣纹,忽然在衣襟内侧摸到一行小字。就着窗外的雪光,他辨认出那是用红线绣的:"海棠依旧,红袖长眠。——壬午年冬" 壬午年,正是母亲去世的那年。 "明远?" 红海棠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周明远抬头,发现他手中拿着一对崭新的春联,红纸金粉,在雪色中格外鲜艳。 "...来贴对联。"红海棠的声音很轻,目光却落在那件戏服上,久久未移。 第三节·守岁 除夕夜,戏班摆了团圆宴。 红海棠破例喝了酒,眼尾泛起薄红。周明远坐在他身侧,看那抹胭脂色从眼角一直蔓延到颈侧,在烛光下像抹了朱砂。 "班主醉了?" "胡说。"红海棠瞪他,眼神却软得没有半分威慑力。他忽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周明远耳畔,"...我带你去个地方。" 后院的梅树下,红海棠变戏法似的取出一盏花灯。素绢做的灯罩上画着折枝梅,提手处系着红绳结。 "给你。" 周明远接过灯,发现底座刻着小小的"平安"二字。他心头一热,却见红海棠已经转身走向梅林深处,红色的衣角在雪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 "班主!" 红海棠回头,恰好一阵风吹过,梅花簌簌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周明远追上去,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他鬓间的花瓣。 两人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又交织在一起。红海棠的睫毛颤了颤,忽然闭上眼—— "班主!三师兄找你!" 拾儿的喊声从远处传来。红海棠如梦初醒,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回去吧。" 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第四节·新桃 初一清晨,周明远被鞭炮声惊醒。 推开门,发现红海棠正在院中挂桃符。他今日换了崭新的靛蓝色长衫,发髻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比平日多了几分随意。 "醒了?"红海棠回头,唇角微扬,"来帮忙。" 周明远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桃符。红海棠的指尖冰凉,在相触时微微一颤。 "昨夜..." "下雪了。"红海棠打断他,指向远处的屋顶,"你看。" 周明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戏楼的青瓦上覆着厚厚的雪,在晨光中晶莹剔透。而他们并肩站立的影子,正清晰地印在雪地上,亲密无间。 红海棠忽然轻声道:"又一年了。" 腊月廿四,祭灶王。 雪粒子簌簌地敲在窗纸上,周明远呵着白气往红海棠房里送新裁的春联。推门却见那人正对着铜镜贴花黄,胭脂笔在眉梢细细描画,竟比台上还要精致三分。 "班主这是......" 红海棠从镜中瞥他一眼,笔尖未停:"祭灶要扮女相,老规矩了。"镜前烛火跳动,将他眼尾染成霞色,"过来帮我看看,可对称?" 周明远凑近了,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茉莉香粉味。红海棠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停歇的蝶。 "左边......再高些。"他声音发紧。 红海棠轻笑,忽然转身。朱唇几乎擦过他耳垂:"这般近都看不清,莫不是昨夜偷看戏本熬坏了眼?" 周明远耳根烧了起来。 第五节·扫尘 戏班上下忙着除尘布新。周明远擦拭兵器架时,发现红海棠的鸳鸯剑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编法。 "这剑......" "林师姐教的。"红海棠不知何时立在廊下,怀里抱着新剪的窗花,"双剑合璧的招式,她使得最好。"雪光映着他素白的脸,眉间一点朱砂格外鲜艳,"除夕夜......要舞给她看。" 周明远喉头发哽。他看见红海棠指尖被窗花染红,像极了那年母亲棺木上未干的血指印。 第六节·年味 廿九蒸年糕,厨房蒸汽氤氲。 红海棠破天荒系了围裙,正把红枣按进糯米团。周明远偷捏了一小块,被他用擀面杖轻敲手背:"馋猫。" "班主做的格外甜。" "胡说,还没加糖。" 周明远却笑。他瞥见红海棠腕上沾着糯米粉,鬼使神差伸手去擦。那人腕骨纤细,脉搏在指尖下突突跳动,快得不似平常。 窗外突然炸响爆竹声。红海棠惊得后退,后腰抵上案台。面粉扬起来,落在他的睫毛上,像一层薄霜。 "我......" "面发好了!"柳妈的大嗓门打断这一刻旖旎。红海棠慌忙转身,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第七节·压岁 大年初一,周明远在妆台发现一方绣帕。 素白缎面上,并蒂莲旁多了一枝青梅。帕角绣着小小两行字: "岁寒知暖意 梅开见春心" 窗外,红海棠正在给孩子们发压岁钱。阳光穿过他指间,铜钱落地的声响清脆如铃。 “明远,给你的压岁钱,岁岁平安。” 第13章 突变 正月十五,上元灯会。 秦淮河畔人潮如织,周明远提着那盏素梅灯,在攒动的人群中寻找红海棠的身影。方才在猜灯谜的摊子前,他不过低头系个鞋带的功夫,再抬头那人就不见了。 "班主——" 呼声淹没在喧嚣里。河面上千百盏花灯顺流而下,映得水面碎金浮动。周明远突然瞥见桥头一抹胭脂色——红海棠斜倚石栏,正往河里放灯。夜风吹起他鬓边碎发,露出耳垂上一点银光,竟是枚小巧的丁香坠子。 "怎么戴这个?"周明远气吁吁跑到跟前。 红海棠将河灯轻轻一推,那盏并蒂莲便晃晃悠悠漂远了:"你娘留下的。"他指尖还沾着蜡油,在月光下莹莹发亮,"她说......要戴着见意中人。" 周明远心头剧震。 第二节·惊鸿 突然一阵骚动。人群如潮水般退开,原来是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踏翻了灯笼架,火苗窜上纱帐。红海棠猛地将周明远往身后一拽—— "刺啦"裂帛声响起。周明远低头,见红海棠的袖子被铁钩划破,雪白手臂上赫然一道血痕。 "没事。"红海棠随手扯下腰间汗巾包扎,却见周明远已经单膝跪地,捧着他的手腕轻轻吹气。 "会留疤的......" 红海棠忽然俯身。周明远只觉额间一凉,竟是那枚丁香坠子贴了上来:"傻小子。"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戏子身上......哪能没几道疤?" 远处烟花炸响,照亮两人交叠的身影。 第三节·夜话 回程路过药铺,周明远非要抓药。 红海棠靠在医馆屏风上,看那少年与老郎中比划伤口深浅。药碾子咕噜噜转着,将月光碾成细碎的银粉,落在他轻颤的睫毛上。 "班主笑什么?" "笑你。"红海棠接过药包,指尖在周明远掌心一勾,"这般操心,倒像我娘。" 周明远耳根发烫,却见红海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暗红,像朵凋谢的梅。 "旧伤犯了?" 红海棠将帕子一团:"不妨事。"他指着远处卖糖人的摊子,"去买个兔儿爷,要......"话音戛然而止。 周明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角阴影里,有个戴斗笠的男子正死死盯着他们,腰间佩刀闪着寒光。 第四节·暗潮 那夜之后,红海棠开始早出晚归。 周明远总见他与陌生人在厢房密谈,有次还撞见三师兄捧着带血的布条出来。问起来,只说班主练功伤了手。 正月廿三,雪后初晴。 周明远在晒戏服时,从红海棠的鹤氅里摸出一封火漆信。漆印上熟悉的周家族徽让他浑身发冷——本该在狱中的周行志,三日前竟被秘密释放了。 "好看么?" 红海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周明远转身,见他斜倚梅树,手中把玩着那枚丁香坠子。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班主早知道?" "知道又如何?"红海棠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丝丝鲜红,"朝廷要查漕运亏空,自然......要留个替死鬼。" 一片梅落在周明远肩头。红海棠伸手拂去,指尖却在他颈侧流连:"元宵那晚......" "班主!"拾儿慌慌张张跑来,"刑部的人把前院围了!" 红海棠神色骤变,猛地将周明远推进假山缝隙:"无论发生什么,不许出声!" 第五节·春雷 周明远从石缝中看见,红海棠被官差推搡着押走。 那人始终挺直脊背,唯有经过梅树时,突然扯落腰间玉佩往地上一摔——碧色碎片四溅,其中一片正滚到周明远脚边。 他拾起来,发现玉背刻着蝇头小字: "妆奁夹层,速离金陵。" 惊雷炸响,今春第一场雨轰然而至。 雨水顺着假山石滴落,周明远攥着碎玉的手指节发白。远处官差的呵斥声渐渐消散在雨幕中,只剩满地凌乱的脚印和那株被撞断的梅枝。 "周师兄!" 拾儿从角门溜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他塞给周明远一个油纸包:"班主让我给你的......说是......"话未说完便哽咽了。 纸包里是半块月饼大小的铜钥匙,边缘刻着细小的梅花纹。周明远翻过钥匙,背面用朱砂点着三个小点——正是母亲生前在戏本上做记号的习惯。 "他们为何抓班主?" 拾儿抹着眼泪摇头:"只听说是旧案......"突然压低声音,"但班主今早特意嘱咐,要您立刻去取妆奁里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 第六节·妆奁 周明远翻进周家旧宅时,檐角铜铃正被狂风吹得叮当作响。母亲生前住的西厢房蛛网密布,妆奁上积着厚厚的灰。 钥匙插入暗格时发出"咔嗒"轻响。夹层里躺着本泛黄的账册,封皮上赫然是周行志的私印。翻开第一页,永昌十五年三月的记录被朱笔圈出——"漕银八千两,付梅花苑赎身钱"。 "原来如此......" 账册最后一页夹着张当票。周明远借着闪电光亮辨认出"永昌典当"的字样,抵押物那栏却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只隐约看出"血书"二字。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小少爷好雅兴。"刘管事举着灯笼站在雨里,脸上褶子堆出个假笑,"老爷请您过府一叙。" 他身后站着四个带刀侍卫,雨水顺着刀尖往下淌。 第七节·对峙 周行志端坐在祠堂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个青瓷药瓶。 "红海棠中的是西域奇毒''七日香''。"他瞥了眼周明远手中的账册,"解药么......" "你想要什么?" "聪明。"周行志轻笑,"我要你明日当众指认,红海棠为侵吞漕银毒杀林红袖。"见周明远瞳孔骤缩,他又补了句,"当然,会给你编个凄惨的身世——被仇人养大的苦命少爷,多感人?" 烛火爆了个灯花。周明远突然发现供桌上母亲的牌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簇新的长生牌位——"爱妾刘氏之位"。 "她配么?"周明远冷笑,"一个毒杀主母的贱婢。" 周行志猛地拍案而起,药瓶骨碌碌滚到周明远脚边:"你以为红海棠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要不是他......" "当年是你为吞漕银栽赃戏班!"周明远一脚踩碎药瓶,"母亲发现后,你们就......" 话未说完,后脑突然剧痛。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刘管事举着染血的烛台,周行志弯腰捡起块碎瓷:"无妨,半粒也够他开口了。" 第八节·残香 周明远在梅香中醒来。 眼前是熟悉的青纱帐,枕边放着那本账册。他挣扎着起身,撞进一双通红的眼睛里——红海棠披着囚衣坐在床边,腕上铁链磨得血肉模糊。 "班主?!" "嘘......"红海棠将个冰凉物件塞进他手心,"永昌典当的暗格钥匙......"话未说完突然咳血,点点猩红溅在周明远衣襟上,"你娘的血书......在......" 门外传来开锁声。红海棠猛地将周明远往床底一推,自己撞翻了油灯。 "找死!" 衙役的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中,周明远死死咬住嘴唇。他透过床缝看见红海棠被拖走时,往地上扔了个东西——那枚丁香耳坠滚到床底,在尘土中闪着微光。 第八节·血书 永昌典当的暗格里,静静躺着幅白绫。 展开来,是母亲用血写的诉状。字迹斑驳处还能辨认出"漕银""毒杀""周刘合谋"等词。最惊心的是末尾那行小字: "妾身饮鸩,惟愿吾儿明远......远离周家。" 血书背面粘着张当票残角,日期正是母亲去世前三天。周明远突然明白红海棠为何年年祭灶要扮女相——那日,正是母亲的忌日。 暮色四合时,他敲响了督察院的登闻鼓。 第14章 冤案破,爱意现 登闻鼓声震彻金陵城时,周明远正了正衣襟,耳垂上那枚丁香坠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烫。 "周行志勾结漕帮,私吞官银八千两,栽赃梅花戏班!毒杀发妻林红袖,伪造自尽!" 少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公堂之上。御史大夫接过血书时,堂外忽然传来铁链轻响——红海棠被两名差役搀着进来,素白的囚衣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腕间镣铐磨出的红痕刺目惊心。 他站定时似乎有些吃力,却在看见周明远时眼尾微挑,露出个极淡的笑。 "红海棠,你可认罪?"御史大夫沉声问。 红海棠刚要开口,忽然掩唇轻咳,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周明远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半步,却见那人借着咳嗽的遮掩,悄悄对他眨了眨眼。 "草民...确实隐瞒了周夫人被害真相..."他声音虚弱,却在周行志突然暴起夺刀时,身形灵巧地一退—— 周明远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周行志手腕,匕首当啷落地。红海棠"不慎"踉跄,衣袖拂过少年手背,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 "接的不错……"他低声道,呼吸扫过周明远耳畔。 第二节·春晴 结案后的第三日,周明远在戏班后院找到了红海棠。 那人正倚在梅树下看账本,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药在桌上,自己喝。" 周明远盯着他腕间新换的纱布,忽然伸手:"伤还疼吗?" 指尖将触未触之际,红海棠倏地收手,账本"啪"地合上:"小少爷如今沉冤得雪,不去收拾周家产业,整日往戏班跑什么?" "御史大人问我要什么赏赐。"周明远忽然道。 红海棠翻账本的手指一顿。 "我说..."少年凑近半步,"想要梅花戏班的地契。" 红海棠猛地抬头,却见周明远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正是当年被周行志强占的戏班房契。 "你..." "班主说过,"周明远将文书塞进他手中,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对方掌心,"戏子身上总要带点伤。"他目光落在红海棠腕间,"但以后...不必了。" 一阵风过,梅瓣纷纷扬扬落下。红海棠低头看着文书,忽然轻笑:"小少爷如今...倒是会拿话堵人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周明远拦住。少年解下耳垂上的丁香坠,轻轻放在账本上:"这个...还是物归原主。" 红海棠看着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银坠子,忽然抬手—— 却只是用指尖点了下周明远的额头:"...呆子。" --- 第三节 周明远站在周府大门前,看着家仆们将"明远少爷"的牌匾重新挂上门楣。寒冬腊月,他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就像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少爷,外头冷,快进屋吧。"老管家撑着伞站在他身后。 周明远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城南方向飘去——那里是梅花戏班的所在。算起来,他已经半个月没见到红海棠了。 回到书房,炭火烧得正旺。周明远解开大氅,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银制的丁香耳坠——上元节那晚,红海棠戴过的那枚。 "少爷,戏班那边送年礼来了。"小厮在门外通报。 周明远手一抖,耳坠差点掉落。他强自镇定地将耳坠藏进贴身的荷包,整理好衣襟才道:"进来。" 两个戏班的小学徒抬着个红木食盒进来,后面跟着教他生角的师傅 "班主说,周少爷如今贵人事忙,特地让我们送些点心来。"师傅笑得意味深长,"都是周少爷从前爱吃的。" 周明远揭开食盒,桂花糖蒸栗粉糕的甜香扑面而来。最上面一层摆着八块精致的点心,排成梅花的形状。他轻轻拿起一块,发现底下压着一张薄薄的戏单——今晚《牡丹亭》的座次图,二楼雅座被朱砂圈了出来。 "班主还说什么了?"周明远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师傅挠挠头:"就说...若少爷得空,不妨来指点指点新排的戏。" 周明远指尖微颤。这是红海棠在邀他去看戏。 第四节 夜幕降临,周明远换了身素色锦袍,特意没戴周家的玉佩,只将那枚丁香耳坠藏在贴身的荷包里。 戏园子比想象中热闹。他低着头快步上了二楼,推开雅座的门时,里面已经备好了热茶和点心——正是白日里送去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锣鼓声响,大幕拉开。杜丽娘袅袅婷婷地出场,却不是红海棠。 周明远有些失落,却在这时听见身后珠帘轻响。熟悉的沉香飘来,他猛地回头—— 红海棠倚在门边,没穿戏服,只着了件月白色的家常袍子,发间松松地绾了根红绳。见周明远回头,他唇角微扬:"怎么,不认识为师了?" "师...班主。"周明远慌忙起身,差点打翻茶盏。 红海棠轻笑,走到他身旁坐下:"听说周少爷最近忙着整顿家业?" "嗯。"周明远盯着自己的手指,"查了些旧账。" "哦?"红海棠给自己斟了杯茶,"查出什么了?" 周明远鼓起勇气抬头,正对上红海棠含笑的眼。烛光下,那人眼尾的泪痣格外明显,像是谁用朱砂笔点上去的。 "查出...我娘生前给戏班拨过一笔银子。"周明远轻声道,"八千两。" 红海棠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是赎身银。"周明远继续道,"给我娘的一个...故人。" 雅座里突然安静下来,楼下杜丽娘正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红海棠放下茶杯,忽然伸手拂过周明远的耳垂:"怎么不戴?" 周明远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那枚耳坠。他慌忙从荷包里取出,却因为手抖,耳坠掉在了地上。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头碰在一起。红海棠轻笑,先一步拾起耳坠,却没有还给周明远,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轻轻为他戴上。 "师...班主!"周明远耳根发烫。 红海棠的手指温暖干燥,拂过耳垂时带起一阵战栗。他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周明远,却又故意在戴好后,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枚坠子。 "戴着好看。"红海棠退开些,眼里带着狡黠的光,"比你娘当年戴着还好看。" 周明远心跳如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楼下传来阵阵叫好声,杜丽娘已经唱到了游园惊梦。 "我...我该回去了。"周明远起身,却因为太过慌乱,衣袖带翻了茶杯。 红海棠眼疾手快地接住,茶水却还是溅湿了他的袖子。周明远慌忙掏出手帕要擦,却被红海棠握住了手腕。 "慌什么。"红海棠的声音很轻,"我又不吃人。" 周明远僵在原地,能清晰地感觉到红海棠的拇指正轻轻摩挲着他的腕骨。这个认知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明日..."红海棠忽然开口,"戏班要排新戏,缺个看本子的。周少爷若有空..." "有空!"周明远脱口而出,随即又为自己的急切红了脸。 红海棠笑得眉眼弯弯,终于松开他的手:"那就明日未时,我在后台等你。" 第五节 次日一早,周明远就坐立不安。他换了三套衣服,最终选了件靛青色的长衫——既不显得太过招摇,又不失少年人的朝气。 未时刚到,他就出现在了戏班后门。拾儿见了他,笑嘻嘻地引路:"班主等您多时了。" 后台比想象中安静,只有几个学徒在整理戏服。红海棠坐在妆台前,正在勾眉。从镜子里看见周明远,他笔尖一顿:"来得正好。" 周明远拘谨地站在一旁,看着红海棠一笔一笔将眉画成远山形状。妆台上散落着胭脂水粉,还有那枚熟悉的丁香耳坠。 "坐。"红海棠指了指身旁的凳子,"帮我对对词。" 周明远乖乖坐下,接过红海棠递来的戏本。是新编的《白蛇传》,红海棠演白素贞。 "''许官人...''"红海棠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唱戏时柔和许多,"''若你不嫌...''"他停下,看向周明远。 周明远低头看本子,接道:"''若你不嫌...我是个...妖...''"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红海棠忽然凑近:"周少爷怎么不念了?" 周明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脂粉香,还有那股始终如一的沉香。红海棠的眼睫近在咫尺,上面还沾着些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 "班主!"外面突然传来师傅的喊声,"前头来客人了!" 红海棠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就来。"他看向周明远,"在这等我?" 周明远点点头,看着红海棠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心跳得太快,像是要冲出胸膛。 妆台上放着红海棠用过的眉笔。鬼使神差地,周明远拿起来,轻轻嗅了嗅——是松烟墨的味道,混合着红海棠指尖的温度。 "偷闻什么呢?" 周明远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看见红海棠倚在门边,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我...我没..." 红海棠走过来,从他手中抽走眉笔,忽然俯身在他眉心轻轻一点:"画个花钿,我们小少爷就更俊了。" 周明远僵在原地,感受着眉间那一点微凉的触感。红海棠离得太近,他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还有那微微上扬的唇角。 "好了。"红海棠退开些,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可惜..." "可惜什么?"周明远傻傻地问。 红海棠轻笑,忽然用拇指抹去那一点墨迹:"可惜我们周少爷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真被我画成个小花旦。" 他的指腹温暖,擦过眉心时带起一阵酥麻。周明远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一刻。 "班主!"外面又有人喊。 红海棠无奈地摇头:"真是..."他看向周明远,"明日还来吗?" 周明远用力点头。 "那明日..."红海棠走到门边,回头一笑,"我教你画眉。" 第六节 接下来的日子,周明远几乎日日都往戏班跑。有时是对戏词,有时是帮红海棠整理戏本,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红海棠上妆、卸妆、教徒弟。 立春那日,戏班排新戏《梁祝》。红海棠演祝英台,需要个搭戏的梁山伯。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周明远身上。 "周少爷,帮个忙?" 周明远猝不及防被点名,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我...我不会..." “我不会教了你一些旦角的功夫,你就把我三师兄教你生角的功夫忘了?"红海棠把本子塞给他,"''英台不是女儿身...''这句,会念吗?" 周明远红着脸点头。 "那开始吧。" 红海棠退到台中央,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眼波流转间尽是女儿情态。周明远看得呆了,直到三师兄在台下咳嗽,才慌忙念出台词。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红海棠眼睫低垂,声音轻柔:"''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他忽然抬眸,直直看向周明远,"''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周明远忘了接词。红海棠此刻的眼神太过炽热,让他想起上元节那晚,秦淮河畔的灯火。 "卡!"师傅在台下喊,"周少爷,该你接''我从此不敢看观音''了!" 周明远如梦初醒,却见红海棠已经走到他面前,轻声道:"这句词...我等着听呢。" "我..."周明远喉结滚动,"我从此不敢..." "班主!"拾儿急匆匆跑进来,"周家来人了,说找周少爷有急事!" 周明远懊恼地叹了口气,红海棠却笑了:"去吧。这句词...留着下次说。" 第七节 春分时节,周明远终于查清了母亲留下的所有账目。他带着厚厚一叠文书来到戏班,却被告知红海棠去了城外上香。 "班主说,若周少爷来了,就去后山的梅林找他。"拾儿挤眉弄眼,"说是有东西要给少爷看。" 周明远心跳加速,匆匆往后山赶去。 梅林深处,红海棠背对着他站在一株老梅树下,发间簪着朵新摘的梅花。听见脚步声,他回头微笑:"来了?" "嗯。"周明远走到他身边,"你说有东西要给我” 红海棠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你娘的遗物。当年她托我保管,说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周明远接过,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对金镶玉的镯子,还有一封信。 "看看。"红海棠轻声道。 周明远展开信纸,母亲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明远吾儿: 若你见到此信,想必已与海棠相认。八千两赎身银,实是海棠为娘准备的脱离周家的赎身钱。这孩子命苦,自幼被卖到戏班,娘舍不得。现将这八千银子递到了海棠手中,以后你要听海棠的话,他虽然嘴毒,却始终护着你......" 信纸在周明远手中微微颤抖。他抬头看向红海棠,发现那人耳根泛红,正假装对枝头的梅花产生了浓厚兴趣。 "师...红海棠。"周明远鼓起勇气,第一次直呼其名,"我娘说...这是赎身钱。" 梅林寂静,只有风吹过花瓣的沙沙声。红海棠终于转过头来,眼里含着周明远从未见过的柔软。 "傻子。"他轻声道,"那日《梁祝》的台词,你还没说完呢。" 周明远福至心灵:"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为何?" "因为..."周明远深吸一口气,"观音再美,也不及眼前人。" 红海棠笑了,眼角眼尾的两颗泪痣在阳光下格外生动。他任由周明远将对镯的一只镯子戴在自己腕上,轻声道:"这句词...我可没教过你。" "是我心里话。"周明远终于敢将人拥入怀中,17岁的少年抱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红海棠"从元宵节那晚就有的心里话。" 春风拂过,吹落一树梅花。纷纷扬扬的花瓣中,红海棠轻轻回抱住周明远,在他耳边低语: “这句词……我收下了。” “不过我可没答应,我教过你要自己争取。” 第15章 偏执小狗 第一节:情敌登场 苏州来的沈家公子沈砚,生得温润如玉,谈吐风雅,自打半月前在戏园子里听了红海棠一折《游园惊梦》,便日日来捧场,风雨无阻。 今日戏毕,周明远刚踏进后台,就听见里头传来低笑—— "红班主这双手,天生就该捧玉箫、执纨扇。"沈砚嗓音含笑,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若肯赏脸,明日沈某在醉仙楼设宴,专请班主品一品江南新到的龙井。" 珠帘一掀,周明远冷着脸站在门口。 红海棠正低头整理水袖,沈砚站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一盒精致的螺子黛,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衣袂相贴。 "明远?"红海棠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今日怎么来了?" 周明远没答话,目光死死钉在沈砚手上那盒姑苏特供的珍品上——那东西,一两金子都换不来半钱。 沈砚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周家少主?久仰。" 周明远冷冷点头,径直走到红海棠身边,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师父,周家有事,跟我回去。" 红海棠挑眉:"什么事?" "急事。"周明远盯着他,眼底暗潮翻涌,"现在就走。" 第二节:醋海翻波 一进周府书房,周明远反手扣上门闩。 "你发什么疯?"红海棠甩开他的手,袖口金线绣的海棠花随着动作晃出一道流光,"我待会儿还有戏......" "推了。"周明远声音低沉,一把抓起桌上那盒沈砚送的螺子黛,甩手扔出窗外。 "周明远!"红海棠终于皱眉,"那是上好的......" "我有更好的给你。"周明远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整套御赐的描金彩妆,"苏州的算什么?这是宫里赏的。" 红海棠气笑了:"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周明远不答,忽然逼近一步,将他困在书案与自己胸膛之间,声音低哑:"师父......能不能别收他的东西?" 红海棠一怔,抬眼看他。 少年眼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占有欲,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我不喜欢。"周明远一字一句道,"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不喜欢他离你这么近......" 红海棠心跳漏了一拍,却故意冷着脸:"周少爷如今是家主了,连为师交什么朋友都要管?" "我不管别人。"周明远忽然低头,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声音发狠,"但师父是我的。" 第三节:初吻名场面 红海棠吃痛,反手揪住周明远衣领,一个翻身将他按在书案上。笔墨纸砚哗啦啦洒了一地。 "小畜生。"红海棠眯起眼,"谁教你这般没大没小?" 周明远仰头看他,眼底执拗不减:"师傅教的。" "我何时......" "《霸王别姬》里,师父演虞姬时说过——"周明远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腰,模仿红海棠的唱腔,''"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师傅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甩开。" 红海棠耳根一热,没想到他连这都记得。 "胡闹。"他挣了挣,却被搂得更紧。 周明远得寸进尺,将脸埋在他腰间,闷声道:"师父若再理那姓沈的......" "如何?" "我就当众亲你。"周明远抬头,眼神危险,"让全北平都知道,红海棠是我的人。" 红海棠气结,抬手要打,却被少年一把攥住手腕,顺势按在胸口。 心跳如雷。 两人呼吸交错,周明远忽然盯着他的唇,喉结滚动:"师父......" 暮色沉沉,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温热而潮湿。周明远的视线紧紧锁住红海棠的唇,喉结上下滚动,嗓音低哑得几乎发颤: “师父……” 红海棠睫毛轻轻一颤,还未反应过来,唇上便是一热—— 周明远吻了他。 少年的吻生涩却霸道,毫无章法,却带着不容抗拒的侵占欲。他的唇碾上来时,红海棠脑中轰然一响,像是被火燎过,浑身一颤,腿根倏地发软,几乎站不稳。他下意识抬手要推,却被周明远一把扣住后脑,五指深深插进他的发间,将他牢牢禁锢在这个吻里。 “唔……” 唇舌交缠,周明远的呼吸又急又重,灼热地烫在红海棠的唇角。他像是渴了太久的人终于尝到甘霖,近乎贪婪地吮吸着红海棠的唇瓣,舌尖撬开他的齿关,长驱直入,攻城略地。红海棠被他吻得气息紊乱,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膝盖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前倾,几乎要跌进周明远的怀里。 “师父……”周明远低喘着,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的。” 他的指腹摩挲着红海棠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掌心滚烫,像是要在他身上烙下印记。两人的呼吸彻底乱了,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红海棠只觉得唇舌发麻,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膛,双腿更是软得不像话,只能靠着周明远的手臂支撑,才不至于滑落下去。 周明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无力,另一只手猛地箍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往自己怀里按,吻得更深、更重,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红海棠被吻得头晕目眩,连指尖都酥麻发颤,整个人几乎挂在了周明远身上,全靠对方的力道才勉强站稳。 窗外风声渐起,却盖不住两人唇齿间暧昧的水声。红海棠的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膝盖微微打着颤,连脚趾都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恍惚间少年抓起红海棠的腿将他腾空抱起放到书案上。“啊!”红海惊呼一声。“师父……”少年炽热的爱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失控。 --- 第四节:胜负已分** 翌日,沈砚照例来听戏。 刚落座,就看见周明远大摇大摆进了后台,半晌后,红海棠登台,眼角却多了一抹红——不是胭脂,倒像是被人狠狠亲过。 再细看,那人雪白的后颈上,赫然印着一枚牙印。 沈砚:"......" 戏唱到一半,周明远突然从后台走出来,手里端着茶盏,径直走到红海棠身边,当众喂了他一口。 红海棠瞪他,却还是乖乖喝了。 台下观众哗然。 沈砚默默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这还听什么戏? 狗粮都吃饱了。 第16章 秋风 --- 第一节:暗生 沈砚离席后,戏园子里议论声渐起。红海棠站在台上,水袖轻扬,将《贵妃醉酒》唱得滴水不漏。只是细看之下,那指尖微微发颤,眼尾也比平日红了几分。 回到后台,他摘下头面,铜镜里映出颈侧一道浅淡红痕。红海棠指尖一顿,昨夜书房里,周明远为他披衣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那处肌肤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记忆里。 "师父。" 珠帘轻响,周明远端着茶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件靛青长衫,衬得人愈发挺拔。见红海棠对着镜子出神,便将茶轻轻放在妆台上。 "周少爷今日好兴致。"红海棠从镜中看他,语气平淡。 周明远不答话,只是将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师父润润嗓子。"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温度正好。红海棠低头抿了一口,茶香氤氲间,听见周明远低声道:"沈砚送的礼,我都退回去了。" 红海棠指尖微顿,茶面荡起一圈涟漪:"多事。" "师父若是缺什么,与我说便是。"周明远站在他身后,影子投在镜中,与他的身影重叠。 红海棠放下茶盏,铜镜映出两人一坐一立的身影。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周明远第一次来戏班拜师时,还是个眉目凌厉的少年。如今站在他身后的,已然是个肩宽腿长的青年了。 "班主!"小徒弟慌慌张张跑进来,"沈公子送来帖子,说要在醉仙楼设宴赔罪!" 周明远眉头一皱,还未开口,红海棠已经起身:"回话,就说我明日有戏,改日再约。" 小徒弟领命而去。屋内一时安静,只听得见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 "师父......"周明远欲言又止。 红海棠背对着他整理戏服,声音很轻:"你且安心。为师自有分寸。" 周明远望着他单薄的背影,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件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天凉了,师父保重身子。" 红海棠没有回头,却在周明远转身时,悄悄拢紧了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袍。 --- 第二节:暗算 三日后,周明远去了天津。 临行前,他在戏班门口站了许久。红海棠正在指点小徒弟身段,一抬头,对上他担忧的目光。 "早去早回。"红海棠只说了这一句。 周明远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上车。 这日唱的是《长坂坡》,红海棠一身银白靠旗,赢得满堂喝彩。卸妆时,琴师老赵匆匆进来:"班主,沈公子府上来人说,周少爷在醉仙楼与人起了争执......" 红海棠手中眉笔一顿:"备车。" 醉仙楼雅间内,沈砚正在沏茶。见红海棠独自前来,微微一笑:"红班主果然重情义。" 红海棠环顾四周,不见周明远踪影,转身欲走,却被两个壮汉拦住。 "沈公子这是何意?" "班主别急。"沈砚递上一张船票,"今晚去苏州的船。我在苏州有戏班茶园,班主若肯去,月俸翻三倍。" 红海棠看也不看那船票:"沈公子高看了。" 沈砚忽然压低声音:"周明远对您的心思,您当真不知?师徒名分,传出去......" "我与明远,清清白白。"红海棠声音冷了下来。 "那这是什么?"沈砚突然扯开他的衣领,露出锁骨上一道浅痕。 红海棠一个肘击挣脱,四个持棍家丁立刻围了上来,一个劈腿劈断了一名家丁的棍子,手抓住棍子一转,将另外一名家定的手腕折断“啊!!!”另外两名嘉宾看情况不对,往红海棠脑后挥起了棍子,红海棠抵挡住两人的棍子一转衣袍带起风。就在此时,雅间门被人踹开,周明远如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明远?"红海棠一怔,"你不是......" "半路觉得不对,折回来了。"周明远挡在他身前,眼神冷厉地看着沈砚。 沈砚脸色大变,带着家丁仓皇离去。 红海棠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周明远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没事。"他轻声道。 周明远深深看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师父受惊了。" 那帕子上绣着一枝海棠,是去年红海棠随手送给他的。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上。 红海棠突然被少年紧紧抱住。挣脱不得只得微微安抚“怎么了这是?” 少年环着他的腰,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我差点就要失去师父了……”语气中带着哽咽与后怕。 红海棠哭笑不得,撸着少年的头发,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狼崽“这不是没事儿嘛,别怕。” --- 自醉仙楼一事后,周明远愈发细心。这日清晨,红海棠在院中练功,转身见周明远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师父。"他走过来,将锦盒递上。 红海棠打开,里面是一枚碧玉扳指,通体温润。 "这是......" "给师父压惊的。"周明远低声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红海棠摩挲着玉扳指,忽然发现内圈刻着一个小小的"远"字。他抬头,正对上青年忐忑而期待的目光。 院中梧桐叶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打着旋落在两人之间。 "有心了。"红海棠最终只是轻声道,却将那扳指戴在了拇指上。 周明远眼睛一亮,嘴角微微扬起。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接过红海棠手中的长剑:"师父,我帮您擦剑。"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坐一立,一擦一观,静谧中自有默契。 风起,又是一年秋。 后院的桂花开了,细碎的金黄藏在墨绿的叶间,风一过,便簌簌地落,香气浮在空气里,不浓,却缠人,沾在衣襟上,久久不散。 红海棠倚在窗边,手里握着一卷旧戏本,纸页泛黄,边角微卷,是常年翻看的痕迹。周明远坐在廊下煮茶,红泥小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茶香混着桂香,氤氲成一片暖雾。 天光渐暗,远处的钟楼传来沉沉的声响,惊起檐下一群栖息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灰蓝的天际。一片羽毛悠悠荡荡地落下来,正巧停在红海棠的袖口,他低头看了看,没拂去,任由它停在那儿,像是一个温柔的印记。 夜露渐重时,周明远起身,将一件外衫轻轻搭在他肩上。 "天凉了。" 红海棠没应声,只是微微偏头,让那衣角拂过自己的手背。 风又起,满院的桂花香轻轻摇晃。 周明远在账本里翻到一张泛黄的戏单,民国十八年四月初八,《贵妃醉酒》下头用朱砂画了道浅浅的线。管家说沈家的茶园昨日遣人来问价,他摆摆手,把戏单夹回《长坂坡》的唱本里。 后院的晒衣绳上,两件长衫在风里纠缠,一件靛青,一件月白。 第17章 血(1) 第一节:旧戏单 夜色渐深,红海棠伏在案前,借着烛光细细翻阅戏班的旧账目。窗外桂花香气浮动,偶尔有风掠过,烛火便轻轻摇曳,在他眉间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 他指尖一顿,停在一张泛黄的戏单上——**民国十八年四月初八,《贵妃醉酒》**,底下用朱砂画了一道细线。 这日期他记得。 三年前那晚,他唱完《贵妃醉酒》,回程路上遇袭,险些丧命。醒来时,周明远守在他床前,眼底布满血丝,握着他的手微微发抖。 "师父别怕,我在。" 那时他只当是劫匪,可如今这张戏单突兀地出现在账本里,朱砂鲜艳如血,像是某种隐秘的标记。 红海棠眉头微蹙,指腹轻轻摩挲纸面,忽然察觉背面似有字迹。他翻过来,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海棠无香,戏子无情。" 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冷意。 窗外忽地一阵风过,烛火猛地一颤,险些熄灭。红海棠抬头,恍惚间似见一道人影立在窗外,可再细看,只有树影婆娑。 他合上账本,起身走到院中。月光如水,后院晒衣绳上,两件长衫仍在风里纠缠,一件靛青,一件月白。 周明远的长衫袖口,沾了一点暗红。 像是朱砂。 --- 第二节:夜探 红海棠夜里睡得不安稳。 梦里,他站在戏台上,水袖翻飞,台下却空无一人。忽然,一道人影从幕后走出,身形与周明远极像,可眉眼却陌生至极。那人朝他伸手,指尖染着朱砂,声音低哑—— "你本不该活着。" 红海棠猛然惊醒,额上沁出冷汗。窗外风声呜咽,似有人在低语。 他披衣起身,推门而出。 周明远的房间烛火未熄,窗纸上映出他的侧影,似在翻看什么。红海棠悄声走近,透过窗缝望去—— 周明远手中正拿着那张朱砂戏单,指节发白。 桌上摊开一本旧册子,密密麻麻记着人名,有些被朱砂划去,有些则画了圈。红海棠眯眼细看,忽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沈砚",朱砂圈住,旁边写着一个"死"字。 红海棠心头一震,后退半步,不慎踩断一根枯枝。 屋内烛火倏地熄灭。 一片死寂。 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周明远立在门口,月光映着他半边脸,神色晦暗不明。 "师父,这么晚了,有事?" 红海棠强自镇定,拢了拢衣襟:"夜里风大,来看看你窗子可关严了。" 周明远静静看着他,忽地一笑:"师父待我真好。" 那笑意未达眼底。 --- 第三节:血字 翌日清晨,戏班乱作一团。 琴师老赵死了。 尸体倒在后院井边,七窍流血,右手死死攥着一张戏单——民国十八年四月初八,《贵妃醉酒》,朱砂画线,与红海棠昨日所见一模一样。 更骇人的是,老赵左手食指沾血,在地上写了一个未完成的字—— "周"。 红海棠盯着那个血字,脊背发寒。 周明远站在他身后,声音低缓:"师父,别看。" 红海棠缓缓回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眼深不见底,像是藏着无数秘密。 "明远,"红海棠轻声问,"你昨晚去了哪里?" 周明远微微一笑:"我一直待在房里,师父不是知道吗?" 风过,满院桂花簌簌而落。 香气里,混着一丝血腥气。 第18章 血(2) 第四节:暗查 红海棠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他深知不能打草惊蛇,便决定暗中调查,从那本记着人名的旧册子入手。趁着周明远去准备演出事宜,红海棠悄悄潜入他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他在抽屉深处找到了那本旧册子。细细翻看,发现被朱砂划去的大多是一些曾与戏班有过交集,却莫名消失或遭遇不幸的人。而沈砚的名字格外刺眼,红海棠努力回忆,隐约记得沈砚曾是戏班的常客,出手阔绰,对戏曲也颇为了解,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踪影。 红海棠继续寻找线索,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些信件和几张照片。信件的内容大多晦涩难懂,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但落款处都有一个若隐若现的 “沈” 字。照片上则是一些陌生人和周明远在一起,每个人的表情都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就在红海棠看得入神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急忙将东西放回原位,装作在整理房间。周明远推门而入,看到红海棠,微微一怔:“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红海棠镇定自若地说:“我来给你送件新长衫,看你屋里有些乱,就顺手收拾下。” 周明远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笑道:“让师父费心了。” 第五节:真相渐浮 当晚,红海棠辗转难眠,他反复思索着这些线索,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成型。也许当年那场袭击并非偶然,而是沈砚精心策划的,目的是要除掉他。而周明远很可能被沈砚利用,那些被划去的名字和画圈的 “死” 字,或许都与沈砚的阴谋有关。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红海棠决定引出沈砚。他故意放出消息,说自己发现了当年袭击事件的关键线索,要在戏台上当众揭露。 演出当晚,戏台下座无虚席。红海棠身着戏服,水袖飘飘,却无心表演。他时刻留意着台下的动静,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 沈砚。 沈砚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似乎对红海棠的举动毫不在意。演出进行到一半,红海棠突然停下,大声说道:“今日,我便要揭开三年前那场阴谋的真相!” 话音刚落,沈砚站起身来,拍着手缓缓走向戏台。 “红老板,好久不见。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沈砚的声音冰冷刺骨。 红海棠怒目而视:“沈砚,你的罪行今日便是尽头!” 此时,周明远从后台冲了出来,挡在红海棠身前:“师父,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原来,周明远早已察觉沈砚的阴谋,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那些信件和照片,都是他为了揭露沈砚而保留的。只是他没想到红海棠会冒险引出沈砚,心中满是担忧。第六节:对决第六节:对决 沈砚见周明远背叛自己,恼羞成怒,五官因愤怒而扭曲 :“周明远,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说罢,他恶狠狠地一挥手,几个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瞬间涌出,眨眼间就将戏台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红海棠和周明远迅速背靠背站定,二人身姿挺拔,毫无惧色。红海棠眼中寒光一闪,低声对周明远说道:“明远,今日怕是一场恶战,不可掉以轻心!” 周明远微微点头,神色冷峻:“师父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您受伤!” 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转瞬之间,黑衣人率先发难,其中两人如猎豹般高高跃起,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长刀,直取红海棠咽喉。红海棠不慌不忙,脚下轻点戏台,水袖顺势飞舞而出,竟如同两条灵动的长鞭,巧妙地缠住了两人的手腕。他猛地一用力,那两人便控制不住手中长刀,“哐当” 两声,长刀落地。红海棠趁势一个旋身踢腿,将两人踹下戏台。 几乎与此同时,三名黑衣人朝着周明远快速逼近,三人配合默契,呈三角之势将他围在中间。周明远眼神犀利,捕捉到三人的进攻意图,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喝一声,身形如电般在三人之间穿梭。只见他左拳迅猛击出,拳风呼啸,正中一人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向后倒飞出去。紧接着,周明远一个侧身躲避右侧袭来的攻击,同时右脚横扫,将另一个黑衣人绊倒在地。 然而,黑衣人越来越多,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红海棠水袖翻飞,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凌厉的气势,或抽打敌人手腕,或卷住敌人脖颈,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周明远则身形灵活,拳脚并用,他自幼跟随红海棠学艺,戏曲基本功扎实,此刻将戏曲中的身法巧妙融入打斗之中,时而一个高难度的翻身避开致命一击,时而一个迅猛的飞踢将敌人击退。 两人配合得相得益彰,红海棠攻上盘时,周明远便迅速补上对下盘敌人的防御;周明远发动凌厉攻击时,红海棠则留意四周,为他挡去背后的偷袭。一时间,黑衣人的进攻竟被他们二人死死压制。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渐渐体力不支,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就在这时,关键时刻,戏班的其他人赶来支援。众人手持棍棒等简单武器,呐喊着加入战斗。有了同伴的助力,红海棠和周明远精神一振,重新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众人齐心协力,与黑衣人展开殊死搏斗,场面愈发激烈。 沈砚见势不妙,想要逃走,周明远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死死抓住。 “沈砚,你的罪恶到头了!” 周明远怒吼道。沈砚挣扎着,却无法逃脱。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即将结束时,一个漏网的黑衣人趁乱靠近周明远,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将一根淬了蛊毒的细针“沈砚,你的罪恶终于到头了!” 周明远怒吼道。沈砚挣扎着,却无法逃脱。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即将结束时,一个漏网的黑衣人趁乱靠近周明远,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将一根淬了蛊毒的细针狠狠刺进他的后颈。 周明远闷哼一声,反手将黑衣人击毙,但蛊毒已经迅速侵入他的身体。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开始模糊,身子也摇摇欲坠。 第七节:危机 红海棠发现周明远的异样,急忙扶住他:“明远,你怎么了?” 周明远强撑着一口气:“师父……” 红海棠心急如焚,看着昏迷不醒的周明远,又怒又急,却毫无办法。 此时,沈砚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周明远,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这蛊毒无解,他活不了多久了!” 红海棠瞪着沈砚:“你放心,就算倾尽所有,我也会救他,而你的罪行,绝不会被饶恕 官府的人赶来,将沈砚和剩余的黑衣人全部带走。但红海棠却无暇顾及这些,他带着周明远回到戏班,四处寻找能解蛊毒的办法。然而,所有的郎中都摇头叹息,称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蛊毒,蛊虫也已经深入骨髓。 戏班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红海棠守在周明远床边,日夜未眠,他不断翻阅古籍,希望能找到一丝希望。看着周明远日益苍白的脸色,红海棠心中满是自责与痛苦。 就在红海棠几乎绝望之时,他在一本泛黄的古籍中发现了一个关于神秘蛊师的记载,据说这个蛊师隐居在深山之中,知晓天下所有蛊毒的解法。红海棠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决定立刻出发寻找这个神秘蛊师。 他将戏班托付给可靠的人,将周明远托付给柳妈照顾,独自踏上了充满未知的旅程。等待他的,是更加艰难的挑战和无数的未知,但红海棠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回周明远,哪怕……付出生命…这是我欠他的。故事,也将随着他的这趟冒险,继续展开…… 第19章 破蛊救徒路 彼时正值盛夏,烈日高悬,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滚烫的气息,红海棠脚下的黄土被踏出阵阵烟尘,干燥的空气让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喉咙也干渴得要冒烟。但他不敢有丝毫停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衣衫,又迅速被烈日烘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汗渍。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支撑着他疲惫的身躯不断前行——一定要找到苗疆的蛊师,救回明远。 踏入苗疆地界,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茂密幽深的山林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层层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各种不知名植物散发的奇异味道,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脚下的路崎岖难行,布满了腐烂的树叶和交错的树根,稍不留意就会被绊倒。红海棠背着包袱,艰难地在山林中穿梭,他的双腿被荆棘划出道道血痕,可他浑然不觉疼痛。 行进间,突然,一条手臂粗细的毒蛇从头顶树枝上闪电般窜下,吐着信子,目标直取红海棠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红海棠猛地侧身,同时迅速抽出腰间短刀,寒光一闪,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毒蛇被斩为两段,掉落在地,还在不停地扭动着身躯。红海棠来不及喘息,又继续赶路,他知道,在这片神秘而危险的苗疆山林里,危险无处不在,稍有松懈,就可能命丧于此。 历经数天的艰难跋涉,红海棠终于找到了古籍中记载的那处山谷。谷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如梦似幻,却又透着一股神秘的诡异。四周静谧得有些压抑,只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更添了几分阴森之感。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走进山谷。 然而,还没等他走多远,突然,一群苗人从草丛中如鬼魅般窜出,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苗人首领,身材高大魁梧,犹如一棵苍劲的巨松,稳稳地扎根在地上。他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虬结,古铜色的肌肤在微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上面交错纵横着数道伤疤,每一道都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他的脸庞轮廓分明,浓眉下的双眼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犀利而警惕,紧紧地盯着红海棠。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刚毅的脸颊旁,更添了几分不羁与豪迈。他上身披着一件虎皮坎肩,虎皮的纹路张扬而野性,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下身围着一条色彩斑斓的麻布短裙,裙摆上绣着奇异的符号与图案,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仿佛在演绎着古老的神秘传说。腰间系着一条粗麻绳,上面悬挂着一把锋利的短刀,刀柄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幽光的宝石,与他整个人的气质相得益彰,透露出一股原始而又强大的力量。 在首领身后,是一群同样装扮的苗人勇士。他们个个身形矫健,眼神坚定而锐利,手中紧紧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长刀、长矛,还有带着倒刺的短棍。这些武器虽然看起来古朴简陋,却在他们手中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慑力。他们的服饰风格与首领相似,只是在细节上各有不同。有的在手臂上缠着一圈圈色彩鲜艳的藤条,藤条上挂着小巧的兽骨,走动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有的则在额头系着一块绘有神秘图腾的布巾,那图腾的颜色鲜艳夺目,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醒目。他们的脸上涂着黑色或红色的颜料,或呈条状,或成块状,这些颜料不仅是一种装饰,更像是一种战斗的标志,为他们增添了几分神秘而又勇猛的气息。红海棠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古籍,随后双手抱拳,态度诚恳,大声说道:“各位朋友,在下红海棠,来自中原,我的徒儿身中剧毒,危在旦夕,特来寻找谷中蛊师救命,还望各位行个方便,让我见上蛊师一面。” 为首的苗人首领身材魁梧,目光如炬,冷峻地上下打量着他们。他的眼神在红海棠和周明远身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判断他们是否有恶意。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沉默片刻后,首领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话语说道:“蛊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擅闯我族领地,该当何罪!”声音低沉而威严,在山谷中回荡。 红海棠心急如焚,可又不敢贸然行事。他深知这些苗人对自己的领地极为守护,若处理不当,不仅见不到蛊师,还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从手上拿出那本古籍,双手递到苗人首领面前,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我是依照这本古籍记载而来,上面清楚写着蛊师隐居于此,知晓天下蛊毒解法。我徒儿危在旦夕,每一刻都十分珍贵,还请各位看在救人性命的份上,通融通融。” 苗人首领接过古籍,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古籍,仔细地翻看每一页,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随后,他与身旁的族人用苗语低声交流了几句,语速很快,红海棠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许久,首领才将古籍还给红海棠,说道:“看在古籍的份上,你随我来吧。若敢有任何不轨之心,休怪我们不客气。”红海棠心中一喜,连忙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再次背起周明远,跟着苗人队伍向山谷深处走去。 一路上,苗人队伍保持着警惕的队形,红海棠夹在中间。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只见山谷两侧的峭壁高耸入云,谷中怪石嶙峋,溪流蜿蜒。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一座竹楼前。竹楼建在一片空地上,周围种满了各种奇异的花草,散发着阵阵幽香。 苗人首领上前敲门,动作沉稳。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进来吧。”声音虽苍老,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红海棠深吸一口气,走进竹楼。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药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在蒲团上,面前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蛊虫,在微光下隐隐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神秘的故事。 “蛊师前辈,求您救救我徒儿!”红海棠扑通一声跪下,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恳求,几乎带着哭腔。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徒儿生的渴望和对周明远的担忧。 蛊师缓缓抬眼,目光落在红海棠身上,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他站起身,缓缓走到红海棠身边,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红海棠带来的关于那蛊毒的资料。随后,蛊师回到蒲团上,沉默良久,缓缓说道:“这蛊毒倒是少见,毒性十分阴狠。是谁下的毒手?” 红海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道来,从沈砚的阴谋,到戏台上的对决,再到周明远中蛊的经过,没有丝毫隐瞒。蛊师静静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听完后,他长叹一声:“解这蛊毒并非易事,需要一味极其珍贵的药引,且解蛊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你的性命不保。你可考虑清楚了?” 红海棠毫不犹豫,眼神坚定地说道:“只要能救我徒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绝不退缩。”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在竹楼内回荡。 蛊师微微点头:“好,那你先去山谷东边的悬崖下,采集一株千年冰蓝草,这是药引的关键。切记,那悬崖下机关重重,危险万分。”蛊师说着,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山谷东边的方向,“那悬崖犹如大地撕开的一道狰狞伤口,垂直落差数百丈,崖壁犬牙交错,锋利的岩石仿若野兽的獠牙,突兀地横生着。崖壁上常年被水汽笼罩,布满了湿滑的青苔,稍有触碰,便可能让人失足滑落,万劫不复。” “崖底被终年不散的瘴气弥漫,黑暗而幽深,隐隐传来不明的咆哮与嘶吼,那是栖息其中的凶猛野兽发出的警告。”蛊师转过身,目光严肃地看着红海棠,“不仅如此,崖下还遍布着我们苗疆先辈留下的机关陷阱,触发任何一个,都可能让你瞬间丧命。比如隐藏在草丛中的尖刺陷阱,一旦踏入,锋利的竹签便会从地下迅猛刺出;还有那悬挂在树枝间的毒针机关,稍有动静,便会万箭齐发。你好自为之。” 红海棠郑重地向蛊师行了一礼,转身走出竹楼。此时,山谷中的雾气愈发浓重,仿佛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他再次踏入那危机四伏的苗疆山林,为了周明远,也为了戏班未来的安宁,他将全力以赴,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挑战,他也毫不畏惧,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山谷东边的悬崖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雾气之中 ……… 第20章 取药 红海棠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林中穿行,四周静谧得可怕,唯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踩在腐叶上的沙沙声。随着逐渐靠近悬崖,空气愈发湿冷,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仿佛连风都带着恶意。 终于,那道仿若被大地撕开的狰狞悬崖出现在眼前。崖壁高耸,湿漉漉的青苔在微弱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稍有不慎就会让人坠入无尽深渊。红海棠紧紧抓住崖边的藤蔓,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每挪动一步,都要先试探脚下是否稳固,他的手被粗糙的藤蔓磨得生疼,掌心布满了血泡,稍一用力,血泡破裂,鲜血顺着藤蔓缓缓流下,在青苔上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就在他艰难地攀爬时,戏班里,拾儿正躲在阴暗的角落,对着一块刻满奇怪符号的石头念念有词。他的眼神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脸上挂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阴笑。身旁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隐隐露出一些形状奇特的骨头和几张泛黄的符纸。他时而拿起一根骨头,对着石头比划,时而又将符纸在烛火上轻轻晃动,嘴里嘟囔着:“只要能成功,这戏班以后就是我的天下,谁也别想再压我一头。”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一股阴森的氛围之中。 红海棠终于接近崖底,刚一落地,就感觉一阵强烈的瘴气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窒息。他赶忙用衣袖捂住口鼻,努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突然,一只体型巨大的毒蛛从头顶的岩石上迅速爬下,它的足有成年人手掌大小,身上布满了鲜艳的花纹,那是剧毒的标志。红海棠来不及多想,迅速抽出短刀,向着毒蛛砍去。毒蛛灵活地躲避着攻击,还不时喷出蛛丝试图困住红海棠。红海棠一边闪躲,一边挥刀,他的衣服被蛛丝缠住,用力挣脱时,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崖底格外刺耳。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红海棠终于将毒蛛斩杀,可他的手臂也被毒蛛的尖牙划伤,伤口处迅速泛起黑色的淤青,阵阵剧痛传来。 他强忍着疼痛,继续寻找千年冰蓝草。走着走着,他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迅速下坠。原来是触发了隐藏在地面的尖刺陷阱,他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抓住周围的东西,可四周只有空气。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他的手幸运地抓住了一根突出的树根,才得以稳住身体。低头望去,下方密密麻麻的尖刺寒光闪烁,若是掉下去,必定会被刺成筛子。 红海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陷阱边缘爬出来,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不断渗出,将他脚下的土地染得殷红,平时柔顺的黑发染着血污粘在脸上。此时,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但一想到昏迷中的周明远,他咬了咬牙,继续向前。 在崖底的一处阴暗角落,红海棠终于发现了那株千年冰蓝草。它生长在一块巨大的岩石缝隙中,通体散发着淡淡的蓝光,周围弥漫着一层冰冷的雾气,仿佛与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红海棠刚要伸手去摘,突然感觉背后一股寒意袭来,他下意识地侧身闪躲。一只体型庞大的黑豹从他身后扑了过去,落在冰蓝草旁。这只黑豹浑身散发着野性的气息,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发出低沉的吼声,似乎在守护着这株珍贵的草药。 红海棠握紧短刀,与黑豹对峙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这场战斗在所难免。“为了明远,为了戏班,我绝对不能输。”他在心中默默念道,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决心。随着一声怒吼,红海棠向着黑豹冲了过去,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在这崖底正式拉开帷幕 。 红海棠与黑豹对峙着,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紧张的氛围冻结。黑豹发出低沉的咆哮,震得崖底的空气嗡嗡作响,它弓起身子,身上的黑色毛发根根竖起,宛如一座即将喷发的黑色火山,蓄势待发。红海棠紧握着短刀,手心里满是汗水,与冰冷的刀柄交织在一起,寒意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但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那是一种为了救徒儿、为了守护而燃烧的炽热光芒,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突然,黑豹如黑色闪电般扑来,速度之快让红海棠几乎来不及反应。他本能地侧身躲避,黑豹锋利的爪子擦着他的衣衫划过,带起一阵冷风。红海棠迅速转身,朝着黑豹的背部砍去,短刀砍在黑豹坚硬的皮毛上,却只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黑豹吃痛,愤怒地咆哮一声,再次转身扑向红海棠,这一次它的攻击更加猛烈,一连串的扑咬让红海棠只能不断后退防守。 在激烈的搏斗中,红海棠渐渐体力不支,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在昏暗的崖底格外醒目。但他心中的信念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支撑着他继续战斗。他瞅准黑豹攻击的间隙,用尽全身力气将短刀刺向黑豹的脖颈。黑豹躲避不及,短刀深深刺入它的皮肉,鲜血喷涌而出。黑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挣扎了几下后,轰然倒地。 红海棠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望着死去的黑豹,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这只是寻找药引途中的一个小插曲,更大的危险或许还在后面。稍作休息后,他起身走向那株千年冰蓝草,小心翼翼地将其摘下,放入怀中,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此时,在遥远的戏班里,拾儿的秘密谋划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他将一块形状奇特的骨头放在桌子中央,周围环绕着一圈点燃的黑色蜡烛,诡异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他那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庞。他拿起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符纸丢入烛火中,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团黑色的烟雾,在空中盘旋不散。“很快,一切都将属于我,红海棠,你就等着瞧吧。”拾儿低声呢喃,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深渊,充满了贪婪与疯狂。与此同时,周明远在戏班的房间中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戏班里的其他人守在一旁,满脸担忧却又束手无策,只能时不时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盼着红海棠能早日带回救命的药。 红海棠带着千年冰蓝草,艰难地返回山谷。一路上,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伤口的疼痛如影随形,但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一步一步朝着蛊师的竹楼走去。当他终于出现在竹楼前时,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苗人首领看到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将他带进竹楼。 蛊师看到红海棠怀中的千年冰蓝草,微微点头:“你能找到它,实属不易。但解蛊之路才刚刚开始。”说着,蛊师开始准备各种解蛊的工具和药材,他的动作熟练而沉稳,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红海棠虽心急如焚,但也只能在一旁焦急等待。 蛊师将千年冰蓝草放入一个石臼中,用杵臼细细研磨,草汁缓缓流出,散发着一股清冷的香气。随后,他又加入了几种颜色各异的粉末和几只蠕动的蛊虫,搅拌均匀后,放入一个古朴的陶罐中,架在火上熬煮。熬煮的过程漫长而煎熬,红海棠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那陶罐,仿佛那是他和周明远唯一的希望。 经过数个时辰,药终于熬好了。蛊师将浓稠的药汁倒入一个精致的瓷瓶中,递给红海棠,郑重地说:“这药需每隔一个时辰混着心头血喂他一次,连服七日,期间千万不可中断。”红海棠双手颤抖着接过瓷瓶,仿佛捧着的是徒儿的全部生机,眼眶微微泛红,再次向蛊师跪地叩谢。 告别蛊师和苗人部落,红海棠马不停蹄地踏上归程。一路上,他风餐露宿,片刻不敢停歇。山路崎岖,他不止一次险些摔倒,但每次都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稳住身形,紧紧护住怀中的药瓶。归途中,他路过一片幽深的黑森林,林中弥漫着诡异的雾气,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叫声。突然,一群饿狼从四周的灌木丛中窜出,将他团团围住。饿狼们目露凶光,龇牙咧嘴,低沉的吼声在寂静的森林中回荡。红海棠抽出短刀,尽管身体虚弱,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无畏的坚毅。他与饿狼对峙着,脚步缓慢地移动,寻找着突围的机会。一只饿狼率先扑了上来,红海棠侧身一闪,短刀狠狠刺向狼的腹部,鲜血溅出,狼痛苦地哀号着倒在地上。其他饿狼见状,攻势更加猛烈,红海棠左挡右杀,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脸上满是血污,长发染着鲜血拍打在月白色的衣服上,打出一条一条的血痕。但他始终将药瓶牢牢护在怀中。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红海棠终于击退了饿狼,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继续前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到戏班,救周明远。 回到戏班时,夜幕已经降临。红海棠顾不上自己满身的伤痛,径直奔向周明远的房间。他轻轻坐在床边,看着徒儿苍白的面容,小心翼翼地打开瓷瓶,准备喂药。这时,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来到后院探查,路过拾儿的住处附近,隐隐听到拾儿在屋内自言自语:“红海棠,你以为救回他就赢了?好戏才刚开始……”红海棠眉头紧皱,心中警惕顿生,知道拾儿必然在谋划着什么恶毒的计划。但此刻他身心俱疲,且周明远还未脱离危险,只能先将此事放在心中,打算等周明远康复后,再与拾儿彻底清算。 红海棠坐在周明远床边,看着徒儿苍白的面容,轻轻打开蛊师给的瓷瓶,药香弥漫开来。红海棠牙关紧咬,腮边肌肉高高鼓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混着山林间的雾气,沿着他坚毅的面庞淌下。他的手微微颤抖,缓缓抬起,握住那把锋利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在匕首和自己胸口间游移,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似要将这天地间的勇气都纳入体内。终于,他心一横,左手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精瘦却满是伤痕的胸膛。 右手的匕首慢慢靠近,刃尖轻触皮肤,带出一道浅白的压痕。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吞咽口水,随后,猛地一闭眼,手腕发力,匕首迅速刺入。刹那间,鲜血涌出,顺着刀刃、手臂蜿蜒而下,在衣衫上晕染开大片刺目的红。 他闷哼一声,左手迅速掏出早就备好的玉瓶,颤抖着凑近伤口,滚烫的鲜血滴答落入瓶中,每一声都像是命运沉重的鼓点。他呼吸急促,眉头拧成死结,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却咬着牙,硬是稳稳地将玉瓶凑在伤口前,直至血量足够。 他猛地拔出匕首,随手丢到一旁,不顾鲜血还在汩汩外涌,双手抓起纱布,紧紧按压在伤口上,用力包扎。他的手臂因疼痛而微微抽搐,嘴里却低声呢喃:“明远,师父只能帮你到这了……蛊师说你醒来后可能会忘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忘了也好……好好做你的周家掌门,不要在趟戏班这趟浑水了……等你好了,师父就送你回周家,好不好?”话是这么说,但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三年前你才那么点儿大。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现在呢?受了伤……倒是要忘了师父了。罢了……只要你醒了,我也不算辜负师姐了……以后别让师父这么心累了。” 他深知,这场正邪较量还未结束,而守护戏班、揪出拾儿计划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但他眼神坚定,毫无惧色。看相说明你的眼神却温柔无比,带着莫名的伤感。 “这样……也好……” 第21章 蛊影迷局 红海棠强撑着给周明远喂下混着心头血的药汁,看着徒儿毫无血色的唇瓣洇开一丝淡红,指尖轻轻拂过他额角未愈的伤痕,喉间泛起苦涩。窗外夜色深沉,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声响,他摸出怀中染血的帕子裹住瓷瓶,起身时踉跄着扶住桌沿,后腰旧伤因连日奔波又开始灼痛。 后院墙根处,拾儿的窗纸透出摇曳烛影。红海棠贴着墙根屏息靠近,听见瓷碗轻磕桌面的脆响,紧接着是低哑的笑声:"三日后月食,蛊虫就该蜕皮了......"话音未落,屋内突然传来重物倒地声,红海棠迅速闪到树后,只见拾儿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目光阴鸷地扫过青石板路,袖中滑出半片枯黄符纸。 回到卧房,红海棠解开衣襟查看伤口,凝血已将纱布黏在皮肉上,他咬着牙扯下纱布,疼得眼前发黑。案几上的药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摸出随身带的金疮药撒在伤口上,忽然听见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屏息凝神间,却见小徒弟端着药碗推门进来:"师父,您身上的伤......" "无妨。"红海棠迅速披上外衫,指尖在小徒弟腕间轻扣,察觉他脉搏平稳才放下心来,"去守着明远,别让任何人靠近。"少年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退出去。红海棠望着案头周明远未绣完的扇面,竹叶边缘还凝着半滴墨渍,恍若三年前初见时,那孩子攥着长袍跪在戏班门口,发间还落着雨滴。 次日卯时,红海棠揣着蛊师给的驱虫香囊去后山采药,行至半山腰忽闻林子里传来异动。他闪身躲在树后,只见三五个蒙面人抬着木箱穿过荆棘丛,箱角露出的鎏金纹路竟与戏班库房的镇箱宝一模一样。待众人走远,他扒开杂草,发现落叶下埋着半块刻着蛇纹的木牌——正是拾儿昨晚摆弄的那种。 回到戏班时,拾儿正蹲在井边洗帕子,见他回来立刻堆起笑:"师父可算回来了,明远师兄今早出了身冷汗,我瞧着气色倒比昨日好些。"红海棠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袖口蹭到的泥点,淡淡道:"辛苦你盯着,我去熬药。"转身时袖中短刀轻轻擦过拾儿腰间,触感竟与后山木箱的铜锁一致。 第三日黄昏,天际浮起铅灰色云层。红海棠守在周明远床边换敷额的帕子,忽觉徒儿指尖动了动,忙探手去试鼻息,却在触到脉搏时心中一沉——那跳动竟比往日慢了三分,分明是中了缓脉蛊的征兆。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口,拾儿端着药碗站在阴影里,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师父怎的这般慌张?"拾儿踏入房门,碗底磕在门槛上发出轻响,"我瞧着师兄气色不好,特意去山下求了安神汤。"红海棠盯着他指尖缠绕的红绳,那是上月戏班去苗寨时,他在蛊师家门口见过的"引魂索"。药碗递来时,他袖中银针突然发烫,针尖刚触到汤汁,瞬间泛起青黑色。 "放下吧。"红海棠按住拾儿手腕,力道大得令对方脸色微变,"明远需静心调养,旁的药就不必了。"拾儿退后半步,袖中符纸簌簌作响,却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豆大的雨点砸在瓦面上,惊起檐下群鸽。红海棠余光瞥见拾儿腰间玉佩闪过的银光,心中猛地一凛——那是周明远从不离身的随身之物。 子夜时分,红海棠摸黑潜入院外松林。月食如期而至,林子里弥漫着潮湿的腥气,他顺着腐叶上的血迹寻到崖底,只见拾儿正跪在一块刻满蛊文的石碑前,周明远的玉佩被摆在碑顶,周围散落着戏班弟子的生辰八字帖。拾儿手里攥着把带血的刀,刀刃上还粘着几缕黑发,正是红海棠今早梳头时落在铜盆里的。 "时辰到了。"拾儿突然转头,脸上涂着的朱砂在月光下宛如鲜血,"红海棠,你以为救得了他?当年你师姐就是断了我的生路,如今她儿子也要给我陪葬!"话音未落,林中突然窜出几条黑影,红海棠认出那是后山见过的蒙面人,手中兵器在月下泛着冷光。他抽出短刀迎上去,却在交锋时察觉对方招式竟带着戏班底子。红海棠轻蔑的笑了笑“拾儿,你跟你娘还真是像。都是吃里扒外,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东西!” “闭嘴!”混战中,红海棠肩头中了一刀,温热的血顺着锁骨流进衣领。拾儿趁机扑向石碑,将玉佩按进凹槽,刹那间,石碑四周腾起幽蓝火焰,地底传来沉闷的震动。红海棠瞥见周明远的生辰八字帖被卷入火中,心中大急,不顾刀锋划伤手臂,硬是劈开一条血路冲过去,挥刀斩断拾儿手中的引魂索。 拾儿睚眦欲裂,从怀里掏出个蜡封小瓶砸过来,瓶中蛊虫遇风即涨,转眼化作巴掌大的毒虫,尾部毒刺泛着青紫色。红海棠挥刀砍去,却见虫身竟分成两半,各自迅速再生。他突然想起蛊师说过的"分体蛊",立刻转身将短刀插入石碑裂缝,用力撬动——当年苗疆大祭司留下的镇邪碑,果然藏着机关。 随着一声闷响,石碑轰然倒塌,露出底下深埋的青铜匣子。拾儿尖叫着扑过去,红海棠却先一步按住匣子,掌心触到熟悉的纹路——那是师姐临终前交给他的周家密匣,里面藏着能破万蛊的"冰蚕玉"。拾儿见状突然狂笑,从腰间扯出导火索:"你以为毁了石碑就没事?戏班底下全是我埋的炸药,天亮前......" 话音戛然而止。红海棠看着插在拾儿心口的短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鲜血顺着刀刃滴在青铜匣上,竟隐隐映出周家祖训。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五更天了。他抱起匣子踉跄着往回走,路过松林时,听见某处土堆下传来微弱的求救声——竟是被绑在树下的戏班弟子,每人身上都贴着拾儿的控心符。 回到戏班时,天已微明。红海棠将弟子们安顿在厢房,转身走进周明远的房间,只见徒儿仍静静躺着,面色却比昨日红润些。他摸出冰蚕玉放在徒儿心口,玉片遇体温渐渐发烫,隐约透出淡蓝色荧光。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他靠在床头闭上眼,指尖轻轻勾住周明远垂在床边的手指,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雨夜,他给高烧的孩子暖手时的模样。 "明远,"他低声呢喃,喉间泛起铁锈味,"等你醒了,师父带你去看桃花......别再做什么掌门了,戏班的水袖,比周家的剑鞘暖......"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原来是镇上百姓来谢戏班去年施粥的恩情。红海棠望着徒儿安静的睡颜,终于支撑不住,歪头睡去,鬓角白发在晨光中微微发颤,像落在青石板上的月光,易碎却温柔。 第22章 戏影灯深,双生夜谭1 三更梆子响过,红海棠听见窗外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他披衣起身,看见拾儿蜷缩在廊柱下,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发间木簪歪在一边,露出后颈淡青色的胎记——那是他七岁被狼叼走时留下的疤痕。少年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下唇,像怕惊醒什么。 “拾儿?”红海棠唤他,声音放得极轻。拾儿猛地抬头,眼里还浮着未退的恐惧,却在看见他时慌忙抹脸:“师父......我、我睡不着。”月光落在他脸上,红海棠看见他眼角的泪痕,像春雪落在青石板上,转瞬就要化了。 他在离少年三尺处坐下,石凳还带着夜露的凉意。“梦见什么了?”语气是寻常教戏时的温和,却多了分师长的关切。拾儿盯着自己交叠的膝盖,指尖绞着衣摆:“梦见......石碑下的火。”声音极轻,却像块浸了水的绢,沉甸甸地坠在夜色里。 红海棠默了默,抬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木簪。拾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在触到他指尖温度时,又微微仰起头。“火已经灭了。”红海棠轻声说,指腹掠过他耳后碎发,“戏班的每块青石板,都记得你擦过的汗。”少年猛地抬头,眼里有水光晃动,却在与他目光相撞时,又迅速低下头。 廊下灯笼在风中轻晃,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红海棠看见拾儿肩膀仍在发抖,却固执地不肯靠近,像只受过伤的小兽,明明渴望温暖,却又怕刺痛对方。他伸手摘下自己腰间的铜铃,塞进拾儿掌心:“听见铃声,便知师父在。” 拾儿攥紧铜铃,铃舌发出细碎声响。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在后山迷了路,也是攥着红海棠给的铜铃哭了整夜,直到师父举着灯笼寻来。此刻掌心的铃铛还带着体温,他却不敢像当年那样扑进对方怀里,只能将额头抵在膝盖上,闷闷地说:“师父......对不起。” 红海棠伸手按住他后颈,像安抚受惊的幼猫:“明日起,跟我学配药吧。”拾儿猛地抬头,看见他眼中没有半分责怪,只有师长对弟子的期许。“药庐第三格抽屉里,有本《苗疆蛊事》。”红海棠站起身,衣摆扫过少年膝盖,“戌时三刻,别迟到。” 他转身走向卧房,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拾儿慌忙起身,铜铃在掌心晃出清脆的响。“师父!”少年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却在红海棠回头时,又弱了下去,“您......明日想吃什么?” 红海棠望着他在月光下微微发颤的睫毛,忽然笑了:“桂花糖糕,多放蜜。”拾儿用力点头,发间木簪终于稳了些。红海棠转身时,听见少年小声说:“我、我会煎得焦香的。”语气里带着笨拙的讨好,像当年第一次学泡茶,把茶渣都倒进了壶里。 卧房的烛火重新亮起时,红海棠看见案几上摆着块新帕子,绣着歪歪扭扭的药草图案。他摸出怀中银戒,戒面“棠”字与拾儿木簪上的海棠花影交叠,忽然觉得这夜凉里,竟透出几分暖来。 窗外,拾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间或传来铜铃轻响。红海棠吹灭烛火,黑暗中听见自己心跳声,沉稳有力,像戏台上的鼓点,一下下,敲开夜的门。他知道,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愈合,有些信任需要岁月沉淀,但此刻,三尺距离间的温柔,已足够让春芽破土,让晨露凝光。 暗巷深处的药铺后堂,腐木与雄黄混着血腥味的浊气漫进砖缝。甲背对着乙而立,手中捣药杵一下下砸在骷髅臼里,碎骨混着暗红粉末溅在青砖上,像极了风干的血痂。 未知甲:“调查出来了吗?”捣药声顿住,杵尖滴下几滴黑紫色汁液,在地面蜿蜒成蛇形。 未知乙:喉结滚动,盯着甲腰间晃动的人皮药囊“目、目前还没有......那处的人似乎......懂得些邪门门道。” 甲:猛然转身,臼中骨粉扬起呛人粉尘“废物!这都找不出来。”药杵重重砸在墙面,震落半片发霉的符纸,露出底下用指甲刻的咒文。 未知乙:扑通跪下,膝盖压到墙角蜷缩的死猫尸体,腐毛粘在裤脚“大人息怒!对方似有江湖秘术护身,弟兄们的舌头......都烂穿了。”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爬满青斑的皮肤,状若虫蛀。 未知甲:冷笑,指尖蘸着骨粉在乙额间画符)“舌头烂了,心总该还在。这些事情给我烂到肚子里——”符粉渗进皮肤,乙额间立刻浮出蚯蚓状血痕“子时三刻,带三尾雪蚕去城西乱葬岗。我亲自去会会他。” 未知乙:浑身发抖,嗅到甲身上传来的尸油味)“大人是说......用‘尸蚕引’?” 未知甲:突然贴近他耳畔,呼出的气带着腐肉气息“记得在蚕蛹里掺三滴你妹妹的血——她的舌头,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把他泡在陈醋坛子里!” 未知乙:瞳孔骤缩,想起昨夜听见的剁肉声。妹妹的绣花鞋今早确实少了一只。 未知甲:甩袖走向暗门,斗篷扫过乙脸侧,露出里面缝着的人耳缀饰“若再查不出......”暗门吱呀开启,门后传来铁链拖地声“下一个泡在醋坛里的,就是你这双招子。” 乙盯着甲消失的方向,听见暗门后传来幼童啼哭声,却分明记得甲独子已夭折三年。墙根死猫忽然睁眼,瞳孔泛着幽蓝荧光,与甲方才捣的骨粉色泽无二。暴雨砸在瓦面上,后堂悬挂的人骨风铃突然作响,叮铃哐当间,乙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比那风铃更像催命符。 第23章 戏影灯深,双生夜谭2 暗流涌动 周明远的病情在冰蚕玉的滋养下逐渐好转,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血色。红海棠守在床边,看着徒儿平稳的呼吸,心中紧绷的弦才稍稍放松。然而,表面的平静下,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 这日午后,红海棠正在药庐中整理药材,忽然听见戏班外传来一阵喧闹。他皱眉走出房门,只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在戏班门口徘徊,眼神鬼鬼祟祟,时不时往院内张望。红海棠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暗中观察着这些人的举动。 “听说这戏班里有个会用蛊的小子?”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眼神中透着一丝贪婪和警惕。 “没错,上头吩咐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的底细摸清楚。”另一人回应道,手中把玩着一枚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诡异的符文。 红海棠心中一沉,他知道麻烦来了。这些人显然是冲着拾儿,或者说是冲着拾儿背后的蛊术而来。他悄悄回到屋内,将此事告知了拾儿。拾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师父,他们......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拾儿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恐惧。 红海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有师父在。先躲起来,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想干什么。” 红海棠安排拾儿躲进了戏班的密室,那是一个只有他和周明远知道的地方,机关重重,极为隐蔽。随后,他整理好衣衫,走出戏班,直面那些不速之客。 “几位,在我戏班门口鬼鬼祟祟,所为何事?”红海棠语气平静,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威严。 为首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红海棠,冷笑道:“我们听说贵戏班有位精通蛊术的高人,特来拜访。” 红海棠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几位怕是弄错了,我这戏班只是个卖艺的地方,哪有什么精通蛊术之人。” “哼!别装蒜了!”那人突然变脸,“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否则......”他话音未落,身后的几人便亮出了兵器,寒光闪烁。 红海棠眼神一凛,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短刀。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队官兵策马而来。为首的将领看到这里的场景,皱了皱眉,喝道:“你们在此何事?竟敢在城中闹事!” 那些不速之客见状,脸色一变,为首之人冷哼一声:“算你好运!我们还会再来的!”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官兵将领走到红海棠面前,抱拳道:“方才见这里似有纷争,特来查看。不知发生何事?” 红海棠拱手回礼,说道:“多谢将军相助,方才只是些误会。”他不想将事情闹大,以免给戏班带来更多麻烦,便简单应付了几句。 待官兵离开后,红海棠回到戏班,心中却愈发不安。这些人显然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隐隐觉得,此事与之前拾儿的阴谋以及周明远中蛊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晚,红海棠在戏班中加强了戒备,安排弟子们轮流值守。他自己则坐在周明远的床边,思索着应对之策。周明远此时已经苏醒,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意识已经清醒。他看着师父紧锁的眉头,轻声问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红海棠将白天的事情告诉了他,周明远听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师父,这些人来者不善,我们要小心应对。” 红海棠点点头:“放心,有我在。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交给师父。”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戏班却接连发生怪事。先是几名值守的弟子莫名其妙地陷入昏迷,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接着,戏班的道具和财物也开始莫名丢失。红海棠知道,这是那些人在暗中捣乱,试图扰乱戏班的秩序,逼他们交出拾儿。 拾儿得知这些事后,心中愧疚不已。他找到红海棠,眼神坚定地说:“师父,让我出去吧。不能再让戏班的兄弟为我受苦了。” 红海棠严厉地看着他:“胡闹!你出去就是自投罗网。我既然收你为徒,就不会让你出事。” 为了找出幕后黑手,红海棠决定主动出击。他通过以前的关系,四处打听那些人的来历。经过一番周折,他终于得知,这些人似乎与一个神秘的蛊术组织有关,这个组织在江湖中声名狼藉,专门从事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用蛊术控制他人、谋取利益等。 红海棠还了解到,这个组织一直在寻找一种失传已久的蛊术秘籍,而他们怀疑拾儿手中可能有关于这本秘籍的线索。因为拾儿曾在苗疆待过一段时间,并且对蛊术有一定的了解。 红海棠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知道,仅凭自己和戏班的力量,很难与这个庞大的组织抗衡。于是,他决定寻求其他人的帮助。他想到了一位隐居在山中的老友,此人精通医术和蛊术,或许能帮上忙。 红海棠将戏班的事务暂时托付给其他弟子,然后带着拾儿踏上了寻找老友之路。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生怕被那个蛊术组织的人发现。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势力。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他们遭到了伏击。 一群蒙面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将他们围在中间。为首的蒙面人冷笑道:“红海棠,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乖乖把人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红海棠握紧短刀,护在拾儿身前:“想要人,先过我这关!” 一场激烈的战斗就此展开。红海棠武艺高强,刀法精湛,然而对方人数众多,且个个身怀绝技。拾儿虽然也懂一些蛊术,但在这种混战中,也难以发挥出全部实力。 战斗中,红海棠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衣衫。拾儿见状,心急如焚,他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前去,用蛊术攻击敌人。然而,他的蛊术却被对方轻易破解,还遭到了反击。就在拾儿命悬一线之时,红海棠不顾一切地挡在他身前,硬生生接下了敌人致命的一击。 红海棠一口鲜血喷出,身体摇摇欲坠。拾儿抱着他,泪流满面:“师父!你怎么样?” 红海棠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别管我......快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长啸划破长空。只见一道身影如闪电般袭来,瞬间将围攻他们的蒙面人击退。—— “呵……来的真慢” 老者查看了红海棠的伤势,眉头紧皱:“伤得太重了,必须立刻疗伤。”他带着红海棠和拾儿迅速离开了战场,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 在山洞中,老者运用自己精湛的医术,为红海棠疗伤。他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各种珍贵的药材,精心调配成药汁,喂红海棠服下。经过一番救治,红海棠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依然十分虚弱,需要长时间休养。 老者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说道:“这个蛊术组织我也有所耳闻,他们行事极为隐秘,手段狠辣。想要对付他们,绝非易事。” “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红海棠坚定地说,“他们既然盯上了拾儿,就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只有主动出击,找到他们的老巢,毁掉那本所谓的蛊术秘籍,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老者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在行动之前,我们需要做充分的准备。拾儿,你仔细想想,你在苗疆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那本蛊术秘籍的任何线索?” 拾儿沉思良久,说道:“我记得,在苗疆的一个古老传说中,提到过一本神秘的蛊术秘籍,据说它被藏在一座神秘的古墓中。但那座古墓的具体位置,谁也不知道。而且,传说中古墓里机关重重,还有强大的蛊兽守护,进去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老者眼神一亮:“这或许就是关键线索。如果我们能找到那座古墓,抢在那个蛊术组织之前拿到秘籍,他们就没有理由再针对我们了。” 红海棠也觉得这是个机会,尽管危险重重,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于是,三人开始制定计划,准备前往苗疆,不过因为红海棠重伤未愈,况且还有周明远的小子需要照顾。所以决定由老者和拾儿去寻找那座神秘的古墓。 在红海棠养伤的这段时间里,老者带着拾儿四处收集关于古墓的信息。他们走访了许多苗疆的部落,询问了许多老人,终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据说,那座古墓位于苗疆深处的一座大山之中,只有通过一条布满迷雾的山谷,才能找到古墓的入口。 红海棠伤势稍有好转,两人便踏上了前往苗疆的旅程。红海棠在梅花苑门口送别。离别后暗流就不知道要往哪里流了…… 大家知道为什么拾儿干了伤害戏班的事红海棠却原谅他了吗?) (“还有那位老者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戏影灯深,双生夜谭2 第26章 醒(3) “师……师父……”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巨大的恐惧和更加强烈的心痛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想冲过去,想查看师父的伤,想替他捂住那些流血的伤口,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压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刺目的红不断蔓延。 红海棠撑着刀,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周身撕裂般的剧痛,试图站起来。然而右腿的伤太重,膝盖一软,身体猛地一晃,眼看就要再次栽倒。 “师父!”周明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伸出手臂,想要去扶。 就在这时! 药庐唯一那扇破了个大洞的窗户,棉纸被悄无声息地捅破了一个小孔。 一只阴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毒蛇的竖瞳,贴在那小孔上,贪婪而怨毒地窥视着屋内的一切。目光扫过地上的两具尸体(一死一重伤),扫过血泊中摇摇欲坠的红海棠,最后,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了床上挣扎欲起的周明远身上。 冰冷、黏腻、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毒液,瞬间穿透了空间,牢牢锁定了周明远。 周明远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猛地攫住了他!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冻结成冰。他猛地转头,循着那恶毒视线的来源,对上了窗外那只布满血丝的恐怖眼睛!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然而,比恐惧更快的,是胸膛里那颗被师父的滚烫誓言强行点燃的心脏,爆发出的一股近乎疯狂的愤怒! “谁?!”周明远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调,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嚎叫。他猛地抓起枕边一个硬物——那是之前红海棠给他喂药的粗陶药碗——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狠狠砸向那扇破窗! “砰!” 陶碗撞在窗棂上,碎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碎片四溅。 窗外那只眼睛瞬间消失了。 如同它出现时一样诡秘无声。 夜风从未被堵住的破洞和碎裂的门框处猛烈地灌入,带着深秋的刺骨寒意,吹散了屋内浓重的血腥味,却吹不散那无孔不入的死亡阴影。 红海棠终于拄着刀,摇晃着站直了身体。他看也没看地上呻吟的杀手和碎裂的窗户,染血的目光越过弥漫的血腥气,牢牢锁在周明远惨白如纸、却因愤怒而染上病态潮红的脸上。 “躺下!”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带血的喉咙里挤出来。他拖着那条血流不止的伤腿,一步一步,踏过地上的血泊和狼藉,坚定地走向床榻。伤口随着步伐不断涌出鲜血,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刺目的血脚印。 周明远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那不断流血的伤口,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薄唇,看着那双即使在重伤和剧痛中依旧锐利如寒星、只映着他一人的眼睛……所有的愤怒、恐惧、担忧,都在那专注的目光下化作了汹涌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堤防。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回床榻,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 红海棠终于走到床边。他低头看着周明远脸上汹涌的泪水,看着那混杂着剧痛、恐惧、愤怒和强烈依赖的眼神,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没有握刀、同样沾满了血污和冷汗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珍重,拂去了周明远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 指尖的温热触碰到冰凉湿润的皮肤,两人都轻轻一颤。 红海棠收回手,目光扫过周明远胸前因他刚才剧烈起身而再次渗出血迹的绷带,眼神瞬间又沉冷下去。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自己腿上肩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动作有些急促地扯过被周明远掀开的薄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一直裹到下巴。 “闭眼。”他再次命令,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所有恐惧和混乱的力量。 周明远没有反抗,只是睁着那双被泪水洗过、依旧通红的眼睛,执拗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 红海棠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窗外夜风呼啸,吹动破碎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地上重伤的杀手还在发出微弱的呻吟。这间小小的药庐,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一叶孤舟。 他缓缓弯下腰。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额角的冷汗瞬间又密了一层。但他没有停顿,强忍着,直到自己的身体隔着厚厚的被褥,轻轻覆在了周明远身上。 那是一个极其克制的拥抱。没有完全贴合,隔着被褥的重量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磐石般的守护意味。红海棠的侧脸几乎贴在周明远的鬓角,灼热的呼吸拂过少年冰凉汗湿的皮肤。 “睡。”一个字,低沉地落在周明远的耳畔,如同最古老的安魂咒语。 周明远身体在他覆下的瞬间僵住,随即又在那沉甸甸的守护感和耳边灼热的呼吸中,一点点、一点点地软化下来。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如同被温水浸泡,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困倦。 他不再强撑,任由那沉重的疲惫感拖拽着自己沉入黑暗。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他费力地、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冰冷的唇瓣若有似无地蹭过了红海棠近在咫尺的、同样冰冷染血的颈侧皮肤。 一个微不可察的触碰,如同蝶翼拂过寒冰。 然后,他彻底陷入了昏迷般的沉睡。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红海棠的身体在他唇瓣蹭过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微凉的、带着依赖的触感,像一点火星落在冰原上。他维持着那个覆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守护珍宝的磐石。 夜风更急,从破碎的门窗肆虐而入,卷动地上散落的染血布条和碎裂的陶片。烛火早已熄灭,只有冰冷的月光从破洞处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照亮床边地上那一小片逐渐扩大的、粘稠的暗红——那是从他腿上和肩上不断滴落的血汇聚而成。 寒意刺骨,带着死亡和追踪的气息,无孔不入。 红海棠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黑暗,落在窗外那片更深的、危机四伏的夜色里。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尚未散尽的杀气和更深沉的戒备。追兵不会只有这一波。子时三刻的乱葬岗之约……那才是真正的毒蛇之口。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周明远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感受着那隔着被褥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心跳。肩头腿上的伤口在寒风里一跳一跳地刺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 然而,覆在少年身上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晚安……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