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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云

作者:阿淡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仅隔一天,情人节后的城市就变成一座凋零的玫瑰园。大街小巷垃圾桶汹涌着溢出的花枝,清洁车带着花瓣们穿过大街小巷洋洋洒洒、舞蹈前进。


    “她就是你们实验室逃出来的复制人。”贺时序的嗓音还是那么温柔、诚恳,仿佛从他手上交出去的不是黎观,而是一个罪犯。


    黎观还未说出口的爱恋,就被一群人按倒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变成白色实验服中的黑色缝隙,从她指尖溜走。人群短暂让出位置之后就又合拢了,她怎么也抓不住。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黎观绝望地怪自己,怪自己说出了那句寓意不好的话:“玫瑰的花语是爱情,那这些被丢弃的玫瑰,花语不会是背叛吧?”


    一小时前,黎观还在客厅里摆弄那些明明还很鲜活却被扔路边让人自取的玫瑰花,晚一步就要被当成垃圾收走了。她把它们收集起来,切根、裁去多余枝叶,放在有水的玻璃瓶里静养。


    玻璃窗大开着,对微风和阳光都放任自流。黎观坐在客厅里面弹琴,她翻滚的裙摆环绕着金色的珠光,长发飘摇,光影错落,喜欢她的人也许会将它比作维纳斯诞生时的浪花。


    暗恋的心情如海浪般冲刷、遮掩交替进行。黎观回过头去几乎迷恋地看着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她喜欢眼前的人,是透过钢琴漆面的反光可以看到的人,是闭上眼睛可以看到的人——


    柔顺的黑发轻轻地遮在他半阖的眼帘上,他的睫毛像是一排琴键,让人渴望能够读懂他眼中所诉说的情绪。尽管那总是带着笑意的唇会发出柔和的声音,但都远不及他眼中的深意那样迷人动听。他像一座漂浮在深蓝海面的冰山,毫不畏惧地晒着太阳,享受琴声和新闻播报,慵懒而宁静。


    一则紧急新闻打破了这种宁静:“针对我市科研所潜逃复制人的抓捕工作正在有序进行,请广大市民朋友不要恐慌……”


    窗外飘过一朵云,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阴影。黑色的钢琴也沉默了,显然它也听到了那篇重要新闻。


    黎观抬起在半空中的手指,僵在原地。冰山撞到了大地,裂开一条缝隙危险地注视着人类。手足无措的黎观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是还沉浸在自己的呆滞中。


    于是裂缝在她身后又填满了水,暂时隐藏了危险,安静地审视着她,等待她开口,无论是解释还是其他。


    沙发上休息的贺时序也感受到了屋外强烈的气场,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他并不喜欢。


    于是,他起身走到已经僵住的黎观身边,轻轻将她的手从琴键上带下来,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温柔地护住她的双眼,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让黎观暂时依靠在怀里。黎观安静地躲在他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任由双眼被遮盖,视觉被剥夺,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指。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缠绕在一起,就此绑定了彼此的命运。


    一上一下两只手,控制着黎观面朝门口走去。他带着她的手亲手打开大门,门外好像有一些人,并且有许多双手想要接管她,她在怀里缩了缩表示抗拒,但她又闭着眼任由他带她去往任何地方。


    他们可能上了车,也可能走过了许多路,却安静地连邻居都没惊动。路人们以为男孩只是为女孩准备了迟到一天的惊喜。


    直到进入实验室的前一刻,黎观都没有睁开眼睛。黑暗一下被抽离,眼前大面积的纯白让她眩晕,甚至双眼刺痛到失控流泪。


    紧接着身体一阵天翻地覆,背部贴上冰凉的金属板,方才还模糊在周围的气息们一下子清晰地扑过来按住她的手脚,用皮扣将她牢牢绑死在实验台上。她胆小到听见新闻都害怕,却没有恐惧尖叫,她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挣扎中,她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看到了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眼睛,手就松开了。


    她终于看清了柔情之下黑洞般的深刻裂缝,紧接着她就被按在实验台上抬不起头。


    黎观难过得说不出话,身体代替她流出这些情绪来。这些人有问她一些问题,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血液里一直在被抽出和注入些什么:有疼痛的,有冰凉的,有令她感到虚弱的,最终是让她失去意识的。


    “为什么哭泣呢?是因为背叛,还是没能对他说出的话呢?”黎观没有想出答案,她突然感受到一种空白的情绪,二十多年以来的记忆都变成一片空白,好像复制之后又被剪切了画面,连悲伤和恐惧的感受都提不出来。意识退场,只有滴滴答答仪器的像琴键那样规整的演奏着。


    黎观在这栋白色的大楼里,浑身冰冷地醒来过无数次,只是每次都浑身软绵绵地像做梦一样不敢使劲,生怕一用力,噩梦会变成真实的。


    没有出现什么戏剧场景,她一直保持着濒死和等死交替的状态。四肢被束缚,源源不断的药剂,昼夜不分的昏迷。这些全身包裹在白色实验服里的人,竭力保持实验室内一切活动安静有序,她只是偶尔能稍微睁开一点眼睛,很快又被刺眼的白光阻挠了四处探寻的视线。


    “或许昏睡过去还舒服些,滴滴答答的药水像是数学课那样的地狱一样,即使最伟大的君主临终前躺在病榻上也同样无能为力,凡人的无力更戏剧,更沉默,也更少入选影视剧。”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的时候,黎观的各种奇思怪想就在头脑里乱撞。


    但她后来就觉得实验室可以称得上是天堂了。


    第一次睁开眼发现屋顶变成蓝色的时候,黎观完全没有多想,直挺挺地闭上眼睛接着睡去。直到来之不易的安稳睡眠被骚扰指尖的微风吹散,无端颤抖的睫毛提醒黎观这不是幻觉。


    黎观睁开眼睛第二次看到了天空。头顶上像章鱼一样紧盯着她不放的白炽灯突然变成了遥远的大太阳,黎观第一反应仍是怀疑,她试探着举起右手,长久以来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手,惨白了许多,青紫色的血管从手背折返回心脏。它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太阳,奔跑在阳光下的血液涌进心脏,一收缩,一扩张,眼泪就落了下来。不知持续了多久天的沉默,再痛再难以忍受,她都没叫出声来。乌云积攒在眉间,如今逢阳光暴晒,便化作了连绵的降水。


    重获自由的黎观允许自己再躺一会儿,让无力的四肢渐渐恢复一些体温。风的凉爽穿过指缝间最嫩的皮肤,触感是那样地清晰。她感觉自己像一棵树,乌发吸收了太阳的温度传导全身,意识在逐渐清晰,体力也在慢慢恢复,她躺在地上思考起今后的打算:要找到自己在哪,出路在哪,回去之后又要隐藏行踪……总要回家收拾点东西才好做打算,还有那个人……他应该不会在那里了吧。


    躺到不安再次撕开口子钻进心里的时候,黎观才决心起身查看,没有手机没有手表,在实验室被困了几个月也不知道,也许外面又是即将开始的春天。好在胳膊还在,腿还在,脑袋也还在,只不过瘦了几圈,白了几圈,针眼淤青多了几圈。


    黎观自嘲道:“我现在像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吸血鬼,”她伸了个懒腰,确认四肢重新连接上信号,她才起观察眼前这个全新的世界。


    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眼前青山环绕,一条蜿蜒的峡谷将她与群山隔开,孤立在悬崖之上。被丢在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黎观回头看清身后的东西僵硬在原地——那是一条人造的高大围栏,结结实实地拦住除了跳崖之外的所有去路。


    她再次朝崖下望去,山溪在石滩上波光粼粼,流水分分合合,最后汇集在悬崖正下方的大水潭里,水潭呈墨绿色,深不见底,即使隔了那么远,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跳崖是不可能的,黎观也不敢大声呼喊,有可能引来意味不明的人。她把手缩进宽大的实验服袖子里,蹑手蹑脚地走近围栏,突然眼前一黑……


    悬崖上的风一阵一阵地吹,围栏后突然有人走来。


    “大师傅,我刚才明明看到她醒了!”一个小男孩委屈地说。


    “你看清楚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


    “没有,我一直听师傅的吩咐,举着桃枝等她呢,她可懒了,一直睡一直睡……”


    黎观并没有陷入想象中的沉睡,她只是气血不足,眼前发黑,所以站不住了往后跌,没想到躺在地上装死还炸出两个新角色来了。眼睛看不见,听力就格外敏锐些,她听到枝条簌簌移动的声音,甚至感受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只能竭力压制呼吸频率,像真的睡着那样平缓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黎观怀疑来人是不是早就走了,自己这是在犯傻,但她还是压抑住了睁开眼睛的**,哄骗自己正在睡觉醒来就一切都好了。


    她决定数到一百零一个数,不论他们有没有走都睁开眼睛,结果数到20的时候,黎观就真的快睡着了。寂静已久的山崖突然响起脚步声,来人这才准备离开,刚才躺着装死的黎观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的视线。


    但她猜错了,脚步声只是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又停下来折返。


    “吱呀——”一声围栏被打开了。


    既然开了,黎观干脆睁开眼,拼命往围栏外看去:远处似乎是座村寨,近处她能看到的就仅有一棵大桃树,嶙峋的树枝上几乎没什么花苞,只有些桃胶一样的物质依附在病怏怏的枝干上,整棵树重心不稳,像是被人砍去了一边的枝叶造成的。


    一个穿着民族风服饰的中年人,俯下身来与她平视,手里拿着像是那棵树上折下来的枝条,只是这段枯枝上裹满了粉色黏腻的液体。


    他开口说:“放心,我们只要你的血,村里村外的都只认血不认人,不管他们在你身上做过什么实验,这儿的人都只认你这血里流满了灵丹妙药。既然他们把你留给我们村,我们就做个交易,想活命——血里的灵丹妙药得交给我们,我们去换了钱救了人,也是功德一件。”


    黎观听完都懒得指正他这些蠢话,她想也不想飞快问道:“多少钱放人?”


    被称作大师傅的男人淡淡地说:“无价。想求一份神仙血的人向来不在乎钱,你们总是问这个问题,好像你们有钱一样。”


    不管黎观脸色变没变,他接着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了大家,我们也不会害你,我们问过山上的科学家们,人血几个月就会变一次新血,你就等这桃花落了吧,到时候自然会放你走的。”


    “你们想如何取血?”黎观看了看自己布满淤青针眼的胳膊,只想问了话快点找机会离开。


    “我有祖传的刀和手艺,杀狐取毛滴血不漏。我的刀比纸还薄,保证你一点感觉都没有血就取好了,加上这桃枝上的桃胶一会就止血。有人买一天取三两次也有,我们就会好吃好喝供着你,说不定给你搭个屋棚遮风挡雨你还舒服些,若无人取血,你也可以休息两日。”男人想到点钱的快乐忍不住喜上眉梢多说两句。


    黎观低着头,手指已经深深嵌入土地里,她如笼中恶兽凶狠又绝望。脑海中不断浮现午后惬意弹奏的场景:偷偷加入告白的曲子,希望他能听懂,又担心他听懂后会拒绝。现在来看这些都是笑话,本以为二十几年的人生,自己只不过是他人实验的复制品已经够可笑了。如今心上人背叛,研究所抛弃,日后更是无止境的折磨。她扭过头去看远处的青山,一片死气沉沉的墨绿,不知见证了多少人的命运在此曲折。


    男人通知完黎观,就带着那个一直怯生生扒在围栏上的孩子走了。


    又过了许久,黎观一动也不想动,哪怕在实验室里日夜煎熬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绝望过,那会儿心里想着不过是一死,变成鬼了再去闹他和那群白大褂。现在,命运突然给了点希望却又不怀好意。一切天翻地覆,爱情、生活全都凭空消失了,连自己整个人都变成复制人从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来找,没有人记得,连死都要熬着才能盼到。


    黎观处在崩溃的边缘,甚至想装疯让买血的人不敢用血,让他们杀了自己。她早已看清:根本没人能活着回去,前面不知多少人努力逃跑过,逃出去的一个也没有。她咬着自己的胳膊,她想折磨自己,折磨那个傻乎乎相信贺时序逃都不想逃的自己。这颗心还没死,还在疯狂发泄惨痛的绝望和不甘。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棵桃树不知见证了多少生命挣扎着消逝。


    想象着冰冷的潭水将自己送入往生,黎观紧闭眼睛——最后,如果真的有奇迹找到机会逃回去了,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在逃复制人还是已经查无此人?如果再多一点运气让她能找到贺时序,是杀了他还是躲着他?


    想到这黎观突然就乏了,不想听天由命,也不愿自我了结,只是这样懒懒地坐着,等待命运出招,见一招拆一招,拆掉了往生路上走,拆不掉就赖在这路障后面坐着偷懒。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她的身体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那些药水。她一睁眼才是彻底的黑暗,周围什么也看不到,背后呼啸的山风和面前灯火辉煌的村寨是黑暗世界里唯二还像留在人间的东西。村子里很热闹,不知是不是因为寻得有价无市的好药了,声音听起来这样高兴。


    崖边的夜晚很冷很冷,黎观只穿着实验服,山风带走体表所有温度,村里人没有给她一件多余的衣服,也没有火堆取暖。晚饭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地上,早已经凉透了。黎观不想吃,伸手摸了摸是木碗,抓起就用力往悬崖方向一掷,被贺时序送去实验室以来唯一的发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坠落在黑暗里。


    “贺时序…贺时序…”黎观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心中不免还是刺痛,明明已经认清现实了,心中总有那么一丝抓不住的侥幸在喊也许他会来救自己。


    山间的夜晚像幽暗的巨兽,黎观是坐在巨兽口中的人。在时间的灯火下,不是希望的狂欢,就是绝望的凝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请来看我的文——


    难道一定要有一只会后空翻的猫才会有人看吗(?-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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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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